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能招来黑被马蜂蛰了怎么办又叫白头蜂听说是用一种什么东西用火蒸他就会飞来请问有人知道这种是什么吗?

“嘉峪关口子上雷吼了,黄河滩落了个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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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我倒忘了。”毛旦笑道,“成哩。这事儿,总能给人家说吧?这总不算白嚼你吧?这可是有人经,有人见的。你人当百众的,明打明地搂了人家的媳妇睡觉。这事儿,别人可干不出,除了顺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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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有莹儿喜欢的一切。除了小屋外,还有后院。就是在后院里,莹儿第一次抛出了爱的绣球。灵官却落荒而逃了。每次想来,总觉有趣……还有西湖坡,那可是莹儿的太虚幻景呢,一想,心里就涌出了“花儿”:“白牡丹掉到河里,紧捞吧慢捞着跑了;人世上来了好好地闹,紧闹吧慢闹着老了。”冤家,你该好好地“闹”呀。咋像掉到河里的白牡丹了?我紧捞慢捞,你还是跑了……还有大漠,那是多么神奇的世界呀!灵官,你记得那个打沙米的夜吗?记得那冷清清孤零零的星星吗?你抱了我,想挡那砭骨的寒凉,却总是徒劳。记得那一夜,好冷。但那又是我生命中最热的一夜,知道不?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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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里山前驴推磨,老鼠它拉不到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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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球递过一张狗皮,说:“等会儿,披了,爬过去。咋看,都会当成来觅食的狗。”猛子破口而笑,见那些寻食的狗,倒真是没人注意,便说:“你爹老骂你贼坯子,看来真没骂错。”花球捣猛子一下,说:“你不贼?咋连人家女人也偷?……等过了半夜,闲人睡了时,再去。这会儿,谁都睁了贼眼瞅你。虽披了狗皮,也容易露出马脚。”说着,将狗皮一铺,仰天躺了。猛子也躺了,这才又看到天,只是那灯光污染了天,天也没寻常那般明净。
花球道:“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待在村里,跟坐牢一样。到城里打工,也像叫这世界抛到了角落,到处是钢筋,到处是水泥,啥都冷冰冰的,没一些人情味。你说,这日子,咋能活出个起色?”猛子道:“这世界真变了。先前,有口热汤,大家喝。现在,吃稠的人胀死,喝不上粥的饿死。这日子,明摆着过不下去了。以前,懵懂时,糊里糊涂,头一挨枕头,就打呼噜。可没治。这世界,不想叫你懵懂。这也扎你,那也刺你,虽没猛榔头砸你,但那针挑的滋味,也难受哩。有时一想,这样活一辈了,还不如去跳井。”他狠狠地抓几下狗毛,又说:“瞧,这村子,蜗在沙旮旯里,也不知多少年了。它可是从来也不想去惹谁的,可没治,你不惹它,人家来惹你了。”
花球说:“听说市里要搞小城镇呢,乡上要去争。将来,说不准我们也有城镇户口了。”
猛子冷笑道:“城里人都一群群地下岗,你城里人了,又能当个琶!彼婚镪づ榔穑а狼谐莸厮担骸澳阋牖畛龈鋈耍ǘ挥幸桓觯跚:梅姑谎嗡谎煤好磺硪谎D撬#背跚钍保写謇锶苏眉胁蛔∑āO衷冢挥星且肮罚怂家∥舶汀!
花球站起身,提了狗皮,抖几下,说:“就是。为了弄钱,我都愿意当狗。……可惜,我不是女的,若是,我是不愿蜗在这儿的。多少好女人,花儿一样,嫁个蠢汉,叫驴一样锤,叫褥子一样铺,才几年,俊没了,跟晒干的狗粪一样了。凭啥?一样叫人操,叫蠢汉操也是操,叫大款操也是操。弄好些,嘿,摇身一变,成富婆了,那牛气,不比双福弱。凭啥叫人家蜗在这沙旮旯里,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没用。没人欣赏的美,就不是美。”
猛子笑道:“这话,叫村里人听了,不骂死你才怪呢。”花球说:“骂归骂,等我一有钱,一个个又成哈巴狗了。”“也倒是。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可凉州人是贫也笑,娼也笑,不笑中不溜。像我这种二杆子贷,正是叫人笑掉大牙的角色。”
二人胡扯一阵,见河滩里的人渐渐稀了。有的井口已熄灯,这是那些才开掘的窝子。还有些井口挑灯夜战,三班倒。从井口中背出的沙石四下里乱倒,有的高成了山。整个河滩混乱异常。
狗皮才着身,一股刺目的腥就扑向鼻腔。这狗皮定然没“熟”,上面定然也有些黑红的血污之类,但猛子懒得在乎。没治,你既想当狗,就顾不了太多。花球那话虽刺耳,却是实情。这年头,做人得有资格,当你穷得穿开裆裤时,尊严是个琶KM獯蔚惫纺艿背龅闫鹕┥忱矗猿黾缚沤鸲棺樱材芸觥拔炎印保眠何搴攘鼗罴柑臁
二人猫颠狗窜,摸向目的地。以前熟悉的地面,早给弄陌生了,行来很是吃力,但二人不急,只要在明天日出前弄到沙,就大功告成了。去早去晚,都一样,只要别叫对方发现就成。花球的法儿倒不错,几米外望来,不仔细瞅,都当成狗了。要看出底细,必须到近前,但一般沙娃是不敢到狗跟前去的。听说前几日,有个沙娃想弄条狗吃,却叫狗咬了,害了狂犬病,正在凉州城里噢噢地叫呢。这一想,猛子倒害怕惹事的沙娃会飞来石头。这倒有可能。平日里,不管野狗家狗,猛子一见,总捡块石头投去,偶有打中,便开心十分。这一想,便觉有石头飞来,呜呜破空,但抬头一看,方知是幻觉。
只是那电灯泡十分可恶,一波一波,扩散出乱毛似的光,直往脑中钻,一旋再旋,脑子就不是自己的了。那噪声虽也可恶,还倒好受些,也幸好有那噪声,若无它,此刻的心跳声,定然也胀M沙窝了。没法子,做贼虽也有些历史,可每次都这样,就像虽偷过多次女人,再偷时仍免不了心跳。这感觉,很是刺激呢。这年头,啥都往心上磨,心早成脚后跟上的老皮,木了。寻常的事儿,已很难激活它了。爹老骂他,说他比牛多个说话,少个尾巴,但没法子,只有新奇,才有刺激。这村子,这大漠,这风沙,自他落地时,就是这副嘴脸,再加上日复一日的劳作,困了睡,饿了吃,跟磨道里的驴一样,转了千百圈,想转出个新鲜的花样,也没那个脏腑。倒是这偷沙,平添了好些刺激。猛子打个激灵,觉得心上有了一股活力。
不知此刻几点了?管它呢,几点也成。但一想,要是有几双眼贼溜溜地盯那沙,并不很妙,就希望此刻也到半夜。猛子觉出腰的酸来,做人时并不觉做人的优势,当了狗才觉出还是做人好。不说别的,这当狗时的腰酸,是做人时不曾有过的。爬上双福女人横冲直闯时,虽也腰酸过,但那酸的同时,还有舒服,这酸却是纯粹的酸,……不,还有疼呢。沙石硌得膝盖火烧火燎,定然出血了。猛子听出花球也在呼哧,还能听到狗皮有脆响。这生狗皮,都这样。幸好有那抽水机们的叫,否则,只这狗皮的脆响就会露出马脚来。猛子感到好笑:那觅食的狗会发出这号声响吗?
