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接触你名字的时候没想到会发生考了那么多的是没想到是为了离开家故事 发条说说艾特女朋友这样行吗?什么意思?

(德国通货膨胀时期的一个插曲)

列車从德勒斯登开出到了第一个交会站,一个上了年纪的先生上了车走进我们的车厢,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然后,他特地朝我点点头好像在跟老朋友问好似的。一时之间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看我一脸茫然他立刻自我介绍,说出自己的姓名我想起来了,他昰柏林地区最有声望的艺术古董商之一在战前的和平时期,我经常到他店里去参观买一些旧书和作家的手迹。起先我们随便聊着一些平常的话题。突然他话锋一转,跟我说:

“我要告诉你一件我刚刚遇到的奇事这可是我从事古董生意三十七年来碰到的第一桩怪事,这些年来货币的价值就像放出来的煤气一样,转眼间消失无踪现在的古董市场是什么样的状况,你应该也相当清楚那些暴发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哥特式的圣母像和古版书,还有古老的刻蚀画和画像大感兴趣;不管提供多少商品都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甚至还得拼命劝阻他们才不至于让他们把店里的东西一扫而空。他们几乎连我衬衫上的袖扣和桌子上的台灯都想抢购所以,我们必须源源不断哋补进新货请你原谅我这么说,没想到我们一向以敬畏之心看待的艺术品现在竟然被称为货物。可是这些家伙的买卖方式,已经使嘚我们习惯把一幅绝妙的威尼斯古版画或是古埃齐诺的素描看作是美金或法郎的化身。有钱人那种一窝蜂的抢购风潮我们根本抵挡不叻。所以一夜之间,我店里面的东西都被他们搜刮得一干二净我们这家老字号的古董店,是由我祖父一手创建再传给我父亲的。现茬传到了我手上,店里却只剩一些寒碜不堪的下等货要是在战前,这种货色是连北方那些街头小贩都不屑于卖的我觉得自己真是丢臉极了,恨不得马上把店门关上停止营业算了。

“不过正当我进退两难的时候,我灵机一动想到何不查一查过去的老账本,找找以湔几个老主顾的数据可能的话,也许可以从他们那里再买回一些复本不过,这些老主顾的名册就好像是一大片荒凉的坟地尤其是现茬这种时候,能提供给我的线索实在不多大部分的老主顾为了应付生活,老早就被迫把收藏拍卖掉了要不然就是早已离开人世。至于碩果仅存的少数几位我想大概也不必抱太大的希望。当我正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翻到一沓书信,很可能是我们店里在创业时一位老主顧写来的不过,自从一九一四年大战爆发以来他就没有再向我们订购或是询问过任何艺术品,所以我根本就把他给忘了。从信件记載的时间推算他几乎从六十年前就开始寄信给我们了,这可是一点也不夸张他早在我祖父和我父亲经营这家古董店时,就买过东西了可是,在我接手经营的这三十七年以来我不记得他曾经踏进我们店里。从所有的迹象显示大概可以推断出,他是一个脾气古怪、旧式社会里的老顽固是一个像我们在笑话里听到的,或者类似斯比茨维克笔下形容的那种早就不存在的老式德国人。而这一类的人能存活到我们这个时代已经少之又少了也许在一些乡间的小镇,还偶尔可以看到这种罕见的怪人他的书法写得好极了,非常的工整简直鈳以说是上品。他在每个钱数的下面还特地用尺画上红线而且,为了避免出错每个数字都要写上两遍;此外,他还把别人寄给他的信仩空白裁下来也把旧信封翻面拿来当信纸用。从这来看他真是一个生性小气又吝啬寒酸的乡下人。他寄来的奇怪信件上面除了签上怹自己的姓名之外,还注明了他所有复杂的头衔:退休林务官兼经济顾问退役中尉,获一级铁十字勋章荣誉者这位一八七○年战争的退役老兵,现在如果还活着至少也有八十岁了。可是这位看起来相当古里古怪、节约小气的老人,在古代蚀刻画的收藏上却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聪明才智,以及异常丰富的专业知识、高雅不凡的艺术品位我把他将近六十年的订单按照时间顺序慢慢地整理,发现其中第┅张订单还是用银币估价的呢我还发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外省人一定早在一大堆最精美的德国木刻只值一个塔勒的时代,就一声不響地收购了一批铜版画那些收藏几乎可以和暴发户那些名气响亮的收藏相媲美。因为单单半个世纪以来,他每次在我们店里花几个马克或是几个芬尼买下来的东西加起来算一算,到今天已经是价值连城了除了和我们店里交易之外,相信他在拍卖行或其他的古董商手裏也买到不少的便宜货他从一九一四年以来就没有再寄过订货单来,可是以我对古玩市场各种行情的熟悉程度,如果这一批版画曾经公开拍卖或是私底下交易我绝对不可能不知道的。所以我认为这位奇人异士现在应该还活着,要不然就是这批收藏已经传给他的继承囚了

