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可以蒸着吃吗？拜托各位了 3Q_百度知道
橙子可以蒸着吃吗？拜托各位了 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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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鸡蛋打入碗内，它的色泽鲜艳，营养丰富的水蛋，丰俭由人，清蒸前要盖上一层保鲜膜，打散成蛋液，较容易掏出橙肉，倒入橙子皮中、将橙肉放入榨汁机内打成橙汁，会影响成菜外观，且无晃动感、分别将蛋液倒入两只橙皮中。 7：白糖(1汤匙) 1，和蛋液混合后。这道以水果入菜的甜品，盖上一层保鲜膜待用，倒得太满的话，观察蒸蛋是否凝固，滤去果肉渣，可避免水蒸汽滴入，一上桌就清香四溢，其份量保持八分满为最佳。 4，使蛋液表面有洞。陈韵称，是一道适合夏天常食的甜品、虾仁、要使蒸蛋的表面平滑，撕去保鲜膜，就可以蒸出嫩滑无比。 贴士 1、建议购买新奇士橙。 2，而且清蒸后果皮不易变形，轻揉至果皮变软为止，期间可轻敲橙皮边缘、鸡蛋(2只) 调料。 6。 4，个头较大、鲜橙洗净拭干水、肉末、橙汁倒入橙皮中。 2、取出蒸好的鲜橙蒸蛋、为了防止蒸蛋过老、烧开锅内的水、将鲜橙切成两半，加盖以中火隔水清蒸10分钟、要先给鲜橙按摩放松一下，掏出橙肉，果肉清甜，可以放入瑶柱，下锅清蒸而成，吃起来酸甜嫩滑：新奇士橙(1只)，倒至八分满便可，放入橙皮蛋液、将橙皮蛋液放入盘中。 5。 8，果皮较厚。烹制材料(两人份) 材料，蒸水蛋方法多变，她今天用橙汁代替清水，清蒸时橙汁受热会溢出，放在砧板上用手掌轻揉5分钟，与橙汁混合均匀你好。 3，加入1汤匙细砂糖，橙皮做成盛器，如果蒸蛋表层凝固，代表蒸蛋已熟! 推荐 鲜橙蒸蛋 蒸水蛋的难度不高。 5，即可上桌，此法可使橙肉和果皮分开，只要掌握好比例和火候，也可放点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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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腊七腊八_中国作家网
作者：张梅
　　1　　昨晚又下了大雪。国庆在早上出门，就看见有许多的人拿着铲子在街上铲雪，铲雪的人戴着帽子和围脖，把脸捂得严严的，但嘴巴哈出来的热气还是使得额头露出来的头发结成一缕缕的冰溜。好多年没这样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因为雪下得不够，亚布力滑雪场还要用钱去外地买雪。　　早晨的时候，整个城市都弥漫着浓郁的煤烟味，煤烟味把这个原本是浪漫的城市呛得沉甸甸的，汽车的出气管呼呼冒着热气，这使许多外地人误认为是汽车的废气。几条中心街上的冰雕在白天看来都是呆头呆脑的，一没有了夜晚的灯火，冰雕就像没了魂似的。树枝上、花坛上、屋顶上都压着厚厚的雪，看上去就像那些来玩儿的南方人穿着笨重的棉衣。街道上没有铲雪的地方，地上结起了一椤一椤的厚厚的冰凌，他看见一些来旅游的外地人，虽然穿着厚底的雪靴，但还是给冰凌滑倒，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苦着脸爬起来。这些外地人，刚到的时候，都是一个模样，上身穿得厚厚的，两条腿却是细，脚下是一双单皮的皮鞋。可过了两天，他们都穿上了本地产的棉鞋或雪靴了。　　早几天前，国庆就接到广州的一个朋友顺子的电话，说他的一个女朋友要到哈尔滨，要他负责接待。顺子和国庆几年前有生意来往，那会儿国庆曾在广州住了半年，都住在他家。顺子是个典型的广州男人，瘦小，衣着随便，却十分地够义气，那时他的生意还没做大，只有一部长安两用货车，整天就用这个车拉着国庆到处玩。　　日子一晃而过，国庆也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只是几天前突然接到顺子的电话。顺子说，她来了就像我来了一样。国庆心里嘀咕了一下，不知她和顺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于是国庆赶快让朋友在中央大街的凯莱酒店订了一间房，那应该是哈尔滨最好的酒店了，而且正正在冬季的旅游景点“冰雪大世界”旁边。现在是旅游旺季，酒店爆满，国庆还真是费了些力气才订了房间。　　刚订好了房间，顺子那边又来电话，说是不用订房间了，他的女朋友说不想麻烦他。国庆只好又打电话到酒店取消了房间。　　可今天一大早，顺子就来电话了，说他的女朋友昨晚在住的旅馆的浴缸摔了，也不知摔成什么样，让国庆赶快去看看。　　国庆自己开着一部“金杯”的中巴，车上只留着一排座位，其余的座位全拆了，空出来的地方用来装货。国庆很怕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开车，因为路特别滑，车子大，其码要暖上个半小时车才能发动。　　坐在车里等着车暖的时候，国庆心里在想，在浴缸摔了，听起来，真有点香艳。　　顺子的女朋友住的那个地方，国庆认识，现在叫“林苑”宾馆，从前叫“森工招待所”，临街，一楼餐厅，二楼以上住人，楼房很旧了，由从前的招待所改装的，不会好到哪去。面对的马路中间有花坛，是条老街，走不远是索菲亚教堂，再走一点是哈一百，哈一百前面是个休闲广场，这个季节布满了冰雕，还用冰砌了一个城楼，有好几处拱门，像模像样的。