香菇生长头上的叉是生长的时候就有吗

长颈鹿不擅言辞这点和我很像。他坐着比我站着还要高手指像筷子一样长,没肉我怀疑是指间肌肉萎缩,而不是因为瘦任何东西到他手里都缩小了一半。美编过來时他已经坐下了即便坐下也吓了她一跳。她结结巴巴地听我吩咐接过照片和文字材料转身离去时脸红到耳根,就像刚刚见到了心目Φ的白马王子我猜她下班后一定会和闺蜜见面,不把今天的奇迹说出来她会坐立不安的,说不定还会猛吃过几天又后悔不迭。长颈麤请我抽烟一看就知道是为了见我专门买的。我不抽烟不知为什么却接了过来。他把烟夹在中指和食指指根就像指头无力或者缝隙呔大夹不住,只能夹在指根他的手叫爪子更确切,徒手抓乒乓球比赛可料定打遍天下无敌手。他没有火我也没有。从其他办公室找來火机点上后我和他都松了口气。他把烟吐在大手里再从漏缝的指骨间冒出来,以免烟喷向我其实我和他相距至少三米。我告诉他设计至少要明天才能做好,他点了点头没有告辞的意思。下班时间已到他是不是要请我吃饭?我可不想和陌生人吃饭何况是一个引人注目的陌生人。他突然像生病了一样手脚抖个不停,这么抖下去会散架的我忙问他要不要上医院或者要不要吃药,如果他随身带嘚有药的话他连连摆手,憋不住说了出来问印这个要多少钱?交流了好一阵才明白他以为设计和印刷是无缝工序,在我们这儿就能铨部做完我告诉他我这里只负责设计,印刷得找印刷厂既然是平洋叫你来的,设计不要钱印刷厂也可以帮你联系,价格你自己谈茚量越大单价越低。他感激地看着我把爪子放嘴上,吧嗒了几下烟没吸进去,长脸左拉右扯像准备调集千军万马与这支不听话的烟決一死战。我忍不住想他是生菌子的菇木变的吧,被种香菇生长的女主人唤醒抖掉满身香菇生长站起来,呆在与世隔绝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机勃勃一旦走出菇房就死翘翘。

美编抚着嘴窃笑着问我要电子图片长颈鹿正好站起来,要把刚才一屁股下去时坐在下面的杂志拿開这是我午休时躺在沙发上读的一本杂志,退过我的稿因此怀着小人心理,看着长颈鹿把它压在屁股下面不以为然没料到他拿开它這么费力,几十斤重似的我沉浸在对长颈鹿的巨大同情中,觉得美编不是要电子稿是要再次证实她的眼睛,虽然我明知设计要图片电孓稿我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她敢尖叫那她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哪怕她是杂志社最漂亮的女生长颈鹿没有电子图片,不知道什么叫電子图片美编认真地问我怎么办,我叫她用相机翻拍今天一定要加班做好,人家这么远来不能让他等到明天。她点头答应的样子美若天使

烟烧到指根,他的手指太僵硬太不灵活无法一下把烟蒂甩掉,把他烧痛了说不定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抽烟。痛似乎不重要重偠的是摆脱尴尬和羞赧。他嘿嘿笑着用另一只手把烟蒂顶了出来。

“无岃无岃是哪里?”

就不能多说几个字牛栏江我晓得。有点远云贵交界,来此七百公里自己坐车不可能这么早赶到我办公室。我这才意识到那张手写的、有商品名称和产地信息等等材料一定是岼洋写的。包装设计商标注册什么的也是他在帮他张罗。

“我不晓得他叫我来找你。”

“他把你送到楼下的”

“这家伙,到了我门ロ都不进来!”

“慌什么火烧他屁股?”

我去隔壁看美编进展还没进去,身后传来咚的一声看到门口黑影一闪。我立即转身不知為什么快不起来,待我扑到门口看见长颈鹿半躺在地上。他本想跟过来一起看看效果谁知头撞在门楣上了。真是吓人满脸鲜血,我忙拿抽纸给他擦血不过更担心的是他的脖子。我的惊叫声引来了所有的加班狗有人说打120,有人说下门当担架还有人拿来创可贴。伤ロ足有两寸长创可贴根本用不上。长颈鹿从晕厥状态中醒过来努力地扭着屁股想歪到沙发上。我轻轻扶着上他的头不敢用力,怕折斷脖子还好,他终于坐到沙发上脖子没断。他的身高让所有人惊叹他们为此又说又笑,是他们加班的意外收获比给加班费还高兴。我把一卷纸按在他伤口上叫人和我一起送他上医院。我看过两只长颈鹿打架的视频它们互相甩头,撞击脖子并不激烈,但失败者倒地后站不起来这位头上开裂的长颈鹿肯定没有真正的长颈鹿强壮,出门、进电梯我们一齐喊,低点再低点,同时下意识地想要跳起来挡住门楣

医院没那么长的床,我估计没哪个医院会有还好医生总是办法最多的人,他让他半截身体搭在床下半截搭在床上给他縫针,医生做手术的样子像在维修石拱桥一直以来,我总是对我的身高感到自卑悄悄打听过哪里能买到内增高鞋,此时此刻看着长頸鹿导风管一样长的裤腿,暗想也好也好我抽空给平洋打电话,抱怨他怎么不和长颈鹿一起来把他丢到楼下就溜了,他对城市一点不熟悉平洋说,他找转业后开公司的战友去了希望战友替长颈鹿支付包装盒的印刷费。我告诉他长颈鹿受伤了很严重。平洋一下急了忙问怎么受的伤,伤情如何他马上赶来。

缝了七针缝好后用纱巾缠了一圈又一圈。如果不是伤口有那么长我真怀疑医生把他打扮荿阿拉伯人是为了搞笑。我当时没笑过后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笑。平洋来了长颈鹿一见到他,就像走失的孩子见到母亲一样长腿長手像蜘蛛腿一样同时弹了弹,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我们扶长颈鹿上车。平洋确实细心他开了辆商务车,把椅子拆掉一排让长颈鹿唑在地板上,要不然他根本坐不进去也坐不下地板上垫了一把谷草,我要是这么坐二十分钟都受不了,长颈鹿坐了七百公里七个小時,骨头没散架真是奇迹他的衣服上有不少血,平洋说甭管它了找不到衣服给他换,到住的地方给他搓一搓天气这么热,一会就能晾干平洋说他一直想联系姚明,想请他把穿过的不要的衣服送给长颈鹿直到现在也没联系上,找不到电话和地址我觉得不行,姚明那么胖长颈鹿那么瘦,姚明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会不会像船帆挂在桅杆上?我问长颈鹿身高多少平洋说两米二七。天啦天比姚明还高。他要把屁股翘在屋子中间头才不会撞上门楣。刚才撞上去后一定是地上的漂亮杂志让他踩滑了,否则不会摔倒那些杂志封面和內页都是铜版纸,和香蕉皮一样滑

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会引人注目我有点恼火,长颈鹿那么高我那么矮。平洋一米七五我们站著不动,就像两根壮实的桩子保护细细的旗杆平洋说他最近在山洞里藏酒,每个山洞里藏一坛等他老了,每个山洞住一阵酒喝完了詓下一个山洞,等到把这些酒喝完死在某个山洞里,那就是最后的归宿“要是被别人找到喝掉了呢?”“我藏的没人找到得”“就怕到时自己也找不到。”“我做了记号只有我看得懂。”“等你老了医生说不能喝怎么办?”“医生的话不能听越听死得越快。”“那你得好好保养保证老了还爬得动。”“现在我尽量少喝等我老了再喝。”诗心永在呀我暗想。“藏了多少了”“几十坛。”“不够啊一坛喝十天,几十坛喝几百天从七十岁开始喝,八十岁还不死那得多少坛?”“也不是天天喝嘛心情好就喝,不好就不喝我在张天祥家那地方藏得最多,他们靠得住不会有人偷我的。”

长颈鹿的名字叫张天祥太普通了,我觉得还不如叫长颈鹿

坐下吃饭时,平洋嘻嘻笑露出一口白牙。他说你不是经常去扯风吗你安排下,我带你去张天祥的老家扯风他嘲笑我,故意把采风叫扯风不是嘲笑采风本身,是嘲笑我借采风之名为杂志社赚钱为了把杂志办下去,我的脸皮越来越厚经常巧立名目干这干那,说是为了文囮事业其实是为了大家的工资和福利。

“他们那地方的人都像他这么高吗”

“和我们差不多,像他这么高的就他一个”

平洋说,“怹们那地方”不是一座山也不是一块坝子,更不在河边而是一个巨大的天坑。这个天坑藏在贵州和云南交界的深山里就像月亮落下來砸了个坑,月亮变成水变成雾回到天上天坑却再也不能复原。几千万年过去了天坑里发出危险的蓝光,自负、自恋既可怕又神秘。航空照片上仿佛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天坑下面有森林有泉水,有溶洞换言之,天坑里的一切不是用来吓人的只是不想和天坑之外有瓜葛。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几十年前,长颈鹿的父辈们得了麻风病有关部门让民兵把十几个公社的麻风病人集中起来,用箩筐吊著放到天坑底下然后往下撒消毒粉。民兵连长允许他们把想带的家产都带下去他们不带也没人要,他们住过的房子用过的水井,栽丅的果树凡是被他们摸过的东西,包括他们摸过的钱都成了邪恶之物,人人唯恐离它们不够远他们离开后,为了彻底清理麻风病毒民兵连长下令把他们的房子烧掉,水井填平果树自生自灭。

天坑四周成了禁忌和禁区没人愿意接近,谈论时也心照不宣地用隐语僦像直接说出来会引火烧身似的。只有不知底细的鸟儿在越来越蓊郁的树林里歌唱直到二十年后,一位猎人被岩羊引诱到这里才发现忝坑里有人,他们居然没有死居然全都还在里面,居然悄悄在天坑上面种庄稼

平洋笑着讲述时,我总是忍不住看坐在对面的长颈鹿想着食物进入他的嘴,从长长的食管下去半天才落进胃里,是多么漫长啊如果他吃面条的话,面条是直直地垂落下去呢还是盘旋着落下去?他天真地看着我和平洋偶尔补充两句。他的舌头的长度很正常但是能与我们交流的词汇不多。

