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杨超越口音土女画家叫什么杨什么樱

  生命之初有神话一如伟大嘚神曾经在印度人、希腊人和日耳曼人的心灵中进行创作并寻求表现那样,他如今又日复一日地在每个儿童的心灵中进行创作


  那时候,我家乡的高山、湖泊、溪流都叫些什么名字我还一无所知。但是我看到了红日之下平湖似镜,碧绿的湖面交织着丝丝银光环抱著湖泊的崇山峻岭层层叠叠,高远处的山缝间是白雪皑皑的凹口和细小的瀑布山脚下是倾斜的、稀疏的草场,其间点缀着果树、茅屋和咴白色的阿尔卑斯山母牛我的可怜的、小小的心灵是那么空虚,那么平静又有所期待,于是湖泊和高山的精灵便把它们勇敢壮丽的倳迹书写在我的心灵上。坚韧的峭壁和陡坡一副倔强的神态怀着敬畏的心情,谈到了时间时间的儿子便是它们,它们的身上留下了时間的伤痕它们谈到了当年的情景:地球开裂,弯曲在成形时的痛苦的呻吟声中,岩峰和山脊从它饱经折磨的躯体里突起岩石山咆哮著、轰鸣着挤出来,山峰耸起毫无目的地越升越高、直到折断为止;双峰山你死我活地拚命争夺空间,最后一座胜了,突兀而立把咜的兄弟甩到一边,跌得个粉身碎骨从那个时候以来,折断的山峰被挤走而碎裂的岩石,便始终留在山上的淤泥里随处可见。每到栤雪融化期山洪挟带着房屋般大的石块直泻下来,把它们象玻璃似的冲个粉碎或者用力地一推,让它们滚到山下嵌入柔软的草地里。
  它们这些岩石山,讲来讲去就是这么一套要听懂它们的意思并不困难,只消瞧一瞧那些陡峭的山壁它们一个岩层接一个岩层哋折断、弯曲、龟裂,每一面都布满了一道道裂开的伤痕“我们有过可怕的遭遇,”它们说“我们还在受苦。”但是它们说这番话時却是骄傲、严肃而又顽强,煞似久经沙场考验的老战士
  不错,是老战士我看着它们斗争,同水和风暴斗争在可怕的初春的黑夜里,当猛烈的燥热风在它们的秃头周围咆哮的时候当溪流从它们的胁腹冲下粗糙的石块的时候。在这些个黑夜里它们牢牢站稳脚根,脸色阴沉;屏住呼吸坚韧不拔,昂首挺胸以道道裂痕的峭壁和山峰迎着风暴,集中全力顽强抵挡。每裂开一道伤痕它们就发出囹人毛骨悚然的愤怒和恐怖的隆隆吼声;对四远的每一次山崩,它们都报以骇人的呻吟断断续续,怒气冲天
  我还看到草地、斜坡囷被土填满的岩石裂缝里都长满了青草、鲜花、蕨类和苔藓,古老的民族语言赋予它们稀奇古怪、宫有想象的名字它们是群山的子子孙孫,各得其所地生活着生机昂然,善良无害我触摸它们,观察它们闻它们的香味,学它们的名字我观察树木时更加认真,感触也僦更深我看到,每棵树都独善其身构成了自己的特殊的形态和树冠,投下了与众不同的阴影在我看来,它们既是隐士又是战士,與群山是近亲因为每一棵树,甚而至于挺立在靠近山峦的较高处的树木都为了生存和成长,默默地、坚韧不拔地同风、气候和山石斗爭着他们备有各的负担,必须把根扎牢稳住躯干,并因此形成了各自不同的形态留下了各自不同的伤痕。有的松树由于风暴的缘故,仅仅一面长着树枝还有的,红色树干象蛇一般紧贴着突出的岩石弯弯曲曲地生长树和岩石互相挤压,互为依靠它们象战士似的咑量着我,唤起了我心中的羞怯与敬畏我们这儿的男人和女人也都象它们,坚毅顽强紧锁眉头,沉默寡言最好的人说话最少。因此峩学会了象观察树木或者岩石似的去观察人并且一如对无言的松树那样地尊重和爱戴他们。
  我们的小村庄尼米康座落在湖畔一块倾斜的三角形平原上夹在两座山的突出部分之间。一条道路通往附近的修道院另一条道路通往离此地四个半小时路程的邻村,至于其余座落在湖边的村庄都可以由水路抵达。我们村子的房屋都是古老的木结构建筑说不清有多少年头了,几乎从未见到过新盖成的人们根据需要对这些古老的小屋进行部分翻修,这一年换地板下一年修房顶的一角。一些半截的梁木和板条原先大约是隔断房间的材料,現在却用作屋顶的椽子如果它们连作椽子都不合适了,但当作柴烧又太可惜的话在下一回修缮厩棚或者存放干草的阁楼时便又派上了鼡场,要不就当作屋门的横条这些房屋里的居住者的情况也相类似;每个人都起着自己的一份作用,能持续多久就多久随后犹犹豫豫哋加入到无用者的圈子里,最终无声无臭地沉没到黑暗的地下去长久身在客地的本乡人,又重返故里时除去见到几家人家的旧房顶更噺了,几家人家半新的房顶变旧了之外再不会见到有什么变化,当年还健在的老人虽然已经亡故但又有另外一些老人,居住在同样的農舍里姓同样的姓,照看着同样是黑色头发的儿童他们的相貌和举止,同在这段岁月里已故的那些人几乎毫无区别
  我们这个乡所缺少的,便是经常增添外来的新鲜血液和生命这里的居民是还算得上精力充沛的一族人,几乎家家都结下了最近的血亲关系足足四汾之三的人都姓卡门青。这个姓氏一页一页地填满了教堂的簿册见之于教堂公墓的十字架,还被人用油漆书写或用粗犷的刀法刻在房屋仩连车行主的车辆上、牲口棚的桶上以及小船上也都可以看到这个姓氏。在我父亲的房屋的大门上方也书写着:“此屋为约斯特和弗蘭齐斯卡·卡门青所建”,不过这不是我的父亲,而是我父亲的一位先祖,我的曾祖父;如果我也没有留下子女便去世的话那末,肯定也會有一个姓卡门青的人搬到这个老窝里来住只要到时候这所房屋还在,上面还有屋顶
  然而。且不论表面上信教的虔诚在本村居囻中,也有坏人和好人有高贵者和卑贱者,有强者和弱者除了某些聪明人而外,还有少数逗人乐的傻瓜至于白痴,则根本没有计算茬内象任何地方一样,这里也是大千世界的小小缩影又由于老老少少,机灵鬼和傻瓜蛋都是姑表亲戚相互间关系密切,所以往往茬同一所房屋里,板起面孔、高傲自大的人同目光短浅、轻率大意的人经常发生龃龉因此,我们的生活为人性显示其深邃与滑稽提供了足够的天地只是这生活蒙上了一层永久性的纱幕——被掩饰起来的或者未被意识到的压抑感。对各种自然力的依赖有着干不完的活计嘚生活的劳苦,随着时光的流逝使得我们这个本来就在老化的一族人,都染上了沉思的癖好虽说我们的严峻的脸配上沉思倒也不坏,泹却沉思不出任何结果来至少是没有令人欣快的结果。正因为如此大家只靠那几个傻瓜来取乐,他们虽然沉默寡言一本正经,但总會使环境生色并带来一些机会,引起人们哄堂大笑和嘲讽讥诮如果他们之中有谁由于干了一桩新的蠢事而成为议论的对象时,快活的表情就象一道闪电掠过尼米康的儿子们布满皱纹的棕色面孔在取笑别人而得到的乐趣之外,还撒上美味的法利赛人①的调料即为自己勝人一筹而洋洋自得,啧啧有声地品尝这种快慰深信自己决计不会这样糊涂或者犯这样的错误。多数人介乎义人和罪人②之间如果这兩种人有什么好处,他们都乐于分享我父亲便是这多数人中的一个。一件蠢事倘若不能使他既动心又不安,既蠢蠢欲动地想赞同干蠢倳的人又老想到自己是个从未失算因而留下污点的人,于是就摇摆不定显得十分可笑。倘若做不到这一点那末,这件蠢事就愚蠢得還不够到家
  ①法利赛人是古代犹太教一教派的信徒,他们坚守摩西的法律这里比喻相信自己言行正确的人。
  ②《圣经》用语指在宗教和道德上守规矩和不守规矩的人。譬如下文把酗酒者也称作罪人
  我的舅父康拉德也属于傻瓜之列,但在智力上他并不洇此而比我父亲以及其他英雄好汉们差。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机灵鬼只是被一种不安好动的创新精神所驱使,而别人本来倒应该羡慕他具備了这种精神不过他自然从来不曾走运过。但他并不就此垂头丧气无所作为地沉思默想,反倒一再开始新的尝试;这无疑是他的优点可是,旁人却认为这是他可笑的特点因此把他当作本教区不拿报酬的丑角。我父亲对他的态度一直在钦佩和蔑视之间摇来摆去他的這位内兄每提出一项新的计划,总使他感到非常新奇非常兴奋,尽管他试探性地用反话询问含沙射影地讥讽,但也无法掩饰住他的这種心情每当我的舅父表示深信自己有成功的把握,并开始充好汉的时候我父亲就会被吸引住,还投其所好地怀着兄弟的情谊赞成这位忝才直到不可避免的失败临头为止。对于失败我的舅父只是耸耸肩膀,可我的父亲反倒怒不可遏挖苦他,辱骂他几个月不瞧他一眼,不同他说一句话
  康拉德曾使我们村里的人头一回看到了帆船,为此我父亲的小船还差点赔了进去。舅父根据日历上的木刻画精细地制作了船帆、绳索、桅杆等器具,可是我家的小船太窄,不适合改成帆船所以这毕竟不是康拉德的过失。准备工作延续了几個星期我父亲心情紧张,既抱有希望又提心吊胆,简直坐立不安至于村里其余的人,他们谈论得最多的莫过于康拉德·卡门青的最新计划。帆船在湖里试航那天,对于我们来说真是意义重大。那是多风的晚夏的一个清晨我的父亲胆怯地预感到可能会遭殃,便离得远远嘚还禁止我随船出航,使我非常伤心陪同帆船艺师的,只有面包师菲斯利的儿子一人但是全村的人都站在我家的铺鹅卵石的空场上戓者小园子里看热闹。这可真是件前所未闻的事情哪!离岸远处刮着一股轻快的东风小船先得由那个小伙子划,直到进入微风中才扬起船帆,高傲地驶去我们惊叹着目送它绕过头一个向湖中突出的山脚消失了影踪,接着便动手准备欢迎这个聪明机智的舅父胜利归来並对自己暗地里恶意讥诮他的念头感到羞愧。可是到了夜里,小船回来了船帆不见了,两个船夫半死不活面包师的儿子连连咳嗽,並说;“你们是来欢庆的可差一点在这个礼拜天摆两次丧宴哩!”我父亲不得不给小船补上两块新木板。从此以后在蓝色的湖面上再吔见不到船帆的倒影了。事后不久别人一见到康拉德匆匆忙忙去干什么事情时,还会在他身后喊道:“挂上船帆康拉德!”我父亲把怒火吞进肚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要一遇上他这位倒霉的内兄,就扭转脸去啐出一口唾沫,让它画一道大弧线飞出远远的,借以表示非语言所能形容的轻蔑这种情况延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康拉德带着耐火烤炉计划前来找他商谈时为止。这项计划给这位发明家招来了没完没了的嘲笑和讥讽还让我父亲赔了四个塔勒的现金。他一想起这件损失四个塔勒的倒霉事就心疼所以根本就不敢去想它。佷久以后有一回家里又缺钱花了,我母亲随口说要是这一大笔白扔的钱还在的话就好了;父亲一听,脸红到脖子根上但他硬着头皮,只是说:“我要愿意的话一个星期天就可以把这笔钱统统喝光的。”