于是在拱门面前，经常有很多外地人裹得严严地歪着照相。　　国庆停好了车，上楼，敲门，一切都轻车熟路的。　　里面的人好像也是等急了，他的敲门声刚落，门就打开了。一个身材高佻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虽然屋里放着暧气，但她还是穿着一条厚厚的羽绒裤。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她对着国庆这样说。　　国庆忍不住笑了，还和她握了一下手。　　有好一会儿，她都是领着国庆去看那口浴缸。告诉国庆她是怎么摔的，刚走进浴缸，就摔了，手里还扯着浴帘，“你看，浴帘都扯坏了。”摔着了哪里，刚摔的那会儿，连声音也发不出，怕死了。　　她边说边皱着眉头：“昨晚还作了一晚的恶梦，说是从前住这间房间的人给枪毙了，临死前在房间里下了许多降头。”　　“什么叫降头？”国庆问。　　“就是害人的机关。你说我怎么还能住下去？”她说着连眼睛都皱了起来。国庆注意到她有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如果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忧心忡忡，应该是妩媚的。　　2　　“我要去看萧红和二人转。”顺子的女人对国庆说。　　“萧红是谁？”国庆问，二人转是知道的，但萧红他真不知道。　　“萧红是你们这儿的作家呀，”她瞪大眼睛看着他。　　这时他们坐在一家名叫“老房子”的饭店里。这家饭店是吃地道的东北菜的，装修得像普通的东北农家的样子，服务生穿着土花布衣裳，墙上贴着年画。　　他问顺子的女人：“你喝酒吗？”　　她点点头。他看看她。这个女人，完全不像他从前见的南方女人。他从前在广州见的女人都是小巧的，皮肤有点黑，眼睛很亮。可眼前这个女人，皮肤白，身材高大，眼睛也不像热带女子那样地发亮。居然还喝酒。　　于是他要了东北小烧，要了玉米饼，要了炖粉条，要了血肠，还要了菲菜盒子。　　菲菜盒子是绿的，血肠是红的，粉条是白的，玉米饼是黄的，小烧是辣的。　　顺子的女人拍着手说：“太好了，太好了，做个东北人，五颜六色都有。”　　她的穿着太令国庆不满了。真真像一个不修边幅的旅行者。棕色的毛衣外面是一件鹅黄色的带帽子的中褛，帽子的边沿和袖子的边沿都圈着土黄色的毛，这件衣服单穿应该是漂亮的，但现在外面又套了一件浅紫色的样子老式的羽绒服，这件羽绒服不知有多老土，宽宽大大的，一点腰身都没有。下身穿着那条黑色的羽绒裤，鼓鼓胀胀的，脚下是一双米黄色的雪靴。对于热爱打扮的哈尔滨人来说，看到这样的旅行者的穿着实在是太难受了。　　“你现在已经是五颜六色了。”国庆说她。　　她敏感地看看自己身上，然后内行地喝一小口小烧，抬起头对国庆说：“总不能为来一趟哈尔滨花几万块钱买一件狐皮大衣吧。”　　隔着窗户，可以看得见外面纷纷扬扬的雪片。　　女人说：“下了飞机，就看见茫茫一片雪原。我平生是第一次看雪呢。”　　这时她已经脱下了那件难看的羽绒服，米黄色中褛的领子敞开着，露出细细长长的脖子。　　“把外衣也脱了吧。”　　女人表示同意，然后脱下中褛，胖胖的羽绒裤显着她的细细的结实的腰。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她笑着对国庆说。　　“你从哪学来的这句话？”国庆自己也喝一小口小烧。　　“飞机上。”　　“你刚刚说萧红是谁？”　　“是作家。”　　“那作家和二人转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3　　国庆是一个长得很酷的男人。从内到外都很酷。单眼皮，脸部的线条很硬，天生的不苛言笑，皮肤黑且粗糙，岁月的折磨也没有使他身上的肌肉松驰下来。他决不怠慢自己。他的皮手套是小羊皮的，软软的贴着手。这幅手套很是让顺子的女人眼馋。她拿出自己在广州带来的手套想和国庆换，后来又拿出三付，但国庆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这手套是十年前从老毛子那儿换回来的。你那些手套，像纸一样。”　　哈尔滨曾是老毛子的乐园。看那些悬挂在索菲亚教堂昏暗的墙壁上展出的关于哈尔滨沧桑的历史照片，俄国人曾经在这里生活得多么舒服呀。他们在这里建中学，建教堂，他们在这里选美，在这里冬泳比赛，在这里溜狗，在这里生儿育女，这里曾经是他们快乐的大后方。　　国庆带着顺子的女人去索菲亚教堂，她对那些照片很感兴趣。因为教堂光线昏暗，她要把脸贴着照片来看，看上去像在和那些发黄的照片亲吻。　　但国庆是不会和她一起去亲吻照片的。哈尔滨从前最漂亮的教堂圣.彼得堡教堂被拆毁的时候，他还站在旁边看热闹。那幢木质结构的教堂原本是英娥地立在哈市最繁华热闹的十字路口，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可是只消那么一会儿，就被拆了，拆得一点痕迹也没有，这不由使人想到人生的虚无。国庆想到很多年以后，他也会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的。　　国庆站在教堂的出入口处等顺子的女人。出入口两边都是卖纪念品的，缩小的教堂，明信片，各种各样的装饰品。不时有游客进来，都在喊冷。“真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那些游客都在跺脚，一进教堂就赶紧脱大衣羽绒衣。这个举动肯定也是本地人教会他们的，这样能让身上的冷散发出来。他们一进教堂，首先都是发出感叹的声音，其实教堂四周墙上的壁画全部给刮掉了，只留下屋顶的刮不到的那部份。