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姐姐的衣服都脱了买衣服换扣子的事情有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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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薰小说:《姐姐的绝经》(1)
第五届黄顺元文学奖获奖作品
姐姐的绝经
【韩】金薰
薛舟 徐丽红 译
每次来我的公寓,姐姐总是坐在靠阳台窗前的桌子旁,打发午后的时光。到了晚上,姐姐的话就多了起来。应该说她打开了话匣子更恰当。我看过女性杂志的更年期特辑,听说绝经期的女性每到傍晚时分就会莫名地不安。说不定姐姐晚上突然话多就与绝经有关。晚上,姐姐说的几乎都是可有可无的话。姐姐的话就像晚霞和风,令人摸不着头绪,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与其说是传来,还不如说是掠过。我常常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姐姐的话。
——你看,飞机真像鱼。你看看,那不是鱼鳍吗?
姐姐隔着公寓阳台的窗户,望着渗透进江华岛方向的晚霞中的飞机,说道。从金浦机场起飞的飞机漂浮在汉江河口方向的天空,好象鲨鱼那么庞大,然而没过多久,它又变得像鲫鱼那样渺小,最后消失在浓浓的夕光中。姐姐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江华方向。
——你看看,它真像黄宗鱼,脑袋一闪一闪。尾巴上像是亮着灯。喂,你快看看啊。
喂,姐姐在叫我。可是她仍然背对着我,注视窗外。姐姐往窗外看的时候,我在灶台前准备晚饭。
——你看看,它怎么渗透进去了?
到了河口部分,汉江变得无限宽阔。傍晚退潮时分,沙滩赤裸裸地暴露出来,鸟儿聚集在上面。山的残影渐渐变得微小,向西退去,并且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没有云彩的日子,晚霞无拘无束地布满了天空。布满天空的晚霞反而显得很空,不过仔细看的时候,又会发现它很深邃,能够吸收人的视线。飞机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于浓浓的晚霞。前来着陆的飞机仿佛从晚霞那边渗透出来,变成了点,向着金浦方向靠近。阳台外面的天空就像水族馆,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正如姐姐说的那样。
——喂,那里面真的有人吗?
晚霞散去,汉江对岸金浦方向的边缘亮起了灯,姐姐一直凝视着天空。我把威士忌和热牛奶放在姐姐面前的桌子上。姐姐轻轻地舔了舔杯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姐姐的嘴巴越来越叼了。小时候,姐姐就对烤鱼散发出来的烟味儿感到恶心,自从她绝经以后,只要在泡菜汤里加入小片猪肉,她就把汤碗远远地推开。即使把肉捞出来,姐姐只要闻一闻,也能闻出肉的味道。姐姐几乎从来不吃肉,也不吃带有腥味儿的鱼。长大以后,她才勉强吃点儿。春天,她把山蒜和荠菜切碎,混合起来,拌上米饭,加入酱油和精盐;夏天,她就在泡水的米饭上面加点儿虾酱,或者加一把凉拌莼菜。蘸辣椒酱吃鱿鱼,这也是姐姐夏天常吃的小菜。姐姐最喜欢吃的是加入青椒和酱油的炒鳀鱼,或者用芹菜腌制的水泡菜,还有凉拌藕片。
两年前去世的姐夫曾经是位于南海岸自由贸易区的钢铁公司的顶梁柱。姐夫毕生都用在了工作上。他做课长和部长的时候,负责铁矿石原材料的进口和钢铁产品的出口业务,升职为常务以后,他就在这家拥有万余名生产工人的公司负责各种劳动争议和人事管理工作。姐夫总是戴着印有公司标志的领带,西服前襟也佩带着公司的标签。姐夫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南海岸车间度过,只有周末和休假才回首尔。姐夫说南海岸边有很多柔软而芳香的水芹菜,他每次回家都要买回很多鳀鱼、莼菜、海带等海边的水产物。姐姐把芥菜和水芹菜放在一起,腌成水泡菜,还有加入青椒和酱油的炒鳀鱼,而且常常送给我吃。荠菜的水分渗透出来,姐姐腌的水泡菜汤是淡淡的紫色。用盐杀过的芹菜软软的,叶绿素里保留着泥土和阳光的气息。我一个人生活,吃不完姐姐送给我的泡菜,只好叫来快递员,把泡菜送到舅舅家。
姐夫每次往返首尔,都会乘坐飞机,机票由公司负担。两年前,仲秋节休假结束之后,姐夫在回公司的路上因为飞机坠落去世了。姐姐年轻的时候拿到了驾照,但是她很少开车,只有在姐夫回家的时候才开车去机场。姐夫去世那天,姐姐还开车把姐夫送到机场。飞机从金浦机场起飞,没能在目的地的滑道上安全着陆,而是撞上了附近的荒山,坠落了。坠落事件发生在飞机起飞五十分钟之后。150名乘客,130人丧生。当时,姐姐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我开车带着姐姐去了事故现场。119队员到山顶用担架把掉落在上面的四肢和躯体抬下来。姐夫的尸体还算完整,领带上印着公司的标志,身份很快就得到了确认。在航空公司职员分发的乘客名单中,我看到姐夫的座位是A—6。坐在A排的六名乘客全部死亡。后面B排B—4、B—5、B—6座的乘客都活了下来。姐夫后面的座位就是B—6。在事故现场确定死者身份和亲属关系之后,我们把姐夫的尸体装进冷冻急救车,然后返回首尔。我们是傍晚时分出发的,连夜往首尔赶。急救车在前面走,我开车带着姐姐跟在后面。姐夫公司职员们的轿车排成了漫长的队伍,跟随在我们的后面。姐姐在车上不哭,不吃也不喝。她只是偶尔默默地擤擤鼻子。擤鼻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哭泣。经过竹田休息站的时候,姐姐说。
——喂,你说为什么B—6活下来了,而A—6却死了?