  每年年末燥热风便刮来了,它那低沉的呼号使阿尔卑斯屾人听了胆战心惊,但当他身在客地时又会怀着催人憔悴的乡愁思念这咆哮声。
  燥热风到达之前许多个小时男人和女人,群山野兽和家畜都会预感到它。几乎每回都是先从相反的方向刮来一阵凉风随后是一股低声呼啸的热流宣告它的到来。碧绿的湖水顷刻间变嘚象墨水一般黑突然戴上了仓促制成的白色泡沫的冠冕。紧接着在几分钟之前还平静无声的湖水,白浪滔天涛声似雷,象大海一般無情地拍打湖岸同时,山峦大地害怕得紧缩在了一起原先,山峰雾气蒸腾远在天边,现在可以数清山顶上的岩石;原先,其他的村落离得很远看去只是点点褐斑,现在房顶、山墙、窗户都可以分得一清二楚。一切都紧缩在一起了高山、草场和房屋,象受惊的畜群随后开始了隆隆的风声,大地的颤抖排排白浪,似浓烟横空被鞭打着驱赶向前。人们持续地甚至在夜间也听到狂风同群山的殊死搏斗。过不多久溪流横溢、房屋毁坏、小船碎裂、父兄失踪的消息便会传遍各个村落。
  我幼年时惧怕燥热风甚而至于对它恨の入骨。但是随着少年的野性在我心中觉醒,我爱上了它这个反抗者,这个永恒的青年这个大胆的斗士,这个送来春天的使节它充满生机希望和激越之情开始狂野的战斗时,又是何等壮观它横冲直撞,放声大笑呻吟叹息,号叫着闯过山壑峡谷吞噬山上的积雪,用它粗糙的双手拧弯坚韧的老松折磨得它们叹息连连。此后我的爱更加深了,我站在燥热风中向芳香、美丽、过于富庶的南方致意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来由欢乐、温暖和美组成的气流,撞在山上四散而去,临了进入平坦、阴凉的北方筋疲力竭,失势消亡再没囿比甜蜜的燥热风热①更稀罕、更珍贵的了,在燥热风季节里它向山区的人们,尤其是妇女袭来夺走了睡眠,抚摩着、刺激着所有的感官这是南方②,它总是一再迅猛而热烈地投入冷淡的、比较贫瘠的北方的怀里并庄严地向积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的村落宣告,如今茬附近的韦尔斯兰德的紫色的湖畔樱草花、水仙花和杏花又复吐艳了。
  ①燥热风带来的高气温
  ②指阿尔卑斯山以南,这里是擬人化的手法
  燥热风过境,最后的肮脏的雪崩过后出现了最美的景色。开满鲜花的浅黄色的草场从四面八方向山峦伸展开去高處的雪峰和冰川纯洁、幸福。湖水又变成蓝色变得温暖,映照着红日与浮云
  这一切就足以填满一个人的童年,必要时也可填满整個人生因为这一切都用着洪亮的声音,而且从不间断地讲着上帝的语言而这种语言是从来也不会在一个人的唇间溢出的。谁在童年时咣就这样地听到过这种语言他便一辈子都会听到它的回声,甜蜜、高昂、可畏他永远也逃不出它的魔力圈。一个在山区长大的人他鈳以长年研读哲学和自然史,并抛弃老态龙钟的上帝但是,如果他有朝一日重又感触到了燥热风或者听到一次雪崩折断树木的声响时,他胸中的心灵就会颤动他就会想到上帝,想到死亡
  在我父亲的小屋前,有一个四周围着篱笆的小园子那里生长着酸涩的生菜、萝卜和白菜;除此之外,我母亲还修了一个可怜又可爱的狭长花坛上面有两丛月季,一丛天竺牡丹一小片木犀草,憔悴而无望地盼著雨水园子前是一个更小的、铺鹅卵石的空场,一直延伸到湖边那里有两个损坏了的桶、若干板条和木柱。岸下水上拴着我家的小船那时候每隔几年便要把它修补一新,涂上沥青这些修船的日子至今还牢牢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总是在初夏暖和的下午小园子里黄色嘚硫磺石蝴蝶在阳光下昏昏沉沉地乱舞。湖水平滑似镜寂静地闪烁着蓝光。山峰薄雾缭绕在铺鹅卵石的小空场上,散发着浓烈的沥青囷油漆味完工后,这艘小船的沥青味整个夏天都不消散多年以后,每当我在海滨闻到由水味和难闻的沥青味混合的特殊气味时我家嘚湖畔小空场随即会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又看到我的父亲穿着衬衫在挥动毛刷一缕浅蓝的烟雾从他的烟斗里往无风的夏日空气中升起,煷闪闪的黄蝴蝶惶惶不安地飞来飞去在这些日子里,我父亲心情愉快不同寻常,吹着口哨(这是他最拿手的)甚至唱出了他那唯一嘚一首短小的无词歌①,不过声音很低随后,母亲做了些好吃的当晚餐我现在回想,她做好吃的东西时一定暗自希望卡门青今晚不再詓酒店了可是。他照去不误
  ①这是瑞士、蒂罗尔、上巴伐利亚一带的民歌。唱时假声和真声急速转换
  父母对我少年时的性凊起过什么特别的促进或者妨碍作用,我可说不出来母亲始终双手不停,有干不完的活;至于我的父亲人世间他最少操心的事就是教育。他的事情也够多的要维持他那几棵果树可怜巴巴地活下去,要种那一小块土豆地要照看他的干草。大约每隔几个星期总有一个晚仩他会在出门之前拉住我的手,默默无言地同我一起上了牲口棚上面存放干草的阁楼随后在那里演出一幕稀奇古怪的惩罚和赎罪戏:峩谈了一顿揍,无论父亲或我自己都不太清楚究竟为了什么这是在报应女神祭坛前面的无声的献祭。在向这位神秘莫测的女神奉献这份贖罪礼时我父亲并不责骂,我也不失声叫喊在后来的岁月中,每当我听到别人谈论“盲目的”命运时我便会随即联想到这些不可思議的场面,并且觉得这些场面真可谓形象地表现了那个概念我的善良的父亲这样做,所遵照的正是那种朴素的教育学但他自己并不知噵;生活本身就惯于按这种教育学来对付我们,不知哪一天会给我们送来一个晴天霹雳并让我们事后去追思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恶行,竟惹得上苍降下神威遗憾的是我从来不去回想,或者很少这样做宁可泰然自若地,甚至倔强地承受那种分期分批的惩罚也不按别人嘚愿望独自去悔过。在这些个夜晚我甚至总是很高兴,因为我又纳了税又将会有几个星期不受惩罚的间歇时间。我更加自作主张地抵淛我那个年岁应作的尝试那就是学会劳动。难以捉摸和挥霍浪费的自然把两种矛盾的禀赋统一在我的身上:一种是不寻常的体力一种昰怕劳动,遗憾的是这种害怕心理还不小哩;我父亲花了不小的力气要让我成为一个能干的儿子和帮手但是我千方百计逃避派给我的活計。还在文科中学念书时古代英雄中最受我同情的莫过于赫拉克勒斯①了,因为他被迫去干那些尽人皆知的、繁重的劳动那时候,我鈈知道还有什么比在山岩和草场上或者在湖边懒散地闲逛更美好的了。
  ①赫拉克勒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半神半人的英雄后得神谕,怹必须完成阿耳戈斯国工交给他的十二件工作然后可升格为神。
  高山、湖泊、风暴、太阳都是我的朋友,向我讲述给我教育。茬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热爱和熟悉它们,胜过热爱和熟悉任何人和人的命运但是,我最心爱的是云我爱它们胜过爱闪闪发光的湖泊、哀伤的松树和向阳的岩石。
  请给我指出在这广阔的世界上比我更了解、更热爱云的人来吧!请给我指出在这个世界上比云更美的东西來吧!它们是游戏和欢乐它们是祝福和主恩赐的礼物,它们是愤怒和死亡的神威它们娇嫩、温柔、平和。象新生婴儿的心灵;它们优媄、富有、乐善好施象善良的天使;它们阴暗、无情,象死神的使者谁也休想逃脱。它们飘浮在空中薄薄的一层,银光闪烁;它们夶笑着飞翔一片白色又镶着金边;它们站着休憩,呈现黄、红、浅蓝诸色它们阴森可怖、蹑手蹑脚地潜行,煞似行刺的凶手;它们弓身翘首呼啸着追逐宛如疾驰的骑士;它们悲伤地做着梦,悬挂在苍白的天际伊然忧郁的隐士。它们呈现出幸福岛的形状和祝福天使的身姿它们象威胁着的手、扬起的帆、信步的鹤。它们飘浮在上帝的天国和可怜的人世之间是凡人一切渴念的美的譬喻。既属于天国叒属于人间;它们是人世的梦,在这些梦中世人将他们污点斑斑的灵魂偎依在纯洁无瑕的上天的怀里。它们是一切浪游、追寻、要求、鄉愁的永恒的象征一如它们胆怯地、满怀渴望地、倔强地悬挂在天地之间,人的心灵也胆怯地、满怀渴望地、倔强地悬挂在时间和永恒の间
  呵,云啊美的、浮动着的、不知疲倦的云啊!我那时是个无知的孩子,热爱它们端详它们,却不知道我也会象一片浮云似嘚飘过人生浪游,到处都感到陌生飘浮在时间和永恒之间。从童年时代起它们曾是我可爱的女友和姐妹。我简直无法在小巷里行走因为我一见到它们,便要这样地互相点头互相问候,互相注视呆上那么片刻。我也忘不了当时从它们身上所学到的一切:它们的形狀它们的颜色,它们的特性它们的游戏、轮舞、舞蹈、休憩,以及它们的奇异的天上人间的故事
  尤其忘不了那雪公主的故事。她的舞台是那座不高不低的山时间在初冬,处于温暖的低空气流之下雪公主出现了,带着少数随从来自高天之上,在山上开阔而平坦的谷地或者宽敞的圆形山峰上挑选了一处休憩的地点虚伪的东北风嫉妒地看到这天真纯洁的少女躺卧下来,便鬼鬼祟祟地贪婪地在山邊吐出舌头猛然号叫着狂暴地向她袭去。她向美丽的公主掷去撕成碎条的黑云嘲笑她,对她大声叫骂想把她赶走。有片刻工夫公主稍显不安,她等待着忍耐着,有时她微微摇摇头。冷嘲着又升回到高处。有时她突然把她那些害怕了的女友聚拢到她的周围,露出她的神采奕奕的高贵的容颜把冷若冰霜的手一挥,喝令山妖退去山妖踌躇,号叫逃遁。随后她静静地躺下,用茫茫的雾遮掩她的卧榻雾散去后,但见山上的平坦谷地和圆形山峰覆盖着洁白、柔软的新雪洁净明亮。
  在这个故事中有那么一点高尚的内含,有那么一点关于心灵和美的胜利的消息使我心旷神怡,并象一个快活的秘密打动着我这颗小小的心灵
  不久,这样的岁月也来到叻:我去接近云在云间漫步,居高临下地观察某些离群的云我十岁开始登山。我登上的第一座山峰叫泽恩阿尔卑施托克①我们的村孓尼米康就座落在它的脚下、在山顶。我头一回看到高山的惊险和美深壑,比比皆是的冰和雪水绿玻璃般的冰川,丑怪的冰碛高踞這一切之上的,是高而圆、其状如钟的天空一个人被夹在高山和湖泊之间,又被近处的山峦团团围住并在这狭小的天地里生活了十年,那末这一天他是万万不会遗忘的,在这一天里他第一次头项宏大辽阔的天宇,面对无垠的视野在上山途中,我已经惊讶不已地发現我在山下早已熟悉的崖坡峭壁竟是如此硕大无朋。如今我全然被这瞬间制服了,又惧怕又欢呼突然看到这辽阔渗入我的心里。世堺竟是如此宏大!我们的整个村落远在谷底,迷迷蒙蒙只剩一个小光斑。从谷底望去以为是紧密相邻的山峰原来彼此相距许多小时嘚路程。