但即使是那部份也使他们感叹，“啊，多好看呀。”　　“都是些没见过教堂的傻瓜。”国庆不屑地想。　　这时已经是黄昏了。教堂外面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这座教堂和教堂外的小广场，是哈尔滨最漂亮的地方，广场的入口耸立着一把冰雕的提琴，晚上打上绿色的灯光，晶莹透明，不吃人间烟火。有些游客围着提琴想往上面贴钱币，一下又一下地跳着，从教堂的玻璃看他们，十足披着大衣的猴子。　　“走吧走吧，我们去吃鱼火锅。”　　顺子的女人终于看完了照片，心满意足地穿上那件难看的羽绒服。　　一出教堂门口，她就滑倒了。还发出很大的叫声，但国庆并没有上去扶她，看着她笨重地倒在刚刚铲起来的雪堆上。她艰难地爬起来，才刚站好，身体又摇晃起来。国庆这才去扶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这时雪又飘起来，雪片碰到他们的脸，就化了。　　“这种天气，要有多长呢？”她东倒西歪地边走边问，毫无情绪，希望能赶快回到酒店，在有暖气的地方呆着。　　“四个月。”　　“天啊。”她没有力气地说。　　接下来的几小时，她都毫无情绪。国庆想了许多办法，还是没办法使她高兴起来。他们先是站在广场的边上等出租车。碰到冰雪节这种时候，要等上一部出租车简值是太困难了。每一部歪歪扭扭走在路面上的车都是有人的。在这种寒冷的天气站在户外时间一长确实令人受不了，连本地人都不行，就别说从广州来的人了。先是脚冷，五个脚趾被冻得在鞋里游来游去，在广州穿不住的皮鞋，现在薄得像是纸糊的；尔后是身子，感觉到身上的热气一点一点地散去，你就不会想象得到自己的身子会是这样的冰冷。国庆眼看着她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人都要站不稳了。国庆急得在路边跳上跳下，好不容易截了一部车，里面还是有人。但国庆不管了，先把她塞了进去，自己再坐上去。　　他看着她嘴唇发紫，身子像发热病一样地发抖。两件衣服的帽子都在头上紧紧扣着，眼睛闭着，脸上露出来的两颊冻成苹果红的颜色，却是十分地好看。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顺子的女人还是美丽的。　　车子刚在“凯莱”门口停稳，她就连滚带爬地冲进酒店，一声不吭地上电梯回房间。国庆在后面跟着，心里直后悔没有把自己的车开出来。　　他站在走廊跟广州的顺子打电话，想告诉他自己没把他的女人照顾好。但电话响了许久，还是没有人听。　　顺子不接电话。　　国庆只好走进房间，看见她已经脱了羽绒衣钻进被窝里。国庆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他也给冻坏了，这个鬼天气。　　床上的她一点声息也没有。国庆给她泡了杯热茶，放到床头柜上，并对她说，自己在楼下的咖啡厅坐一会儿，等她暖和了再和她出去吃饭。　　她还是没有声响。　　坐在咖啡厅可以看到在大堂进进出出的游客。漂亮的欧洲人，漂亮的俄罗斯人，矮小整洁的日本人，哇哇哇讲着广东话穿得圆滚滚的广东人香港人。玻璃窗外，可以看到冰雪大世界的灯亮了起来，看到里面的布达拉宫的屋顶，还有金字塔的尖顶。五颜六色的灯光把里面的世界照耀得如同童话一样。国庆原来是打算今晚带顺子的女人去冰雪大世界的，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他很想让她坐坐那狗拉的爬犁，像小牛一样的温顺的狗，她一定会喜欢的。　　喝了热咖啡，国庆的身子也暖和了。他从来也不穿羽绒服，再冷，他也是一件毛衣加一件羊绒的大衣。他抽着烟，感觉到有点困。　　在他的周围，夜晚的冰灯正在灿烂的开放。兆林公园的冰塔迷宫里，有一个他相熟的导游还在等着他。　　4　　“哈尔滨的男人女人都长得漂亮。”她兴高采烈地说。　　一大早，国庆就让花店给她的房间送去了一大篮从南方空运过来的新鲜的红玫瑰，外加一盒樱桃，一盒新奇士橙。　　“东北的男人真好，我走了这么多地方，从来没有人给我的房间送过花的。怎么从前老听说东北的男人打老婆呢。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一边说一边把脸凑到玫瑰前，闻个不停。然后又洗樱桃拿给国庆。　　南方女人的手，皮肤细得像瓷片一样，手指细长细长。顺子的女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身上带着一股隐隐约约的植物的香味。她终于把那条黑色的羽绒裤脱了，换了一条暗红格子的羊毛长裙，长裙是A字形的，贴着她的修长的腿，还换了一双高跟的皮靴。　　“啊呀，到这里我不怕自己高了，那些俄罗斯女人，一米八的个子还穿高跟鞋。”　　她穿上高跟鞋，就和国庆一般高了。　　“我们今晚去吃什么呀？”　　“吃东北的鱼。”　　东北的鱼就这样一溜溜地摆在饭店的一楼。鱼头像盘子一样大的碟鱼，用东北的酸菜做，还有松花江三花中的鲫花鱼，可以煮着吃，也可以蒸着吃。鲫花鱼看着不是很上眼，小小细细的，像广州的黄骨鱼，但在这里却是宝贝，价钱很贵。　　来这里吃鱼的人很多，成群结队的，一来就要开房间，吵吵嚷嚷的。男人女人都是一件大衣。女人的大衣可是漂亮了，有狐皮的，也有上好的羊绒，当然也有短大衣，但还是长大衣偏多，今年流行一种娃娃装的，下身宽松，个子高的人穿得很是飘洒。哈尔滨的女人个子高佻，穿上一件长大衣更显漂亮了。顺子的女人看着眼谗，对国庆说：“我家的大衣也是羊绒的，但怕冷，没带来。要不我们明天去买一件吧。”　　国庆要了六种鱼，六种做法，满满腾腾地摆了一桌。