我没有回答,姐姐又问了一遍。
——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姐姐并不是真的询问什么,她的声音被鼻子抽搐的声音淹没了,好象也没有期待我做出回答。我总是无法回答姐姐的问题。这时候,姐姐突然在车里流出了经血。姐姐涨红了脸,双手按住两腿之间。
——怎么办呢,怎么会突然这样……
——怎么了,姐姐?
——好热,热气从身体里涌出来了。
我把车停靠在路边。午夜已过,我的月经也要来了,所以我的手提包里准备好了卫生巾。我打开室内灯,拿出卫生巾,撕开包装。姐姐在我旁边拉开裤子拉链,抬起了屁股。我把姐姐的裤子拉到屁股下面。姐姐的内裤湿了,散发着鱼腥味儿。看来是突然流出了大量的血。血从内裤旁边流下来,沾上了姐姐的大腿。我打开挂在指甲刀上的小刀,剪断了内裤裤裆的接缝儿和两边的接缝儿。这样姐姐就不用抬起双腿,也可以脱掉内裤了。可能是内裤太紧了,姐姐的小腹留下了松紧带的痕迹。我用卫生巾帮姐姐擦了擦大腿内侧。我给姐姐擦大腿的时候,姐姐把两条腿伸展开来。我把姐姐脱掉的内裤和用过的卫生巾装进塑料袋,扔到后排座位上。姐姐和我都没有带换洗的内裤。我把厚厚的夜用卫生巾粘在姐姐的裤子里。姐姐又抬起了屁股。我把姐姐的裤子提到屁股上面,帮她系好了扣子。粘在裤子里的卫生巾肯定没有紧贴在姐姐的下面。
——姐姐,快到了,你就坚持一会儿吧。很厚,不会有事的。
——对不起……
姐姐用双手捧着脸,啜泣起来。姐夫戴着公司标志领带的尸体躺在担架上被抬出来的时候,姐姐都没有哭。姐姐没有靠近担架,她只是远远地站在旁边擤鼻子。可是,处理过突如其来的月经,姐姐却哭了很久。脱掉被经血浸湿的内裤,这有什么好哭的啊?或许,姐姐是为A—6和B—6的差别而哭?我的女性杂志上看过,女人临近绝经的时候,会因为微不足道的心理刺激而突然出血。然而我还是想象不出姐夫突如其来的死亡会在姐姐的生殖器里引发排卵和出血。破卵而出的小鱼,从东海岸水面游向阿拉斯加海洋的珍稀鱼类,那些气喘吁吁蠕动着爬向海边,接二连三死去的针尖儿般的小鱼浮现在我的脑海。姐姐被经血浸湿的内裤散发着鱼腥味儿,就是因为这个吗?姐姐的啜泣渐渐弥漫开来,低沉而安静。我看不到姐姐的哭泣内部遥远的地方,但是我能感觉到姐姐的哭泣正以它特有的深度湿润的渗透力穿过我的体内。
——别哭了,姐姐,这有什么好哭的。
我抱住姐姐的肩膀。姐姐的肩膀在我的怀里轻轻颤抖,她那密密麻麻的头发散发出橄榄的味道。我没有开车,就那么停靠在路边,直到姐姐停止啜泣。那些高速行驶在夜间高速公路上的汽车灯光不停地从我们身边掠过,每当有货车经过,地面就会轰然作响,我们的车也跟着颤抖。过了好久,姐姐终于停止哭泣,她回头看着后排座上的垃圾袋,对我说。
——你把垃圾袋扔掉吧,怪难闻的。
——没关系,姐姐,我系得很结实,到下个休息站我就把它扔掉。
——我讨厌这个东西,现在就扔掉吧。
——不行,姐姐,这里没有垃圾箱。
——你到休息站好好洗洗手。
——知道了,姐姐,你先睡会儿吧。
车又开动了,转上了车道。姐姐双手抱着胸口,蜷缩成团。天气不是很冷,不过我们还是打开了车里的暖气。那天晚上,姐姐就这样回了首尔,裤子里面没有穿内裤。姐姐的绝经进行得非常缓慢,那天也许就是最初的症状。经过首尔高速公路收费站的时候,姐姐说。
——你说身体里为什么会流出这种东西呢?