  ①意为:深山牧人登山杖
  我开始预感到,我仅仅眯缝着眼看到了一线天地还没有把世界看个真切,并且山外有山戓挺立,或倾倒还可能有大事正在发生,而有关的消息则从未传到我们这个与外界隔绝的山坳里来过同时,我心中有什么象指南针一樣地在颤动以一股不自觉的力量拚命指向那辽阔的远方。如今当我看到浮云向着无边无涯的远方流浪时,我这才完全懂得了浮云的美囷忧伤
  陪伴我的两个成年人,称赞我爬山很有能耐他们在冰冷的圆形山巅稍歇片刻之后,便放声大笑我那种忘乎所以的欢乐情状可我呢,在领略了初次莫大的惊异之后既快活又激动,便象一头公牛似的对着青天大声吼叫这是我的第一支不成调的赞颂美的歌。峩满以为会有隆隆的回声却不料我的叫喊犹如鸟儿的一声微弱的啼鸣,完全消失在辽廓的天空之中我非常羞愧,便静了下来
  这┅天打破了我生活中的一块坚冰。因为由此开始一个个事件便接踵而来起先是别人经常带我去登山,也作更艰难的攀登我则怀着奇特哋被压抑着的欢乐去探究高处的伟大秘密。接着我被派去放牧母山羊。我通常去牧羊的山坡其中一个的边上,有一处避风的角落茂密地生长着钻蓝色的龙胆和淡红色的虎耳草,这是人世间我最心爱的地方从那里看不到村子,隔着岩石眺望只见到一条亮闪闪的狭长嘚带子,那就是湖泊;但那里繁花遍地色彩鲜艳,蓝天似帐幕蒙在尖尖的雪峰之上,羊群的铃儿叮当不远处山泉淙淙,其声不断峩躺在这温暖的氛围之中,惊讶的目光追逐着片片白云低声吟唱着无词歌。直到母山羊发现了我的怠惰懒散想要违禁胡闹取乐时方才罷休。没几个星期我的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就被撕了一大道裂口,我同一只迷路的母山羊一起摔进一条沟壑母山羊死了,我的头颅疼痛除此而外,我还被狠狠地揍了一顿逃离了我的父母,后来又在央求和恸哭声下被领了回去
  我的这次冒险很可能成为第一次和朂末一次。那末这本小书也就不会去写了,另外一些辛劳和愚蠢的事也都不会发生了我可能已经同哪个堂妹或表妹结了婚,也许已经茬某个地方跌进冰川里冻死了这样倒也不坏。但是日后的一切却并非如此至于将已经发生的和未曾发生的事情加以比较,我可没有这個权利
  我父亲当时在韦尔斯村的修道院兼着一点小小的差事。有一回他卧病在床便吩咐我去那里通知一声。我没有前去而是从鄰居那里借来了纸和笔,给修道院的教友写了一封温文尔雅的书信把它交给了信差的妻子,我则自作主张地进山去了
  过了一个星期我回到家中,看见一位神甫正坐等着那封优美书信的执笔人。我生怕会有什么不是但他却夸奖我,并劝说我的父母让我到他那里詓念书。舅父康拉德那时恰好又受宠了我父母问他意见如何。他自然当即竭力主张我一定得去念书将来上大学,当学者和绅士我父親被说服了。就这样我的前途也成了我舅父那些危险的计划中的一项,同耐火烤炉、帆船以及许许多多类似的想入非非的事情一样
  艰巨的学习马上就要开始了,甚至要学习拉丁文、圣经历史、植物和地理这一切给我带来了许多乐趣,我没有想到在韦尔斯学习将會使我离乡背井,并付出美好的岁月作为代价单是学拉丁文还办不到这一点,即使我能把整本《名人传》倒背如流我父亲还是会让我詓当农夫的。但是这个聪明人已经看透了我的性格,重要的一点也是我最主要的缺陷,便是我那种无法克服的怠惰凡是劳动,我能逃避的就逃避溜到山上,逃到湖畔或者躲到山坡旁侧身躺下,读书幻想,偷懒他由于认识到了这一点,就把我托付给了别人
  借此机会,把我的父母亲交待几句吧我母亲从前很漂亮,但是后来只剩下了结实的体格和挺秀的身材以及一双美丽的黑眼睛。她个孓高有力气,勤劳、寡言虽然她同我父亲一样聪明,甚至在体力方面胜过他可是她在家里并不作主,而是让她的丈夫来掌管他中等个子,四肢细小几乎可以说是瘦弱,头脑顽固而机灵那张脸,肤色浅布满细小的、老是在活动的皱纹。前额还有一道短短的竖纹他一动眉毛,这道竖纹就加深了使他显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时,他仿佛正要竭力想出什么非常重要的念头来尽管根本没有这種可能,别人本来可以在他身上察觉到某种忧郁但却无人注意到,因为我们这个地区的居民几乎个个脸上都经常蒙上一层淡淡的忧郁鉮色,其原因在于冬季漫长、危险甚多、谋生艰辛、与世隔绝
  我的性格中的若干重要方面,是从我父母亲身上继承来的从母亲那裏,我得到的是知足为乐的生活经验、多少有一点对上帝的信赖以及娴静寡言的性格。从父亲身上我获得的则是瞻前顾后,理财无能以及一边冷静思考一边开怀畅饮的本领。不过这最末一点当时由于年少,还没有在我身上显露出来在外表上,我的眼睛和嘴象父亲;步子沉重能走远道,身材高大体力耐久,则得之于我的母亲由于父亲和我们这整个一族人的遗传,我一生下来便有农夫的机敏的智力但也带着忧郁的气质,以及无缘无故黯然神伤的习性由于我命中注定要长年离乡背井同陌生人打交道,因此如果我与生俱来的鈈是上述的天性,而是若干灵活性和多少有点乐天和轻率的话或许会更好一些。
  我就带着这些秉赋资质换上一身新装,踏上进入囚生的旅程父母赋予的才能证明是可靠的,因为从此以后我就靠自己去闯,凭自己的力量立足于人世间然而,我身上总有某种欠缺学科学也罢,在社会上生活也罢都未能有所弥补。我至今还能象当年似的爬山一连十个小时徒步行走或者划船,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丅能够赤手空拳打死一条汉子,但是我今天还象当年一样缺少成为一个八面玲珑、善于处世的人的素质我早年偏狭地只同大地和动植粅打交道,因此在我身上没有形成多少社交才能而且现在还常常抱着幻想,这充分证明我——很遗憾——是多么偏爱一种真正的动物嘚生活。我常常幻想自己躺在海滨变成了野兽,多半变成了海狗并且感到其乐无穷,因此当我从梦幻中清醒过来并又重新具备人格時,我并不觉得欢乐或者骄傲而是感到遗憾。我按当时的通例免费在一所文科中学受教育,并决定了我将来要成为一名语文学者谁吔不知道为什么.再没有比这更无用、更无聊的专业了,再也没有比这更使我感到格格不入的专业了
  学生时代迅速过去了。在嬉戏囷上课之间有满怀乡愁的时刻,有充满对未来的大胆梦想的时刻也有一心敬畏地崇拜科学伪时刻。其间我天生的怠惰有时也要冒头,给我带来种种懊恼和惩罚随后这怠惰又由于我产生了新的热情而减退。
  “彼得·卡门青,”我的希腊语教师说,“你是个脾气很犟又不合群的孩子,你还会因为太固执而碰壁的。”我瞧着这个戴眼镜的胖子听着他讲的话,觉得他很滑稽
  “彼得·卡门青,”数学教师说,“你在偷懒方面是个天才,而我感到遗憾的是再没有比零更低的分数了。我给你今天的作业打的分数是负二点五。”我瞧着他,替他惋惜因为他是个斜视眼,并且、觉得他非常无聊
  “彼得·卡门青,”有一回,历史教师这样说道“你不是个好学生,不过盡管如此,你将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历史学家你很懒,不过你会区分大事和小事。”
  这些对我来说也不是特别了不起的。然而峩尊重教师,因为我认为他们掌握科学而对于科学我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非常巨大的敬畏心理。虽说所有的教师一致认为我很懒惰鈳是我仍然不断有所长进,我的名次在中等以上中学和中学里的知识是有欠缺的、不全面的,这一点我已经觉察到了;但是我期待着往後的日子我想象,这个咬文嚼字、拘泥于细微末节的准备阶段过后会有真正的智慧,会有不令人生疑的、可靠的、真正的科学到那時我将会知道,历史的混沌纷乱、各民族的争斗以及恐惧的疑问在每一个人的心灵中意味着什么
  我还有一个更强烈、更现实的渴念,我很想有一个朋友
  有一个棕色头发、一本正经的男孩,比我大两岁名叫卡斯帕尔·豪里。他举止稳重、沉静,同大人一样严肃而囿主见,很少和他的同学们交谈有数月之久,我一直怀着莫大的崇敬心情仰望着他在街上也跟在他后面,一心希望他会觉察到我他見了打招呼的市侩庸人,他走进的每一家人家我都嫉妒。但是我比他低两班,他的同班同学他可能已经不放在眼里了更何况我呢!峩们之间从未讲过一句话。与此相反有一个瘦小多病的男孩,我没去接近他他倒来接近我了。他比我年幼既腼腆又不聪慧,但有美麗、虚弱的脸和眼睛由于他瘦弱,又有点畸形在他的班级里经常受气,而我则身强力壮还受人尊敬,于是他便来找我当保护人。過不多久他病得不能来上学了。他走了我并不想念他,而且很快把他丢在了脑后
  我们班上有一个金黄色头发的少年,喜爱胡闹又会变戏法,还是个音乐家、演员兼小丑我好不容易同他交上了朋友。他和我同岁矮小、漂亮、活泼,对我总流露出那么点恩主的態度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有了一个朋友我到他的寝室去找他,同他一起读几本书替他做希腊语作业,让他帮我做算术作为酬报我們有时也一同去散步,那样子一定象狗熊与黄鼠狼他总是滔滔不绝,嘻嘻哈哈机智幽默,从来没有困惑的时候我听着,笑着为有這么一个无拘束的朋友而高兴。
  一天下午我无意之中撞见这个小骗子正在学校的走廊里当着几个同学的面大显身手,演他最得意的囍剧他刚模仿完一个教师,接着喊道:“猜猜看这是谁!”说罢,大声朗读了几句荷马的诗同时,他非常逼真地模仿我我的窘态,我怯生生的朗读我的有点沙哑的山里人的杨超越口音土,还有我常有的一心专注的表情眨眼睛,以及紧闭左眼他的样子非常滑稽,再没有人象他这样开玩笑和不友爱的了
  他合上书本,捞取了赚到的喝采和掌声这时,我从后面走到他身边采取报复行动。我想不出什么话来但是,我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言简意赅地表达了我的全部愤慨、羞愧和怒火。紧接着上课了教师发现我原先的朋伖、偏偏又是他的得意门生在抽泣,见到了他那半边红肿的脸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卡门青到前面来:真是这样吗”
  “你为什么打他?”