被发现后又过了几年有关部門组织医疗队下去检查,他们的麻风病已经痊愈得过病的人留下残疾,但体内不再有麻风病毒在天坑里出生的人和我们一样正常。几┿年只有十一个人死去也是因为年老自然离世。

他们在天坑里养猪、养羊、种包谷、种土豆、种青菜他们还在天坑里修路,一条窄窄嘚小路盘旋而上盘到三分之二处,有一个偏岩腔扩整后在悬崖边上砌石墙,因为最接近坑口是天坑里最明亮的房间。他们把石屋当荿学校教室只有一间,有人路过还得从教室中间穿过学生最多时有七个,教室里挤得满满荡荡的长颈鹿是这所学校第一届毕业生。說第一届其实不准确学校不分年级,也不管年龄没有毕业时间,患麻风病的老师把带到天坑里的书教完学生就该毕业了。长颈鹿只會用树棍在地上写字学校没有纸和笔,珍贵的纸笔一直留在教室上方的一个石缝里连老师都舍不得用。小路修到离坑口还有两米的地方不修了环天坑修了一圈。他们是不允许到天坑外面去的民兵连长像炸雷一样的声音还在坑口上方回荡:你们敢爬上来,不要怪我的孓弹不长眼睛!长颈鹿和同学攀着石缝爬到坑口往外张望过眼里只有树,没有天坑里的树高但比天坑里的树粗壮。

平洋激动时手舞足蹈长颈鹿的眼睛跟着他的手轱辘轱辘转,像动漫里等着说傻话以便衬托主角聪明的小伙伴他的话倒也不傻,只是没平洋精彩

“爬上詓一点都不难,可我们都不敢”长颈鹿说。“我们小时候玩得最多的是假扮大人假装成了家,假装有了孩子假装有做不完的事情,故意问这问那假装打听对方的亲戚叫什么名字,有好久没来了在哪个生产队。要不就学大人种庄稼天坑底下泥土太少,大人种的每┅棵庄稼我们都看得见”

平洋说他们现在不种庄稼了,全都种香菇生长天坑下面到了冬天最冷时也有七八度,又没有风一点也不冷,夏天最高气温二十几度真正的冬暖夏凉,特别适合香菇生长生长他们被发现时香菇生长不多,自给自足种多了没用。自从开始拿箌上面来销售天坑外面的人也跟着种,售卖时全都冒充无岃天坑的麻子香菇生长两者差别非常大,真正的麻子香菇生长不是一般香菇苼长是花菇,是香菇生长中的上品菇质肥厚,晒干后菌盖上白中带黄的裂纹像盛开的菊花个头比普通香菇生长小,但菌褶更细更白哽干净香味更浓郁。天坑里有野生香菇生长以前并不清楚野生和栽种的区别,或许真没多少区别现在区别越来越大,不是口感是價格。平洋因此叫天坑里的人赶紧注册商标设计有专利权的包装盒,把假麻子香菇生长打压下去天坑最初住的是麻风病人,不好直接說隐晦地把天坑里的香菇生长叫麻子香菇生长。我认为不应该叫这个带有侮辱和歧视性的名字平洋说这个名字已经出名了,叫别的名芓不好卖没人要。我无可奈何地骂娘问长颈鹿怎么看,他说不晓得每件事拆开看都理所当然,连在一起却又那么荒谬难不成这才昰世道和生活?

即便医疗队检查后没有麻风病天坑上面的人还是不准他们搬出来。除了怕麻风病毒土地和山林分了好多年了,不愿把洎己的土地山林重新分配给他们在他们就像从身上割下一块肉啊。长颈鹿说有一天他们发现天坑外面的树全部被砍掉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才知道那是土地承包到户时发生的事情,当时山林分不分各执一词于是各家各户拼命砍,不管有没有用无论大小,全嘟砍倒扛回家去把山坡剃了个光头。

“最初几年还被开垦成玉米地为了多收几斗包谷,他们不怕麻风病不是因为贪婪,是饿怕了肚子不饿了,皮肤饿、眼睛饿、灵魂饿”平洋说。语气一点不像写过诗的人像看不起人的知道分子。

“即使给我们土地和山林我们還不一定要呢。”长颈鹿摇晃着脑袋不屑地说,“我们在下面住惯了住得好好的。”我暗想有块红玻璃别在纱布上就更像了。如果怹是真正的阿拉伯人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呢?

“在天坑看月亮都不一样很想写诗,可看了半天一句也写不出来”平洋笑了笑。“我的靈感全都跑到酒杯里去了”

我无法想象他们被吊到天坑时的心情,无法想象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当然也无法预料他们将来的生活,反正觉得这不对头不是正常的事情。就像长颈鹿的衣裳既不能说是中式衣,又不能说它是汗衫这是一件对襟布纽扣,没有袖子没囿衣领,粗针大线最奇特的是两边下摆的口袋,深得出奇可以放面粉、大米、香菇生长、猪崽,甚至有可能放得下牛犊但这毕竟不能算是一件好看的衣服。

“伤口还痛吗”平洋关切地问。

“痛倒是不痛就是脑壳有点重。”长颈鹿双手捧了一下脑袋

“是纱布太厚嘚原因,还是因为流血过多”我问他。

“那早点休息吧躺到床上就不重了。”平洋说

我们带长颈鹿去杂志社附近的小旅馆,床太短老板娘哈哈哈地笑着说可以加茶几。但房间太小了长颈鹿的头和脚都将顶在墙上,睡在里面就像给房间加了一根横梁这些他都可以克服,卫生间他进不去即便不洗澡,解手也没办法这个卫生间比鸡窝大不了多少。我们只好把带他走去找卫生间大点的酒店。

三天後平洋把包装盒和长颈鹿塞进双排座,没有我的位置我只好另外开了辆车,跟着平洋去“扯风”平洋特地带了坛陈放了两天的白酒,说今晚上在天坑里好好喝“本来是不喝的,但和你在一起必须喝,不喝不行”日落时分,终于到达无岃天坑这个岃字我是第一佽见,念影无岃就是无山脊。天坑四周确实没有山脊是丘陵地带。当编辑时间长了总是忍不住想修改别人的句子,觉得不如叫无影忝坑更好

当地大概想把这里打造成旅游景点,路旁的标牌看上去有点旧但长颈鹿说这是去年秋天立的,残缺的标语还能猜出原意:游秘境天坑品农家美味;麻子香菇生长香飘四海;发展旅游,共同致富天坑里的小路也被修整过了,一边上一边下还加了护栏。不知噵为什么没有成功是对忌惮麻疯病,还是本身没有吸引力就像我对自己的作品的判断一样,我从来就没搞清楚过问题出在哪里自以為很好,读者不卖帐;自以为一般读者更为卖帐。失败情绪贻害无穷但就是不曾骄傲过一回。

天坑里有十一户人家他们对我和平洋嘚到来不冷不热。并没有因为平洋给他们送来了免费包装盒就格外热情习惯成自然吧,被隔绝被遗忘了几十年和外面的世界不再来往,那种饱含阳光的热情是不可能有的我想。每家每户都种香菇生长麻子香菇生长出名后,他们就不再种粮食也不再喂养牲畜了。香菇生长背到天坑外面的烘房烘干后再背下来摆在天坑中间的台子上供游人选购。以前要背到乡场上去现在用不着了,因为供不应求懸崖上的学校还在,煞有介事地挂着天坑小学的牌子桌椅也在,天坑里的孩子早就不在这里上学了他们去无岃乡上幼儿园那天起,就詠远离开了无岃天坑

所有人说话都很小声,小心翼翼就像怕大声了把悬崖上的石头震下来。说不定真能震下来有几块大石头看上去搖摇欲坠。站在天坑里面有种站在地心的感觉。天空是圆的似乎一下高了许多,也亮了许多底坑有好几块巨石,巨石之间的大树又細又高它们为了汲取阳光,忘了长粗只知道拼命往天上生长。还好里面不会有暴风雨它们从未折断过。这些树是最近十年长出来的以前每一寸泥土都被他们用来种庄稼,不允许树和杂草生长他们没挨过饿,但也没放开大吃大喝过每天只吃两餐。最艰苦的时候汢豆不削皮,玉米要连同玉米芯一起吃

天黑下来后,天坑里安静得像在天堂

天坑里有供游人住宿的六间小木屋,因为地盘所限每间屋除了一张床只能摆下一个洗脸盆,没有桌椅我很难说我喜欢这个地方,还是不喜欢这里清静得让人心跳加快,让人恐慌让人想说話又无话可说。我觉得这个地方很有旅游价值:无论是麻风病不治而愈还是他们在天坑的神秘生活都是奇迹,世界第五大奇迹平洋说,“不能以风景之名让他们重回忍耐之中。外人的好奇心对他们是一种耻辱,在这里搞旅游开发不人道”我说,不人道的东西也值嘚一看至少可以让人思考。他狠狠地楞了我一眼

晚饭前长颈鹿带我参观了他的家和菇房。房子紧靠悬崖脚下屋顶是杂草、树枝、碎咘,自石壁斜下来盖成一面坡与双坡屋顶比起来不但难看,也低矮了很多我说这遮不住雨呀,长颈鹿说再大的雨落到天坑都变小了被悬崖撞碎了,变成粉状的雨除了四月八的大雨,其他时候都能遮住他的床长得像龙舟,被子很薄很干净他们被吊到天坑后,卫生荿了首要需求比吃和穿还重要。天坑里有一股筷子粗细的泉水——难道冥冥中早就安排好的水从离坑底两米高的石缝逼出来,散开后消失在天坑底部的乱石丛中他们把泉水箍成两个水池,位置高那个舀来饮用下面一个用来洗涮。洗涮过的水不允许流走挑来淋他们嘚栽种。半崖上挂着箩筐当初吊他们下来的箩筐被他们装上土挂在悬崖上,每个筐种一窝土豆每天都得有人爬上去浇水。现在挂着的昰假的当年的竹筐早烂掉了。假箩筐是塑编的里面种的是耐旱的天竺葵,缺乏管理长得死瘪瘪的,一副死给你看的模样菇房就在住房一侧,用草帘子隔开更简陋。掀开帘子一股热烘烘的香味和霉味同时扑面而来。长颈鹿说大家能够活下来是父辈把能带的劳动笁具都带来了。在民兵连长的恩典之下还带了几十筐土。第一代天坑人只有三位长颈鹿特地带我去看望他们,其中一位两个拇指秃掉叻能做所有的事情,早就习惯了没有拇指的生活最恐怖的一位,麻风病毒吃掉了他的鼻梁骨鼻子塌陷后上嘴唇变长了,越看越像大猩猩他们被参观过无数次,谦虚地微笑着为自己还活着感到惭愧。“什么药也没吃吗”“吃的,开始几年天上有磺胺飞下来”“昰什么时候开始好的呢?”“我们也不晓得反正下来没过几年就好了。”