顺子的女人瞪大着眼，说“这怎么吃呀。”　　国庆说：“吃不了的是给顺子的。”　　她楞了一椤，说：“顺子。”　　国庆是要提醒她，他之所以这样招呼她，是为了顺子。　　只是这以后，她就显得没精打采的，手上的筷子在鱼上拨来拨去，好几次都惹得国庆想说她。　　“不好吃吗？这鱼。”国庆问她。她茫然地摇摇头，赶快狠狠地吃一口，然后就支起下巴，研究那碟鱼的头。“这么大的头，这鱼肯定会有七八十斤重吧。这么重的鱼，怕是鱼精了，鱼精是不能吃的。再说，这鱼又怎么捕呢？不过现在有好几吨重的捕鱼船，连鲨鱼都能捕，还不能捕这鱼？活生生的鱼，就把头切下来吃了，也不知这鱼会不会流眼泪。”　　国庆本来是想要一个单间，再叫上两个哥们来喝喝酒唱唱歌。两个哥们，一个叫刘志，一个叫大宝，刘志开一间服装厂，大宝做香包生意，哈尔滨人喜欢把女式皮包叫做“香包”，他在“曼哈顿”有两间铺子。大宝开一辆“捷达王”，刘志开一辆“广州本田”，都是白色的。但他的那些兄弟都是做生意的粗人，没说上两句就开始胡扯。但国庆还是决定下次吃饭一定要叫上两个哥们，因为他是一个没话说的人，而顺子的女人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话说，有话也是像现在这样的自言自语。　　国庆小心翼翼地问她：“喝酒吗？”　　她看看国庆：“还是小烧？”　　“哪里，东北的酒多着呢，还有‘北大荒’‘北大仓’‘九加红’，总之就多了，都是高粱酒，度数也高，你们南方人不爱喝。而且，这家饭店的小烧不好。”　　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对着喝酒，总会令人感到有点怪怪的。他们又是坐在大厅的卡位，两旁都是吃鱼火锅的人，火锅烧出来的热气一阵阵地向他们的方向弥漫过来，热气浓的时候，把他们的脸都掩盖住了。这就使得国庆感到安心。　　他们碰了一下杯。　　国庆说：“什么时候带你去松花江上凿冰窟窿钓鱼，可真有趣。而且你们那儿根本就不会有这玩意儿。我的两个朋友特别在行。”　　她问：“能钓到大马哈鱼吗？”　　只是现在松花江根本就看不见江水。江面上已经结了厚厚的冰。顺子的女人坐车去呼兰看萧红故居，坐车去江对面去看太阳岛的雪雕，看到的江面也只是白茫茫的冰雪。江面倒是很宽阔，江边的树枝挂着雪霜，一派北国风光。只是没看到有人在江面上凿冰窟窿钓鱼，江面上连个人影也没有。于是顺子的女人就问国庆，国庆说这是因为实在是太冷了，你想我们打出租呆一会儿都不行，就别说在江面上呆个把两小时的，一般人都不行。　　这时她坐在国庆的旁边，不断地拿国庆放在车上的一块狼皮擦车窗上结着的霜。她说那些霜挡着她看外面的风景。她早些是拿纸擦的，但擦得慢，国庆看她还用指甲刮，很着急的样子。于是国庆就找了那块狼皮给她擦。这狼皮果然管用，擦得又干净又快。　　顺子的女人笑着说：“我都差点拿自己的手套擦了。”　　国庆笑着：“看你急的，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雪吗，再看也是雪。”　　窗外是连绵不断的雪原，世间万物都在白雪的覆盖下，寂静无声，但仍然是生气勃勃。从汽车的倒后镜看，路边的笔直的白桦树衬着蔚蓝的天空，一排排地向后倒。雪后的阳光很耀眼。　　她有点希望这车就这样永远地开下去，在东北的雪原上。　　4　　“我要一个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而且，我要在这里听新年钟声。”　　住了几天，顺子的女人就吵着要搬到曼哈顿酒店。因为曼哈顿酒店正正在索菲亚广场的旁边。从房间的窗户看下去，可以看到索菲亚教堂洋葱头般的圆顶和索菲亚广场，在房间里还能听得见索菲亚教堂的钟声。　　教堂的钟声很微弱，听着像家里梳妆台上的八音合发出的声音。梳妆台的八音合上站着一个长着翅膀的小天使，只要音乐声一响，小天使就会翩翩起舞。而教堂的钟声响起，总会有张开着翅膀的鸽子围着教堂的尖顶盘旋。　　站在房间的窗前往下看，白天可以看到教堂门前的两棵圣诞树披着的白雪，就像在广州过圣诞时买的塑料圣诞树一模一样，可以看到那些穿得圆滚滚的游客在广场的雪地上溜达，看到他们笨手笨脚地拿出照相机，看到他们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到了夜晚，那把冰雕的提琴就活了，绿莹莹地左右摇晃，教堂和广场张灯结彩，大放光彩。同是一座教堂，白天是庄严和肃穆的，到了夜晚却是活泼和娇艳。　　顺子的女人喜欢站在窗前往下看，从白天看到晚上，白天是雪，晚上是灯。她一点儿也不觉着闷。她夏天时去过广西的北海，住在香格里拉酒店，房间的窗外就是青色的海水，偶尔有渔火，偶尔有客船，早晨的时候海水是灰色的，到了黄昏，又是黛青色。她看得如痴如醉。　　她幻想这些房间就是她的家，她随时随地拉开窗帘，站着或坐着，手里拿着咖啡，脚下还有一张手工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瓦伦斯基的《万圣节玫瑰》，眼皮底下就是风景。　　“你对哈尔滨有什么印象？你是第几次来哈尔滨？”　　“你对索菲亚教堂有什么印象？会不会想到巴黎圣母院？”　　“你来哈尔滨是为了什么？旅游还是出差？”　　“你认为哈尔滨的酒店服务好不好？饮食服务好不好？”　　她每天经过酒店大堂，都会有人向她派调查问卷。天气太冷了，本来是在广场上派的，可谁能在寒风中站立如何长的时间呢？只好搬到酒店大堂里。站在大堂里派单子，身上还挂着外面的雪片，过客都是匆忙的，都没有时间去填那些问卷。卷子拿出来又放下，放下又拿出来，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堆事，没心情去感觉问卷里的琐事。　　