我没有回答。
我那个十三坪的公寓没有单独的客厅,只有一个房间和厨房,还有多功能室,从阳台到灶台之间只有十步距离。姐姐坐在阳台的窗户边,凝视着傍晚飞过天空的飞机。
——你看看,它怎么像是渗进去了似的?那里面真的有人吗?
姐姐这样说的时候,声音非常模糊,我的心好象被什么塞住了。我站在灶台前面,放入青椒,正在炒鳀鱼。鳀鱼还没入味,可是辣椒已经熟透了,我担心会不会太软。我把煤气灶的火放小,把辣椒挪到热度最低的锅沿。酱油泡过的青椒散发着微辣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
——是不是有点儿咸?
姐姐仍然把头转向窗外,对我说。
——好象是有点儿咸。
姐姐好象只要闻到气味,就能知道咸淡。听她说话,仿佛是闻到了窗外夜雾的气息。如果姐姐说,是不是有点儿淡?那也是同样的意思。在姐姐背后,四周的晚霞被黑暗驱走,岌岌可危地挂在天边。送电塔的灯光穿过广阔的原野,隐藏在黑暗的山后。时间仿佛把山峰带到了太阳落下去的方向。傍晚时分,江水对面的山峰仿佛愈发遥远了。
——把火关小点儿,放半杯水进去,有点儿汤也没关系。
姐姐这么说的时候,我有种急躁的感觉。姐姐就像消失在晚霞中的飞机,仿佛就要被吸到天边。
姐姐住在我的公寓里。她在我旁边铺上毛毯,躺了下来。
——你行吗?我做不到。
姐姐说她年纪大了,两只手够不到后背了。姐姐今年五十五岁,我比姐姐小五岁。现在,我的胳膊还能够到后背。
——哦,我还行,姐姐。
——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已经不行了,老公也帮不上忙。
姐姐拉下肩带,又把文胸的两个罩杯转到后面,在两个乳房中间解开了扣子。姐姐不想让我看到她身后的文胸罩杯,她总是和我面对面坐着脱文胸。姐姐的手够不到后背,即使穿后面带扣子的衬衫或连衣裙的时候,她也总是在穿衣之前先把扣子系好。姐夫常常在公司,两个儿子也都早早成婚,姐姐常常独自生活。姐姐像个被罚站的孩子,双手举过头顶,先穿袖子。有一次,她新买的佐丹奴亚麻衬衫都被撑破了。
——衬衫撑破了,看来我还得继续练习。
姐姐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她的衬衫撑破了。
——你穿前面系扣子的衣服吧,姐姐。
——看来是得这样了,谁让我身边没人呢。现在我的胳膊也转不动了。
姐姐出去买衣服,有时会带上我,也给我买上好几套。姐姐挑选衣服的时候,总是很仔细地观察中缝部分。她从来不买带拉链或者粘扣带的衣服,也不买衣襟或袖口带补丁的衣服。内裤她会挑选腰部松紧最柔软的那种,文胸她选择罩杯下面的铁丝最松,却又最结实的。有时候,姐姐会花一个多小时挑选一条内裤。姐姐只喜欢系扣子或系带子的衣服。她从来不买扣子紧贴衣服,压迫布料的那种。她喜欢与布料保持着和布料厚度差不多距离的宽松纽扣。姐姐的手够不到后背,每次穿或脱在后面系扣子的衣服,都很困难。有一次,姐姐到我这里来,从上面数第三个和第四个纽扣没有扣上,就在外面罩上了外衣。我从身后帮姐姐扣上了第三和第四个纽扣。
那次和姐姐一起买衣服,我才知道原来姐姐早就知道我和男人同居的事。姐姐叫我出来,说要给我买套衣服,作为我的生日礼物。那天是我的五十岁生日,天气突然转冷了。我出去的时候穿了件安哥拉羊毛衫,外面又套上风衣。我和姐姐吃过干鱼面,然后就去了百货商场。姐姐在一家羊毛衫店里挑了一件羊绒做成的意大利Malo毛衣,藕荷色,高领。
——你的脖子长,适合穿高领衣服,你喜欢吗?
我冲着姐姐点了点头。店员把毛衣包起来,姐姐解开我的前襟,摸着我的安哥拉羊毛衫说。
——你不要穿这件安哥拉羊毛衫。
——为什么,姐姐,这个怎么了?多柔软啊……
——安哥拉羊毛衫容易脱毛,克什米尔羊绒衫不脱毛。不要把毛儿粘到男人的衣服上。
姐姐摘掉了粘在我围巾上的羊毛。姐姐的生活里充满了鸡毛蒜皮的琐事。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压抑着姐姐的人生,姐姐被这些事情套牢了,没能从中摆脱出来。然而就在姐姐把羊毛从我的围巾上摘下来的瞬间,我开始思考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的重量。姐姐都是怎么知道的呢?每次姐姐要到我这里来,我都会把男人的烟灰缸、剔须刀、袜子、睡衣统统塞进包袱,塞进多功能室外面的苹果箱子,不让姐姐看见。难道有什么东西我没收起来,被姐姐看到了吗?要不就是姐姐太敏感,她闻到了男人在我房间里抽烟的味道或者男人的脚臭味儿?……不要把毛儿粘到男人的衣服上……这意味着姐姐甚至还知道那个男人是有妇之夫?我突然想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姐每次来我这里之前都会给我打电话。
——我今天下午五点钟左右去你那里,可以吗?我可以在你那里住下吗?