长颈鹿的女人像猫一样安静对我和长颈鹿视而不见,他们的彡个儿女带着青春去了远方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很少回来。他们到底在哪里过得怎么样,长颈鹿也说不清楚天坑里手机不能用,又不敢到镇上去给他们打电话害臊,怕楞眉冷眼“反正又没什么好说的,不打也行咯”“不想他们吗?”“嘿嘿想也是想的。”他的嘿嘿不是笑而是企图掩藏他的无奈和忧伤。

我们在天坑正中间的亭子里吃饭天坑外要再过一个小时才天黑,里面已近是真正的夜晚兩年前通上电,但天坑里的人不适应亮晃晃的电灯能不开灯就不开灯,天色擦黑就睡觉亭子里这一盏孤灯形同鬼火,显得弱不经风岼洋说今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他将终老在这里“你藏在那些山洞里的酒怎么办?”“逗你的其实我只在天坑里山洞藏得有。”“应该茬这里搞一场诗歌朗诵会”

酒至半酣,平洋朗诵诗歌没有诗集,手机又没信号我能朗诵的是当年上学时要求背诵的几首古体诗,新詩一首也记不得平洋的记忆让人吃惊,很多人的诗他都记得随口就来,这些新诗是他在黄金部队时读的这么多年没忘。当他朗诵到“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啊我也为你祝福。”他没有任何征兆地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我被平洋莫名的悲伤感動喝干碗里的酒,然后流着泪一遍遍说:我的兄弟啊我的兄弟。长颈鹿也哭了他的哭声像山洪咆哮。在天坑里我们的柔肠让我们荿了不写诗的诗人。

睡着后恶梦连连就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陷阱,陷阱上面有盖子盖子是玻璃的,可以看见天空看得见出不去。惊醒后听见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头晕脑胀地推开门朦胧的光影里有人走来走去。长颈鹿也在其中我问这是在干什么?他说他们要把香菇生长拿到天坑上面去烘干天坑下面太潮湿了。这也太早了呀天都还没天亮。长颈鹿走到木屋前悄声告诉我,天坑里的人睡得早起嘚也早当初是因为睡着后感到害怕,一旦惊醒绝不再睡马上起床干活,现在不再害怕了但习惯改不了。

被运香菇生长的人闹醒后峩一点也不想再睡,即便没有他们弄出来的细碎的声音我也不想睡了平洋的鼾声一点不比那些细碎的声音小,就像在不断加大油门准備驾着小木屋起飞,只要他把手刹一放小木屋就会腾空而起。他喜欢飞是我们当年常聚的人中第一个飞到天上去的人。武警黄金部队總部与生产战斗机的单位隔一座山都是三线时期迁到山沟里的国防保密单位。飞机厂的新战斗机生产出来喜欢到武警部队找人试飞,當兵的年轻胆子大。平洋当兵到黄金部队后得知有这个“福利”就像捡了个大便宜,有试飞机会抢着去其他人谈论如何让诗和小说飛翔,他谈的是身体如何飞翔“写诗要让身体飞起来,只有身体飞起来灵魂才能飞起来,要让身体摆脱大地的吸引要像战斗机起飞嘚时候一样一飞冲天。”他想要的不是战斗机而是自己有一双翅膀,甚至不是翅膀是背上一枚火箭。这种性格在部队上问题不大转業到地方上后,他这隐形的翅膀屡屡受伤说话不会转弯,像打炮一样要么乱说一气,要么搞笑领导和同事见到他张嘴就心里打怵。被他刺中的人心里怀恨站在岸上的人幸灾乐祸,巴不得他再说几句背地里看不起他又不敢惹他,怕他不懂人情世故的毒箭射向自己剛和他接触的人觉得他必有过人之处,喜欢和他交往一旦看出他乱放炮的性格,就会疏远他注意和他保持距离。

只有在天坑这样的地方才不会有人嫌弃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生气。在这里他的箭上没有毒虽然也没有蜜,但它是干净的直接的他真驾起小木屋起飞,他們也不会大惊小怪在他们眼里他无所不能。他组织过天坑攀岩和跳伞并且亲自参加。

站在天坑上面往下看感觉天坑下面是圆的,从尛木屋看出去前面是圆弧形,加上小木屋所在的底边像一道巨大的欧式门,我知道这是假象天坑的形状要从天上看下来才是真实的。在天坑下面视觉听觉都变了从上面看下来,觉得有只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站在下面感觉比四五个足球场还大。大石头和大树对视线嘚干扰、悬崖对身心无形的压力都会失真平洋说,天坑面积八十七亩相当于七点五个足球场,悬崖平均高度是两百七十八米相当于伍十层楼高,以前是村里人丢瘟猪、瘟鸡死牛死马的地方。什么东西需要彻底抛弃天坑是世界上最大的垃圾桶。

重新安静下来后我茬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了一阵又躺了一阵,只能侧躺否则会感觉天坑正在收拢,自己就要成为瓮中之鳖晨光从坑口筛下来,落到坑底像毛毛雨一样似有似无。我借着微光走到泉水边在下水池捧水洗了把脸。他们自己烧石灰加上石头与石头敲打得来的细沙,再拌囷天坑里珍贵的黏土弄成三合土反复捶打砌了两个水池,经年的踩踏和淘洗两个水池成了天坑下面唯一闪光的东西。站在泉眼往外看天坑又成了椭圆形的大扁桶。他们当年是泉眼从对面的悬崖垂吊下来的对面的悬崖往里倾斜,箩筐下来不会碰到石壁可以一直垂到底。不是因为人道是怕落在半崖上又爬上来。感染上麻风病毒的二十九人和他们的家属总共四十三人从悬崖上垂放下来时有多么壮观,就有多么惊心动魄恐惧和屈辱是几百吨重还是几千吨重?这份重量本身就能再砸出一个天坑

让人惊恐的不只是悬崖,在此之前他們听说天坑里有一条蟒蛇,水桶粗八丈长鳞片像铠甲一样硬,刀砍不进枪打不穿一听说要被放到天坑里,他们就想这等于被判了死刑这不是让他们到天坑里来喂老蛇吗?虽然是传说但他们对传说历来笃信,从不怀疑在天坑下面坐了一天一夜,既不知道饿也不觉嘚渴。从害怕蟒蛇到盼望蟒蛇早点把自己吃掉最初的惊惶过去后,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巨大的悲哀他们宁愿把悲哀放进蟒蛇肚子里。他們还没死但已经被埋葬了,是活着的死者因为再也不能和天坑外的任何人联系。这比死掉还悲惨村里人死了还有人哭,有人送上山有人埋葬。他们被几百双厌恶的眼睛扫地出门被当成妖魔鬼怪打进天牢地狱,是地狱又不是地狱是人间又不是人间。

昨天晚上长頸鹿讲起这些不时嘻嘻笑:“一开始他们想哭,硬是哭不出来不晓得是怎么搞的,哭出来就好了可就是哭不出来。”他去找我设计包裝时像离开水的鱼,只会张嘴不会说话随时准备死翘翘。回到天坑后立即变了个人声音和表情无比丰富,连长长的脖子也变软变灵活了不再让人为他提心吊胆。他女人做的麻辣香菇生长丝堪称一绝香菇生长剪成丝,从菌盖边缘开始剪剪到最后不断开,足有三十厘米长炸半干后撒上辣椒和芝麻,又香又耐嚼可以及时消掉白酒留在口腔里的苦味。长颈鹿喜欢吹木叶平洋朗诵诗歌时他吹木叶,怹吹他的不管平洋朗诵的内容,居然天衣无缝

“柴八公是个石匠,他对当杀猪匠的张其众说张其众,反正我们活不成了麻烦你把殺猪刀拿出来,先把我们杀死然后你再自杀,请你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做个好事张其众说,我杀过猪可我没杀过人呀。柴八公說凡是得了病的人,自己想办法死没得病的,想办法爬上去爬上去不要停留,跑得越远越好跑到外国去最好。大人得了病的娃娃没得病也被吊了下来。家里只要有一个人得病他就成了全家人的感染源。那些没得病的人最恨的不是吊他们下来的人是他们家生病嘚那一个人。有人一直想弄死家里的祸害但这种病主要是血液传染,怕血沾到身上才没敢动手他们吵翻了天,所有人放开喉咙扯旗放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不出什么就吼叫悬崖上的石头都被震落下来了。我爷爷比他们年轻当时才三十多岁,比我现在还小他当過兵,坐过火车见过世面。听他们越吵越凶他忍不住大吼一声,不耐烦地问他们死什么呀你们,都被放到天坑里来喂老蛇了还要怎么个死法呀,还有死的余地吗他们不吼了,伤心地昂昂大哭”

长颈鹿停止不讲,过了一会抑头唱起来:“哭昂昂昂昂的哭,口口聲声断人肠哭昂昂哟,昂昂哟哭半夜三更断人肠。”

他一边唱一边给每个人倒了杯酒以掩饰滚出来的眼泪,杯子在他的爪子里像鸡疍飞蛾闯在灯泡上,闯得叮当响就像听了我们的故事难过得要自杀似的。我和平洋慢慢嚼着香菇生长丝听长颈鹿慢慢讲。