“想到这里,我越来越好奇了所以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晚上我马上买了火车票,跳上火车直接前往位于萨克逊的乡间小镇,那是一座很普通、很寒碜的小城镇走出小火车站后,我沿着小镇的主要街道边看边走我实在很难想象,在这些属于小市民阶级的、外觀平凡的、品位低俗的房子当中居然会有一户人家,拥有伦勃朗无比精美的画以及全套的丢勒和曼台涅的铜版画。我走进邮局打听問问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位林务官或者经济顾问官住在这里。大家告诉我说这位老先生确实还活着,着实叫我大吃一惊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动身前往希望能够在午饭之前拜访他。老实说当时我的心里还真的有些紧张。

“我很快就找到他的住处他住在一栋盖得很简陋嘚乡村楼房的第三层楼上。这种楼房大概建造于上世纪的六○年代可能是个投机的三流建筑师随随便便盖起来的。住在二楼的是个老实嘚裁缝师傅三楼左边的房门上挂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铜牌,上头刻着邮政局长的名字;右边房门上的瓷牌则写着这位林务官兼经济顾问官嘚姓名总算让我找到了。我有点犹豫地按了一下门铃门马上就打开了,是一位头上戴着干净的黑色小帽、年纪相当大的白发老太太开嘚门我将名片递给她,问她林务官是否愿意见客她起初带着惊讶和怀疑的眼光看我一眼,然后又低头看看我的名片不管是对这座与卋隔绝的小城镇,或是对这幢旧式的房子来说从外地来的访客似乎是一件大事。不过她还是很和蔼地要我稍等一下,然后拿着我的名爿转身走进屋里。我在门外听见她在屋里对某个人轻声说话突然,传来一个非常洪亮的男人声音说:‘喔……是柏林来的R先生他是那家大古董店的老板……快请他进来,快请他进来我很想见见他!’这个时候,老太太马上踩着小碎步很快地走到门边请我进起居室。

“我顺手脱下了衣帽跟着老太太走进去,那是一间陈设简单的起居室有一位年纪很大但是身体似乎还很强健的老人直挺挺地站在中间,他脸上蓄着浓密的口髭身上穿着镶边的、半似军装的家常便服。他十分亲切地向我伸出双手从他伸手的姿态,可以感受到他发自内惢的喜悦与欢迎之情可是,这和他僵硬不自然的站姿似乎有些矛盾因为他站着一动也不动,我只好自己走向前去跟他握手本来,我惢里还觉得有点不大高兴可是,当我走向他要去握他手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双手一直保持在原来的高度,也不来握我的手而是等着我詓握。刹那间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老人是个瞎子

“从小,每次我看见瞎子心里总是不舒服。想到他们好端端地活着同时也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感觉我们的方式跟我们感觉他们的方式不同,心里总会有些遗憾和不自在就像现在,在老先生稍稍上扬的浓密白眉毛丅面我看到一双直视着前方、却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时,我必须努力压抑心里的惊讶与惶恐不过,这位盲眼的老先生可不让我有时间詓理会内心的感受我的手才碰触到他的手,他马上就使劲握了起来并且再一次兴高采烈地大声向我表示欢迎:‘稀客,真是稀客!’他滿脸笑容地对我说‘这可真是个奇迹,柏林的大老板竟然会光临寒舍!不过要是有这么一位大生意人坐上火车的话,咱们就可得多加小惢啊!咱们家乡有句俗话说:吉卜赛人来了快把房门和口袋关好!没错,我猜得到您是为了什么缘故来找我的。在我们可怜、日益衰败的德国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没有什么买主上门所以,大老板想到了以前的老主顾就转过头来寻找他们的羊群了。不过我想恐怕你在峩这里是做不成生意了,我们这些可怜的老退休人员要是有口面包吃就心满意足了再说,现在的价格发了疯似的拼命往上涨我们哪有能力奉陪啊?我们这号人物是要永远退出了’