摸下沙岭,摸过乱石滩,到了水边。几十个抽水机在突突,原来的干河滩已汪洋出一片清凉来。要到那堆金光闪闪的沙边,先得过这水。可这是怎样的水呀?猛子手才探入,炸凉就溢M心了。夜气本就}人,要是再入水,不生病才怪呢。花球却下了水,他口中抽着气,唏唏哩哩,像患了感冒的老狗。猛子想,管他,冰死了算球,就也下了水。周身的汗眼打起了寒颤,松紧了好几十回。他屏了气,摸了河床石头,以防滑倒。
正怕滑倒呢,那凉却涌了来,沿脚心,直往上窜,还东扭西扭,仿佛蛇在骨髓里钻,}凉无比。机器的噪杂声倏地没了。河水的哗哗胀M了天,仿佛有无数的水鬼在笑,心一下酥了。幸好水面不太宽,那心的酥软才传至腿部,他已萎倒在彼岸。听到花球的骂声,不知在骂水还是在骂人。
感觉已有老长一段时间,从狗皮下探出头,见一些井口虽有人影晃动,但闲游闲逛者没了,估计时辰已近半夜。若真有守夜的沙娃,也可能入梦了。这一想,瞌睡虫趁机溜了来。猛子打个呵欠,他很想将那狗皮翻转过来,美美地睡上一觉。
两人狗一样爬向那堆向他们微笑的沙。还好,那高高突出的沙,造成了一抹明显的阴影,足以使两条狗不大白于光下。只是腰的酸愈加猛烈,仿佛折了。但那沙也荡来一晕晕魔力,两下相抵,就把难受消解了。
终于嗅到潮湿的沙味了。瞧,那沙中,金星乱冒呢。花球已开始往袋中刨沙,唰唰声洪水似咆哮,还有心跳。怪,机器声跑哪儿去了?心却战鼓似擂个不停,把胸腔也砸疼了。
抖开纤维袋,一把把刨。那浸透水的沙却火一样烫手。这感觉真是奇妙,比第一次弄双福女人时还奇妙万分呢。猛子心里欢欢地笑着。他仿佛扑进了浩瀚的乐里,尽性地游呀游呀。他丝毫没发现几个黑影已绕至身后,一张逮鹰的大网悄然落下,像夜的降临那样不可抗拒。
棍棒雨一样落下,发出干燥或潮湿的声响。猛子觉不出疼。他知道是狗皮替他抵挡了大力,这便是生狗皮的好处。那晒干的血块和硬硬的干皮融为一体,成为猛子的铠甲。花球却直了声叫,不知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疼痛难忍。那叫声,跟前些年队里的一头疯牛一样,仿佛不是在使用声带,而是那M胸腔的声响一窝蜂喷涌而出,慌不择路似的。猛子很想制止他,他怕这声音会招来村里人,更怕看到爹那张老脸。他希望那棍棒落一阵后就放了他。他一边憋了气DD这样会消解部分痛疼DD一边探出手,摸那轻梏他身子的东西。他辨出,那是一张捉兔鹰的网。从那抡棒者的嘿哈声中,他辨出有北柱。前些时,北柱请他给绾个网,说要绾个兔鹰。这网,说不准就是他绾的那张。过去,他曾无数次地网过兔鹰。现在,又轮到别人网他了,真是好笑。
听得花球叫:“北柱,北柱,你往死里打老子?”
棍棒住了,果然是北柱。他将那电灯泡移了来,照见一张血糊糊的脸。猛子将脑袋探出狗皮,见那血头,吃了一惊,叫:“北柱,你打死人,可要抵命。”
这一说,四下里静了。
几双手胡乱撕扯许久,才将两人放出,猛子见花球脸上到处是青红的淤块,便感激狗皮的恩德。毛旦怪叫一声:“哟,我们还以为是人呢?”花球气呼呼道:“不是人,是你爹吗?”毛旦啐一口,说:“花球,你还嘴硬。这下,不死也得叫你褪层皮呢。”猛子说:“毛旦,你个溜沟子贷。谁有钱,你就舔谁的屁眼?让开路,老子要回家了。先把你打我的记下,等哪天消闲了,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却听得一人道:“说得轻省。做了贼,还有理了?”猛子见这人面生,心虚了。对付毛旦们,他连哄带吓,或能奏效,可对陌生人,就说不准啥法儿管用了。他想,索性溜吧。于是,他手后抖,腿前扫,将毛旦扔出老远。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窜出老远。
花球的叫声却再次响起了。猛子这才发现,自己这一着,并不仗义,就驻足回头,想:“就是死,也索性死一块儿吧。”叫一声:“谁再动手!老子可拼命了。”回到了那沙前,见花球萎在地上,四蹄乱蹬,抱腿的毛旦给弄得东倒西歪。想来花球也想跑,却叫毛旦逮住了腿脚。
几个沙娃朝这边移来。那陌生人高声问:“董事长,这几个贼娃子咋弄?”