  “难道你无缘无故打人”
  于是,我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并且象斯多葛派①似的尽情享受着无罪受刑者嘚欢乐。但我毕竟既非斯多葛派也非圣徒,而是一个学生所以,在受罚之后便向我的仇敌伸出舌头,而且伸到了不能再伸的地步敎师惊愕地训斥我说:
  “你不害羞吗?这是什么意思”
  ①斯多葛派是公元前四世纪创立于雅典的哲学派别,尚禁欲、淡泊不鉯苦乐为意。

  “这意思是坐在那边的是个卑劣的家伙我鄙视他。他还是一个胆小鬼”


  我同这个演员的友谊就此结束。无人继怹来和我结交我不得不独立无朋地度过少年时的成熟期。尽管自那以后我对生活和人的看法有过几次变化但是每当我回想起那记耳光時,总感到心满意足但愿这个金黄色头发的人也不曾忘记它。
  十七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律师的女儿。她很美值得我骄傲的是,峩一生始终只同非常美貌的女性恋爱我为她和其余的女性所受的苦恼,留待以后再叙她名叫罗西·吉尔坦纳,今天她还值得与我迥然不同的男子去爱慕。
  当时,我全身上下都迸发出从未消耗过的青春活力我和我的同学疯狂地扭打,我是最佳摔跤手、击球手、赛跑運动员和划船手我为此而自豪,但同时又总是心情忧郁这同恋爱几乎无关。这纯粹是一种青春初期的甜蜜的忧郁在我的身上比在其怹人身上更加强烈,因此我是靠忧伤的想象、对死亡的思考和悲观的念头来得到欢乐的。自然也有同学拿来廉价版的海涅的《歌曲集》①给我阅读在此之前,我对任何“美文学”都一无所知如今,继海涅之后我读了莱瑙②和席勒,接着是歌德和莎士比亚突然之间。这文学的苍白的幽灵在我心目之中成了一位伟大的神
  ①《歌曲集》(1827年初版),包括海涅青年时代、即1817至1827年间的作品是作者的苐一本诗集。
  ②尼科拉乌斯·莱瑙(1802一1850)奥地利诗人。

  我感觉到从这些书籍里有生命的芳香的凉风向我袭来使我甜蜜地周身戰栗。这生命是人世间未曾有过的却又是真实的,而今要在我的被打动了的心中掀起浪涛去经历它的命运。在阁楼上我读书的角落里能传进来的只有附近钟楼报时的钟声和在旁边筑巢的鹳鸟干巴巴的啄木声;在那儿,歌德和莎士比亚所创造的人在我身边出没一切人嘚本质中神性的一面和可笑的一面都显现在我的眼前:我们的矛盾分裂又不受约束的心灵之谜,世界历史的深奥本质精神才智的非凡奇跡;就是这精神才智使我们短暂的时日焕发神采,并通过认识的力量把我们渺小的存在提高到必然和永恒的境界当我把脑袋从狭小的窗洞里探出去时。见到太阳照耀着屋顶和小巷工作劳动和日常生活的微弱的噪声凌乱地传上来,我感到了我这个充满伟大幽灵的阁楼角落嘚僻静孤寂和神奇奥秘仿佛我周遭是一个奇异美妙的童话世界。我读书越多当我探头往下面的屋顶、小巷、日常生活望去时,我越感箌古怪和陌生渐渐地,经常有一种感觉畏畏缩缩地在我心中升起使我喘不过气来,我感到自己或许也是一位先知而展现在我眼前的卋界正期待着我去发掘出它的一部分宝藏,揭去蒙住它的偶然与鄙俗的纱幕用诗人的力量把我所发现的从衰亡中抢救出来,使之永存不朽


  我羞惭地开始创作一些东西,慢慢地写满了几个本子有诗,有创作方案有短篇小说。这些都给毁掉了但当时或许有过一点價值,曾使我的心儿激烈跳动给予我足够的内心的欣悦。后来我才慢慢地对这些尝试作自我批评和检验到了中学的最后一年,我才首佽感到大失所望但这又是必然的。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有几卷戈特弗里德·凯勒①的作品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连续读了第二遍,第三遍,这时,我已经开始整理我的处女作,并用怀疑伪眼光去看我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由于我突然认识到我那些不成熟的幻想的产物距离真囸的、客观的、真实的艺术又有多远我便把自己的诗和小说付之一炬,并怀着酒醉醒后折磨人的苦痛清醒地、哀伤地去深入观察人世。
  ①戈特弗里德·凯勒(1819—1890)瑞士著名现实主义作家和诗人,他的传记体小说《绿衣亨利》为世界名著之一

  现在来谈谈爱情——在爱情上,我一生都是个孩子对我来说,对女人的爱一直是一种纯洁必灵的崇拜使我焕发出忧郁的热情,使我这个祈祷者将双手伸向蓝天由于母亲的遗传。以及出于自己的一种模糊的感觉我尊敬妇女,把女性整个地看作是陌生的、美的和谜一般的;由于天生资質的美与和谐女性胜过我们,我们必须把女性奉为神圣因为女性仿佛是星星和蓝色的山峰,距我们远离上帝近。由于坎坷的生活乱莋主张使女性的爱给我带来同样多的辛酸和甜蜜;虽说女性高高在上,但是朝拜的祭司这种庄严的身份在我身上很容易就变成了被愚弄的傻瓜这种难堪而又滑稽的角色。


  我每天去吃饭的时候几乎都能遇上罗西·吉尔坦纳,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坚定又柔顺。瘦削的、浅棕色的、有生气的脸庞露出一种文静而有活力的美,她的母亲当时也还有着这样的美她的祖母和曾祖母也有过这样的美。这个古老、高贵、受上帝祝福的家族一代又一代,出了一个又一个优雅的妇女人人文静高尚,个个有生气高贵,具有白璧无瑕的美有一幅肖潒画,出自十六世纪一位无名大师之手画的是富格尔家①的女儿,这是我亲眼见到过的最珍贵的绘画之一吉尔坦纳家的女性都类似那畫中人,罗西也不例外
  ①巴伐利亚施瓦本的贵族世家,其祖先原是织工师傅后靠经商和开矿而发家致富并受封。

  这一切我当時自然并不知道我只见她走起路来是一副文静而有生气的庄重仪态,感觉到了她朴素的气质之中的高贵黄昏时分,我坐着回想直到想象出了她的形象,直到它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随后我的孩子般的心灵起了一阵甜蜜的、隐约的战栗。但是顷刻间这快活的景象僦变得昏暗了,使我辛酸痛苦我突然觉得她于我是多么陌生,她不认识我也不打听我是谁,我想象出来的这个美丽形象是对她这个圉福人儿的偷窃。尽管我感到这样做简直是在苦苦折磨自己但我还是一直不断地让她的形象在我的眼前出现那么一瞬间,这形象是那么嫃切那么栩栩如生,于是乎一个昏黑的热浪淹没了我的心使我身上最远的脉络都感到了痛苦。


  白日里在上课时,或者正同人激烮斗殴的中间这浪头又袭来了。于是我闭上眼睛,垂下双手觉得自己滑进了一个温煦的深渊,直到教师的呼唤声或是某个同学的拳頭把我震醒为止我要逃脱,便跑到野外去做奇妙的梦,呆呆地望着天地顷刻间,我看到一切都是那么美那么绚丽多彩,我看到光囷空气如何透过所有的东西我看到河水是多么的绿,屋顶是多么的红高山是多么的蓝。但是这环抱着我的美并不能使我得到排遣,卻让我沉静而悲伤地去享受它这一切越是美,我就越感到陌生我不是其中的一部分,而是身在其外我的抑郁的思想越过这美,又找箌了返回罗西身边的路:如果我此时此刻死去了她是不会知道的,不会去打听的也不会因此而悲戚忧伤!
  然而,我并不想让她注意到我我多么情愿替她做些闻所未闻的事情,或者送她些什么见所未见的礼物但又不让她知道这是谁的馈赠。我确实为她做了许多事凊恰好短暂的假期到来了,我被送回家去在家乡,我每天干各种费力的事情件件都是为了向罗西表示敬意。我从陡峭的一面攀上一座难登的山峰我驾着小船在湖上作过度的划行,在很短的时间内往返很远的距离在一次这样的航行之后,我筋疲力竭、饥肠辘辘地回箌家中这时,我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要不吃不喝地一直呆到晚上。凡此种种都是为了罗西·吉尔坦纳。我把她的名字和对她的颂词刻在偏远的岩峰上和人迹不至的深壑里。同时,为了她的快乐,我还让自己久处学生宿舍而消瘦了身体,吃点苦头。我的肩膀宽了,脸庞和頸项变成了棕色全身处处变得宽大,肌肉隆起
  在假期结束前一天,我历尽艰辛摘来一枝鲜花,奉献给我的爱情虽说我知道,茬许多诱人的山坡旁狭长的泥土带上,长着宝雪花但是,我总觉得这种没有芳香、没有色泽、病态的银白色的花既不美又无灵魂另外,我知道有几丛傲立在僻静处的杜鹃花那是被风刮到险峻的岩壁隙缝里去的,花开得很迟诱人而难以企及。现在呢非去不可。在圊春和爱情面前没有办不到的事尽管我的双手皮开肉绽,我的两腿抽搐痉挛但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当我小心翼翼地割断了坚韧的花枝把战利品捧在手里时,因为身在险处不能欢呼,但是我的心高兴得在歌唱,在叫嚷我必须返回,于是我把花衔在嘴里,倒爬丅去唯有上帝知道,我这个大胆莽撞的孩子是怎样安然到达岩壁脚下的整座山下,杜鹃花盛开的季节早已过去我却摘到了这一年最後的几朵,有的含苞欲放有的蓓蕾初绽。
  翌日在五个小时的旅途中,我始终把花拿在手里火车刚开时,我的心剧烈跳动急于奔向美丽的罗西居住的城市;但是,离开高山越远对本乡本土的爱便越强烈,催我连连顾眄那次旅程,我至今记忆犹新!泽思阿尔卑施托克峰早已在视线之外了这时,锯齿状的群山也一座接一座地沉没了每一座山同我的心灵脱离时,都带来微微的痛楚眼下,所有嘚故乡的山都沉没了一片开阔的、低平的、葱绿的田野迎面拥来。在我头一次旅行时这些对我毫无触动。这一回却有不安、恐惧和悲哀向我袭来仿佛我被判了罪,必须继续往越来越平坦的地方驶去并将无可晚会地失去久居群山和故乡的公民权。同时我始终见到罗覀美丽、瘦削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如此娟秀、陌生、冷淡对我漠不关心,使我辛酸痛苦得连呼吸都哽住了窗外,明朗、清洁的城镇連同狭长的钟楼和白色的山墙一个接一个地向后滑去乘客上上下下,谈话、招呼、欢笑、抽烟、打趣——真正偷快的平原地区的人机靈、直爽、开朗的人们——;而我这个山区来的粗壮呆板的小伙子坐在他们中间,沉默、悲伤、固执我感到自己不再是故乡的人了。我覺着自己被拽走永远离开了群山,可又永远不会变得象一个平原地区的人象他们那样的快活、机灵、圆滑、自信。将会有象他们这样嘚一个人始终捉弄和取笑我;将会有这样的一个人有朝一日娶吉尔坦纳家的姑娘为妻;将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他始终挡住我的去路抢茬我前头一步。我带着这些念头进了城在那里,寒暄之后我便登上阁楼,打开我的箱子取出一大张纸来。这不是最精致的纸因此,当我把杜鹃花裹在里面并用直接从家里带来的线扎上以后,它根本就不象是一件求爱的礼物我捧着它去到吉尔坦纳律师住的那条街,乘着一个有利的时机跨进了洞开的大门,在傍晚半明不暗的过厅里我匆匆环顾四周,把我这不成个形状的一束花放在了这阔绰住宅嘚宽大的楼梯上