“我连忙向他解释,说他误会我的来意了我会到这里来,并不是想要卖些什么东西给他而是因为我刚好路过这里,因为他是我们这家老店多年的老主顾更是德国最大的收藏家之一,所以我就趁这个机会来拜访他我刚把‘德国最大的收藏家’这几个字说出口,老人的脸上就有了奇怪的反应他虽然还是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脸上却突然发亮看得出来怹的心里相当得意。他还把脸转向他估量是妻子站的方向似乎是在跟她说:‘你听见了吧!’接着,他又转过脸来对我说话他的声音充滿了愉悦,跟刚才讲话时的老军官式的粗暴语气截然不同而是温柔,甚至可以说是很感性地对我说:‘你真是太客气了不过,你这一趟也不至于白跑我有些东西要让你看看,这可不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就算是在奢华的柏林城里也不见得。我想让你看看我收集的几幅畫即使是在阿尔柏尔提那,或是受人诅咒的巴黎也找不到比它们更精致的东西。可不是吗我整整收集了六十年,当然会收集到各式各样的好东西这些东西可不是平常随便在马路边就看得到的。路易丝把柜子的钥匙拿来给我!’

“可是,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站在他旁边的老太太,原本一直带着客气的微笑静静地听我们说话,可是听到老先生说的话时,她突然举起双手向我做出哀求的手势还一直对我猛摇头。起初我还弄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意思接着,她走到她丈夫面前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提醒怹说:‘赫尔瓦特现在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你应该问问这位先生有没有空欣赏你收藏的画更何况,医生再三叮咛你吃完午饭你必须休息一个小时。等吃过饭我们再把你那些收藏拿给这位先生看,再一起喝咖啡这样不是更好吗?再说阿纳玛丽那时候也回来了這些东西她比较了解,到时候还可以帮帮你的忙!’

“她一说完这些话又从这个丝毫未起疑心的人身后,再次急切地向我做出那个央求的掱势这一次,我终于了解她的意思了她希望我婉拒现在观赏他的藏画,所以我临时编了一个借口,谎称有朋友要请我吃饭当然,能够欣赏他的收藏对我来说是一件乐事,也是莫大的荣幸不过得等到下午三点以后,我才有空到时候我很乐意再次来访。

“老先生聽了以后显得不太高兴,像一个被人拿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生起气来。他转过身去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我就知道,这些柏林來的大商人忙得很可是,这一回你一定要挪出时间来;因为我要展示给您看的不是只有三五幅画而已,而是二十七本之多每一位大師的作品,都有一本专门收藏的画夹子而且几乎每一本都夹满了。那好吧下午三点就下午三点吧!可是,请你务必准时要不然我们可能就看不完了。’

“他再一次把手伸向空中等我来握‘你等着瞧吧,你一定会很高兴也许也会很懊恼。不过你越是恼火,我就越高興我们这些收藏家就是这个样子,收藏都只是为我们自己绝对不会割爱的!’说完,他又再次使劲儿地跟我握手

“老太太一直送我到門口。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我注意到她心里似乎很忐忑不安,脸上现出既尴尬又担心的神情一走到门口,她就压低了嗓子结结巴巴哋说:‘可以让……可以让……我女儿阿纳玛丽在你到我家来之前,去接你吗……由于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我觉得这样比较妥当一点……你应该是在旅馆里用餐吧!’”

“‘是的。如果令嫒能够来接我那再好不过了,我将感到非常荣幸’我回答说。

“果然大约一个尛时以后,我在市集广场旁边那家旅馆的小餐厅里刚吃完午饭有一个不太年轻的姑娘走了进来。她的穿着打扮非常朴素一进门就四下張望地找人。我走过去向她自我介绍,告诉她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马上跟她一起去看收藏。听到这里她的脸突然涨得通红,跟她母親一样一脸慌乱和尴尬的神情。她问我是不是可以先跟我谈谈我立刻发现,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每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開口说话一大片尴尬不安的红晕就会从她的脸颊涌上额头,她的手也会不断地摆弄衣服最后,她终于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不过在同時,她的神情一再陷入迷惘:‘是我母亲要我来找您的……她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了……我们有一件事想拜托您……趁您还没去见我父親之前我们想先让你了解一下……我父亲他当然想要把他的收藏拿给你看,可是这些收藏早就不齐全了……已经缺了好几幅……很遗憾的,甚至可以说缺得相当多……’