每次她从外面回来，房间的桌子上都会放着一张抽奖卷，请她晚上八时到大堂抽奖，一等奖送两晚的房间外加一顿自助晚餐，二等奖送一晚的房间，三等奖可以到顶层的酒吧免费喝一瓶长城干红。　　可是她没有一个晚上的八时是在酒店里的。　　比起凯莱酒店，曼哈顿可就热闹多和吵杂多了。一楼到三楼都是商铺，还有地下街，旅行团一拨一拨地像跑马灯地换，走廊里每天都有讲着各种话的人，俄罗斯人，广东人，最多的是这两种人。她很爱看那些漂亮的俄罗斯人，大冷的天，还穿着裙子。她每天都要在吃酒店送的自助早餐时见到他们，那些俄罗斯人爱吃新鲜的黄瓜和西红柿，爱喝咖啡，爱吃煎鸡蛋。而她自己，就爱喝绿豆稀饭和黑米稀饭，再吃一点凉拌的海带和土豆丝。　　每天都有两张早餐卷，她不止一次地请国庆过来吃早餐，但他都没来。到曼哈顿的第三天，她一个人吃着早餐，怪冷清的，旁边的一桌俄罗斯人不断地在开心地谈笑，她忍不住给国庆挂了电话。　　“国庆……”她才说了一句，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早上是不能给他挂电话的。　　那天早晨她情绪坏极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手都有些发抖。这种白雪茫茫的地方，倒也是个了结的好地方。她知道不能怪国庆，已经够打扰他了。他是你什么人？你是他什么人？萍水相逢天南海北的，还要陪你吃早餐？　　但很快她就把情绪转过来了。她想着这个时候自己在广州，会做些什么呢？她会从家里走出来，穿过一条马路，到一家小食店吃一碗素的汤沙河粉。可现在却是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喝着黑米稀饭。这样一想，她就高兴了。　　坐在她旁边那张桌子谈笑风生的一群俄国男人，个个身材结实，像是运动员。不知道是不是从海参葳来的，那里有一支俄国很著名的足球队“斯巴达克”。海参葳原来是中国的，意思是“有很多海参的地方”，鲍汁扣海参是她很喜欢吃的一道菜。现在俄国把她改名为“符拉迪沃斯托克”，意思是“征服远东”。　　在这里总会想到俄国，这很有意思。那些冰雪，那些尖顶的建筑，总会令她想到她小时候读的苏联小说，想到里面的美人，还有发生在圣彼得堡的风流韵事。　　按照国庆给她开的旅行日程，今天是要去阿城看金国的开国都城京上京。国庆还跟她说，那个金国的旧国旗很像日本国的太阳旗。　　5　　“我要去华梅西餐厅吃西餐。”　　顺子的女人刚想离开餐厅，国庆就来电话了。他首先很有礼貌地道了歉，说自己今天不能陪她去阿城了，但他叫了一个朋友陪她，九点正那个人会在酒店大堂的圣诞树下面等她。　　“你为什么不能去呢？”　　“我的车坏了，”国庆在电话里愁眉苦脸地说。　　“你是不是嫌我早上打电话给你？”　　“这怎么可能呢，我确实是车坏了。”　　“那我不去了，就在酒店里呆着。”　　过了一会儿，顺子的女人已经回到了房间。她看看窗外的雪花，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阿城。就在这时，国庆又打电话来，说已经找了另外的一部车子，暖气很好，请她放心。　　这天正是腊月初八，最冷的一天。这天全东北的人民都要吃腊八粥，粥是甜的，用粘米煮，里面有红枣、花生，一种类似八宝粥的东西。　　快到中午了，国庆才来，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　　“我老婆在家煮腊八粥呢。”　　“这家饭店有卖腊八粥吧，”　　“不可能，这些土东西，饭店才不会卖呢。哎呀，真应该带一碗给你，不过，这么冷的天，粥凉了也不好吃。”　　“那在哪儿能吃到呢？”　　他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过，我们去阿城可以吃到狗肉。那里的水煮狗肉出名。”　　“狗肉？”她有些诧异。　　“你们广东人不是喜欢吃狗肉吗？阿城的狗肉是鲜族的做法，有水煮的，也有白切的，朝鲜人喜欢吃狗肉。”　　“我还是不想去阿城，今天的雪大，路上怕不好走。雪一定会很深吧。”　　国庆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他走到窗前往下看索菲亚教堂。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角度看这座教堂，可以看得见教堂旁边没有被铲雪的地方积了很厚的雪。有人在雪上摆了一只红色的兔子。他看着兔子良久，有点感动。　　他默默坐到她旁边，轻轻拉起她的手仔细看着。他确实很喜欢她的手。　　顺子的女人有点紧张，但没有把手缩回：“我的手，好看吧，前几年还有人找我拍手的广告呢。才给了几百块钱。”　　她和他都笑起来。　　“我有两个兄弟，他们也是喜欢女人的手的。”他闷声闷气地说。　　顺子的女人一惊，马上把手抽回来。她诧异地看着国庆的脸，但它上面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是不是有点变态？”　　“不是，”他肯定地说。　　像所有小说电影里安排的一样，正好在这种尴尬时候，就有人敲门。顺子的女人欢天喜地地去开门，于是进来了四个女服务员，说是来看那束巨大的玫瑰的。四个爱好玫瑰的年轻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古脑地就围在了玫瑰的旁边，你一言我一句地就说起来：　　“一定有99朵玫瑰，歌里都是这样唱的。”　　“没有，可能是100朵，要满的。”　　“你就不懂了，不能满的，留下一朵，是送玫瑰的人的心。”　　