她每次都会这样问我。如果正巧赶上他要来,我就会找借口说有朋友从美国回来,或者同学的儿子结婚等等,不让姐姐来我家。
我接过姐姐买给我的克什米尔羊绒衫,心里不免有些不安。我会不会真的把羊毛粘上他的衣服,让他带回家呢?我的安哥拉羊毛衫毛很长,而且是淡粉色的。离开百货商场的时候,姐姐又漫不经心地说。
——你的头发还没掉吗?
——洗头的时候会掉,来月经的时候好象也掉头发。
——也该到了掉头发的时候。要是掉头发的话,就把头发盘起来,用夹子卡住。头发也很容易粘到衣服上。
姐姐似乎确信在我公寓里留下痕迹的那个男人是有妇之夫。姐姐的确信没有错。我没有回答,姐姐又说。
——你的脖子后面很漂亮,应该把头发盘起来,那样会显得个子更高。
如果用夹子盘起后面的头发,就可以把头发固定下来,不会散乱。可是如果那样,男人的手摸起来会不舒服,他不喜欢我的头发聚到一起。这些话当然不能跟姐姐说。姐姐,从后面盘起头发,用夹子固定,这样看起来固然很漂亮,可是拥抱的时候不方便……我不能这样跟姐姐说。为了报答姐姐送给我的克什米尔羊绒衫,我把自己的事情彻底坦白了。但是在那之后,姐姐从来没有提起过出入我家的男人。那个男人到我家来的时候,我就穿上姐姐给我买的克什米尔羊绒衫,但是我并没有把头发盘起来。
姐姐害怕夜晚的黑暗,睡觉的时候常常开着台灯上面的小灯。她总是在毛毯上面再铺一层厚棉布床单。姐姐翻身的时候,会发出干草般沙啦沙啦的声音。姐姐的绝经症状进行得很慢,而且持续了很久。月经停了好几个月,突然又出血。我亲手为姐姐缝制了厚棉布床单,给她准备了厚厚的夜用卫生巾。白天他离开后,如果姐姐说晚上要在我这里过夜,我就会赶在姐姐到来之前换上新床单,生怕我的床单有太多的褶皱,或者沾了什么东西在上面。
正月十五那天,姐姐也是在我这里过夜。月亮从汉江对岸的山后升上来。月光把多功能室的后部照得通亮。月亮和玻璃窗之间没有什么隔阂,感觉整个房间仿佛都在月光里。在姐姐的厚棉布床单上,月光是那么冷清。月光下,房间里的各种物品,镜台和日历,台灯和电视之间的距离显得很远。如果要测量这段距离,好象需要特别的尺子,但是我不知道。窗帘拉开着。月光很亮,即使不开台灯上面的小灯,姐姐也不会感到不安。姐姐躺在我身边。月光似乎照到了额头,我仿佛看见月光中班驳的影子。
那天早晨,姐姐又流了经血。姐姐在我身边发出沙啦啦的响声,我被她吵醒了。姐姐并没有叫醒我,而是小心翼翼地掀起床单,正在自己处理经血。姐姐脱去了内裤。她的大腿和屁股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对不起。
姐姐赤裸的身体像大虾蜷缩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粗气。我收起湿漉漉的床单,放进洗衣机,扶起姐姐,把她送进了浴室。我调高了暖气锅炉的温度,再把夜用卫生巾粘上姐姐的内裤,一起塞进了浴室。收拾停当以后,姐姐又躺回我旁边。
——拉上窗帘吧,月光太亮了。
我拉上窗帘,打开了台灯的小灯。我拿出一条薄被子,盖在姐姐的被子上面。姐姐喃喃自语。
——睡着睡着就醒了。我突然看见眼前有月亮,感觉好象到了阴间。这是什么地方……我想叫个人,但是想不起来应该叫谁,也发不出声音。这时候,我感觉体内好象有个火团,热乎乎的,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知道了,姐姐,不要说了。
姐姐伸出胳膊,抚摸着我的头发。
——姐姐,你不舒服吗?