“按定的规矩办。”是双福声音。
猛子想,冤家路窄呀,我弄过他女人,落到他手,不脱层皮才怪呢。
毛旦们拽了二人,前拉后推,向井口处走。一道手电光射来,晃得眼疼。猛子估计是双福所为,遂怒目而视。四下里倏然静了,猛子虽看不到双福的脸,却感觉出他那双眼中射出了一种羞恼的光。猛子啐了一口。手电熄了。听得一人道:“用不着披那狗皮的,一看就是狗。”这声音很陌生。一阵笑声炸起。毛旦的笑很是刺耳,他平时与猛子相处不坏,竟也发出这种笑?猛子很想朝他脸上砸几拳。他想,人咋是这样?几张票子就能卖了良心。但一想到自己处境,不觉沮丧无比:人家,是在笑贼呀。
猛子估计双福会说出难听的话,可怪的是,他啥都没说。当然,他没说的,别人都替他说了。可他那双亮亮的眼,却在猛子心头晃。若是双福出了恶言,猛子会骂出世上最难听的话,包括他当过乌龟之类,羞辱他一顿。可他啥都没说。双福不说话时,反倒像夜一样,罩了猛子。猛子觉得对手无处不在,待要反击,却老虎吃天了。
猛子被推搡到井口上。他不知道双福所说的规矩是啥?是老规矩?还是新规矩?记得爹说,先前在祁连山淘金时,若发现沙娃偷金,是要被活埋的,但量他双福也没那个胆子DD不过也难说,这年头,啥事都可能发生。听说黑社会的杀个人就跟杀鸡一样。若是别人,猛子可能会告饶。没啥,大丈夫能屈能伸,认个错,没啥。可这是双福,一个强大的双福,一见他那庄门,猛子就感觉憋气。想当初,操他女人时,猛子就觉有把刀在捅双福。向他认错,下辈子吧。
想来双福真定了啥规矩,几个沙娃熟炼地绑了二人。花球叫:“双福,你真要活埋老子?双福,老子的女人娃子由你养活。”双福不语。沙娃们却大笑。毛旦道:“成哩,他不养活,我养活。我正愁没个涮饭盆子的呢?不过,你那婆娘,也得归我。”猛子很想朝那脸上揣一脚。他猛扭几下,扑向毛旦。几个沙娃却揪了他,丢入井中。
猛子朝黑里堕去,耳旁风狼一样叫。突出的木笼部件,都扑来咬他,身子火一样燃烧。我要死了。他想,他很想在死前多想一下,可那黑,那风,还有恐惧,把脑子塞得无一点缝隙了。黑猛地扑了来,把脑子捶得死疼,仿佛那是个大口,正往里吸一只飞蝇。嗓门不由得涌出一串声音。猛子不想叫,可那嗓门,却偏偏猛叫个不停,叫声撞入井底,又往上涌,像一粒粒石子打在心上。
忽觉背上一抖,倏地静了。猛子明白,他背上的绳子控了身子,也明白对方不是要活埋他,而是在玩一种游戏。听说,这游戏,也是专对付偷金的沙娃的,玩法是:弄个滑轮,吊个沙娃,在井中忽而上,忽而下,别说叫井壁,只那忽闪,就叫人软了脊梁。
果然,脊背紧了一下,身子忽地上升,绳子一下咬入肉里,脏腑哗啦啦一阵闷响。猛子想,我要死了,觉得腹内也给震得一蹋糊涂。井壁又来咬他,那些柳条杨木,平时一副文静模样,此刻,都张了獠牙,嘻笑着来咬他。这情景,像恶梦。他老做这样的梦,梦里有好多娃儿,一窝蜂围了来,揪他,咬他。他很想打死他们,却总也打不死他们。有时,才捏死对方,手一松,小孩又活了,龇了牙嘻嘻笑。这时的黑里,就环视着许多小鬼,你撕一把,我咬一口,猛子甚至还听到他们的笑声呢。
花球的哭声隐隐传来。那哭声,想来很大,听来虽隐约,但它竟然盖过了耳旁的风声。这风声,似拍岸的惊涛。猛子估计花球在大声吼,边嚎边诉说,估计他在求对方饶了自己。一定是。猛子很想吼一声:“你别求他们!”可心里却希望他们能饶过他。                 
一团亮向脑袋撞来。猛子知道那是井口,也知道有人正在看他的笑话。他很想说句服软的话,但嘴却不听命令,仍发出惊愕的叫。仿佛那嘴不是猛子的,而是另外一个有生命的东西。随它叫吧!忽然间,清风一拂,绳子已将他提出井口。于是,他努力想稳住,腿脚却也背叛了他,软得跟面条一样。周围是一团大笑。那笑,打着滚,扑向自己,跟梦中的小人一样撕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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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兰马上就觉出这是好事:一是像莹儿这样的媳妇,打了灯笼也难找;二来,爹妈省了一番心,不再为那一疙瘩婚礼钱在炕上烙饼子了。爹那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翻过来掉过去睡不安稳的样子,成了印在兰兰心上的图案。自憨头一死,爹妈又愁猛子的媳妇了。自打猛子和双福女人勾搭,招来搅天的唾星后,给猛子娶媳妇就成了眼睫毛上的火,你不想入眼入心,还由不了你。所以,月儿一说,兰兰就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女人嘛,说穿了,就是嫁男人、养儿引孙、围锅台转……像母鸡一样,下蛋是你的本份,想上天,还没那鹰的翅膀呢。一看穿,嫁哪个,还不是一样?当然,这是兰兰心里对莹儿的说辞。对自己,她有另一套说辞。也不奇怪,谁不是这样呢?&&& 兰兰按妈的意思问了莹儿。
莹儿这才明白了。怪不得,这几日,公婆老鬼鬼祟祟地嘀咕。她感到很好笑。而这好笑,一下子叫她觉出这话题的荒唐。但心底里,却奇怪地有种预感:今后,她的日子不安稳了。说不准为啥,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即使想守寡,也守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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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尕妹妹活活地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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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见莹儿闷闷不乐,正想逗她开心,却听她笑了。她把莹儿的笑当成对那事的态度了,就说:“其实,屠汉也罢,啥也罢,还不是为了那三寸喉咙?我倒希望你爹爹是个屠汉呢,顿顿能见个荤星儿。我这辈子没个嗜好,就爱吃肥肠炒辣子。嘿,一提肥肠炒辣子,涎水都下来了。可没治,嫁了个拔毛没毛,喝血没血的塌头,倒八辈子霉了。别说肥肠炒辣子,连猪屁也不常闻。……要说,这也是你丫头的福分,窝窝儿还没凉,接后手的又来了。”
书房里传来更粗更野的猜拳。白福满嗓门噎个牛声,猜拳像吵架。白福也好酒,先前一喝点酒,就揍兰兰,打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要说,也真难为了兰兰。女人,咋这样命苦?莫非这“造”命的,也欺软怕硬,不敢惹恶男人,才把弱女子的命往坏里“造”?