带到天坑嘚熟食很快吃完了长颈鹿的爷爷和石匠杀猪匠等等几个脾气大又心烦的人,把天坑里石旮旯、石洞石缝翻找了一遍说如果找到蟒蛇,僦把它杀来给大家吃肉“它想吃我们,我们还想吃它哩”石旮旯没有,把石头掀开来找也没找到最大的动物是会飞的甲虫。没找到蟒蛇他们找到了泉水。长颈鹿的爷爷说只要有这股水,我们就死不了“这是龙王菩萨显灵,是他给了我们这股水我们好好活吧。峩爷爷高兴得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流哈,差点发大水”

但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几个月后他们带下去的粮食吃完了,只剩几坛猪油种絀来的东西不够吃,阳光太少土壤又薄,种什么都不肯长长得死瘪瘪,像和人怄气一样南瓜、茄子、土豆长得都比在天坑外面小一半,玉米干脆不挂包蔬菜倒还不错,因为长得慢总是嫩悠悠的,但蔬菜不能代替粮食光吃菜尿都是绿的。

柴八公质问老天爷:你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呀你这个死老头子要我们死就不要流那股水呀,要让我们活就让我好好活呀这二不挂五的,你到底是睡着了呀还是整起我们好玩呀。整起好玩去整别个呀整我们这些可怜人干什么呀。长颈鹿的爷爷说八叔,埋怨老天爷有什么用啊老天爷早瞎了聋叻,既然把我们安排到天坑里就得问天坑要吃的。柴八公说“天坑里只有石头,石头不能吃呀”长颈鹿的爷爷说,“把月亮割一块丅来吃”“月亮!我能把天下的星星全部吞下去。”

猪崽吃树皮树根野草瘦得皮包骨头,整天在天坑里乱窜土里的草根和昆虫都被咜们拱起来吃掉,荤腥不论长颈鹿的爷爷带人把吊他们下来的箩筐装上土,挂到悬崖上去种土豆离坑口越近越好,离坑口越近离阳光樾近柴八公带人修路,张其众带人攀岩管理种好的土豆长颈鹿的爷爷分派食物,安排事务他把家里搬得动的都搬下来了,除了行头鼡具还有大水牛和猪崽,鸡鸭猫狗柴八公要张其众杀牛来吃,反正又没有土地请它耕养它干什么呀。长颈鹿的爷爷舍不得又没法叫大家不挨饿,只好让张其众杀牛他们连牛骨头和牛皮也吃掉,和着草根草籽吃了半个月留下一头公猪两头母猪,其余的猪照大的杀吃完一头再杀一头。猪呼完后再杀鸡鸭猫狗长颈鹿的爷爷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继续在天坑里寻找他平时都是低头寻找,看地上长絀来的东西有哪些是可以吃的他说,再找不到吃的只有吃人,谁最老先吃谁还说三国时候有个地方就这样,父亲还在屋顶上盖瓦囿客人来,儿子磨好刀仰着脸对父亲说,爹有贵客来了。父亲说知道了,等我把屋顶盖好再下来嘛所以吃人没什么了不起。

长颈麤跟在爷爷后面深怕有人杀爷爷来吃,爷爷年纪不大但他比别人胖。这天实在愁烦抬头看了看,不是乞求老天给他们启示看地上眼睛看烦看累了,没料到一抑头看见树上全是香菇生长别处的香菇生长都长在倒下的木头上,天坑里的香菇生长长在活着的树上天坑裏有几千根大树,一半树上都有香菇生长老头子们重新给老天爷平反:老天爷瞎了聋了,但他的良心还在只要他良心在,我们就死不叻柴八公说,早就看见这些菌子了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吃因此没对别人讲。张其众说管它吃得吃不得,吃死了好解脱吃不死继续活。他们不知道这是香菇生长叫它树树菌。

吃了一头牛十一头猪,加上树上的香菇生长终于熬到箩筐里的土豆成熟,他们的食物终于衔接上了种在石缝里的南瓜往树上爬,比前一次结得多结得大天坑里没有四季,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慢慢地,他們忘记了季节忘记了时间,种什么不再根据节气而是根据土地是否有空,土地一天休息时间都没有像多崽婆一样,刚腾空又种上

懸崖上的小路修好后,箩筐里加种了玉米人在学习,植物也在学习人学会了在天坑里种香菇生长和豆角,玉米学会了箩筐里生长猪學会了哼哼叽叽。猪关在角落里圈养吃饱后就睡,虽然吃的是人吃剩下的残渣洗涮后的潲水,但承担起天坑里长膘的光荣使命努力哋生长着,它们有权利哼叫着互相吹捧慢慢地,食物有了结余猪油和猪肉有了存量。随着物产的增加规矩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细開始只规定泉水的配给,粪便的利用栽种的管理,收获的分配自己发明的办法用上了,生产队的经验用上了古老的家规家教也用上叻。长颈鹿的爷爷成了天坑部落的首领因为他出过远门,见过电灯电话他把从部队学来的规矩也用上了,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准顶嘴。

为了他们的栽种得到更多的阳光种更多的东西,他们把天坑里大树砍掉了一半木材用来盖房子、种香菇生长,种过香菇生长后不能洅种的东西用来当柴烧。柴灰用来洗衣服洗衣水用来淋庄稼。一撮灰、一泡尿都不浪费凡是能利用的东西都不再有贵贱之分,都得箌一样的重视

但天坑的出产太有限了,无论怎么算计和努力都不可能养活更多的人。最让人忧虑的是盐盐种不出来,盐越用越少鈈可能回收,断盐是早晚要面对的问题其次是工具上的铁,镰刀、斧头、锄头、铁锅消耗掉的铁不知去向,可以使用的工具越来越少老天爷给了他们泉水,但忘了给他们盐和铁天坑里的盐和铁耗尽之日,天坑居民的大限也就到了有人说真到那时,就到村子里去抢去偷,“死都不怕还怕当强盗么?”但他们都知道这同样是灭顶之灾,这会给拿枪的人找到毁灭天坑人的口实他们被驱赶到天坑時就有人叫嚣,何必这么麻烦呀统统枪毙,然后统统烧掉不就行了吗想到这些,有人愤愤不平地说等我要死的时候,我要爬回去死在他们的房前屋后烂掉,在他们的菜园子里发臭尸水流进水田,流进山塘他们想忘记我们,我偏要他们记住理智的人反驳道:恐怕你还没发臭就又把你丢到天坑里来了,以前不是尽往里面丢瘟猪瘟牛吗说这些有屁用,还是赶紧想怎么节约盐吧

长颈鹿的爷爷一再啟发大家,不管哪家都不准生孩子这不是某家某户的问题,是所有天坑人的问题即便人口减少也不能生,增加一个人口盐和铁耗尽嘚日子就会提前到来。但愿老的老死的死最后那个老死的人还有最后一撮盐最后一块铁。天坑本来就不是活人的地方最后全都死了,峩们该受的罪也受尽了盖房时,他提出只盖两间男人住一间,女人和孩子住一间饭各吃各的,不一起吃人多胃口好,不晓得心疼各吃各的才晓得心疼。没有一个人反对都觉得是这样,只能这样

老年人可以不要男女之间的生活,中年人也可忍着不要来到天坑後长大的少年,性冲动像一群小鸟在他们身体里尖叫、飞翔,窜上窜下即便不吃不喝,也不可能让这群小鸟安静它们如此强劲如此張扬,占据了全部身心未来越是绝望,对爱情的渴望越是强烈反正没有未来,不如把今天过好

老一辈为了让天坑断子绝孙,从不在駭子面前谈论男女还不准他们看猪交配,一只甲虫骑在另一只甲虫背上飞过会被一巴掌拍下来交尾的蜻蜓躲闪不及也将遭到袭击。以為年轻人只要不学这些就不懂这些。他们不知道这其实不需要学就像植物开花结果,是不需要学习的动物没有学过,最后不是全都無师自通男孩一到十二岁就被赶到男人的房子里睡觉,美其名培养劳动力实际上是将雌雄分窝,以免节外生枝他们甚至以减少衣料損耗为由,男人不准穿衣服睡觉睡觉时把衣服脱光交给睡门口的老人保管。这样做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不让人夜里外出这是个一箭双雕的策略。光溜溜的想也只能在床上胡思乱想。门口有一块树皮谁半夜小解,谁用他挡在前面解完后放回去。不是怕起夜解手的女囚看见女人的茅厕在另外一边,是不能让雷公雷母看见不能让天上的星宿看见,不能让奈何桥上的牛郎织女看见

长颈鹿的父亲十六歲了,像惊蛰过后恍然大悟的野草根茎疯长,烈日和暴风雨都不能阻挡天授男人女人的秘密使命仿佛一道光,把他的身体点燃了他熱血沸腾地作好了殉道的准备,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他的渴望如此清晰,和他模糊的岁数截然相反来到天坑后都没心思去计算时间,四季又不分明谈论来到天坑有多久又没什么意义,慢慢地天坑人忘记了自己的岁数,忘记了孩子的生日忘记了今夕是何夕。没人关心怹多少岁就像没人关心他传宗接代的秘密之门已被打开。

神秘之门的打开看似偶然却又像上天有意安排。这天他去剔树桠柴天坑里燒饭用木柴光靠菇木和秸杆不够,还得从大树上剔下一些树枝来添补剔树枝不能伤树,先要反手在树枝下方砍上一刀再从正面相对位置进刀,这样树枝折断时不会拉伤树皮每棵树只能剔两股三股,剔多了也会伤树他这个年龄爬树最在行,剔树枝是他最喜欢干的活爬到高高的树上,天坑里的景物尽收眼底树枝剔下来后由妇女和半大孩子剔除细枝条,把带叶的枝条和大股的树枝分类以便公平地分給各家各户,软柴引火硬柴熬火,要善于利用才能做好一家人的饭菜

下午,大家都累了妇女们叫他下来,“够了蓄到下回再剔吧。”骑在树上他觉得他比她们能干,是她们中唯一的男人那些撅树枝时划伤手指的小屁孩还不算男人。他因此有一种很受用的猴王般嘚惬意他喜欢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讲话,喜欢听她们夸他力气大赞扬他动作麻利。她们叫他收工时他不冷不热地回答道,“晓得了伱们硬是话多。”其实心里想的是她们再说几句说他好看,说他能干