——心里像空了似的。
姐姐脸上的红潮褪去了,显得有些苍白,呼吸也在颤抖。
——每次来这个的时候,我的身体里都像要迸出火团。小火苗从很远的地方渐渐壮大,向我靠近,然后突然在我下面爆炸了,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无法承受、无法解释的忧郁和黑暗,像雾一样从我体内蔓延出来,充满了我的毛细血管。就像浸满了水的海绵抖落水分,又像螃蟹眼睛里的泡沫,轻轻地渗出我的身体。那天白天,我也拉上窗帘,从早到晚独自躺在黑暗的房间里。
我无法把我身体的感觉解释给姐姐听,无法得到姐姐那种仿佛冒出火团的感觉。姐姐又睡着了,我把手伸到姐姐的毛毯下面,房间的地面很温暖。
昨天我读了爸爸的来信,知道您和爸爸已经分居,这是以离婚为前提的分居。爸爸说你们已经分居十个月了,也就是说,我去美国之后,你们就分居了。这十个月里,每次我打电话的时候,妈妈您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件事,我恨您。我是从大姨妈那里得到您的新地址的。我往信封上写您的新地址,一边写一边哭。
看见爸爸妈妈变得没有感情,只是习惯性地生活在一起,我也很伤心。我是你们的女儿,却丝毫感觉不到快乐。请您想一想,我也是受害者。可是现在,你们各走各的路,难道你们的未来就会充满幸福吗?也许您会觉得您的小女儿说这种话太放肆,可是,请您好好想想得失关系,想想可以得到和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的关系。
我出来留学还不到一年,距离拿到学位还有很长的岁月。可是爸爸和妈妈却在韩国分手了,我心里好失落,根本没有心情看书。爸爸在信上说,如果你们正式离婚,我们家的财产将以7:3的比例分给爸爸和妈妈,那么我也将按照7:3的比例从爸爸妈妈那里得到我的学费。想到分别向你们二位要学费,我就觉得难为情,哪还有心思好好学习?妈妈您也知道,我的体力不好,不能晚上赚钱,白天学习。妈妈,您再好好想想吧,从过往的岁月里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吧。我给爸爸也发去了同样内容的信,希望我这封信能成为一枚小小的种子,促成你们重新走到一起。妈妈,我爱您。
——女儿妍珠敬上
这是从大学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胡乱写了这封信。我搬到新公寓以后,并没有换电话。我不愿意向妍珠和舅舅,还有分散在庆州那边的侄子侄女们解释我搬家和换电话的理由,所以就用了原来的电话号码。每次妍珠从美国打来电话的时候,我都会这样对她说。
……你还好吧?哦,那就好,我看电视上说美国东部下了很大的雪。新汽车没什么问题吧?你为什么要买手动档的?怎么不买自动档?在冰面上开车一定要小心。你总是不注意看后视镜。哦,好,你爸爸,他还是老样子。工作,打高尔夫,喝酒,也就这样……
每次我都对她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有时候,妍珠在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提出和爸爸通话,我就敷衍她说,你爸爸出差了,你不是也知道吗?你爸爸经常出差。她去济州岛了,工作完成以后,他说还要在那里打高尔夫。那时候,丈夫好象也没把这件事告诉妍珠。
我坐在阳台窗边的桌子前,想着要不要给妍珠回信。我想给她回信,可是想不出来该对她说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难以启齿的压抑和郁闷汹涌如潮,扑面而来,继而又消失得干干净净。我从来没听丈夫说过7:3的话题。如果按照7:3分割财产,我们需要办什么手续呢?我想了一会儿,就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我又读了一遍妍珠的信。她写的不是“七比三”,而是“7:3”。我读过之后,就把信扔进了垃圾筒。我又把扔进垃圾筒的信拿出来,撕得粉碎。
我记得怀妍珠的时候,妊娠反应很严重,恶心呕吐得厉害。每当不明来路的呕吐向我扑来,我就感觉我的肠子好象翻了过来。平时没什么感觉,但是呕吐的时候,我却能感觉到活动在身体远处的肠子和它们发动的叛乱。呕吐过后,脖子后面就会生出小米粒般的鸡皮疙瘩,脸也会涨得通红。当某种气味从鼻尖儿掠过的时候,厌食症和暴食症同时向我袭来,我吃不下东西,却又不能不吃。肉和鱼发出的腥味儿,米饭快熟的味道,煮方便面发出的调料味,浴室下水口翻涌的腐烂气味,下雨的日子大狗经过身边时散发出来的气味,这些都让我感到恶心。晨雾的腥味儿湿漉漉地蔓延,沉重得像是粘在我的身上。当我闻到肉或鱼的味道,那种恶心感就会变得格外强烈,仿佛能把我的内脏翻出来。当我闻到蔬菜和新鲜水果的味道,那种恶心感会变得异常尖锐,好象深深地刺进了我的肠子。不一会儿,这种感觉又突然变得隐约而微弱,只剩下微弱的痕迹。这时候我就会想吃东西,我还吃过生玉米和生红薯。生黄瓜的鲜味儿刺激性太强,我咬了一口,又吐了。