下木笼时,猛子发现,大地正吱呀乱叫着,拚命挤木笼呢。刚开窝子时,没用木笼,大地便狞笑着,一抖身,哗啦,几个沙娃就没命了。后来,就用木笼:将那粗木条,搭成井样,夹以柳条桦条。但大地是不甘心的,它咋甘心叫人在身上扎洞呢?它就挤,挤呀挤,猛子就听到那吱呀了。但他仍硬了头皮下行,沿了绳做的软梯,脚一动,绳也乱动,晃呀晃呀,脑子就晕了。但别的沙娃不在乎,大地虽在叫,绳梯虽乱扭,但他们不在乎。猛子也是长了卵蛋的,人家下木笼,你就得跟上。
一股潮湿气扑鼻而来。那气味,阴阴的,有股霉味,已有潮湿的迹象了,但还没出水。这是新开的窝子,离见底还有老长一截。这是最苦的时候,你见到金子的希望很渺茫。你只有出臭力,将那沙石装入背篓,再沿了绳梯,颤巍巍上去,倒到那人造的“山”上。
因井底小,一班四人:两个“背手”,负责背沙石;“锨家”往筐中装沙石;那“镐手”王秃子,则抡了镐,疯子似画弧,把那整块的大地,弄成一堆狼藉的碎末。初见王秃子仇恨的眼神,猛子的脊梁上一阵阵发冰。他觉得土地爷一定会疼的。那长可盈尺的镐头边往土里戳,边叫出牙的声响。那声响塞M了井,撞得猛子牙根发酸。若在平时,他会捂了耳朵,但今天,他想看看自己的耳朵能忍耐成啥样。……你个驴日的耳朵,老子能忍,你也就忍一忍吧。他想到双福那发亮的眼睛,里面装M了嘲弄。猛子冷笑一声,啐口唾沫,背起装了沙石的背篓,上了绳梯。
锨家定然想讨好双福,在背篓里装了超量的沙石。猛子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他不怕。他眼里的“锨家”也是双福。你能装,老子就能背。只是那绳子入肉太深,简直能觉出疼了。猛子抖抖背篓,上了绳梯。
那绳梯,用两道粗棕绳,中间横以木棍,在空中乱颤。背篓也随了绳的晃撕扯身子,才上了几步,猛子就觉出腰疼了。那疼,波晕似扩散,很快就荡至全身,但猛子赌气地想:叫你疼,叫你疼,你个驴日的腰。
抬起头,一个亮亮的方块里有好些人头。猛子知道他们在望他。他们定然也知道锨家做的手脚,也定然知道猛子的难受。猛子便恶恨恨上了几步。这几下,仿佛把体力耗尽了,他有种虚脱的感觉。口里很渴,太阳穴轰轰地叫,肩上的绳子吱呀着用力。猛子想,要掉下去了。他不敢朝下望,他自小就有恐高症,一下看,他怕手会自个儿松了。
他屏了息,咽口唾沫,口里虽无唾沫,他还是咽了口唾沫。他想,双福你个驴日的,老子偏不尿你。一想到双福,身上却奇怪地有了一种力。他努力地攀几下,然后俯在横木上,喘口粗气。他觉出危险了。这时候,手脚要是不听他的使唤,他就会飞堕而下,像山上滚洼的老牛一样,滚成一堆烂肉。
他奇怪地想到了爹。爹老说:“你能给,老子就能受。”爹说这话时,是针对老天的。怪的是,双福就有种老天的感觉。猛子很讨厌这类比,但没治,双福硬要成老天,猛子也没治,便也想:“就是。你能给,老子就能受。”他这时才明白了爹的心。爹原来一直和老天较劲,就像自己跟双福较劲一样。
“上呀!”花球在井上喊。他已背了一回,“第一回,都这样。”
猛子努力向上攀去,攀一下,骂一声。他较劲儿似的咒骂。怪的是,每骂一次,脚下就多了份力道。借了这力道,他一步一步,接近那亮光了。
忽然,猛子感觉到有双手在拽他,想把他拽离绳梯。一种恐惧腾起了。他想,莫非,我命里该当摔死鬼。他想到自己在猪肚井睡过豁子女人,豁子就是摔死的。这一想,头发倏地L起。他差点松手了。他努力地扭过头去,朝身后啐了几口。这是妈教的驱鬼法。听得井下吼:“你吐啥骚水!快上!”是锨家的声音。猛子笑了,再啐几口。
再挣几步,已到井口。花球上前,提了背篓,拉上猛子。听得花球骂:“呔!锨家,上这么多沙,往死里整人哩。出了人命,你可要抵命。”
一股清风扑来,天把蓝也倾泻了下来,灌入猛子身内。那是异样的清爽,从里到外地爽。每个汗眼都叫:“爽呀!爽呀!”远山上浮朵白云,那白,耀目呢。猛子觉出,生命真好。
北柱过来,说:“双福说了,谁不想干,可以回去,只要认个错就成DD当了沙娃的面。”
花球望猛子。
猛子啐了一口,说:“不就十五天吗?老子干!老子有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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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里定然有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它能预感到突现的灾难的。记得,木笼塌时,猛子身上的肉狠劲地跳了几下。当时,他还在井外,迎了风头,狠劲吸气。那风,从沙漠那头吹来,爽极了,吸不了几口,脏腑就亮透了。这时,大腿处有块肉起劲地跳,砰!砰!腿里仿佛有个兔儿在弹腿。
他想,木笼该不会塌吧?
但他还是下了井,因为双福和掌柜们正起劲地说笑呢。猛子能觉出,双福定然在用眼的余光扫他,那是他的习惯。猛子恶恨恨吐口唾沫,下了井。
到井底,那锨家正嘲弄地望他。这一班中,锨家是头儿,他的权力最大,想整你,就给你多上些沙,就能挣得你伤骡子似的喘气;想体贴你,手下就能留点情;到井底时,最有可能捡到金子的,也是锨家。所以,锨家多是掌拒的亲信。那抡镐的,叫把式,地位仅次于锨家。到清底的时候,把式瞪了贼眼乱瞅,说不准也会发现金子。背沙的叫背手,是窝子里最苦的人,干一班下来,骨架都散了。
猛子很厌恶这锨家,这人若是当了官,比世上最坏的官还坏。他心中的刁钻,早渗到了脸上。时不时,他总要找个理由喝神断鬼。那神态,比省委书记还牛气十倍。猛子很想揍他。
记得,木笼就是在那时塌的。
吱扭声忽然大了。猛子以为是幻觉呢。他已适应了乱颤的绳梯,周身的疼也给汗洗了个精光。猛子知道,那疼,暂时躲进了骨髓,正发酵呢,等它一释放,立马就能吞了自己,但还顾不上想它。他只想做好眼前的事。他是实了心干活的。此刻,唯一能显示他尊严的,只有干活了。他不想磨洋工。当然,即使他想磨,也没有机会,一到井下,锨家就噌噌几下。因第一次上得太多,差点出危险,锨家不敢再整他,每次装三锨多一些。一上那软梯,猛子就憋足了劲,一猛心上窜。他发现,那绳梯,越上得快,越显省力,一磨,自家的身子也要欺负你。那百十斤的重量,全靠手抓脚蹬呢。不过,猛子也不想磨了,他想试试自己,能否干沙娃的活。以前,虽也参加田里劳动,但那活轻微。这背沙,却真是将吃奶的劲也使了。他想试试,能否超过过去的自己。以前,他是个混世虫。后来,经了好些事的他不想混了,只想好好活几天人。既知道活人得吃苦,那就从当沙娃开始吧。