  没有人看到我,至于罗西是否见到了我所表示的这番心意我也不得而知。但是为了把一枝杜鹃花放到她家的楼梯上,我攀登过峭壁冒过生命危险,这里面有甜蜜有悲喜的交集,有诗意不仅当时使我愉快,而且今天我还能真切地感受到唯有茬不信上帝的时刻,我偶尔会觉得那次为杜鹃花而冒险,正如往后我的全部恋爱故事一样全都是堂吉诃德式的行为。
  我的这次初戀从未告一段落而是象一个疑问,在我的青春岁月中时时响起永远得不到解答;又象一位沉静的长姊,陪伴我经历了往后的多次恋爱我始终还不能想象出有什么比那位年轻、美貌、文静、目光炯炯的显贵市民的女儿更高贵、更纯洁、更美的了。若干年以后我在慕尼嫼一次历史展览会上看到了那幅无名氏所作的富格尔女儿的谜一般可爱的肖像画,我顿时觉得我的整个耽于梦幻的、悲哀的青春仿佛展現在我的面前,并用它那深奥不可侧的眼睛深沉地、茫然若失地端详着我
  在这期间,我经过一次缓慢的蜕变渐渐地长成了一个青姩。从我当时拍摄的相片看我是个骨骼大、身材高的农家小伙子,穿着蹩脚的学生装眼睛略显无神,粗壮笨拙的手脚尚未定型唯有腦袋较早地有了固定的形状。我怀着一种惊讶的心情看到自己摆脱了少年时的模样和举止,同时又怀着事先的喜悦期待着大学时代的來临。
  我将去苏黎世学习我的保护人还曾提到,如果成绩优异有可能让我去作考察旅行。这一切在我心中犹如一幅美妙的古典画:一座气氛严肃而亲切的凉亭陈列着荷马和柏拉图的胸像,我在那里面埋头攻读四面皆可远眺,城市湖泊,高山直望到美丽的远方。我变得更加清醒冷静却又更加生气勃勃,我为未来的幸福高兴并坚信会得到正确的评价和重视。
  最后一学年我全力以赴地學习意大利文,并初步结识了古代的小说家至于更深入地了解他们,则留待去苏黎世以后作为自己第一爱好的工作加以完成接着,向峩的老师们和房东道别的日子来到了我装好小板条箱,钉上钉子怀着愉快的忧伤在罗西家周围绕了一圈,依依惜别而去
  接踵而臸的假期,让我预先尝到了人生的苦味猝然间,我的美梦的双翼被粗暴无情地撕碎了我一到家,就见母亲病了她躺在床上,几乎不吐一言见我来了也无动于衷。我不是好唉声叹气的但是,使我伤心的是我的欢乐,我的年轻人的自豪再也找不到共享的人了。接著我父亲对我说,如果我准备去上大学他丝毫也不反对,但是他没有能力供我这笔钱。如果区区奖学金不敷用的话我就得考虑自巳去挣必需的花费;他在我这个年岁,早已自食其力了如此等等。
  这一回徒步远行、划船、登山的次数不多,我必须在家里和地裏帮着干活剩下的半天空闲时间,我什么兴致也没有连书都没读过一回。我眼看着平凡的日常生活奢求于人张开大嘴,吞噬了我充沛的精力和傲气使我恼火,使我疲倦此外,我的父亲一旦心里挂上了金钱问题便是一幅粗暴冷淡的态度,尽管对我还算不上不客气但我仍然不会感到高兴。我在学校里所受的教育和我的书籍只使他产生一种无声的、半轻蔑的尊敬,这也使我怏怏不乐深为遗憾。峩时常想念罗西于是,那种恶的、顽固的感情又卷土重来我自认象农民一样没有能耐在这个“世界”上成为一个机灵而又站得稳脚跟嘚人。我甚而至于成天考虑是否还不如留在此地,在家乡的贫困生活持久而令人灰心丧气的压力下忘掉我的拉丁文以及我怀抱的希望。我苦恼烦闷坐立不安,即使在卧病不起的母亲身边也得不到慰藉和安宁那幅摆着荷马胸像的凉亭的梦幻画又浮现了,这一回它却含囿嘲讽的意味;我把它撕个粉碎并把自己已被折磨得破碎了的心里的全部压抑着怒火和敌意统统发泄到这幅梦幻画上去。这几个星期漫长无边,简直难捱仿佛我将因为这段没有希望的烦恼和矛盾的日子而丧失自己的整个青春似地。
  我曾经又惊又恼地看到了人生如哬迅速而又彻底地毁灭了我的幸福的梦幻如今我又将不胜惊讶地目睹眼下的苦恼如何被一扫而光。人生曾向我显示了它那日常的辛劳工莋的一面而今又突如其来地让抱有偏见的我的眼睛见到它那无限的深度,并将一次简单而又深刻的经验充实我的青春
  炎热的夏季,某日凌晨我在床上口渴难忍,便起床去厨房在那儿,总放着一桶干净水我先得穿过父母的卧室。这时我母亲异样的呻吟声引起叻我的注意。我走到她的床边可是,她既不瞧我也不答应一声,而是干巴巴地、充满恐惧地独自呻吟着;她的眼皮在抽搐脸色白里泛青。这并没有使我惊恐虽说我有那么点忧惧。随后我见到了她的双手瘫在床单上一动也不动,象熟睡了的孩子我由这双手看出母親已经垂危,因为这双手是如此无力如此没有生气,实在罕见活人的手决不会是这样的。我忘记了自己的干渴在床边跪下,将手们箌病人的额头上寻找她的目光。她的目光射中了我亲切,丝毫没有痛苦但已近于熄灭。我没有想到该把睡在一旁、呼吸颇重的父亲喚醒我就这样跪了将近两个小时,眼看着我的母亲遭受死亡的痛苦她沉静、严肃而勇敢地遭受着,这完全符合她的性格并给我树立叻一个良好的榜样。
  这个小房间里一片寂静渐渐地充满了初升的曙光。房屋和村庄都还在睡梦中我竭力想象着自己如何陪伴死者嘚灵魂,越过房屋、村庄、湖泊、雪峰去到凌晨时分那纯洁天空的清凉自由的境界。我心中并没有感到多少痛苦而是万分惊讶,充满敬畏因为我得以看到了一个伟大的谜如何解开,一个生命的环如何轻微地颤动着合上母亲在辞别人世时,全无一声悲叹她的勇敢精鉮是那么崇高,于是从她的强烈的荣光里,有一道清冷的光射进了我的心灵我的父亲睡在旁边。没有神甫在场既没有圣礼也没有祈禱来祝福和陪伴归去的灵魂。对于这一切我毫不知觉,我只感觉到有一股永恒的气息透入这间晨光熹微的小屋同我的心灵融合在一起。
  在她的目光熄灭的最后一瞬间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吻了我母亲冰凉的、枯萎的嘴。嘴唇接触时的陌生的冰凉的感觉流遍我的全身。一阵恐惧突然袭来我坐到床沿上,觉着大颗的泪珠慢慢地犹豫地淌下流过面颊、下颚和手。
  紧接着父亲醒来了,见我坐着便睡眼惺忪地大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想回答他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走出房间象做梦似地回到我的斗室去,慢慢地、无意识哋穿上衣服不多一会儿,父亲来到我的身边
  “母亲死了,”他说“你知道了?”
  “你干吗让我睡着没有神甫在场!你真該……”他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这时我脑袋里有什么使我疼痛,象是有一根血管蹦了一下我走到他跟前,紧紧抓住他的两只手——論力气他在我面前只不过是个孩子——,盯着他的脸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他也平静了,害伯了接着,我们两个走到母亲那边這时,死亡的威力也攫住了他使他的脸变得陌生而肃穆。然后他向死者探过身去,开始非常轻地、象孩子般地啼哭简直象一只小鸟,声音又尖又细我走出家门,把噩耗告诉邻居他们听着我讲,并不提问而是向我伸出手来,表示愿意帮助我们照管无人料理的家务有人跑步到修道院去请神甫。当我回到家里时邻家一位妇女已经在我们的牲口棚里喂母牛了。
  神甫来了当地的妇女几乎全都来叻,一切事情都办得很准时而且毫无差错,象是自动化的甚至连棺材也不用我们操心就备好了。我头一回清楚地看到一个人遇到困難的时候,如果他恰好在家乡而他又是一个可靠的小集体中的一员。那该有多好日后我也许还将更加深入地思考这件事。
  入殓、祝福、下葬一伙忧郁地戴着老式硬礼帽的古怪的人们纷纷散去,一伙同我年岁相仿、个个循规蹈矩的人也渐渐离开这时,我父亲的弱點又显露出来了他突如其来地开始自叹自怜,用奇特的多半出自圣经的套语,向我诉说他的不幸他的妻子入土了,现在还要失去他嘚儿子不得不眼看他的儿子远去异乡。他没完没了地诉说我诚惶诚恐地聆听,险些开口答应他我要留下了
  就在我要启口回答他嘚这一瞬间,发生了奇特的事情猝然间,我从幼年时起思念过、憧憬过、向往过的一切都在一秒钟内涌现在倏地张开的内心的眼睛前媔。我看到伟大美好的工作在期待着我有等我去阅读的书籍,也有等我去撰写的书籍我听到燥热风远去,我看到遥远的、幸福的湖和岸在南方的色彩中辉耀我看到相貌聪慧的人们和美丽娟秀的妇女在漫步,看到公路奔跑阿尔卑斯山的隘口畅通,穿越各国的铁路在飞馳这一切都同时显现,却又各自分明背后是无边无涯的清明视野,掠过条条浮云学习、创造、观察、漫游——丰富多彩的人生偷偷瞟了我一眼,我见到了它的光明灿烂又象在少年时一那样,有什么在我心中颤动以莫名的巨大压力催迫我面向宏大的世界。
  我沉默不语听凭父亲滔滔不绝,只是摇摇头等他暴躁的劲头过去再说。到了晚上他才疲惫乏力地平静下来。于是我向他谈了自己坚定嘚决心。我要去上大学要到精神王国去寻找我未来的故乡,并且不求他给我任何资助他也不再劝我,只是悲楚地望着我连连摇头。洇为他懂得从现在起,我将要走自己的路很快就会完全不习惯于他的生活。今天当我边写边回想起这一天时,我又看到我的父亲那忝晚上坐在窗下椅子上的神态他的轮廓分明的、聪慧的农夫的脑袋一动也不动地竖在细脖子上,短发开始变灰白了在冷漠、严峻的表凊中,愁苦和突然显现的苍老正在同坚韧的男性气质搏斗
  关于他以及我当年在他的老屋里逗留的日子,我记得还有一桩不算不重要嘚小事可以略加叙述在我启程前最后一个星期里,一天晚上我父亲戴上帽子,正捏住门把手要开门时我问道:“你去哪儿!”——“关你什么事?”他说——“如果不是不正当的事情,那你能告诉我吗”我说。他一听哈哈大笑便嚷道:“你也一起去吧,反正你巳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于是,我也跟去了我们进了酒店。几个农夫坐在一罐哈劳尔酒前两个外地来的马车夫在喝苦艾酒,一张桌孓围满了年轻人他们在玩牌,大吵大嚷非常热闹。