妍珠是在十二月上旬进入我身体的。怀孕三个月刚过,也就是初春时节,我常常感到困倦,乳房总是很沉重。困倦得就像漂浮在温水里,感觉懒洋洋的。尽管如此,我还是难以克制这种困倦的感觉。记得某个困倦的春日,我在公园里散步,突然有一种冲动,只想抓一把被太阳晒得松软的泥土塞进嘴里。阳光渗透进泥土的缝隙,纤细的光线和影子在缝隙里荡漾。泥土看起来像松软的面包。如果我吃下了被阳光晒得松软的泥土,身体就会像躺在柔软的泥土中那样舒服,手指和脚趾间,腋窝和大腿,还有子宫里都会洋溢着光芒。泥土怎么会变成食物?我想吃泥土的冲动又为什么如此强烈?身体发出的粗暴信号全都是虚妄的怂恿,这种粗暴冲动的对象不是生黄瓜,不是生红薯,也不是黄土,这点我不是不知道。但是虚妄越明了,身体对虚妄的冲动就愈强烈。我的身体正把我的身体朝着身体无法忍受的事物,以及无法塞进肠子的事物驱赶,这就是我的身体。
那天,我并没有抓泥土吃。现在,关于妊娠反应的记忆已经离我远去,变得模糊了,当时吃生红薯和生玉米的记忆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是,妍珠从大洋彼岸写来的信却再次唤醒了我对虚妄产生的陌生而强烈的冲动。当时盛在我体内的那个像小鱼的有机物竟然就是给我写信的妍珠,我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妍珠啊,你在哪儿?妈妈想你了,妈妈想抚摸你……我想这样给她回信,但是后面好象无法继续写下去了,我只好作罢。
——对不起……
丈夫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向我提出了离婚的要求。丈夫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平时对我说——
……我是不是又该剪头发了?
……啤酒肚出来了,裤腰有点儿紧。
……我下周要出差。
……因为罢工,装船时间拖延了。社长很恼火。劳务纠纷属于管理常务的职责范围,可是社长总是对我兴师问罪。
丈夫出差回来的时候,内衣偶尔会粘着女人的头发。夏天的内衣,冬天的内衣,统统不例外。夏天的头发和冬天的头发都是同样的发质,头发很长,大概可以垂到肩膀。没有染色,光滑润泽的头发。营养状态看起来不错,就连发尖儿都很结实。夏天的头发是直发,冬天的头发是弯曲的卷发。我用指甲摘掉埋在夏天内衣纤维缝隙中的头发,头发在热乎乎的地板上柔软地蠕动。我眼前浮现出一个幻影,那是年轻而健康的女人赤裸的身体。幻影中的女人似乎不是有名有姓的女人,而是女人种族里遥远的祖先,或者是我不认识的所有无名女性合并起来形成的集合体。幻影里的女人跳出来,变成一缕头发,在我面前蠕动。最后,幻影消失了。幻影消失的地方,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岁月留下的苍白痕迹看上去是那么空虚。我用透明胶带粘起两缕头发,想要扔进垃圾筒。这一刻,我的脊梁骨感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光滑的长发粘在丈夫内衣上的日子里,头发由直变曲的日子里,每逢婆婆家的祭祀或者公公、丈夫的爷爷的忌日,婆家那头的远房侄子们的婚礼,还有中秋节和春节,我依然身穿韩服往返于丈夫的故乡。丈夫的故乡在庆尚北道内陆山间的小镇。在小镇,身为长子的大伯伺候着早年守寡的婆婆,照顾着一家三代人。大伯把自己继承的农田和山林分割开来卖掉,维护着长辈的威严,但是他对家中的女婿、侄子、孙子当中谁谁当上了书记官,谁谁做了理事官,谁谁成为课长,谁谁升了常务,全都如数家珍。新上任的郡首是大伯的高中同学,娶了大伯的堂妹,生有三个儿子,其中第二个儿子和大伯的大儿子就读于同一所高中,这是在某一年祭祀的时候听大伯说的。
回故乡的时候,丈夫总是借来公司接待用的黑色八缸轿车,叫公司职员为他开车。我和丈夫并排坐在后座,前往丈夫的故乡。
——你年纪越大,韩服穿得越漂亮了。太漂亮了,所以生不出男孩儿……
前年公公忌日的时候,我刚进婆婆家的院子,婆婆就拉着我的手说。我用皱巴巴的领带系在裙子的腰部,坐在婆婆家的院子里用苏子油煎鱼饼、辣椒饼和牛肝饼。男人们围坐在大厅里,谈论郡政府的水利设施改良政策,或者谈论有出息的侄子们小时候做过的顽皮勾当,不时发出夸张的笑声。也许是面和得太硬了,每次把饼放进锅里,油都会溅出来。我转过头,避开飞溅的油珠。
——哎呀,再加点儿水吧,先把火关小点儿……
婆婆患有膝关节炎,行动有些不便,她不能到院子里来,只是坐在对面房间的走廊里。
有一种礼节叫作“封送”,婆家的祭祀活动结束了,亲戚长辈回家以后,祭祀人家的儿媳妇要把各种祭祀食物打包送给长辈。接受“封送”的长辈则把装有五万或十万元的祭需钱信封交给祭祀人家的儿媳妇。这表示对祭祀人家的资助,同时也是对女人辛劳的些许安慰。这样一来,祭祀用的食物总是要比供到祭祀堂的数量多得多。
那天,我一直坐在婆婆家的院子里用苏子油煎饼,直到太阳落山。煎饼装满了两个大箩筐。我坐在烧丁烷气的火炉前煎饼,大门敞开着,有长辈进来的时候,我就站起来打招呼。有个我不记得辈分的长辈说。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见老,年纪好象也不小了吧?