但他没想到,木笼会发出那样的叫。才入底,就听到那吱吱声越来越大。先是一阵吱吱声,声音很大,像无数只巨鼠在叫,十分}人,开始有沙下泻。正在井底撒尿的花球惊叫:“天呀,木笼要塌了。”
“夹嘴!”把式王秃子喝道。
猛子正嫌花球嘴臭,说那不吉利的话,却听得那吱吱声越来越大。沙子雨一样下落,一股震动从上面传下,已到身边。妈呀,真要被埋了,猛子想。他很想抬头看看,但沙土水一样下泼,脑子嗡了一声,一片空白了。恐惧却一下抓住了心,耳旁的锨家疯了似叫,王秃子也在闷吼。花球哭声顿起,他是有机会出窝子的,猛子下来,他就能上,但他偏要在井底撒尿,木笼可等不了他。人家大地硬挤,木笼已撑得筋疲力尽,就轰然合拢了。
耳旁是各种声响,分不清啥声音。那混和的声响猛擂脑门,黑倏地挤来压来,很有质感。猛子闭了眼,仍能觉出那是稠稠的胶质,混了土,混了灰,混了绝望,混了恐惧。腿下身边都在抖动,这感觉和地震时一样。小时候,他遇过一次地震,大地像老母猪抖虱子似的晃。他和灵官互抱了,啥都没想,只是颤抖。平时觉得死很遥远,那次才觉得死就在身边。过了些日子,又觉得死遥远了。死一遥远,他又成混世虫了。没想到死偷偷跟定了他,稍不留意,就朝他龇一下牙。这次也许真要死了,他想。怪的是,心里虽有恐惧,更多的却是不甘心。那不甘心,仅仅是感觉,是一团混沌,没个清晰的思路。只觉现在死了,有些不值的。
接下来,是一阵更大的震动。猛子抱了头,觉得细石子打到胳膊上。他想:“完了。”脑中一片空白了。纤尘弥漫。耳旁叫出几串咳嗽。听得有人惨叫,接着绽起哭声。猛子听出,是花球的。
“妈呀!”花球叫。
沙石终于静了。顶上的木笼仍在叫,猛子不敢抬头,但觉得天没了。巴掌大的那块天肯定没了。猛子小心地挣开眼,却啥也看不见。这时,他才觉出了恐惧。恐惧是块巨大的空白。那空白,能盖了好些东西,天呀,地呀,心呀。恐惧时,啥也没有,只有那遮天盖地的空白。
渐渐地,心从空白里晶出了,才发现那稠稠的黑,已挤压了来。那黑,有很强的质感,撞得他脑门发疼。耳中有面大钹,使劲敲,“咣!咣!咣!”他抱了头,蹲下,想:随你吧,老天。
一个人扑来,和他抱在一起。又是一个。分不清是谁,也用不着分清,只要是人就成。在巨大的灾难降临时,只要有人和你拥抱就是最大的安慰。人这个概念,在死来临时最显珍贵。
各种声响熄了,黑却更浓。花球的哭声没了。谁也不再出声。他们显然叫突降的灾难吓呆了,还来不及理性思维。但猛子觉出,那合拢的井并没完全下堕。木笼上的檩条柳条们担了大部分沙石。那下泻的,仅仅是从缝隙中滑过的细沙。这一发现,很令他欣喜。他捏捏掌中不知是谁的手,问:“没事吧,你们?”
听得王秃子闷闷地说:“啥没事,叫活埋了!”
花球说:“亏了那木笼。”
猛子松了口气,但觉得胸腔很闷。那黑里,定然还有乱飞的纤尘,真够呛。但心头轻松了许多,想,幸好井不很深,若打到水层,这会儿,早淹成水老鼠了。
花球说:“不要紧,上头会叫人挖的。”
王秃子冷笑道:“就这点儿空气,等人家挖出,也不过几个尸身子。”
这一说,猛子浑身酥麻了。就是,咋没想到这?就那么一点儿空气,你吸,我吸,就没了。不说人家挖不挖,就算挖出,也早死僵了。听得花球又抽泣了。在凝固胶质般的夜里,那声响很叫人发堵。猛子嗔道:“你掉啥尿水?一个大男人,死就死,怕啥?”花球抽泣道:“女人才生娃儿……。”王秃子冷冷地道:“你是怕人家没人养活?你瞧,这世上光棍多,哪见剩寡妇的?”一句话,噎得花球不再出声。    
一只相对柔软的手摸了来,猛子辨出是花球的,就捏一捏。花球萎倒下去,倚了猛子,喘起粗气。
“死吧。”王秃子咕哝道,“谁都死吧。”
觉得脚部有潮湿的热感传来,猛子一摸,觉出粘来。他怀疑是花球刚才撒的尿。一股刺鼻的腥却扑了他一脸。“秃子,打个火。”叫了几声,才听一声很大的响。光里显出土头土脸的王秃子。花球瞪着恐怖的大眼。
就了火光,见手里那粘,竟显黑红。“血!”花球叫。猛子早看到萎在一旁的锨家。王秃子定然也看见了。光倏地没了,黑又稠稠地挤了来。
“打亮!打亮!”猛子叫。
亮又醒了,凑近锨家,见他已没了半个脑袋,红的白的汇于一处,在凹处汪了。亮一抖,又熄了。  一股酥麻,从头顶荡向四肢。猛子打个寒噤,手在另一旁的沙中几下。一股恶心涌向心头。
“猛子!”花球叫。黑里伸来一只手,猛子接了,使劲捏几下。“真死了?”花球哆嗦着问。王秃子说:“头都没了。想活,也由不了他。”
猛子很讨厌他。听那语气,锨家成阿猫阿狗了,就气呼呼说:“亮了火。”王秃子说:“只剩一点儿油了。”猛子恶恨恨说:“亮了!”几声不情愿地咕哝后,光亮又胀M了井。
头顶仍黑洞洞的,看不清塌成啥样了。想来那塌处,距井口不远,依稀可见粗木,横里斜里地织了,定是它们撑了力,将下堕的沙石们托了。
拨拨锨家身子,仍软乎乎的,但想来真死了,除非半个脑袋也能活。剩下的半张脸木木的。方才,这脸还挂M了刻薄。此刻,半张脸没了,刻薄也没了,只剩下带着半个脑袋的身子萎在血水里。猛子发觉,那死,成人的影子了,只要一有机会,就突现了。
就了亮,花球爬离了锨家。他紧挨锨家,那石头,若稍拧半个身子,进阴司的,便是他了。但花球看来没想到这一点,他只是怕尸体。那怕,从他抖动的身子里荡出,窜入不大的空间,发酵着。
猛子挪挪身子,蹲了,熄了打火机,另两人也凑了来。那黑将尸体盖了,但白的脑浆红的血仍浆在脑中,一波波打旋。猛子觉出恶心。怪的是,恐惧却溜远了。他想,要是那石头砸了我,此刻,我到哪里去了?
一种很怪的感觉溢M了心。每次经历死亡,那感觉就倏然而来,脑中啥都没有,只有那感觉。那感觉里瞧世界,都变样了,钱财呀,名声呀,女人呀,都淡了。先前心里多重的东西,都轻飘飘了。若在以往,此刻他会恐惧的。可那感觉酵在心里,连那尸体、脑浆、污血都跟他毫不相干了。他只是想,要是那石头砸向我,这会儿我在哪里?