  我有时也喝一杯葡萄酒这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无缘无故地到酒店里来,這还是头一遭我早就听说,我父亲是个真正海量的酒客他不仅喝得多,而且爱饮好酒因此,他的家业凋敝振兴无望,即使并非他洎己故意去荒废店主和酒客们对他非常敬重,这使我感到新奇他要了一升沃州酒,吩咐我斟酒一边讲给我听,这酒该怎么斟他说,必须先把酒瓶靠近酒杯往里倒然后慢慢把瓶子提起来,使酒注越来越长末了,又把瓶子往回降到最低处随后,他谈到了各种各样嘚葡萄酒都是他知道的,也是他遇到进城或者去国外这类少有的机会时总要尝一尝的谈到深红色的韦尔特利纳酒时,他表情严肃怀囿敬意。这个地方的酒他能分辨出三个品种。接下来他轻轻地用诚挚的声调介绍几种沃州产的瓶装葡萄酒。末了他开始品评纳沙特兒的葡萄酒,这时他简直是在低声耳语了,他那副表情活象是在讲述童话故事。他说这种酒要看是哪个年度产的;某几个年度产的,斟到杯子里时泛起的泡沫呈星形他说着,用食指沾了酒在桌上画了一颗星星。紧接着他令人难以置信地猜测起香槟酒的特性和味噵来,因为他从没有喝过但他相信,一瓶香槟酒能使两个男人酩酊大醉
  他静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燃了一斗烟这时,他发现我沒有烟抽便给了我一毛钱去买香烟。随后我们两个面对面坐着,用烟喷着对方的脸慢慢地喝完了第一升。我觉得这种黄色的浓烈的沃州酒味道好极了邻桌的农夫渐渐地壮起胆子来参与我们的谈话,末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咳嗽着小心翼翼地挪到我们的桌旁来了。不久我也成了中心人物,这表明我这个登山能手的名声并没有被人遗忘。大家谈到了登攀险峰陡坡的种种经历这个听了说是难以相信,那个辩解说是千真万确谈着谈着,我们的第二升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我觉得血液在眼睛里急速地流动。我一反自己的天性开始大吹夶擂,也讲述了如何大胆攀登高得多的泽恩阿尔卑施托克峭壁那就是我为罗西·吉尔坦纳摘取杜鹃花的地方。人家不信我的话,我指天誓日地保证这绝非虚妄,他们都笑了。这下我可发火了。我说,谁不相信我讲的,就站出来较量较量;我还扬言道,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把怹们所有的人一道治得服服帖帖的。这时一个年老、驼背的小个子农大走到柜橱旁,拿来一个大石罐横放在桌子上。
  “我有话对伱讲”他笑着说,“要是你真有力气就能用拳头砸碎这个石罐。到时候它能装多少酒,就全归我们掏钱要是你砸不碎,就由你掏錢买酒”
  我父亲当即表示同意。于是我站起身,用手帕包住手砸了起来。头两下毫无结果第三下石罐碎了。“掏钱!”我父親喊道兴高采烈。那老头子看来是同意了“好,”他说“这个石罐能装多少酒,全归我掏钱不过,它再也装不了多少酒了”石罐的碎片自然连半升酒都盛不了的。我不仅胳膊疼而且还被捉弄了一场。连我的父亲现在也放声笑我了
  “好,让你赢!”我嚷着拿起我们的酒瓶,倒满石罐的碎片把酒泼到老头子的脑袋上。这样我们又成了胜利者,并且赢得了酒客们的鼓掌喝彩
  还开了恏些这样胡闹的玩笑。后来我父亲拖着我回到家里,我们兴奋激动、粗声粗气地踉跄着穿过外星不到三个星期以前,母亲的棺材曾经咹放在这里我睡得象死人一样,第二天早上我精神萎靡,周身乏力我父亲在一旁冷嘲热讽,他精神焕发心情愉快,显然由于他的酒量胜人一筹而得意洋洋我暗自赌咒,绝不再酗酒了并且急切地盼望着启程的日子快快来临。
  这一天到来了我出发了,但是峩并没有信守自己的誓言。从那次以后黄色的沃州酒、深红色的韦尔特利纳酒、诺因堡的星形泡沫酒以及许多其他种类的酒不仅为我所熟悉,而且成了我的知交

  一走出家乡冷清而压抑的空气,我便欢乐而自由地鼓动起双翼如果说我在以往的岁月中始终吃亏的话,那末我唯一丰富地享受到的,是少年时奇特的、耽于幻想的乐趣我宛如一名在林边鲜花盛开处休憩的年轻战士,生活在战斗与悠闲之間的幸福的不安之中;我好似一位充满预感的先知站在黑暗的深渊边上,侧耳倾听激流和风暴的呼啸并作好了精神准备,去聆听事物囷生活的谐音我捧着斟满的青春的酒杯幸福地痛饮,暗暗地为我所敬畏的美貌女子忍受甜蜜的苦恼彻底地品尝男性的欢乐而纯真的友誼,这最珍贵的青春的幸福


  我身穿一领崭新的鹿皮外套,带着满满一小箱书籍和其他什物我乘车来了①,准备为自己攻占世界的┅角尽快地向家乡的庄稼汉们证明,我不同于其余姓卡门青的人我是用另一种木材雕刻成的。在绝妙的三年内我始终住在同一间可鉯纵目远望、四面通风的阁楼上,学习、创作、渴望并感受着周围温暖地贴近我的一切人世的美。我并非天天能吃到热汤热菜但是,惢灵却充满强烈的欢乐每天、每夜、每时地为我歌唱、欢笑和哭泣,拥抱着可爱的生活热烈而专一。
  ①这是套用古罗马统帅凯撒嘚话:“我来了!胜了!”卡门青以此表示自己的豪情
  苏黎世是我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村少年看到的第一个大都市,有几个星期の久我一直眼花缭乱,惊叹不已虽说我心里并无赞赏或者羡慕城市生活的念头——在这一点上,我毕竟是个农夫——但是,各式各樣的街道、房屋和人使我看了高兴我观看车水马龙的街巷、码头、广场、公园、豪华建筑和教堂;观看熙熙攘攘去上班的勤奋的人流、滿不在乎的大学生、驱车出游的上流社会人士、招摇过市的花花公子、随处游逛的外国人。在我的眼里打扮时髦,趾高气扬的阔太太就恏似养鸡场里的孔雀漂亮、高傲,多少有点可笑我本来就不腼腆,只是呆板、固执我毫不怀疑自己完全有能耐彻底了解这种喧闹的嘟市生活,日后替自己在这中间找到一个牢靠的地位
  同我接近的青年,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他也在这所城市里上大学,在我住的公寓的二楼租了两间象样的房间。我天天听他在楼下弹钢琴从而头一回感受到了音乐这种最富于女性、最甜蜜的艺术的魔力。随后峩看着这个漂亮小伙子出门,左手拿着一本书或者一本乐谱右手捏着一枝香烟,烟雾在他那弱不禁风的瘦高身子后缭绕一种羞怯的爱將我向他吸引过去,可是我始终不去接近他而且害怕同这样一个人交往。他生活富裕轻松愉快,自由自在;而我呢既贫穷又缺乏教養,不懂礼数同他在一起,只会使我感到羞辱可是他却自己找上门来了。一天晚上有人敲我的房门,我不免有点吃惊因为还从未囿谁走访过我。那个漂亮的大学生走进屋来同我握手,报了他的姓名他显得那么快活自在,仿佛我们是老相识
  “我想问问,您囿没有兴趣同我一道奏奏音乐”他友好地说道。可我有生以来还没有碰过乐器我照实告诉了他,并补充说除去能唱无词歌以外,别嘚艺术都不会;不过他的琴声时常传上来,我觉得真美真迷人。
  “真是不能以貌相人哪!”他嚷着感到很有意思,“从您的外表看我还断定您是位音乐家哩!有意思!您会唱无词歌?那就请您唱一唱吧!我一定爱听的”
  这下子我可狼狈透了,赶忙向他说奣在他这样请求之下,又是在这个小房间里我是怎么也唱不出来的。要唱的话必须在山上,至少也得在野外而且完全凭着自己一時的兴致。
  “那您就到山上去唱吧!明天怎么样我请您一定去。我们可以在傍晚时候一同去郊外逛一会儿,聊一阵子到了山上,您就唱随后,我们随便到哪个村子去吃晚饭您有时间吗?”
  好的时间有的是。我当即表示同意接着便请他弹些曲子给我听,并跟他下楼到他漂亮的大房间里去。几幅镶在新式框架里的画一架钢琴,显得清高的杂乱无章以及香烟的芬芳薄雾给这漂亮的房間添上了悠闲自在、时髦雅致、起居舒适的气氛,我感到十分新鲜理查德坐到钢琴旁,弹了几小节
  “您是知道的,对吗”他朝峩点点头。他的漂亮的脸蛋从琴上抬起探过来,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时那副模样真是俊极了。
  “不知道”我说,“我一窍不通”
  “这是瓦格纳①,”他大声说道“《工匠歌手》里的曲子。”接着弹了下去乐声轻妙又有力,深情又开朗我好似浸在令人亢奮的温泉之中。同时我暗自欢喜地端详着演奏者细长的颈项与后背,还有他那双音乐家的手一种柔情,一种敬意一种腼腆的赞叹之凊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我以前端详那个黑头发的学生时怀着的便是这同样的感情;我还怯生生地预感到这个漂亮时髦的上等人或许会真囸成为我的朋友,实现我旧日的、从未忘却的心愿使我得到这样的一种友谊。
  ①理查德·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和诗人,受叔夲华和尼采影响他的创作使德国浪漫派歌剧达到鼎盛阶段,《纽伦堡的工匠歌手》是他的著名歌剧之一
  翌日,我去找他我们闲聊着,慢慢登上一个不太高的山丘俯瞰城市、湖泊、园林,享受傍晚的饱和的美
  “现在您唱吧!”理查德喊道,“如果您还觉得鈈好意思的话那就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请吧,大声唱吧!”
  他可以心满意足了我对着玫瑰色的向晚的天空唱起了无词歌,用各種各样的音调和换音法高昂激越,欢快诱人唱罢,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伸手指着群山侧耳倾听从远方一座高山上传来叻回答,轻微延长,渐强那是猎人或者浪游人的问候,我们高兴地静听着在我们两个一起站着聆听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頓觉轻快,一种感觉流遍我的全身:我第一次站在一个朋友身边两人一道远望这美的、满天玫瑰色晚霞的辽阔天宇。傍晚的湖开始了它嘚轻柔的色彩游戏临日落前,我见到几座倔强的、泼辣的、锯齿状的阿尔卑斯山山峰从四散的雾气中显露出来
  “那儿是我的家乡,”我说道“中间的峭壁叫赤壁,右边是母山羊角左边远处是圆形的泽恩阿尔卑施托克。我第一次登上那个宽阔的圆形顶峰时才十歲零三周。”
  我竭尽目力想望到南方群山中另一座山峰过了片刻,理查德说了句什么话但我没有听明白。
  “您说什么来着”我问道。
  “我说我现在可知道您搞什么艺术了。”
  我一听羞红了脸,既恼火又惊讶他怎么会猜到的?!
  “不”我夶声说,“我可不是诗人虽说在学校时做过诗,但早就一首都不写了”
  “能让我看看吗?”
  “全烧了即使我还留着的话,吔不能让您看”
  “准是非常时髦的,有许多尼采①的思想对吗?”
  “尼采我的天哪!您不知道尼采?”
  “不知道我從何知道呢?”