另一位由年轻人搀扶过来的远房亲戚说。
——你就是老二允植的媳妇吗?听说允植在一家大公司做专务?真好。你煎的饼真好看,天黑了,还得在这里烟熏火燎的。
炒芝麻的时候,也许是火太旺了,苏子油发出刺鼻的味道。油太粘,一条鱼裹上面糊放进煎锅,还没等中间熟透,四周就焦了。沸腾的苏子油气散发出湿稻草晾干时的气味,苏子油烧焦的味道就像爆炒阳光的核。油味充满了我的头发和身体,我摸不透这味道的实体是什么。这究竟是什么呢?我应该对它说什么?我的身体里好不容易冒出几句话,可是那种味道却封住了我勉强打开的嘴巴。在油烟的气味中,我回忆起怀妍珠的那个春天,我因为害喜而想吃被太阳晒得松软的泥土。在油烟的气味中,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粘在丈夫内衣上的女人头发,以及头发在热腾腾的地面蠕动时我想到的裸体女人,还有那个既像女人遥远的祖先,又像化石的女人幻影,继而又消失不见了。望着苏子油滋滋做响的煎锅,我有一种预感,过去那段岁月将会不容争辩地消失。于是,我的下身变得焦躁起来,像是小便失禁。这是预感吗?不是预感,事情过去之后,才知道已经过去了。这种时候,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婆婆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里,说道。
——哎呀,你把头发往后扎扎,会沾上油的。
——反正我也得洗头,母亲。
——还是扎起来吧,要不然头发就糟糕了。
我把散落到前面的头发撩到后面,再用橡皮筋扎起来。
婆婆患有多年的关节炎和骨多孔症,晚年又患上了支气管哮喘和青光眼。婆婆半夜睡觉的时候,突然去世了。在她的意识中,睡觉和死亡是没有区别的。家族里的人们选了个泥土彻底融化的暖洋洋的春日,平静地接受了这位仿佛在睡眠中迎接又一次睡眠的老人之死。她的尸体用殓布捆得结结实实,小得像个婴儿。盛进棺材,她占的空间太小了,殓袭师只好用卷纸填充她头顶和脚底的空间。婆婆接受过殓袭,穿上纸做的花鞋时,我想着死亡的微不足道和公公忌日的苏子油气味,忍不住痛哭流涕。参加葬礼的长辈们对我赞不绝口,说儿媳妇哭得比女儿都伤心。婆婆去世前的那个中秋节,她似乎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于是拿出自己出嫁时得到的两只玉簪,分给我和她的大儿媳,还把戒指给了即将出国的妍珠。婆婆年轻的时候常常受婆家的气,偶尔她会去河对面的庙里烧香拜佛。她的二儿子,也就是我的丈夫和我结婚的时候,婆婆连续三天往返于罗汉殿和山神阁,表现出极度的虔诚。婆婆去世以后,她的女儿们想参加她的七七祭,可是家族中的长辈不允许。
婆婆的葬礼结束之后一个月,妍珠就去了美国。那天送走妍珠,晚上从机场回来,丈夫对我说。
——对不起……
然后,他提起了离婚的事。丈夫选择的时机似乎很合适。父母都已经离世,儿女也不在眼前,这种时候提出离婚,对于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来说,伤害最小。我找不出一起生活的理由,所以我不能问他为什么提出分手。为什么?这样的问题太无力了,我没有勇气说出口。我们分手以后,岁月还会一如既往地向前流淌,就像阴天会下雨,白天下雨,晚上下夜雨。因此丈夫用对不起……这三个音节打头阵,提出分手的话题,听起来合情合理。我也想回答他,我明白,对不起……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没有询问粘在丈夫内衣上的光滑的长发,作为最后的礼节和分手的姿态,也许这样做再好不过。丈夫提出几个要求,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法院解决,一切通过协议,处理完毕之前,暂时分居;等待妍珠完成剩余的学业,共同操办妍珠的婚礼,保持为人父为人母的尊严;正式离婚之前,尽量不让丈夫的公司和婆家方面的人看出我们分居的事实;分居期间,丈夫每个月负担我的生活费二百万元,关于离婚后的财产分配问题以后再谈,以协议为原则。这些我都同意了。