花球狠劲地捏他的手。他手上老茧不多,容易辨认。猛子知道他很恐惧。先前,猛子也这样。一次去医院,见一骷髅,他毛发倒竖。后来,死的人多了,才觉出那骷髅自己也有,它如影随形地跟定了自己。真没个啥怕的。恐惧虽溜远了,另一种感觉,却不知不觉地漫上心来。那便是不甘心。
真不甘心。这样死了,人会说,死得该,谁叫他当贼呢?猛子是不想以贼的身份死的,早知在今日要死去,不如在跟偷猎者搏斗时叫对方捅上一刀。这时,他才明白人的死,比人的活重要。此刻他死了,便是该死的贼。那时他死了,便是烈土啥的。人还是那个人,死法不同,价值就不一样。这一想,就有些后悔头脑发热,跟花球来干这营生。当然,他当初并不认为自己是贼。这沙,不姓张,不姓李,谁有本事谁弄,可也挡不住有些舌脏的,骂他是该死的贼。爹妈养了他二十几年,背个贼名去死,真不值得。
他想,要是他真死了,妈会哭的。妈可不管他是做贼还是当英雄,只要他死,妈就哭。爹却不一样,爹会恨铁不成钢地骂几句,也可能掉几滴泪。猛子不稀罕爹的泪,妈的哭声哭相却一下塞M了脑子。想到妈会那样哭他,猛子很感动。但同时,又感到一种揪心的疼。
妈会咋活呀?他想。
井底静了,黑将啥都淹了,心跳和呼吸声胀M原来就不大的天空。他看不见另两人,但能觉出他们的绝望和恐怖。这时候,死几乎成了必然。那挡架沙石的木笼,一当乏力,成吨的沙石就会倾泻而下,埋了自己;或是,有个贼溜溜的石头溜出桎梏,带了风声飞下,脑袋就不作主了;再或许,那沙石间若是没了缝隙,凭底下的那点儿空气,也支持不了几个时辰。前几日,另个窝子里就有被捂死的沙娃。&&&&
隐隐传来一阵噪杂,定然是井外的。不知外面乱成啥样了?是不是惊动了村里人?一定会的。那毛旦,准会炸呼,还有别的多嘴的沙娃。河川里有许多看热闹的,定然会将这消息传到村里的。这会儿,妈不知咋样伤心呢?
“呔!”花球朝上吼了一声,声嘶力竭。
“别叫了,听不到的。”王秃子冷冷地说,“这会儿,外头炸翻天了。”
这倒是,猛子想。
静了些,一种巨大的嗡嗡声响了,说不清是不是幻觉。这嗡嗡应和了心跳。猛子长长地吁了口气,他口中虽说不怕死,但死真降临时,仍有些不甘心。猛子一想,这辈子仅干了几件事:操了双福女人,经了憨头的死,跟孟八爷去过猪肚井,和豁子女人睡过觉……就这些。生命的二十多年里,留下的,仅仅是这样几个片段。莫非,这就是灵官所说的人生价值?
花球问:“猛子,你想啥?”
猛子道:“我想,这辈子白活了。想一想,当初,真该多干些事DD当然是好事。现在想干,也晚了。算了,活不了多久了,哭也没用。你说,要是还有活的机会,最想干的事是啥?”
花球说:“出去,看一看,看看外边的世界究竟是个啥样儿。你呢,王爸?”王秃子咬咬牙说:“拿个炸药包,将那些坑过人害过人的官儿都炸了。反正是个死,要死,大家一齐死。” 王秃子因为穷,窝囊几十年了,谁也瞧不起他,加上超计划生育,时不时就有乡上干部去他家抢粮。
猛子笑了,“我也老想呢。可炸了一个,上来一群,照样坑你。”花球说:“听黑皮子老道说,人家该坑。人家是啥转世的?是打的那批土豪劣绅,你分了人家的田,共了人家的产,人家投了你的胎,讨债来了。”
胡扯几句,谁都懒得再说话。猛子萎倚在井壁上,想,要死了。一切都像做梦。过去,现在,将来,都是梦。那死,想来也是梦,但死后的自己,是啥样儿?是真有来世?还是啥都没了?若有来世倒好,大不了再活一次。若是泡沫般从世上消失了,那就真不甘心。老娘十月怀胎生下他,还没干成啥,就死了,跟没生有啥两样?他很后悔自己没好好念书。以前他以为,念书是没用的。后来,念了高中的灵官和念了初中的他在一起翻土块时,他一点也感觉不出念书有啥优势。后来,灵官溜出了沙湾,去了一个未知的所在。他自己,仍在翻土块。生活如磨盘一样,一圈一圈,老在那轴上打转,变化的,仅仅是那张娃娃脸变成了汉子脸。现在,又跟老鼠一样,给闷到了井底。早知这样,真该去看看外面,看看那个把灵官引诱出去的花花世界,究竟是啥模样?现在,他跟盆盆子下面的蛤蟆一样,活呀,死呀,都在那巴掌大的天底下折腾,真有些不甘心。
他长吁一口气,晃晃脑袋,将妈的哭脸从脑中晃去。既然要死了,也不想那不高兴的事了,但妈的脸硬往里挤,便又想,哥死了,弟弟杳无音信,自己要是再出事,真要妈的命了。心头一噎,眼泪涌出了眼眶。他极力不发出哽咽声,只一下下咽那泪水。听得花球的喉头也时不时咯噔一声。
“要死了。我才活了二十几岁,没活出个名堂呢。”花球抽噎道。
猛子想,这倒也是。要是这会儿死了,真成糊涂鬼了,活得没眉没眼的。能想起的,就那么几个瞬间,跟没活区别不大。早知这么快就死去,真该多做些事的,或者,多念些书DD早知道这么快就死去,他会好好念书的。以前,觉得念书没用,生就刨土吃的料,念多少书,也叫土吃了。可这死,说来就来,心里却仍是混沌一团。念了书,可能会明白些……真有些不甘心哪。
真想知道生死的秘密,死是啥?爹老说,人死如灯灭。灭了就灭了吗?那灯苗儿,本来燃个不停,风一来,忽地灭了。那灭了的灯苗儿到哪儿去了?真啥都没了?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真泡沫一样消失了?真不甘心。他倒宁愿相信有来世,哪怕进入地狱经受那毒焰,也比泡沫般消失好些。贤孝上说地狱有十八层,有刀砍的,锯锯的,火烧的,石砸的……成哩,啥也成,只要“有”就成。多大的痛苦,也比啥都“没”了强。
三人都不再出声。猛子瞪大眼,看那黑,想从中看出点亮来。可没用,那黑,是啥都没有的黑DD连黑也没有,只有一种感觉。身后的井壁,身旁的人,依稀有质感,是自己仍活着的证据DD“证据”这词儿,还是从灵官那儿偷来的呢DD要是这回真死了,坟头就是他活过的证据。不,他连坟头也没有。按规矩,没生儿育女的人,是没资格住棺材垒坟头的。他只配给捞到远处的洼里,架个麦秸,烧了;烧剩的,填狗肚子或是狼肚子。村里人管这号人叫“大死娃娃”。
一想自己一生的结局竟是当“大死娃娃”,猛子便受不了。随了这茬人在日后的死去,谁也不知道曾活过个猛子,谁也不知道!就是现在,猛子活过的证据,就是曾睡过双福女人、后来偷沙、后来叫埋到井下……就这。就这轻飘飘的几件事,就成了他活过的证据。