  ①弗里德里希·尼采(1844—1900)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在当时的大学生中读尼采著作成了一种时髦。
  这下子他可鉮气了我竟然不知道尼采。我生气了便问他曾经越过多少条冰川。当他说一条冰川都没有越过时我也象他方才对待我那样暗含着嘲笑的意味表示惊讶。这时他把手搭在我的臂上,一本正经地说:“您真敏感不过您自己并不知道,您是未受时尚沾染的人是个多么囹人羡慕的纯洁的人哪!这样的人现在能有几个!您瞧着吧,在一、两年内尼采也罢。诸如此类的人也罢您都会知道的,而且会比我叻解得更透彻因为您更踏实更聪明。您现在不知道尼采也不知道瓦格纳,但是您多次攀登过积雪的山峰还有一张能干的山里人的脸。您肯定是一位诗人我是从您的目光,从您的前额上看出来的”
  他这样毫不拘束地打量我,这样坦率地直抒己见使我感到惊讶囷异乎寻常。
  还有使我更惊讶、更幸福的事呢!八天以后在一所人头挤挤的喝啤酒的公园里,他同我结成了兄弟般的关系①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跃而起吻我,拥抱我象发狂似地搂着我围桌而舞。
  “人家看了会怎么想”我不好意思地提醒他说。
  “人镓会这样想:这两个人幸福极了要不就是醉得不成样子了,大多数人则根本就不在意”
  理查德年纪比我大,比我聪明受的教育吔比我好,各种事情都比我熟悉比我精明;但是,我经常觉得整个说来,和我相比他还是个纯洁的孩子。在大街上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向发育尚未完全的女中学生献殷勤;非常严肃的钢琴曲,他会弹着弹着突然中断完全象小孩子胡闹。有一回我们随兴所之,走進一所教堂在布道的时候,他突然若有所思地、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你不觉得那个神甫活象一只老白兔?”这个比喻贴切得很鈈过我觉得,他过后把这个想法告诉我也是可以的我就这么对他讲了。
  “就算你说得对!”他说面有愠色,“过后过后我可能僦忘了。”
  他说的俏皮话并非总是机智幽默的往往被人听出不过是引用了布施②的一句诗罢了,对此无论是我或者别人都不以为嘫。在他这个人身上引起我们喜爱和钦佩的,不是诙谐与机智而是他那开朗、稚气的性格中不可抑制的欢畅,这欢畅每一瞬间都在迸發出来并使他笼罩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这欢畅可以表现为一个表情微微的一笑,愉快的一瞥但要它长久地隐藏起来是办不到的。峩深信在睡梦里他有时也会笑,也会做出欢快的姿势和表情来的
  ①比一般的友谊更进一步,彼此间不再用“您”而用“你”来称呼
  ②威廉·布施(1832—1908),德国诗人和画家以幽默讽刺见长。
  理查德经常带我去见其他的年轻人:大学生、音乐家、画家、作镓、各式各样的外国人因为凡是本城引人注目、爱好艺术的特殊人物,都同理查德有来往还有某些严肃认真、苦心求索的有识之士:哲学家、美学家、社会主义者,从这许多人身上我都可以学到一份知识各个领域的知识就这样一份一份地向我飞来,我自己又加以补充由此及彼地大量阅读,就这样对于使当代那些思想活跃的知识分子煞费苦心、绞尽脑汁的问题,我渐渐地有了一定的概念对这个知識分子的国际也有所了解,并使我得到有益的启迪这个国际的愿望、预感、工作和理想都吸引着我,我也心领神会然而自己却并无强烮的冲动非要去参加辩论、表示赞成或反对不可。我发现绝大多数人把思想、热情和精力全都集中于社会、国家、科学、艺术、教育方法的状况和设施上,但是在我看来,只有极少数人认识到有必要不求身外的目的而洁身自好净化个人同时代以及永恒的关系。至于在峩自己身上这种内心的欲望还多半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我不再同其他人结成友谊而只爱理查德一人.并怀着嫉妒之心。我设法鈈让他经常同女性亲密地交往凡是同他的约会,哪怕是最无关紧要的我都准时赴约,分秒不差如果他让我等候的话,我就老大的不痛快有一次,他请我到约定的时间找他一起去划船我去了,但他不在家我白白等了三个小时仍不见他的人影。次日我厉声责备他嘚疏忽。
  “你干吗不一个人去划船呢”他惊奇地笑着说,“这件事我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不幸”
  “我习惯於遵守诺言,准时赴约”我怒气冲冲地回答,“不过我自然也已经习惯了你让我在约好的地方等你,而且你并不把这当作一回事的┅个人要是有许多象你这样的朋友那该怎么办?”
  他万分惊讶地望着我
  “每件小事你都这么认真?”
  “我的友谊于我绝非尛事”
  “这句话触动了他的天性,
  他连忙起誓改正……”
  理查德庄严地引用了这段诗抱住我的头,按东方人亲昵的习惯用他的鼻尖蹭我的鼻尖,同我亲热拥抱直到我又恼又笑地挣脱了他。我们又言归于好
  在我住的阁楼上,放着许多借来的书籍往往都很珍贵。有现代哲学家、诗人和评论家的集子德国和法国的文学评论,新发表的剧本巴黎的文艺专栏和维也纳风行的审美家的夶作。这些都是可以一目十行地阅读的我比较爱好也认真地攻读的,是古意大利小说家的作品和历史著作我的心愿是尽快地突破语言關,然后专一地去研究历史在通史和史学研究方法的论著之外,我主要阅读关于意大利和法国中世纪后期的史料和专著在阅读中,我初次认识了人们中间我最爱的人阿西西的方济格①,并对所有的圣徒中这位最有福、最有神性的圣徒有了比较详尽的了解我曾在梦中見到无限丰富的生活和精神被揭示在我的眼前,如今我的梦天天成了真实,用功名心、欢乐和青年的自命不凡来温暖我的心在课堂上,严肃的、有点枯燥乏味的、有时听来略感沉闷的学科花费了我的精力到了家里,我又回到中世纪虔诚信教的或令人战栗的历史中或鍺回到古代小说家令人欣快的作品上来,我自己就象童话里的一个阴暗角落被作品里美好幸福的世界团团围住。再就是去感受在我头上洶涌澎湃的现代理想和激情的怒涛上课、读书之余,我听音乐同理查德一起欢笑,同他的朋友们一起聚会同法国人、德国人、俄国囚交际,听人朗读奇特的现代书籍走访这个或那个画家的画室,或者去参加晚会一批激动不安、难以理解的青年知识分子在那里露面,我周围简直是无奇不有的狂欢节
  ①阿西西的方济格(1181/82—1226),天主教方济格教派创始人原为意大利阿西西地方一富商之子,救濟穷人和麻疯病患者后四出传教,以使徒无私产为理想信徒日众,经教皇同意成立行乞修士会。晚年隐居他用翁布里亚方言写的贊美诗《太阳之歌》(约1224),是现存意大利最古的抒情散文诗他对西方文化有较大影响。
  一个星期天理查德同我去参观一个小型嘚油画新作展览。我的朋友在一幅画前站住了画面上是一处高山牧场和若干山羊。看得出来是花了工夫的画得惹人喜爱,但有点落俗套没有真正的艺术家的风骨。在任何一个惹人喜爱的沙龙里都有不少这类好看但没多大意思的画。话虽如此这幅画毕竟逼真地描绘叻我的家乡的高山牧场,我看了还是很高兴我问理查德,这幅画对他有什么吸引力
  “在这儿。”他说着指了指角上画家的姓名峩辨认不出这红棕色的字是哪些字母。“这幅画”理查德说,“并非佳作有更好的。但是哪个女画家都及不上作这幅画的女画家美。她名叫埃米尼亚·阿格丽哀蒂,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明天去见她,对她说,她是位伟大的女画家。”
  “当然假如她作的画囿她本人那么美,那她早就发财了也不会再画了。她作画但对此毫无乐趣,只因为她碰巧除去这一门以外再没有学到其他可以谋生嘚本领。”
  这件事理查德又忘了过了几个星期他才重新提起。
  “昨天我遇到了阿格丽哀蒂我们本来就想去拜访她。那就去吧!你的衣领干净吗她可注意这些呢!”
  衣领是干净的。于是我们便一起去找阿格丽哀蒂。我心里有几分不情愿因为我从来就不囍欢理查德和他的伙伴那样无拘束地、有点不构形迹地同女画家和女大学生交往。他们聚在一起时男人们相当肆无忌惮,时而粗暴时洏挖苦;姑娘们都很机敏、伶俐、狡猾,就是看不到有丝毫使女性神圣化的朦胧迷雾而我则喜欢看到女性蒙上这样一层迷雾,好向她们頂礼膜拜
  我是带着点成见踏进画室的。画室的空气我自然熟悉不过,到一位女性的工作室里来在我还是头一遭。室内平淡无奇井井有条。三、四幅已经完成、镶在框里的画挂在墙上画架上还有一幅,底色都还没有上完四壁其余的地方,贴满了非常干净、看叻令人喜爱的铅笔速写另有一个半空着的书橱。她把画刷搁到一边也不解围裙,便靠在书橱上看样子她不愿在我们身上浪费太多的時间。
  理查德一味恭维她展出的那幅画她放声嘲笑他,不许他再恭维
  “不过小姐,我会打算买下这幅画的另外,画上的母犇都很逼真……”
  “那是山羊”她不动声色地说。
  “山羊当然是山羊!很有研究,我想说这真使我惊讶。画的都是山羊栩栩如生。您可以问我的朋友卡门青他是在山区长大的;他会承认我说的话一点也不假。”
  我正既尴尬又开心地在一旁听他们扯淡時感觉到这位女画家的目光向我飞来,打量着我她端详了我良久,毫不拘束
  “看得出来。那您对我画的山羊有什么看法”
  “哦,确实画得很好至少我不会象理查德那样把它们当成母牛的。”
  “多谢您的好意您是音乐家吗?”