新公寓是姐姐帮我找的,位于汉江口。姐姐住在汉江对面金浦方向的公寓里。我和姐姐隔着汉江,遥远地注视着对方。姐姐不开车,她乘坐出租车或公共汽车来我的新公寓很方便。正好十三坪的房子分期付款,不算手续费,也要一亿两千万。我取出存款,总共七千万,剩下的五千万姐姐帮我垫付。姐夫死后,姐姐从航空公司得到了赔偿金,包括三十年工作经历的退职金,殉职补偿金,加上姐夫的生命保险和葬礼吊唁金,共有二十亿。姐姐把大部分钱都分给了两个成婚的儿子和婆家的男人们。与其说是分给他们,还不如说是被他们夺去更恰当。姐姐平时就不会和别人争东西,更不可能因为金钱问题与人争吵。姐姐的儿子们是理所当然的权利人,他们都要求得到自己的那份,公公婆婆把孤单的儿媳妇视为陌路,只是拿走了钱。后来我听说举行葬礼那天,姐姐的儿子们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时,婆家的人拿走了所有盛着吊唁金的信封。
做完三虞祭*(举行葬礼之后的第三次祭祀——译注)下山的路上,姐姐的两个儿子拦住婆家的侄子们,逼迫他们交出一半吊唁金,但是姐姐看也没看他们。姐姐跟在所有人的后面下山,我在姐姐头顶为她撑伞。前面发生了争斗,姐姐转过身,茫然地凝视着丈夫那尚未长草的红坟。除了粉底,姐姐从来不往脸上擦化妆品。姐姐的脸上毫无遮掩地露出衰老的痕迹,让人感觉毛骨悚然。姐姐望着丈夫的坟墓,她的脸岌岌可危,似乎再也无法承受世间的目光。我帮姐姐摘掉了粘在素服裙角的草叶,紧张兮兮地注意着姐姐有没有流经血。婆家的远房亲戚也都加入进来,争斗渐渐扩大化了。我绕道远路,带着姐姐下了山。
我买新公寓的时候,姐姐资助我的那五千万是好不容易从掠夺者手中留下的少部分钱。搬家的时候,我要买与小户型匹配的小型冰箱和空调,还有洗衣机和衣柜,总共花了六百万,这些钱也是姐姐花的。姐姐到代理店,先把钱交上,等到搬家那天,家具正好送到新公寓。姐姐挑选了旁边带葡萄纹蕾丝的亚麻窗帘,挂在阳台的窗户上,还买了两瓶炒青椒鯷鱼用的酿造酱油。搬家那天,姐姐给我买了条棉布围裙,围在身上,感觉软软的。没有口袋,胸前部分是圆形,不像洗碗时戴的围裙,更像睡衣或衬裙。
——姐姐,这真的是围裙吗?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像衬裙似的。
——那你就穿在里面好了。
姐姐趴在地上拖地板,她抬头看了看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的我,笑了。姐姐的笑声只是轻轻摇了摇笑的外壳,就消失了。她的笑声听起来那么凄凉,我炒青椒的胳膊突然没了力气。
傍晚,我和姐姐收拾好东西,每人倒一杯红色威士忌,面对面坐在阳台前的桌子旁。
——这是八层吗?是十五坪吧?
——不,这里是九层,十三坪。
——江面那么宽,公寓看起来有一百坪。
姐姐轻轻摇晃着威士忌酒杯,闻了闻味道,舔了舔粘在杯子边缘的红色汁液。
——威士忌的味道歪歪扭扭,你尝尝。
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用舌头舔了舔上颚。威士忌的香味扩散进我的喉咙。那是酸味中带着棱角,尚未成熟的年轻威士忌。
——怎么样,是不是很奇怪?太瘦弱了。瘦而尖锐,后面似乎很光滑。
那时,我第一次发现姐姐每到晚上就会变得话多。姐姐的话不是说给别人听,只有她自己听得懂,也只对她自己有效。也就是说,她说话和不说话没有什么区别。我无法介入姐姐的自言自语。
在江口的尽头,江水重重地向西弯曲。虽然看不见大海,但是大海的力量却深深地影响着江水。涨潮的时候,江水向岛心方向倒流,退潮的时候,江水就向大海方向汹涌。流向掉转的涨潮时分,江水想要朝下流淌的力量和大海向上奔涌的力量相互碰撞,江水吐出白色的泡沫,高高耸立;傍晚退潮时分,江水被猛然吸收,仿佛能听见江底脱落的声音。黄昏,水全部流走了,低低地伏在江水两侧的沙滩湿漉漉地暴露出来,江面突然变得宁静,只露出弯曲的骨骼,潮水又从弯曲的远方无声无息地靠近过来。
傍晚,江面变得很低,同时也最宽。对面的山渐渐远去,晚霞渗进了阴沉的时间。向着江面弯曲的远方,晚霞越来越浓艳。离去的飞机消失在晚霞中,进入金浦的飞机从晚霞中钻出来,越来越近。晚霞中消失成点的飞机和圆点般露出的飞机都像飞机的胎儿,或者出现之前的痕迹,消失的飞机和靠近的飞机并没有什么两样。
——真像鱼,你看看鱼鳍,尾巴上还有鱼鳍。你看看,它怎么好象渗进去了?那里面真的有人吗?
的确如此,每到傍晚时分,姐姐的话就格外多。(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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