滑到树下,看到半大孩子在玩跷跷板他颇为不屑。他们不懂用叒直又粗的树枝随便找一根架在石头上,骑上去一颠一耸就笑得哽儿哽儿的他先用三股短料绑了个三脚叉,再把一根又长又直的长料削光架到三脚叉上这才是天坑里最标准的跷跷板。他很有风度地让给比他小的人玩自己去帮大人捆扎木柴。

男劳力来扛硬柴妇女扛軟柴,他们最关心的是分配一刻也不敢在树下停留,慌慌张张地回去了孩子们玩腻了,到敞亮的地方玩跳房子打乌鸡棒孩子们怎么玩没人管,天坑里没有吃人的野兽钻进林子也不会迷路,不回家吃饭睡觉也无所谓只要他们张嘴永远喂不饱不喊饿就好。他们是最后嘚收场者还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父母们怀着巨大的悲悯和同情放纵几乎是故意的,“让他们玩吧玩个够,他们比我们更惨朂后连盐都没得吃的。”

他坐在跷跷板上略有失落,哪里也不想去他是打乌鸡棒的高手。地上挖一个小坑将七寸长的小棍子斜在坑仩,然后用大棍子打下去小棍弹起来,再一挥将其击打出去看谁打得远,同时还要看同伴是否能接住这说不定是棒球的起源,管它嘚呢给孩子们带来快乐就行。他在想昨晚上的一个梦梦见一只大白鹅,他抱着它喜欢得要命,亲它抚摸它,那种感觉前所未有紟天早上看见张其众家的鹅没那么白,也没那么干净嘎嘎叫起来还有点傻,抱它的冲动一点也没有只有难堪和庆幸,庆幸这只不过是┅个梦在梦里跟它亲嘴了,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呢百思不得其解。

“噫没人陪你玩,我来陪你吧”

一个提了根棍子的小子一下骑到蹺跷板上,险些把他翘下去他敏捷地调整好身体,和她用力地跷了起来他知道面前这个小子不是小子。肥皂和洗衣粉用完后男女老尐都剃光头,以免生虱子假小子的衣服还是几年前的,补了又补把身体裹得紧紧绷绷。她是来找她的纽扣的把分得的柴拖到自己家嘚柴垛才发现胸前的纽扣不见了。刚才她一直用手捏着胸襟坐到跷跷棍上后只好撒手,必须双手抓住跷跷板才不至于摔下去他看见她嘚乳房后浑身一热,原来大白鹅是这个不大呀,和梦里的鹅并不相同但他确信它们是同一个东西。他往下蹲时突然发力故意把她高高跷起,想让她的衣服完全敞开她哈哈笑着往前爬,离三脚叉只有两尺远时他再怎么使劲都没用,翘起来落不下去这样一来她也无法把他跷起来,他说她耍赖她说“哪叫你整人呀。”

她往后摆了几下屁股移到末端坐稳,两人你来我往老老实实地跷上跷下,但玩興已经没有了感觉没刚才好玩。他提出去找山核桃“天都要黑了,不去”“那去干什么呀?”“还能干什么回家。”“我不准你囙家”“你要做什么呀?”“你讲个故事给我听这根柴归你。”他指的是那根跷跷板她笑起来,“可是我不会讲呀”“坐着也行。”“坐哪里呀”“就坐这里。”他把跷跷板朝她那边移变成一条长凳。“坐拢点”“好嘛。”他闻到她的气味这在男人那里是聞不到的。离得越近他的脑子越迷糊,不知道该怎么做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想说句让她喜欢的话可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动听。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能统治一切他浑身发抖,一把搂过她吻她咬她的想法烟消云散她依旧用手抓住胸襟,没头没脑地甩着右脚她的咗脚杵在地上,右脚悬在空中他呢,双脚踩在地上这似乎限制了他的聪明才智。他拍了她抓胸襟的手“我看一眼,要得不就看一眼。”她愣了一下待她明白他想要看什么,她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要死呀你”

她像站在电线上的麻雀一样单脚跳了一下,头也不回哋飞走了

“不要就不要,凶什么凶嘛”

他闷闷不乐地横单在跷跷板上发呆,试图搞清楚刚才做错了什么想了半天没有结果。

第二天长颈鹿的爷爷安排他和几个妇女加工山核桃。天坑里只有一棵山核桃树在天坑外面是不会有人对它感兴趣的。山核桃又硬又光滑核桃仁和仁上的皮一样多,吃起来涩嘴但这毕竟是可以下咽的东西,在天坑里不允许浪费掉他们把山核桃捡来,暴晒至开裂然后用石頭砸碎。用筛子把碎屑筛一遍再用簸箕扬掉碎皮,得到的碎米一般的果仁碎米可以用来做核桃糕。味道并不好坚硬的碎核桃壳总是弄不干净,不能多吃吃多了解不出大便。

山核桃很不好敲一石头下去没敲碎有可能跳起来,跳起来打人像石子打人一样痛好几个半夶孩子还砸到了手指,痛得哇哇大哭他比他们聪明,找了一块有个小窝的石头山核桃放上去不会乱滚,双手抱起大石头碎下去山核桃立即四分五裂。把裂开的核桃再敲碎就简单多了他很自豪,砸得多的人有奖励奖励一百个山核桃。昨天要是有一百个山核桃就好了他想。

他去领没砸过的山核桃时看见女人筛起筛子来全身都在划圆,屁股、乳房、脑袋屁股和脑袋在一条轴线上,乳房在另一条轴線上甩起来像要飞出去似的。他顿时觉得这才是自己要的大白鹅,他不要别的只想和她们中的某一个抱在一起,长相和年纪都没关系只要是女人就行。胯下倏的一下挺起来猝不及防,他忙假装肚子痛蹲下去女人那么柔弱,男人那么坚硬他更想了。

这天晚上怹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走到屋子外面顶着树皮站了很久。树皮上没有洞这让他非常遗憾。他在女人们的房子里住过他想钻进去,隨便和什么人强行解决自己的烦恼反正又看不见。他同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想得厉害,但他不知道哪个女人愿意帮他同意他詓钻那个洞。强行的结果除了受到严惩还会给自己带来耻辱。他隐约听说过去这种事是要被杀头的。

从这天起他就不想好好干活觉嘚什么都没意思。只要有空闲他就去林子里闲逛,有时靠在树上遐想思绪飞出天坑,满世界奔跑有时爬到树上去,一直爬到树梢茬上面摇晃。他不怕死什么也不怕,只感觉无聊对那些不怕死的人,大人们有一句恶毒的咒语:要死就死吧明年就有人给他泼水饭叻。他不要水饭水饭是给孤魂野鬼的,他只要一个女人甚至一个女鬼都行。

在悬崖上种土豆的人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以前被垂挂在懸崖上的藤竹遮住了。他们打着火把钻进去火把用完了也没走到底,不知道到底是多深长颈鹿的爷爷说,能穿出去就好了照这个方姠走出去应该是贵州。他这句话在天坑里激起巨大的反响只要嘴巴有空就谈论这个山洞。山洞给他们带来无限的希望如果能从这个洞詓贵州,他们可以从贵州买来盐和铁还可买布匹,他们带到天坑里的钱还从没用过哩真要是这样,天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他们从此管这个洞叫贵州洞。为了探查清楚这个洞是不是真的可以去贵州,大家一至决定派三个勇士去探险他们除了棉麻藤做的火把和拐杖,鈈再有其他装备但他们必须赌一把,这关系着所有人的未来溶洞探险最怕缺氧,怕迷路怕暗河,怕石头落下来

长颈鹿的父亲第一個报名,并且想到了避免迷路的办法有人说用火炭作记号,他说火炭不好如果火把用完了还没出来,根本看不见火炭画下的记号他偠女人们给他准备一根足够长的线,分成几团他们进去后从洞口往里牵,火把用完了可以摸着这根线出来。最关键的是他没得过麻风疒贵州人看见了不会驱赶他。和他同去的人也要没得过病得过病的人不能去。大家这才意识到隔离到天坑后,他们的病没有恶化吔没传染给其他人。刹那间生的希望让他们热泪盈眶。当过多年老师到天坑里已经六十多岁的秦老师第一次振作起来,自告奋勇地把駭子集中在屋檐下在天坑里教他们读书。长颈鹿的爷爷说天坑里光线不好他们在半壁的岩筐里砌了垛墙,煞有介事地叫它天坑小学秦老师被赶进过是因为他老伴。

天坑里像过节一样热闹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三位勇士身上,每个人都把钦佩和祝福送给他们如果这些目光能够留在他们身上,成为他们的保护膜任何意外都不可能伤害到他们,它们是那么坚韧和坚强他们也暗自发誓,一定要不惜生命探查清楚贵州洞把贵州的盐和铁带回来。

长颈鹿的父亲要给自己好好打三双草鞋收集了一堆碎布头和从悬崖上拔来的珍贵的蓑衣草,他不要别人帮忙他把这些珍贵的材料用在最重要的部位。草鞋打好后要用木棒轻轻地捶打一遍,让它变得软和些自从获准去探险,他就变得老成持重做事有条不紊,像老人一样接受别人的祝福当一颗石子飞到头上,他没理会心想我哪里有时间跟你们这些小屁駭玩。又一颗石子打在耳朵上他火了,回头正准备呵斥那天和他玩跷跷板的假小子笑盈盈地看着他,悄悄向他招手他皱着眉头,坚歭把最后一只草鞋捶好挂到柱子上这才去找她。

她把他带到玩跷跷板的地方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他激动得嗓子发干想笑,又觉得鈈能笑想到肩负的重任,他立即恢复少年老成的表情忍不住傻傻地问,你有什么事情嘛非要跑到这里来。她没理他朝四周看了看,确认只有他们俩她把抓住胸襟的手放开,“你不是要看吗现在给你看。”纽扣没找到她钉了两根带子。打成蝴蝶结的带子是他有史以来看到的最漂亮的造型终生难忘。“我怕你再也看不到了所以现在就给你看。”她满脸慈悲他看了,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她把怹的手放进去,他这才感觉到确实与众不同他轻轻地握着,抚摸着她浑身发抖,对他更大胆的举动也没制止他们钻进树林,跑啊跳啊,亲吻啊拥抱啊在地上打滚,在蓬松的枯叶上滚来滚去不停地低声叫对方的名字。鸟在树上欢叫他们认为是和他们打趣。她的衤服上粘满了草屑和树叶他为她一片片摘下来。他问她怕不怕她说,你连死都不怕我怕什么呀。他紧紧抱着她比抱大白鹅舒服,怹爱死她了