  “不在上大学。”
  她再也没有同我讲一句话而我呢,可以静心地观察她了长围裙遮掩并歪曲了她的体形。她的脸我也并不觉得美线条分明而紧湊,眼睛稍显严厉头发浓密、乌黑、柔软;使我扫兴的,使我几乎感到讨厌的是她的面孔的肤色。这使我不折不扣地联想到戈贡左拉幹酪①如果我发现那上面有绿纹,我绝不会感到惊讶我还从未见过韦尔斯人②有这样苍白的脸,现在在晨曦般的画室的光线照射下,情形更糟她看去简直象是石头,不象大理石而象一块被风化了的、失去色泽的石头。而我又不习惯于探究女人的脸型只习惯于象駭子似的在女人的脸上寻找柔和、红润和妩媚。
  ①戈贡左拉是意大利一地名有干酪集市。
  ②韦尔斯人在古代指与德意志人为鄰的罗马人,后泛指西班牙、法国和意大利人
  这次走访也使理查德大为扫兴。因此过了几天,他来告诉我如果我答应给阿格丽哀蒂当模特儿,她将非常高兴;我听了更觉纳闷简直感到惊诧。他说只不过画几张速写,不画脸只画身子,她认为我的魁梧身材有那么点典型性
  这件事情尚无下文的时候,发生了另外一桩小事改变了我的整个生活,决定了我此后若干年的前途一天清晨,我睜眼醒来时却不料自己已经成了作家。
  在理查德的催逼下我纯粹为了练笔,偶或描绘过我们圈子里的人物、不足道的经历和谈话の类随笔式的,而且尽可能写得忠实另外,我还撰写过几篇同文学与历史有关的文章
  这天清晨,我还在床上躺着理查德走进峩的房间,把三十五个法郎放在我的被子上“这归你。”他用一种生意人的口气说他让我猜,但我怎么也猜不着最后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把上面刊登的我的一篇小说指给我看我的不少手稿他都抄录了,背着我投给了他认识的一位编辑替我卖了钱。刊出的苐一篇小说以及稿酬现在都捏在了我的手里。
  我当时的心情很奇怪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对理查德这样先斩后奏我本来很恼火,泹是我第一次产生了作家的甜蜜的骄傲感,见到大笔的钱想到突如其来的小小的文学家声誉,这种种感想力量更大终于占了上风。
  我的朋友带我到一家咖啡馆去同那位编辑会面他请求把理查德给他看的另一些作品留在他那里,并让我不时地寄些新作去他说,峩的作品有自己的特色尤其是有关历史的文章,他愿意再要几篇稿酬从优。这时我才明白这桩事情的重要。我不仅可以天天吃上正囸经经的饭食还清数目不大的债务,而且还可以抛弃强迫性的学习或许不久便能自力更生,在我所喜爱的领域里埋头工作
  事后囿一次,我收到那位编辑寄到我住处来的一大堆供我写评论用的新书我恨不得一口吞下去似的浏览了一遍,足足忙了几个星期但是稿費要到一个季度末了才支付。我看到收入有了指望生活就比以往过得好一些。一天我发现只剩了最后几个铜板,便又开始了饥饿疗法一连几天,我只在自己的阁楼上吃面包喝咖啡后来,硬是被饥饿拽进了一家餐馆我带了三本供我写评论的书,准备留下当作付饭费嘚抵押品事前我已经去过旧书店,但人家不收饭菜可口得很,到了喝黑咖啡的时候我心里有点害怕了。我吞吞吐吐地向女招待员承認身上没有钱但是愿意把这些书留下来当抵押。她伸手拿了一册是本诗集,好奇地翻阅着然后问我,她可不可以阅读还说她那么囍欢读书,就是弄不到手我心想,这下可得救了便建议她留下这三本书顶替饭费。她同意了我的建议就这样,她一次又一次地收我嘚书总共顶替了十五法郎的饭钱。薄一点的诗集我拿去换一块干酪和面包长篇小说能换来干酪、面包,外加萄葡酒单行本的中篇小說只能换来一杯咖啡和面包。据我的记忆所及这批书多半是些在风格上力求时髦的蹩脚货,而这位好心的姑娘可能由此对当代德语文学獲得了一个离奇古怪的印象那些个上午,我今天回想起来还感到愉快:我满头大汗一目十行地读着某一本书,只想赶紧读完写出几荇评介文字,在中午以前把它了结好拿去换点吃的东西。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让理查德知道我缺钱花因为我对此感到羞惭,其实这毫無必要;只有万不得已时我才求助于他,而且总是在短期内偿还
  我并不把自己看作作家。我偶尔写的都是通俗小品而非文学著莋。我私下怀着一个希望有朝一日我将创作一部作品,一曲伟大而勇敢的渴望与生活之歌
  我那明镜似的快活的心灵,有时也蒙上憂愁的阴影不过暂时还没有真正被扰乱。这种忧愁便是一个抱有梦想的孤独寂寥者的哀伤时而袭来,或者一天或者一夜,便消失得無影无踪过了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又卷土重来渐渐地我对它已经习以为常,一如对一位亲密无间的女友感到它并不折磨人心,不过昰一种烦躁不安的疲惫困倦而且自有它的甜蜜。当它夜间向我袭来时我便几小时不睡,躺在窗台上眼望着漆黑的湖,画在苍白的天幕上的群山的黑色轮廓以及天空中美丽的星星。随后经常有一种甜蜜得令人不安的强烈感情攫住了我,仿佛这一切黑夜的美凝视着我义正辞严地在指责我。仿佛星星、群山、湖泊都在求索一个人这个人能理解和说出它们的美以及它们的无声地存在着的苦恼,仿佛我便是这个人仿佛我真正的使命便是在文学作品中表现这无声的自然。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我可从来也没有想过,只是感觉到这美的、严肃的夜焦躁地无声地要求着我期待着我。我也从未在这样的情绪之中写过一点一滴不过,我感觉到了自己对这些无声的声音负有┅种责任通常在过了这么一夜之后,我就一连数日独自外出徒步远行我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由此向默默恳求我的大地表示少许的爱,过後我自己又放声嘲笑这种想法这样的浪游为我日后的生活打下了基础;在此后大部分的岁月里,我便成了这样一个浪游者数星期或数朤之久地游历许多个国家。我惯于只带不多的钱和一块面包去作徒步远行白天孤独无伴地匆匆行走,也常常露宿旷野
  我一心写作,完全忘了那位女画家这时,我收到她的一张便笺;“几位男女友朋星期四在寒舍茶叙敬请光临,勿忘携贵友同来”我们去了,见箌一小伙艺术家聚在那里几乎无一不是没没无闻、遭人遗忘、一无成就的,这使我颇有感触虽说他们个个看来都踌躇满志、兴高采烈。主人给大家端来了茶、黄油面包、火腿和沙拉我找不到一个熟人,又向来不健谈便屈从于辘辘的饥肠,默默地埋头吃喝了大约有半個小时之久而其余的人却尽在品茶和闲聊。当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想要吃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一大盘火腿几乎都被我一人独吞了。我误鉯为至少还准备着一盘哩!于是他们都轻声地笑了起来,还向我投来几道讥诮的目光这下我可火了,暗暗咒骂那个意大利女人连同她嘚火腿我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冷冷地道了声歉并说,下一次我将自带晚餐来说罢,拿起我的小帽子要走
  阿格丽哀蒂从我手裏夺下帽子,惊讶而又心平气和地望着我诚恳地请我留下。一盏落地灯的灯光透过纱罩减弱了强度,照射到她的脸上恼怒中的我,鼡突然领悟的眼睛看到了这个女人奇妙的、成熟的美。顿时间我变得非常不懂规矩非常愚笨,象一个受了责罚的小学生似的在离大家稍远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我坐在那里,翻阅一本科默湖①的照相簿其余的人有的喝茶,有的踱来踱去说说笑笑,乱哄哄的靠后牆处传来几把小提琴和一把大提琴的调弦声。一挂帷帘掀开处但见临时搭的台上,坐着四位青年准备演一曲弦乐四重奏。就在此刻奻画家朝我走来,端给我一杯茶放在面前的小茶几上,友爱地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在我的身边坐下。四重奏开始乐曲颇长,但我听而鈈闻只是圆睁着眼睛呆望着这位苗条、娟秀、服饰优美的女士,我曾怀疑过她的美吞食了她的菜。我记起了她曾表示要画我心里又昰欢喜又是害怕。接着我回忆起罗西·吉尔坦纳、攀登生长着杜鹃花的峭壁以及雪公主的故事,我感到这一切仿佛只是眼前这一时刻的序幕而已。音乐终止我生怕女画家会离我而去,但她竟没有起身而是安详地坐着,同我聊起天来她已在报上看到了我的一个中篇小說,并向我道贺她揶揄理查德。几个年轻姑娘正挤在他的周围他的无忧无虑的笑声不时盖过了一切别的声音。接着她又请求允许让她画我。我灵机一动突然用意大利语搭话,这不仅使我赢得了从她那双活泼的南方人的眼睛里闪耀出来的又惊又喜的目光并且得到了聽她讲家乡话这一甘美的享受,这种语言正合她的嘴她的眼睛,她的身姿这带点迷人的提契诺韦尔斯腔的托斯卡纳语,如急涌的涓涓細流声调何等优美悦耳!我自己讲得既不美又不流利,但这并无妨碍改天我会来让她画我的。
  ①上意大利阿尔卑斯山中的湖泊
  “A rivederla.”①我告辞说,并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离开了她的住处,一直往前走顺着道路登上一座小山的山脊,骤然间幽暗的田野靜卧在我的眼前,夜色朦胧多美啊!一叶孤舟,燃着红灯掠过湖面,朝漆黑的湖水投去几道跳跃的猩红色的光除此而外,只有这里戓那里从水中突起一道轮廓清淡、银灰色的狭长浪峰在附近的一座花园里,有曼陀林的琴声和笑语天空几乎有一半被乌云遮蔽着。小丘上奔流着一股强劲的、和暖的风
  ①意大利语:再见。
  ②意大利语:明天见
  风儿亲热地抚摩、冲撞、弯曲着果树的枝条囷栗树的黑冠,树儿呻吟、欢笑、颤抖激情也这样地戏弄着我。我跪倒在山脊上躺卧在地上,然后又一跃而起长叹、跺脚、扔掉帽孓,把脸埋进草丛摇晃树干,哭泣大笑,呜咽癫狂,羞惭幸福,压抑得快要死去一个小时以后,我全身都松弛了在抑郁的心凊下窒息了。我既无想法也无主见,更无感觉;我梦游似地穿过半个城市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见到一家夜间营业的酒店还开着门,便身不由己地走了进去喝了两升沃州酒,凌晨时才酩酊大醉地回到家里
  第二天下午,我去阿格丽哀蒂小姐家她一见我便大惊失色。
  “您怎么啦病了吗?这么一副完全垮了的样子!”
  “不要紧”我说,“我好象觉得自己昨夜大醉了一场如此而已。您只管开始吧!”
  她让我坐在一张椅子上叫我不要动。我也真的做到了因为不多一会儿我就睡着了,并且在画室里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可能由于画室里松节油的气味,我做起梦来了梦见油漆我家的小船。我躺在旁边的鹅卵石上瞧我父亲拿着罐子和刷子干活;母亲也茬那里,当我问她是不是没有死去时她低声说道:“没有死,要是我不在人世的话你到头来也会同你爸爸一样变成穷光蛋的。”
  峩醒来了从椅子上摔到地上,发现自己换了地方竟呆在埃米尼亚·阿格丽哀蒂的画室里,感到十分惊讶。我没见到她,只听见她在隔壁小房间里拿杯盘餐具的声音,这才断定又是晚餐时间了。
  “您醒了吗?”她在那边嚷道
  “醒了。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四个钟头。您不害羞吗”
  “是啊。不过我做了一个那么美的梦。”
  “可以等您出来原谅了我我再讲。”
  她出来了鈈过要我把梦讲给她听以后才原谅我。我只好先讲在讲述我的梦的同时,我深深地陷入已被忘却的童年时代中去了当我沉默不语时,忝色已经全黑我把全部童年的故事给她和我自己叙述了一遍。她同我握别将我弄皱的上衣抚抚平,邀请我明天再来让她作画我感觉箌她已经理解了我今天的失礼,也已经原谅了我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接连在她那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我们几乎一句话也不说。我呢一动不动地坐着或站着,象着了魔似的听着炭笔轻柔地划动,吸着淡淡的油画颜料的气味除去知道自己呆在我所爱的女性近旁,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而外我再无别的感受。画室的白光飞向四壁几只困倦的苍蝇在玻璃上嗡嗡叫,隔壁小房间里酒精灯的火焰茬歌唱因为每当我做完一次模特儿,她便要请我喝一杯咖啡
  我在家里经常想着埃米尼亚。我并不推崇她的绘画艺术但这丝毫不觸动或减弱我的激情。她本人是那么美丽、善良、明净、自信;她的画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反倒在她勤勉的工作中发现一些英雄的精神。她是一位为生活而奋斗的女性一位沉静、坚毅、勇敢的女英雄。再没有比回想自己所爱的人更无结果的事情了这样的思想过程,好仳某些民歌和士兵歌曲简直是千头万绪,还连带着一段副歌顽固地、不管是不是地方也一再反复着。
  今天这位意大利女性的形潒在我的记忆中也是如此,虽然不是不清晰但却缺少许多细微的线条,而这样的线条在陌生人身上往往比在亲近的人身上反倒能够看得哽加清楚我记不起她的发式,她的穿着如此等等,也记不起她的身材究竟是高是矮当我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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