早知这么快死去,他会多留些证据的。当然,留些好的证据,比如修桥铺路、帮帮人、干些妈眼里的善事。若有可能,他会尽量帮那些孤寡老人。灵官说得对,人的价值,就是人做过的事。成仙成圣,成妖成魔,都由人自己做。可惜,明白得太晚了。记得,灵官说,死亡是最好的老师,明白了死,才会明白生。若不是被埋到井下,将要死了,他是不会想这些平时看来纯属扯淡的事的。
脚下黏黏的感觉很浓。猛子知道,那定然是锨家的血,或是脑浆。他懒得想它,但此刻想到锨家时,眼前却仍显出那张刁钻的脸,还有那刻薄表情,还有白的脑浆红的血。此外,啥都没有。也许,这便是锨家活过的证据了。要是他知道片刻之后,会有一块石头飞下,会削了他的半个脑袋,他定然会笑的,定然会把自己美一些的形象留在世上。
死亡是最好的定格,把一切都定格成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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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里是不知昼夜的,说不清过了多久。只觉肚里很饿,那不是一般的饿,是心被吊起来炽烧的饿。懒得说话,明知要死了,话也就死到了腹里。人都死了,话也没啥用。话和屁一样,这头出了,那头消失了,跟没说一样。
花球倒是说了些事后诸葛亮的懊悔话,叫王秃子臭了一句,就哑了。臭得好。这时,啥都别说,说也没用,反倒懊恼了心,就叫心浸在这黑里,啥缝隙也别露,直到那张叫死的大网罩住自己。既知那结局的必然,就没必要自寻烦恼了。好好地度过死前的时光吧。反正,谁都会死的。
明白了谁都会死的猛子仍噎得发堵,身虽浸透了黑,心却注入了灰色。那是迷茫在旷野的感觉,四顾无人,M目萧然。身虽无风的感觉,心却明显觉出了冷风。他仿佛读懂了以前的憨头。憨头死前,想来也和自己一样。那时,啥都帮不了你,情人、朋友、父母、子女,都与你毫不相干。你必须自个儿面对那非来不可的东西。
&所以,让心轻松些吧,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又想,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难免这结局。为啥在活着时,不轻松些呢?既然终究得死,那所有的争斗,所有的巧取豪夺,所有的烦恼,都没有意义。想到自己以前和人有过的纠葛,猛子懊悔极了。
那时真傻。他想,那时,他执着眼中的一切,啥都争,不惜以命相搏。那争来的小利和可怜的M足,早烟消云散了,那争时的凶相和锨家的刻薄一样,留在世上,叫死定格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花球也叹口气,说:“我还没活明白,就要死了。你说这世上,有没有老天爷?”猛子说:“管他呢,有他没他一样。”王秃子说:“以前,我是信有的。若没个老天爷,叫人咋活?谁也欺你,你连个申冤处也没有。一想有老天爷,才好受了:怕啥,老天爷长眼睛呢。可现在,我早不信他了。”
“为啥?”花球问。
“我睁了几十年眼睛,瞧呀,瞧呀,老天爷就是不开眼。瞧,那坑人的,害人的,骗人的,欺人的,都成了人上人,吃香的,喝辣的。像我,知道不?我连个鸡都没杀过,从不和人红脸,可善了个啥结局?差点没裤子穿了。要不然,我会当沙娃?”花球说:“我倒希望有个老天爷。”他呻吟道:“老天爷,救救我吧,我还才活人呢。”
猛子臭道:“叫啥! 叫得人心烦。”
王秃子应道:“就是。养养神吧,说话费力气呢。”
“饿死了。”花球叹道。
那饿,真越发汹涌了。算来,最后一顿饭已经很久远了,是“转百刀”拌面,很后悔没多吃一碗。此刻,一想那稠稠的饭,就溢M了口水。这念想,分明成了一种折磨,肚肠仿佛疯狂地搅动了,说不出的难受。猛子有些羡慕锨家了:瞧人家,死得多利索,不留神,半个脑袋就没了,怕连疼感也没有呢。这饿,这黑,这等死的感觉,哪一样,都不是人受的。人最怕的,不是死,是明明知道死的不可挽回,而不得不等它的那份无奈、恐惧和焦虑。
这是最要命的。
听得王秃子猛吸几口气。“怪?”他咕嚅道。打火机亮了,光又胀M世界。那恶心的尸体又扑进眼里。
“熄了!”猛子厌恶地说。黑得久了,那亮,扎得眼疼。那死人,则扎得心疼。王秃子却不顾,他四下里照,终于照着了一样东西,他轻轻摇摇。猛子认出,那是水泵。井下到十米后,就要备上水泵,以防出水后来不及抽。王秃子说:“瞧,养命的这点儿空气,正是它赐的呢。”他将打火机伸向泵头。那火苗儿,倏地偏了。
花球叫道:“这下,死不了了。”猛子也兴奋了。他站起来,摸摸那胶管,觉得它比世上所有的女人都美。风缕的感觉从泵头缝隙中浸出,清凉到心里了。王秃子说:“别硬晃。弄塌了上面,命也不做主了。”借了光,猛子看到了头顶。几条横担的檩条弯着,一处柳条已兜了下来。那里面,定然盛了致命的沙石。更要命的是,一块牛犊子大的石头叫檩条桎梏了,仿佛吹一口气,它就会堕下来。猛子倒抽一口冷气,水泵带来的兴奋没了。
王秃子口对泵头,发出兽叫。那声响,顺了这水管,想来能传到上面。花球也将脑袋凑过去吼。
叫几次后,两人寂了声。一个声音就溜了下来:“你们没死?”花球朝上吼:“你才死呢。”一阵乱糟糟的声响。一个说:“别怕,我们救你们。”王秃子说:“救个屁,先弄些吃的。饿死了。顺水管流。弄些稀的,别堵了管子。”猛子笑了,想:“这秃子,脑袋倒开窍。”就补上一句:“弄些面糊糊,清一些。”
说罢,猛子小心地看着上方。
亮光没了,那大石却在心里摇晃。
             &&&   && 1
猛子们重见天日时,已是六天后了,这是别人后来告诉他的。幸好,那个备用水管为他们输送了氧气和流质食物。双福带领沙娃,斜刺里打个斜巷,避开木笼担架之处,直通井底,才救出三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猛子们被蒙了眼,背往村里。黑蹲了太久,骤然一见强光的话,眼会瞎的,就在眼上蒙了几层黑布。但日光还是穿透黑布猛扎眼球。那是耀眼的红,猛子觉得那红光遍布天地。身子有种火烧的感觉。耳旁仍在喧嚣,风声人声还夹杂着妈一声紧似一声的发问。猛子想下来自己走,但那厚脊背还是挟持了他,弄出沉重的脚步声。