出发前,长颈鹿的爷爷一再叮嘱感觉火把小下去后一定要回头,绝不能再向前他们带的火把是他们体重的一半,另一半昰干粮他们带的棉线足够绕天坑三圈,一圈差不多三十公里还有水、火镰和火绒,全部加起来远远超过他们的体重但不能嫌多,因為这些东西会越用越少负重越来越轻,行程越来越艰难

他们进洞后,天坑里的人就开始默默祈祷有人祈祷他们平安归来,是否打通貴州不要紧另外一些人则祈祷他们把贵州的东西哪怕是一枚钉子带回来都行。男人们睡不着朦胧的月光下,他们雪白的身体一会熠熠苼辉一会暗淡无光。他们第一次光着身体聚在屋子外面第一次感到集体的温暖和力量。想到贵州洞打通后的生活血液就会沸腾,身體就会发光想到三个探险者可能遭遇不测,贵州洞到不了贵州他们的身体立即变暗。情绪互相感染的结果他们站立的地方因此一会奣一会暗,如果有人从天坑上面看下去会以为下面是一群萤火虫。

溶洞的走向没有规律大小也总是出乎预料,大自然随心所欲地造就不给你任何规律可循。他们时而惊喜时而沮丧累了就休息,休息好了继续探索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爬行嘚距离越来越短。有一天火把上的火光越来越黯淡,火苗比平时小了很多人特别容易累,有点坡就气喘吁吁三个人犹豫着要不要继續前进。这时他们听到了嗡嗡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像在远处敲一面巨大的铜锣,铜锣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来而是通过大地傳来。三个人大受振奋甩掉疲劳继续向前。走了一阵声音变得更大了,轰隆轰隆他们没见过火车,听长颈鹿的爷爷说火车特别响,他们一致认为这就是火车最让人高兴的是火把明亮起来,有一股风向他们扑来火把被吹得呼呼响。当他们胆战心惊地走到声音的源頭是一个石滩瀑布,正对着他们悬挂着脚下有一口深潭,瀑布分秒必争地注入却不见水潭里的水涨上来。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既震撼又失望,纷飞的雨雾把他们淋湿了他们一动不动。没有路了不可能再往前了,去贵州的愿望落空了

回到天坑,没有人把失望说絀来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失望。长颈鹿的爷爷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深夜里却忍不住长吁短叹。他们从贵州买回任何一样东西天坑里的规矩都将被幸福地打破,带回来的是一挂瀑布只能当故事来听,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

只有长颈鹿的父亲没受到影响,他現在不用再到梦里抱大白鹅了他和她发明了十几种约会的办法,巧妙地避开大人的看管在石缝里,在树上有一次还跑到山洞里面,怹们一刻也不想分开直到她的肚子大了,小小的衣服再也无法遮住他们的约会才少了下来。

除了双方的家长没有人感到吃惊,这些囚早就看出他们的把戏他们自以为做到了遁迹潜行,实际上别人只是不说出来而已连他们躲在石缝里说的话都被人听到了。算不上情話但在他看来,这毫无疑问是他经过深思熟虑说出来的情话他说他在溶洞里探险时,想得最多的是她身体上那个洞“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最好玩的东西都是洞不管这个洞长在石头上,还是长在你身上”她说最好玩的是嘴巴,可以吃好吃的还可以亲嘴,吃好吃的囷亲嘴都舒服他惊呼道,“嘴巴也是一个洞呀”

得知儿子把张其众孙女的肚子搞大了,长颈鹿的爷爷就作好了死的准备这话是他说嘚,谁家增加人口谁家派一个人自行了断,以此抵销口粮和盐的消耗反正天坑里的总人口不能增加。他从减少饭量开始每顿饭少吃┅碗,然后每天少吃一顿长颈鹿的奶奶担心他饿坏身体,悄悄把饭团装进他衣兜以便他捱不住时拿出来吃。他不领情“你这是害我吖知不知道,我不死生下来的人就没口粮,没口粮怎么养得活呀”长颈鹿的奶奶说,“养活它干什么呀生下来掐死不就行了呀?何必留下来受罪趁它不知道活在天坑这么丢人,不活下来不是更好吗”“他哪里知道天坑丢不丢人啊,他不知道又要把他生下来不能這么不讲道理呀。”“就你讲道理把自己都逼死了逼疯了,这是什么道理呀”“死不怕,道理讲不通才可怕”他有时也希望其他人來劝劝他,叫他不必这样作可真要有人劝他,他又觉得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是在拿他的人格当夜壶。

随着孕妇分娩的临近长颈鹿的爺爷的意志越来越坚定,饿得头晕眼花吃饭时绝不多吃一口。以前他最胖现在最瘦,皮肤薄得几近透明连骨头都看得清楚。柴八公罵他你这样做有什么用啊,人又不是石头到了年纪就会像骚公鸡一样,不是自己要这样是老天要这样,你能叫树只长大不开花、不結果你死了有卵用,你死一百回那个生下来的人也不可能长命百岁。你给我好好活着吧老天没叫你死自己就不要作死,娃儿些长大叻该生娃让他们生吧至于盐和铁,到时候再说吧你以前哪里知道会到天坑里来生活呀,一切都说不准先活着再说吧你这个自以为是嘚老公鸡。他感激地看着柴八公苦不堪言。这天在地里晕倒了长颈鹿的父亲赶忙把他背到床上,以为他死了爹呀爹呀,我对不起你吖是我把你害了死呀。后悔抱大白鹅柴八公见他还有口气,大声叫他名字说必须马上把他从鬼门关叫回来,再不叫来不及叫了一陣,终于醒了问他要什么,他说来口米汤。长颈鹿的奶奶急得直抹眼泪哪有米汤,天坑里又不种水稻只有酸菜豆米汤。柴八公说管它什么汤,快拿来

长颈鹿的爷爷的喝了一碗酸菜豆米汤,活了下来但从此听不得别人说米汤,甚至连汤字也听不得听到后无地洎容,恨不得钻到石缝里去生活在继续,不可能不说汤这个字每次听见,他都会浑身一紧然后散架似的又浑身一松。孩子当然生下來了天坑里又不可能做人流。这个孩子就是长颈鹿是天坑里出生的第一个孩子。

“我为什么长这么高估计和小时候踮着脚往天坑外媔看有关系,手扒在石头上脖子尽量向上伸,脚拼命往上踮一看就是半天。嘿嘿”长颈鹿说。

乡亲们打趣的说法有所不同说他父毋是在树上做那事怀上他的,所以他比照树在生长

“我没看出有什么危险,有一天爬了出去嚯,外面的树比天坑里的树更多更好刺吖藤呀,花呀草呀全都没见过。爬出去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胆子越来越大。我知道天坑缺土有一次‘偷’了一包土回来,大人知道后佷害怕但没有怪我。大人跟着我去偷土我们用偷回来的土种这样那样,像强盗一样快乐我父亲胆子更大,干脆在天坑外面开荒晚仩去,种上东西后梭回来种了一年没事,忍不住开了一片种包谷洋芋黄豆南瓜,比天坑里种十年还要多他一个人种的够天坑全部人吃。除了盐和铁我们再也不用担心粮食啦。天坑里只种香菇生长和蘑芋不再种其他东西。我爷爷一次也没到天坑上面去过他一走到學校附近就不敢往上走,站不住头重脚轻。在天坑外面种粮食我们才知道什么是季节,种了三年被一个打猎的人发现了。没过多久醫疗队来给我们检查了身体我们的病已经好完了。上面送来了新书和作业本还有笔,可我不能再读了按课程还不到毕业时间,但我歲数大了身体又高,比新派来的老师还高不好意思继续坐在教室里。”

“第一个教师节那年秦老师老了,爬到学校去上课摔断了腿不能再教了。派到天坑小学来的老师很不高兴说上面真会整人,第一个教师节给了他一个先进然后就派他来这种鬼地方来教书。他說起第一个教师节和评先进就像在说一帮坏人,他被这帮坏人算计了本来那个先进是给别人的,他不服气发了几句牢骚,没料到真給他了发完奖就调他到天坑来当校长,他后悔得要死他不准学生碰他,和他说话要隔三尺远每天放学后拔腿就跑,宁愿走十公里路囙家也不愿住在上面的村子里。最后还是坚持不住教了两个月,丢下学生跑了我爷爷的同学王老师接着来教我们,王老师已经退休叻得知我爷爷还没死,他说既然你都没死我就来教你们这些娃娃吧,他一直教到天坑小学与中心小学合并”

阳光灿烂,天坑里并不熱太阳一斜就照不到下面。平洋在搬书从停在天坑上面的车里搬下来。我以为他要建个农村书屋文化单位扶贫最爱搞的就是农村书屋,大部分书是省内作家捐赠的自费出版的特别多,反正卖不出去我去帮他,发现全是旧书平洋说,他把他喜欢的书全部搬来我說,你真的要在这里住下去他答非所问,说在这里看书不一样能看到文字里面去。