“那我们来数一数，看是多少朵。”　　“哎，先别数，看打个什么样的赌，要不，谁输了今晚就请去吃涮羊肉。”　　“不行，那太便宜了，谁输了请去看冰雪大世界。”　　“那还不容易，我这儿有一把票呢。”　　这几个人也不理国庆和她，自己顾着高兴。等闹完了，就问顺子的女人：“你什么时候退房？走的时候把玫瑰留给我们。”　　顺子的女人看看国庆，他坐在沙发上抽烟。　　顺子的女人指着国庆说：“这事你要问他。”　　四个女人马上一齐把脸转向国庆，其中一个问道：“这花是你送的？”　　国庆不置可否。　　四个女人齐声说：“哎呀，你太给我们哈尔滨男人挣脸了，你肯定很有钱。”　　国庆马上声明：“我没钱。”　　“那你一定很有情。”　　国庆皱着眉头站起来：“你们走不走，你们不走，我走。”　　四个女人互相看了看，就一齐走出房间。　　房间里又剩下他们二人。　　“腊七腊八，冷掉下巴。”顺子的女人说，并做了一个护着下巴的动作。　　国庆重新坐到沙发上，问她：“你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是去阿城，二是去华梅吃西餐，三是去找腊八粥。”　　于是她说：“可不可以先去华梅，再去喝腊八粥？”　　6　　俩人走在中央大街上，国庆边走边指着那些老房子和顺子的女人讲解。　　顺子的女人说：“怎么看上去像我们那儿的下九路？”她用一条格子的围巾把脸包得严严的，因为怕滑倒，她偶尔抬一下头，又低下头看路。　　快走到华梅餐厅时，国庆接了个电话。他叫她先进去坐着，自己在门口接电话。　　“听说你接了一个广州的富婆？”　　“不知道。”　　“听说在广州就有几处豪宅？”　　“不知道。”　　“你别他妈的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欠我的钱呢。”　　7　　看二人转的整个过程都很值得回味。　　首先国庆很是不屑一顾地说：“那些东西，我们这儿的人都不看的。以前在松花江边上有，都是唱给民工听的，像卖唱的一样，唱就唱了，谁爱给钱就给一点。”　　后来国庆还是去查了，说现在哈尔滨只有两个地方还唱，一个是道里的百花剧社，一个是在道外的顾乡。哈尔滨城分道里和道外，就像广州分河南河北一样。道里的是老城，是城市的中心，而道外则是穷人住的地方。　　许多到哈尔滨看过二人转的，都是在道里的百花剧团看的，多是文人墨客，搞音乐的、唱戏的、写文章的，游客反而不多。顺子的女人在广州就听说来哈尔滨一定要看二人转，讲得神神秘秘的，问怎么好看，也不直说，哈哈笑着，还举例子，说某某大音乐家看了直掉眼泪，是被感动的，你说要不要看。　　于是顺子的女人也这样对国庆说。国庆怀疑地看着她。　　那天晚上，国庆先开着自己的中巴车到道里的百花剧团去踩点，到了以后，却看到是黑灯瞎火的。国庆停好了车，摸着黑走到锁着的铁门前，看见上面贴了张纸条，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说是要到大年初六才开张。　　国庆回到车子发动车的时候，有好几个外地口音的人来问他，在哪儿还可以看二人转。国庆把他们打发走后，自己嘀嘀咕咕地说：“怎么成了风景点了。”然后就开着车去接顺子的女人。　　白天是下了一天的雪，道很不好走，从道外回来要上坡，坡上好几部车都走不动了。大黑着天，还有很多人在主要的道路上铲雪。前几年曾往雪上撒盐用来化雪，可开春以后，道两旁的树木却因此死了不少，只好废了这个方法，还是用人工来铲。　　顺子的女人要到一个朋友家里吃饭，朋友家就在“凯莱”旁边，于是说好了钟点在“凯莱”门口等。国庆来到酒店门口，找地方停了车，熄了火，把大衣穿上，等着。酒店不远处，就是冰雪大世界的门口，灯火辉煌，一拨拨的人往那里走着。　　等她的时候，他想起那个电话，内心有些忧郁。　　不一会儿，她就敲车窗了。从车里看她，一张脸喜气洋洋地。他给她开了门。　　她一上车，就大声说：“哇，从窗外看你坐在黑暗里，一张脸好酷呀。你知不知道，你可像高仓健了。”她身上还带着饭桌上的菜的味道。　　他厉声说：“你们女人，就是知道做梦。我告诉你，酷的男人最好都不要去碰。又不是女孩了，还酷来酷去的。”　　他边说边发动车。她给吓住了，在旁边盯着他看，一脸的欢喜就冻住了。　　“真冷。”她闷闷不乐地说：“要是不开心，就不要去了。 ”　　看二人转的地方在道外的顾乡有两间，都是以前的旧文化站或简陋的电影院改装的。其实也没怎么改装，只不过就搭了个台就是了。国庆挑了一间看上去稍为干净点的，还买了两张贵宾票，每张十元，说是带茶座的。　　两人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开场了。但国庆告诉她，这并不要紧，因为二人转是一出出地演的，这一出和上一出没有关联，演的不是一本子。　　两人摸着黑跟着带位的走到前面第一排。一走进去，她就觉得空气特别不好，空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恶臭。里面烟雾弥漫。看的人也是乱哄哄的，男的多，很少女的，一看都是粗人，像个民工营一样。她走进位子的时候，感觉到有很多眼光在盯着她。她浑身不自在。她刚坐下，国庆就小声地对她说：“在这里不要抽烟。”　　板子钉起的舞台上，一男一女正在唱着二人转，甩着手绢，满台走得溜溜转，唱得漫不经心地。男女都很年轻，二十岁上下的样子，脸上的脂粉都很厚，红白分明，身上穿得很单薄，男的光着膀子只穿着一件绿色的小褂。旁边有支小乐队，十分地简陋，一支锁呐吹得山响。撕开的烟盒架在铁架子上，拉胡琴的眼睛时不时瞧着，看来是乐谱。　　她问国庆：“他们不冷吗？”　　国庆很鄙视地笑笑。他们前面有一排条凳，上面的大茶缸里倒了茶，旁边放了葵瓜仔。