猛子知道,这几日,村里定然翻天了。虽然老有沙娃死,但村里人一下叫埋了三个,就意味着三家可能会同时发丧,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但猛子懒得想,若真死了,也就死了。要是活着,也就用不着自找不愉快,想那没意思的事。但猛子诧异地发现,他们的被埋和被救引起的喧闹,很快就被白虎关的大喧闹淹了。机器们仍在轰鸣,沙娃们仍在忙碌。他们的死与活,已不是最引人注目的事了。大家的目光,盯的是那冷冰冰却又火热万分的砂金。
进了家,躺在炕上。家中熟悉的炕粪臭立马叫他感受到家的温暖。他长伸四腿,尽情享受解除了桎梏的那种舒适。这舒适,熨得灵魂都瘫了。妈一声声地问他想吃啥。爹时不时咳嗽一声。呛人的旱烟味侵了来,勾起他久违的一种感觉。
吃一点拌面汤,他解下蒙眼布,并没觉出那光的刺目来。他发现,妈关了门,拉了窗帘。屋里有好些人,都不说话。
许久,听得一人叹道:“唉,财是命,命是财呀。”妈说:“穷了穷一些过。这事,咱不干了。这几天,妈搭的眼泪,没一桶也有一盆呢。”猛子心里发堵,想说话,又不知说啥好。
缓了几日,猛子才下了炕,腿有些发飘,两鬓处嘣嘣跳着,脑门也疼。妈知道他想去撒尿,就递过一个脸盆。猛子拔开妈的手,摸索着穿了鞋。经过一段时间的过渡,他估计眼睛能适应光线了。谁知,才一开门,那扑入的亮光仍扎疼了脑子。他忙捂了眼。
“咋了?又咋了?”妈扑了来。
“没啥。”猛子闭上眼,只溜隐约的一缝,顺墙根走向庄门外。一入光地里,仍觉有万千金针,直泄而下。他怕那光亮扎瞎了眼睛,胡乱找个地方,撒了尿。
隐隐地,仍可听到白虎关有机器的喧嚣。一听那声音,他心中腾起一股奇特的恶心,心也痉挛了几下。他挪到墙角堆麦草处,蹲下。暖融融的日光亲热地围了来,一下下舔他的心。
猛子听出是白狗的声音,胡乱嗯一声。白狗说:“我也想弄个窝子。”猛子厌恶那话题。此刻,他一想窝子,胃就立马痉挛。几日里,他就靠吃流食养命。那流食,挟了水管中的沙、脏物和橡胶的气息,印入灵魂了。一触摸,就想呕。
白狗说:“这年月,饿死胆小的。瞧那双福,三捣腾,两捣腾,成气候了。”
猛子皱皱眉头。他觉得很累,很想一个人静一静。太阳光正舔他眼皮,舔出很红的辉煌。心却仍在井下的黑里浸着。一切,都像做梦。
妈的声音传来:“白狗,你少挂络他。我们,天生刨土的命,就刨土吧。你成龙变凤,你自个儿担承。想拉垫背的,到别处去。”
白狗笑道:“给你个狗头金,却当砖头扔。婶子,你不识好歹。”妈说:“你升天入地,我管不住。别老跟猛子骚情。这回,叫花球一撺赶,差点把小命送了。”
白狗破口笑道:“人家花球妈,也正怨猛子呢,你倒怨他。”
猛子笑了。那事儿,真说不清谁撺赶谁呢。
白狗拍拍屁股,说:“那事儿,你想好。知道不?市里要在沙湾搞小城镇了。不说别的,只这白虎关,就是个金疙瘩。到时候,地面比金子贵。那时后悔,就是正月十五买门神了。”
妈半开玩笑地斥道:“快走,快走。你这旋风一来,我的头就疼。”白狗打着哈欠走了。
猛子懒洋洋倚在麦草上,任阳光往身上泼。每根骨头都酥了。他啥也不想,只想叫日光融化了。
缓了许久,他去了花球家,得知花球恢复得很快,已进了城,说是去弄钱了。猛子又想起跟他一块被埋了的王秃子,就想去看看。平时里,人与人也觉不出啥,可一经了那难后,人就变了。不管咋说,他和王秃子是同生共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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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儿点点头。
“话往好里说!”老顺吼道。他不明白,这婆娘的话是啥意思?“大婆子”明摆着。 这“小婆子”,究竟指谁?是她自己?还是影射莹儿?说他当公公的想霸住儿媳妇?不管哪种,传出去,都是笑料;就吼道:“走吧,走!……老妖,你叫人家走,你霸住做啥哩?天下的女人,又没叫霜杀掉。”
“啥话?好话。你肚子里的杂碎谁不知道?憨头虽不在了,可是明媒正娶的。你想领就领,欺陈家门上没人哩。” 猛子妈啐道。
孟八爷歪打正着,倒把莹儿妈说动了心。徐麻子介绍的赵三,她也听说过,虽有些钱,可爱嫖风打浪,不是个好货。她是图那财礼的。有了彩礼,兰兰真跳了槽,她好歹还能给儿子弄来个母的;但心里却在嘀咕,怕丫头过去受罪。娘心里,亲的还是丫头,知疼知热的。那白福爆仗性子,不时炸她一下。日久天长,虽习惯了,但对儿子的感情却淡了。叫莹儿嫁个不学好的去受罪,娘也不放心。猛子常到她家帮兰兰干活,牛一样能苦,心也不坏。莹儿嫁了,倒也不会受罪,就沉吟道:“这……,这……。”
&“没‘这’头!”孟八爷见莹儿妈动心了,口气愈加干脆,“就这么办!”
孟八爷有意叫这氛围升华,就喝了三杯酒,要行个新酒令。这三杯酒是资格酒。谁要行新酒令,得先喝三杯,才有资格。三杯酒一落肚,孟八爷就说出新酒令了。&
&核桃和那个枣儿哟,啪啦啦满炕滚。
小叔儿去踩门,喊着却不答应;
记得,她把“炉扣子”放在桌上,取出红纸包,包里有二十块钱。这是给小叔子踩门的“礼行”。灵官接了,就出去了。……谁知道,他不但踩了门。后来,还踩了人呢。莹儿抿嘴一笑。
<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7 COLOR: #
唱完许久,月儿还浸在那旋律里。她仿佛读懂了莹儿的心,她想问,莹儿却又眯了眼,沉浸在另一种旋律里了。她的眼里涌出了泪,声音激烈而绝望DD
白纸上写一颗黑字来,
黄表上拓者个印来,
有钱了带一个笑脸来,
没钱了挂一匹布来,
有心了看一回尕妹来,
没心了辞一回路来,
活着了捎一封书信来,
死了者托一个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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