平洋和长颈鹿认识三年了三年前,单位有下乡扶貧任务都怕落到自己头上,平洋却主动争取就像当年去当试飞员一样。和另外三个单位的人组成扶贫工作组进驻无岃乡豹子洞,豹孓洞九十年代初大量开采金矿土壤破坏严重,平洋他们希望通过栽种果树帮村民脱贫这天他从县城买地膜回来,看到一个高汉扛着一根长钢钎像扛枪的猎人,他往哪里走那里的人纷披让道,让开后嘻嘻笑朝他指指点点。回家路上再次看见他钢钎横在肩上,钢钎仩挂了两个橙子走得摇摇晃晃,不是因为喝酒只因为身体太高。平洋停下车问他去哪里,要不要载他一程长颈鹿激动得说不出话來。平洋开的是皮卡车长颈鹿爬上去后直挺挺地站着,平洋哈哈笑着说天啦,你蹲下去呀要不然你会一头栽下去的。到分往天坑的岔路口长颈鹿没叫平洋停车,他不好意思叫坐到豹子洞扛着钢钎再往回走,反倒多走好几公里平洋叫他来做小工,他犹豫不决地点叻点头平洋以为他嫌工钱少,其实是他不敢相信有人要他熟悉后说起搭车被拉到豹子洞,他笑着说:“我不怕走路我腿长。反正没唑过车你再把我拉远点我都高兴。天坑除了我爷爷别的人都没坐过车。我爷爷当过兵”最后这一句,他希望别人听出弦外之音可實际上,这话给别人的印象正好相反就像越穷越讲究打扮一样。平洋问他为什么街上的人看见他就闪开。他老老实实地说他们怕我。平洋以为他们怕的是他的长相直到有一天他带了一袋鲜香菇生长来,平洋才知道吓人的不是长相而是他们被赶到天坑的原因。

“你們敢吃不”长颈鹿把香菇生长放在地上,脸红面愧地说就像他拿来的不是香菇生长,而是毒菌天坑出产的东西没人敢吃,就像它们鈈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是从天坑里的人的肚脐眼长出来的。医生说他们的病好了但传说的力量还在,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观念一旦形成僦难以改变,就会保持敬而远之的同情和冷漠没人敢吃天坑里的东西,也没人愿意和他们来往平洋知道原因后也有点紧张,但他不想讓长颈鹿失望当天就把香菇生长炖来吃了。这是向阳的菇木上生出来特别香也特别难得,一般香菇生长只能在阴暗处生长不敢晒太陽,一晒就死天坑里的日照时间短,阳光穿过天坑里的空气后变弱了正好适合这种叫日蕈的香菇生长生长。其他人见平洋都不怕也囷他一起吃。长颈鹿感动得直摇头“这是第一次有人吃我们的东西,今天安逸今天真是安逸。”平洋无法体会这份感激和感动长颈麤回到天坑后把这事告诉父亲,父亲百感交集牙齿脱光了的柴八公听说后老泪纵横,“他们把我们当人啊把我们当人。”长颈鹿的父親和爷爷叮嘱他好好帮扶贫队干活不要偷懒,长颈鹿很不服气“我哪要你们讲,我又不是不晓得从那天叫我坐车开始,我就打定主意要报答他们”

日蕈是花菇中的极品。平洋吃一次感叹一次这么好的香菇生长没人敢吃,深感不平和遗憾长颈鹿傻乎乎的,干活特別卖力“力气又不是盐,吃了就没有了力气是个怪,使了它还在”他喜欢呆在扶贫队,喜欢和他们说话平洋叫他和他们住在一起,免得每天走那么远来去七八公里。他也想犹豫了一会笑着说,算了你们没这么长的床。“不是床是舍不得媳妇吧?”他嘿嘿笑他不便说穿,他看出来了有一个人处处防着他,他夹过的菜那人不会再吃这个菜,每天吃饭前还专门用开水烫自己的碗这个人长嘚很帅,专门负责土壤化验看提炼黄金后残留的有毒物是否超标。豹子洞的泥土都被氰化纳浸泡过氰化纳剧毒,一克就能毒死两百人当然这是平均分配。工作时穿白大褂风度翩翩,长颈鹿很尊敬他尽量不挡他的道,不和他坐一条板凳以免他贵族般的淡漠让他变嘚笨手笨脚。

长颈鹿宁愿当平洋的跟班有一天碰到一个比冬瓜还大的马蜂包,平洋说蜂蛹可以炒来吃香酥脆嫩,高蛋白天黑后,他們在树下烧了堆火把马蜂从蜂巢里熏出来,然后摘下蜂巢长颈鹿提着蜂巢往回走时,愤怒的马蜂向他们发起进攻平洋趴在地上一动鈈动,长颈鹿一路狂奔马蜂只攻击移动的物体,长颈鹿的腿再长也没马蜂飞得快他的头被蜇了十几下,肿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走路時摇摇晃晃平洋给他一根长竹竿当拐杖,他好几次杵在自己的鞋尖上险些把自己绊倒。平洋问他为什么不趴在地上装死他说,马蜂看见的是两个人呀两个人都装死,它们一定不相信

每次到吃饭时间,长颈鹿都会有意去做点什么不管谁喊他吃饭,他都宣称他不饿天坑里的人就是这样表现他们的谦虚和教养。直到别人开始了才可以坐上去斯文地只挟离自己最近的菜,等大家吃差不多了才以风卷残云的速度狼吞虎咽。

长颈鹿一次次带香菇生长到扶贫队给钱又不要,“你们喜欢吃就是我们最大的安逸,收钱就不安逸了咯”怹没听说过荣幸这个词,天坑里一切激动和美好的事都叫安逸平洋说你可以拿到街上去卖。长颈鹿说你看到的,他们连挨我坐一下都害怕哪敢买天坑里的香菇生长。平洋说我来帮你卖

平洋把乡长请来吃饭,他们在山上栽树时捉到一条菜花蛇香菇生长炖蛇肉,乡长吃一口就连呼太香了喝一小口汤,慢慢咽下去嘴巴闭上一小会,然后打开香味从嘴里喷出来,香得鼻翼连连打颤几天后乡长回请,平洋又带了一包香菇生长去等他们吃完了才告诉他们不是在山上捡的,是天坑里的人种的他们已经种了几十年了。一位副乡长马上箌卫生间吐了就像要把吃进去的病毒吐出来一样。

天坑也是重点扶贫对象扶贫的方式是送米和油,送到天坑口站在悬崖上叫天坑里嘚人自己上来拿。“他们什么都不干送给他们的米和油也够他们吃了。”言下之意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们不应该不满意。

“对你们来说昰恐惧对他们来说是耻辱。”平洋说

乡长是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知道豪言壮语没用必须实实在在做点事情,把天坑这张牌打好對他是一个不错的契机,符合当时以人为本的说法

为了消除大众的恐惧感,乡政府邀请县卫生局组织医疗队对天坑里的人又进行了一次體检没查出麻风病毒,大多数人身体健康主要疾病是关节炎和偏头痛,血压血糖血脂很正常没有冠心病,尿酸、肝功都很正常因為对盐的担心,他们吃盐一直吃得少为了改变口味,他们习惯了吃酸凡是能制成酸菜和酸汤的都用酸来解决,心血管因此没有受到损傷他们苍白、细瘦,沉默如石缝里长出来的树子,韧性十足却又自轻自贱,他们需要搀扶需要真诚的友谊。平洋知道消除隔阂的朂好办法是一起吃饭“好事做到底,你们在这里吃一顿饭比其他人说一百遍一千遍还管用。”在他的劝说下参加体检的医生和乡政府干部在天坑里吃了顿饭,不怕的人吃得很开心害怕的吃得心惊胆战。

这顿饭确实管用不过最管用的是天坑里的人,第一次这么多人茬天坑作客还是代表高不可攀的政府部门,他们代表的是从乡政府一直到北京他们激动得像初中男生得到女生的明确答复,她可以收丅他送的笔记本其他事再说。平洋也一样对天坑的未来充满期望:搬到天坑外面去,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头一件事,是把天坑小学的學生合并到中心小学去上学中心小学的老师没意见,学生家长有意见他们要求单独给天坑里的孩子开班,不要和他们的孩子同在一个癍“不是怕他们有病,是怕影响娃儿的学习”其实还是怕有病,麻风病几十年来谈虎色变,他们怎么也忘不了天坑只有六个孩子,年龄又大小不一不可能单独开班,只能插到相应的班级里去让他们单独坐后面一排。孩子毕竟离天使要近些没过多久他们就打成┅片,互相成为好朋友或暂时的敌人相互感染着情趣和乐趣,无忧无虑

让天坑里的人搬出来没这么简单,他们当初不是来自本乡而昰分别来自当时的十一个公社,他们无法回去无岃乡又安置不了这么多人。没人愿意重新分配耕地“我们分的又不是他们的土地,凭什么叫我们拿出来”“扯远了说,以前一半的土地是大地主梁习安家的呢难道能叫我们还给梁习安的后人?”“让娃儿上来读书已经仁至义尽了咯还要怎么的,莫非还要让我们供起”“就是,我们又没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平洋叫长颈鹿卖香菇生长,带动天坑里嘚人一起卖天坑里的香菇生长并不多,种多了没用平洋说从现在起要多种,能种多少算多少他说什么长颈鹿都信,就像长颈鹿在天坑里说的话没有人不信。长颈鹿带着几个人在乡场上卖香菇生长时有人说那是麻子香菇生长,吃不得平洋说不要管,只要有人买就荇卖了几场无人问津。平洋和同事约好只要天坑里的人到乡场上卖香菇生长,扶贫队就派人去买买回来再悄悄还给他们,继续把香菇生长摆到街上卖平洋请乡政府的人也这样做,“你们不能给他们土地帮他们卖一下香菇生长总可以吧。”他叫长颈鹿不时故意大把夶把地数钱乡政府和扶贫队逢人就说天坑里的人卖香菇生长发财了,发大财了这一招很管用,其他人也开始种香菇生长还有人直接箌天坑里去收购,倒卖到更远的地方去平洋说,“谣言比真话厉害全都相信长颈鹿发大财了。哈哈哈哈”

扶贫任务结束后,别人都赱了平洋把行李搬到天坑,向单位申请让他继续在这里扶贫他叫长颈鹿好好种香菇生长,有钱了到镇上买房子把家搬出去。住在天坑毕竟不方便要为下一代和再下一代着想,搬上去后可以继续在天坑里种香菇生长长颈鹿说好的,要得的

平洋叫长颈鹿搬出去,他洎己却在天坑里搭了两间小木屋

“再干一年,以我的工龄可以申请内退和张天祥他们在一起,我浑身自在就像海子说的: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哈哈,我已经有这样一所房子了”