这就是所谓的茶座了。　　她身边坐着一个脏老头，穿着一件羊皮袄子，一脸刀刻的皱纹，满嘴的烟气，不断地歪过头看她。好象觉着看她比看台上的戏要好看。　　她忍着，也不去看他，专心地看台上的演出。台上的人一会儿讲些下流话互相调侃，一会儿又唱起来。调侃的时候，观众都显得很高兴，大声地笑。但他们唱的什么，她可一句也听不懂。一会儿两人手里转着扇子之类的东西，花花绿绿的，一边转一边使劲地唱，嗓子亮得很。国庆对她说：“这就是典型的二人转。”　　老头一直在看她，突然向她伸出手来，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国庆站起来，对着老头吼：“老不死的，想干什么？”　　老头把手缩回去，嘟噜着：“我的帽子，我的帽子。”　　国庆继续厉声：“哪有你的破帽子。”　　老头站起来就走了。　　这一下闹得她有点心慌，觉得这二人转也没什么好看的，与她想象的大不一样。就对国庆说：“我们走吧。”　　国庆板着脸说：“既然来了，再看一会儿吧。”他拿出一盒樱桃递给她。　　到这种地方，还想着带樱桃给她。顺子的女人心里一下就暖了，安安静静地稳住心来看下去。　　“他们在唱什么呀？”　　“王二姐教夫，是一出传统戏，不过他们把它加了颜色。”　　旁边的老头回来了，好象是擦了把脸。　　她警惕地看着他。老头抓了一把瓜仔，平静地对她说：“台上的人是我的闺女。我从前也是唱二人转的。我闺女功夫还不到家，要是在以前，是不能上台的。但现在不管了，班子要年轻的。这种地方，少见你这样的女人来，是不是来采风的？”　　顺子的女人说：“我是游客。”　　老头嘟噜着：“游客好，游客好，天底下最快活的就是游客了。那位小兄弟，可是我们这儿的人？”　　顺子的女人说：“是的。”　　她这时觉得这二人转有点趣了。　　　　看二人转的过程中，国庆还是时不时地盯着她的手。　　8　　“玩得怎么样啊？我们可是查清楚了，她不是什么富婆，听说是感情上遇到了麻烦，男朋友把她甩了，现在那边闹得乱哄哄的，没有人知道她在哪。”　　“……”　　9　　“我要去亚布力滑雪，而且我要住上两晚，就住在滑雪场的风车山庄。”　　亚布力滑雪场是中国最大的滑雪场，在这之前，阿城附近的玉泉有一处大型封闭式守猎场，守猎场内的北山也有一个滑雪场，叫玉泉滑雪场，只是规模没有亚布力大。从前东北的人都不滑雪，没这个雅兴。所以连国庆也不会。　　顺子的女人说话的时候，国庆有些发呆。她推了一下他。他说：“我想跟顺子打电话，真是奇怪，你来了以后，我怎么打电话他也不接，后来还把手机给换了。”　　顺子的女人瞪大眼睛说：“是吗？我来打打看。”说着就拿出电话打。　　国庆看着她打电话，想看出些什么，可她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在广州有几处豪宅的富婆，更不像是一个留下了遗嘱准备了结自己的人。　　“顺子呀，”她对着电话叫起来：“国庆说找不到你呀，你跟他说。”说着就把电话给国庆。　　国庆这时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跟顺子讲。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在这里还要呆多久。他想让顺子马上把她叫回去，或者过来把她接回广州。　　“喂，喂，”国庆接过电话，听到的却是电流的声音。他慢慢把电话放下，看着她。　　顺子的女人今天穿了一件狐皮大衣，她说是昨天在俄国街买的，这辈子可能也不会有机会穿了，因为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在这种雪天来东北。在狐皮大衣的衬托下，她显得高贵漂亮。　　“和顺子谈得怎么样啊。”她对他笑着。　　过了一天，国庆对顺子的女人说，这几天亚布力都给一个大型会议包场了，安排不了，他打算带她到乡下去打猎。　　“那多冷啊，冰天雪地的。”　　“不怕，有车跟着，你要是冷了就钻回车里。”　　“打什么猎呀，动物都让你们打光了，还环保不环保呀。”　　“就想去看看有没有傻狍子，你知道什么叫傻狍子吗？你打它一枪，打不中，它跑了，但你就在原地等着。它会回来，因为它好奇，想看看是谁开的枪，所以叫傻狍子。”　　“哎呀，那多可爱呀，我就是傻狍子，你打我一枪，打不中，我保准站着不走，再让你打。”　　“别胡说。”　　“…….”　　“听说东北虎都让你们打光了，我们那儿，华南虎也打光了，这世界就剩下两条腿的人了，一点劲都没有。”　　“谁说的，我们这儿有个东北虎园，就在太阳岛那儿，老虎多得你数都数不清。哪天我带你去看，雪地，老虎，照个相什么的。”　　“我不去，那些老虎不是野生的，是饲养的。我听说过，那些游客，买了鸡什么的进去扔给老虎吃。说那些老虎懒得跟猫似的。”　　说好了星期一一早就去，是去一个叫绥化的地方，先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才去打猎。但因为国庆的摄相机忘了放电池，他到了宾馆又出去买电池，七腾八腾地就到了中午。　　国庆小心翼翼地问她：“我还有两个朋友，也想一块去。”　　“不，”她坚决地说：“我不想见到别的人。”　　10　　终于来到了这个叫四海镇的地方。它在小兴安岭南麓，挨着一片次生林，还有一条诺敏河在它的身边流过。只是冬天的诺敏河早已在朔风的呼号声里失去了滔滔，冰雪给它套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国庆一看到干枯的河床就说，本来还想安排你到河上去，在冰上凿个窟窿，放下钓鱼钩子，串山丁子。山丁子是河里一种姆指粗的小鱼。　　车子开进了屯子，看见了压着厚雪的土房和柴禾垛。见了好几个当地的人，都说这天气不可能上山打猎。山上的雪这么深，走路都够你受的，就别说扛着枪找猎物了。除非在山脚下住上一晚，第二天一清早就上山。打猎是要一清早四五点出发，那时节，野兽不是出洞子就是正要进洞子，那才是最佳的捕获时机。到了晌午十来点钟，该是打了东西扛着回家来才对劲。　　于是国庆看看她，意思是住不住一晚，但她坚决不同意。　　这时他们是坐在村子里一家农户的坑上。雪天里的农户，就只有坑是热腾腾的，描金的红坑柜。顺子的女人像模像样地盘着腿坐在坑上，身底下暖得直让她打瞌睡。她听见农家的人在评论她：“嘿，瞧她盘得这腿，就跟赵本山一样。”　　坑前的小桌子摆着热呼呼的磨菇炖小鸡，小鸡是自己养的，味道直鲜。小鸡旁边放着一瓶东北的小烧，还有大酱炖豆腐，新蒸的粘豆包，新米做的饭，亮晶晶的。几个粗壮的男人围着桌子在谈论打猎的事情，去年的这个时候，就在山脚的那片洼地打了一对野鸡，后来上山，追了三天才追了只野猪，今年的雪，下得比去年大多了，一脚踩下去，雪要到膝盖。遇到这种天气，野兽都不出来，前几天有人上山，也是空手回来，而且现在政府收了枪，上山也不能太张扬，不过收了枪也好，动物渐渐多起来了，早几年狍子什么的早就没有了，但现在都说又见到了。恍惚间，顺子的女人感觉到自己就是这里的女人，身边的国庆就是她的男人。她沉浸在这种美妙的感觉里，一点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直到国庆把她摇醒，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歪在坑上睡着了。　　“走啦，”国庆一只手提着猎枪，一只手拿着一双棉鞋朝她晃着，棉鞋的样子有些土，是那种绿色的解放鞋，一模一样的。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杆猎枪，心里有些发冷。　　“怎么啦？”国庆笑着问她：“没见过这玩意儿？”他一边说一边晃着手里的家伙。　　她还是紧紧地盯着猎枪，脑子里一再出现她浑身鲜血躺在雪地上的情景，鲜血洒在雪地上像一幅鲜艳的梅花图。她对自己说，这样了结还是美丽的。　　她抬头看看国庆：“这猎枪是双筒的吗？”　　国庆笑笑：“看不出，还挺在行的。”　　“海明威就是用这种猎枪把自己的脑袋给炸飞了。”　　这个东北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显得有些狰狞。　　她笑起来，说：“我们去找傻狍子吗？”　　几个乡民哄笑起来：“她也知道傻狍子，傻狍子名气大了。”　　她还在笑：“我就是傻狍子，打不中，回来再让人打。”　　乡民更乐了：“你要是傻狍子，我们不打，抓回家养着。”　　顺子的女人突然兴奋起来，脱下自己的那双米黄色的雪靴，接过国庆手中的棉鞋，然后穿上。她大声说：“腊七腊八，冷掉下巴。”　　农舍的后面有几洼菜地，菜地有土墙围着，土墙外就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菜园的柴禾垛上有一窝鸡紧紧地缩在一起，但并不像被冻坏了，毛色还很鲜亮。　　走在雪地的时候，她还想着那窝瑟瑟发抖的鸡，母鸡鲜红的眼睛，一只公鸡身上的美丽的羽毛使她想起她的童年，因为小时候她经常和一些小朋友拿公鸡身上的羽毛做玩具。童年真是令人向往。　　走在雪地上，顺子的女人一直想着童年的快乐情景。童年时生活的一幅幅场景像清明上河图那般在她面前展开，色彩鲜艳，人物生动。随着图景的展开，家乡的米兰树的香味铺天盖地地向她卷来。而脚下的雪一脚深一脚浅地，就像她坎坷的人生。　　她缓慢地向前走，艰难地向前走。辽阔的雪原偶尔飞过几只颜色鲜艳的鸟，给寂寞的雪原增加了一点生气。她继续回忆童年时的生活，回忆起母亲给她缝被子的情景，被面是绿色的丝绸，上面印着一只只的苹果。这个场景十分地温暖，使她忘记了脚下的冷。　　还有父亲。每到黄昏时候，父亲就会走到阳台上，大声地叫着她的小名。这时候她想起父亲的声音，十分地悠长，很平静，没有表情，像是叫魂一样。　　她继续往前走，并加快了步伐。在寂静的雪原上，她感觉到自己像一只被人追赶的野兽，对了，就是他们一直说的傻狍子。　　离她一百米左右，有一个人静静地跟随着她。那个人有一张很酷的脸，手里提着一把双筒猎枪。　　她甚至在雪地上跑起来，跌跌撞撞地，像一头笨重的狍子。那雪地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尺把深的雪窝。她仿佛感觉到后面的那把双筒猎枪已经举起，黑色的枪口正对着她的心窝。　　就这样顺子的女人在雪地上狂奔。突然她听到了枪响。　　顺子的女人停住了脚步。在她面前，一只颜色鲜艳的山鸡在空中翻滚着跌落在雪地上。她慢慢地回头。一百米外，国庆兴高采烈地向她举了举猎枪。　　她突然感到非常地快乐，心中的郁闷在这瞬间似乎给那一枪驱赶得无影无踪，内心纯静有如面前的雪。她想起国庆说外地游客看到雪地都会欢喜得在雪地上打滚。于是她把帽子扣好，慢慢地躺在雪地上。　　“我是个游客，真的，不过就是一个游客。”　　 “在我心目中，过年一定要天冷，要有冰雪。你说，咱哈尔滨的年，哪一个年不是在冰天冻地的冰雪里过的？别的地方没这么冷，也没这么多冰雪。所以，没这份冰雪和这份冷劲儿，我就觉得不像过年了。对我来说，要是没了这份嘎嘎的冷劲儿，就没有年味儿了。这过年也不叫过年了，怎么过都过不好。”　　“腊七腊八，冷掉下巴。”　　“三九四九，棒打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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