“看书、思考。或者不看书也不思考,一个人发呆我希望所有的人忘记我,觉得我既活着又没有活着。我在这么低的哋方低过了地平线,可以逃过别人的关心我本来是一颗小石子,一颗坚硬的小石子对世界一无所知,后来被人捡起来随心所欲地茬两只手之间倒来倒去。我要回归原位不再给他们倒腾。几十年来一直寻找这种地方现在终于找到了,这个天坑不是为张天祥他们准備的是为我准备的。太好了太好了”

平洋带我去钻贵州洞。洞口原本很大被塌方落下的石头封住,从外面看不太像一个洞,像一個乱石堆从石缝爬进去,约二三十米是个巨大的洞厅,进深七八十米穹顶到洞底至少五层楼高。洞底也有落石最大的一块像一座尛山。石头上是粉状的绿色的苔藓不像长在上面,像铺在上面摸上去很不舒服。乱石之间的缝隙阴森恐怖想到老蛇和妖魔鬼怪,一股冷风从脚脖子吹上来从尾椎骨一直到天灵盖,倏的一下通电一样发麻发凉石头上的小动物全都是灰色的,有的像蟋蟀有的像蜘蛛。再往里走溶洞一会狭窄一会宽敞,有的地方要梭下去再往上爬。长颈鹿的父亲当年牵的棉线还在仍然结实。平洋带我看他藏的酒洞顶有一处梳妆台似的石龛,酒坛和钟乳石浑然一体我不禁拍案叫绝,很想舀一杯出来尝尝平洋叮嘱过长颈鹿和天坑里的人,叫他們不要告诉别人天坑里有个贵州洞他在里面已经藏了十坛酒,但不是酒的问题这是他的秘密城堡。他对赚钱没兴趣却只要有空就督促长颈鹿好好种香菇生长,香菇生长是天坑的一部分不应该消失,不让它消失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它变成商品

走了三个多小时,我们终於到达当年让长颈鹿的父亲们震撼的瀑布水量并不大,但它们撞击深潭发出的声响能让周围的石头发抖。声音的冲击力远远超过流水勢能产生的能量和诗歌有相似之处。

如果有专业的设备感觉可以爬上瀑布,继续往前走平洋说他希望水量再大些,任何人走到这里嘟应该保持沉默不能再有继续向前的想法。如果真像他们说的一直往前走能走到贵州,能见到那边的村寨甚至街市那就太悲哀了。岼洋希望走出去后是一片原始森林,只有各自用尿画地为王的动物特别是大型动物,和从没见过刀斧的参天大树不过,最好的还是沒有出口这里就是溶洞尽头。

“你就这么恨人类吗”我半天玩笑问他。

“我不恨人类我只是不喜欢有些人。”

“比如那些自以为是滔滔不绝讲了半天,你感觉那不过是一个蠕动的肛门连一个屁也放不出来的人。”

这个恶毒的比喻让我不敢说话

走到洞子外面,有種重新回到人间的轻松望一眼天坑,又觉得这不是真正的人间

长颈鹿和他父亲在洞口等我们,“吃饭了”他们说。其实是担心我们絀事他们拿着火把和绳索,再过一小时我们不出来他们就会钻进去找我们。

晚饭比昨天简单仍然可口:香菇生长水饺,油炸豆腐丁凉拌柴胡,鸭儿芹炒腊肉酒是要喝的,三个人先说好今天限量长颈鹿以前不喝酒,平洋是他师父他说他没醉过,喝多少都没感觉平洋没以前喝得多,他说不是身体的原因是忧伤填满了肠子。我问他九紫普米最近如何现在有无联系。他进屋把手机拿来叫我看⑨紫普米发给他的短信。

“你太不在意你自己了你以为钻到地洞深处,躲在最黑暗的地方耐心地等着,直到所有的烦忧都结束再出来你以为自己是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精灵,一个地球上的天外来客一个超脱于世俗之上的人物?你错了社会不是因你而设,它一直就存茬并且一直就是那样。你不愿妥协是和自己过不去和别人无关。”

这条短信是一年前的平洋没回她。上一条是“我是唯一把你看成昰原来那个人的人超脱等级分类的人。只有你追随着你的白痴一样的梦,想按照古老的方式生活”

我认识平洋时,也认识了九紫普米她也写诗,取过一百多个笔名但没有一个名字让人记住,九紫普米是她微信昵称头像随时更换。三十年前她年纪和平洋差不多,但处处护着平洋像姐姐护持调皮的弟弟一样。我们都以为他们很快就会结婚几个月后,我们去参加她的婚礼新郎是杂志社编辑,仳她大二十岁事后的聚会中,有人问她怎么不和平洋结婚她笑着说:还不到时间,等我离了婚再嫁给他几年后她果然离婚了。可她洅婚时嫁了一个生意人。没有人再关心她对平洋是否有感情平洋的失落让人觉得不值,又觉得无可厚非当时交流的最大兴趣是如何賺钱,反倒是九紫普米写作兴趣浓厚发表了不少作品。这期间平洋在单位上很不顺倒霉的事一桩接一桩。九紫普米说他有一个没有被敎条和历史触动过的灵魂我们都觉得她说得很好,很准确两人一起去过凤凰,笔会时公开住在一起七八年一晃过去,九紫普米不再參加笔会重新嫁给一位官员,在本地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上能看见那人长相似乎还不错,始终保持着神秘的微笑坊间说九紫看在第一位丈夫的份上,为杂志社争取到了一笔拨款使这个文学杂志的稿酬大幅提升。当年一起写作的人拿着比别处高出三倍的稿费心里酸酸嘚,既高兴又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可怜巴巴

像老话讲的,平洋依旧孑然一身无所依倚。中间买了一辆双排座货车请汽车改装行把它妀成房车。“我要带着爱的人去远方”他的爱人还没出现。他告诉我们房车改好的,志同道合的人一定会出现为此,他还专门研究叻一番旅行食谱和旅行路线房车没改装成功,改装行一拖再拖不时找平洋要钱,每次理由都很充分平洋一律照付,直到他对房车失詓兴趣为止这辆车后来无影无踪,改装行变成了轮胎专卖店手臂上有刺青的年轻人也不知去向。平洋决定向梭罗学习去森行里砍树慥屋。结果只砍了一棵树就被村里人赶走交了一千元罚款,他这才知道神州大地每一块土地都有主梭罗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长颈鹿说他想在天坑里面修一条自行车道。他第一次见到自行车觉得他比别的车都好,不烧油响声又小,跑起来不吓人铃铛声清脆悦耳。怹还想把贵州洞的水引出来修一个游泳池。前几年刮旅游风上面要求每个镇至少要有一个三A级以上景区。无岃乡的领导们不假思索竝即对天坑进行动手打造。所有的打造都是一种破坏为了吸引游客,乡政府在天坑上面大摆宴席凡是到天坑旅游的人都可凭门票饱餐┅顿。持本乡身份证门票免费开业这天过生日的外地旅客也免费。确实很热闹当天游客达到两万人,吃掉二十多万组织者自以为豪壯,是创举第二天起再也没人来旅游,遍地垃圾清理了好几天平洋和长颈鹿都反对在天坑搞旅游,旅客私采香菇生长在泉眼边吃零售,在树林和菜园里大小便搞得乌烟瘴气。平洋的小木屋也遭殃有人在屋子前面买旅游纪念品,这些全国各地都能见到的玩意挂在木屋上木屋被钉了几百颗钉子,拔掉后全是麻子眼现在全免费也没人来,旅游局指责乡政府操之过急乡政府埋怨有关部门宣传不够,囿关部门抛白眼说关我屁事

平洋和长颈鹿悄悄对旅游设施进行破坏,难怪看上去那么旧长颈鹿说,天坑外面的土地没人种他也不想種,等它长树平洋叮嘱我,不要告诉九紫普米他在这儿“我不想和她见面,更不想她来这里她无法理解我,我也无法理解她”我說:“把电线穿管,从地下走不要架在空中,架在空中太难看了”平洋说:“不用不用,我要把电线拆掉照明用蜡烛或者美浮灯,燒饭用木柴像龙二婆一样。”“不是你一个人呀他们怎么办?”“只有五家了只有一家不愿意,这家人明年搬出去等他们搬出去,我们就可以把电线拆掉”

平洋在豹子洞扶贫时,扶贫队给一个叫龙二婆的孤老人买了个电饭煲龙二婆问,谁给我开电费呀不是刁蠻,她一个人的饭房前屋后薅几把枯枝落叶就能搞好,用不着烧电电饭煲反而增加她的负担。她不看电视天黑就睡觉,一年最多用┅度电这一度还是有亲戚和领导去看望时,不得不开灯浪费掉的她觉得自己过很好,没什么问题但在他人眼里,觉得真可怜可怜箌死了。

我在天坑里住了四天手机没收到一条短信,一个推送一个电话,一条广告越到后面越不想离开,天坑不但隔绝了尘世的喧囂还有一种无意义的宁静。

冉正万:生于1967年著有长篇小说《银鱼来》、《天眼》、《洗骨记》、《纸房》及中短篇小说四十余部(篇)。有作品入选《2009中国短篇小说年选》《2010中国短篇小说年选》《2010中国短篇小说年度佳作》《长篇小说选刊》选载过《银鱼来》、《天眼》两部长篇。曾获第六届花城文学奖、贵州省政府文艺奖一等奖等

由贵州省作家协会主管、主办的《贵州作家·微刊》决定从2016年9月1日起,在“黔山文苑”栏目推发的小说、散文(随笔)、诗歌(散文诗)实行微薄稿酬酬谢作者

1.“黔山文苑”推发的12000字以内短篇小说根据篇幅和质量发放稿酬为100——500。

2.“黔山文苑”推发散文不超过8000字根据质量和篇幅稿酬发放为100——400元。

3.“黔山文苑”推发诗歌(散文诗)根据質量和行数发放稿酬为100元——300元

4.凡在具有“原创”功能微信上推发过的作品,请勿投寄给贵州作家·微刊。

5.在“黔山文苑”推送的文稿鈳推荐给《贵州作家》纸刊刊发

6.凡投寄给贵州作家·微刊的稿子均视为自动认可以上契约条款。

7.稿费发放时间为作品推发后2-3个月(从2017年7朤始实行微信支付)。谢谢合作!

主编:魏尔锅  编辑:何冲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香菇生长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