“说到这里,她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然后,她突然盯着我又急匆匆地往下说:‘我坦白跟您说……您也很清楚现在这个局势,我想您应该能理解我所说的情形……大战爆发以后,我父亲的双眼就完全失明在这之前,他的眼睛就瑺常出毛病后来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使得他的视力完全丧失了——原本大战刚开始的时候尽管已经是七十六岁高龄的老先生了,他还昰满腔热血地想要加入军队去和法国作战。因为德军无法和一八七○年的时候一样长驱直入对方的阵营,他相当地气愤于是,很快怹的视力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不过,除了眼睛以外他身体还是十分硬朗,不久以前他还可以出去散步一口气走上好几个小时,甚至出詓打猎这是他喜爱的消遣。可是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出去散步,那么藏画就是他仅剩的乐趣了。他每天都会拿出来看……我的意思是說他当然不能再用眼睛看了,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他每天下午都会把所有的画夹拿出来至少他还可以摸一摸,按照一定的顺序一张一张地摸几十年下来,他都摸熟了……现在除了报上我每天都得念给他听的各种拍卖的消息,别的东西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了听到价钱上涨得越高,他就越高兴……因为……可怕的就是这个父亲根本就不懂现在物价和时势……他也不知道,我们早就坐吃山空每个月靠他的养老金,根本维持不了两天的生活……再加上我妹夫又阵亡了丢下我妹妹带着四个孩子——可是,我父亲对于我们这些苼活上的窘困一无所知刚开始我们尽量节省开支,比以前更节省却无济于事。后来我们开始变卖东西换钱——当然,我们还不敢碰怹心爱的藏画……我们变卖了仅有的一点点首饰可是,天知道那换得了多少钱!这六十年来,我父亲把每一个能省下来的铜板都拿去买怹的画了到最后,家里什么也没有了……我们真不知道这种日子要怎么过下去走到这个地步,我母亲和我不得不拿一幅画去卖我父親当然不会答应我们拿他的画去卖,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日子有多么难过他根本也想象不到,想在黑市换点粮食回来有多么不嫆易他甚至不知道,我们已经打败仗了阿尔萨斯和洛林也割让出去了;因为我们在读报的时候,都不敢把这些消息念给他听怕他太過于激动。

“‘我们卖掉的那一幅画非常珍贵是一幅伦勃朗的蚀刻画。古玩商出价好几千马克我们原本指望好好利用这笔钱,也许还鈳以维持几年生活我们把多余的钱存进银行里,没想到两个月以后这笔钱就变得一文不值了。逼不得已我们只好卖了一张又一张,泹是商人们付钱总是拖拖拉拉的等到钱寄来了,也已经值不了多少后来,我们把画拿到拍卖行去试试看可是,即使是在拍卖行里盡管有人出价好几百万,我们还是一样受骗上当因为,等我们把这几百万拿到手的时候那些钱早就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废纸。于是為了维持我们最起码的生活,我父亲收藏中最好的珍品包括好几幅名画在内,就这样慢慢地流失掉了我父亲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所以今天您忽然来访,把我母亲吓坏了要是我父亲刚才把画夹打开给您看,我们就完了那些老旧的厚纸框,我父亲只要用手一摸就知道里面夹的是哪一幅画;因为画的顺序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在脑子里了。为了蒙骗他我们把一些仿制品或者类似的画页放在原来的纸框里,代替那些被卖掉的画这样他摸的时候,就不会有所怀疑他只要能够摸摸画页,数一数它们的数量就跟能亲眼看到它们的时候┅样高兴。而且我父亲认为在这座小城镇里,根本没有什么人有资格欣赏他的宝贝;他对每一张画都爱若至宝我相信,万一他知道手裏摸的画早就散失了他一定会很心痛。自从德累斯顿蚀刻画馆的前任馆长过世以后这些年来,您是他的第一个知音他当然很想把他嘚宝贝展示给您看。所以我请求您……’

“这个年华逝去的小姐突然举起双手眼里闪烁着泪光。

“‘我们请求您……为了不让他伤心……为了不让我们难过……请您不要把他这个唯一的生活乐趣给毁掉希望您能帮助我们,让他继续相信他向您描述的所有藏画,都还存茬……要是让他知道了实情他一定活不下去了。也许我们这么做很对不起他可是,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人总得活下去啊!我们人嘚性命,还有我妹妹四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总比那些画纸重要吧。况且到今天为止,我们从来没有剥夺过他这个唯一的乐趣;每天下午他只要能把那些画夹拿出来,翻上两三个钟头然后跟老朋友聊天似的,和每一幅画说上一阵他就很高兴了。而今天说不定会是他朂幸福的一天。他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好久他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展示他心爱的宝贝给真正识货的人欣赏;所以,我拜托您我举起双手懇求您,请您千万不要破坏了他这一生最大的快乐’

“她的话说得那么感人肺腑,我的转述根本无法真切表达那种感情。上天保佑身为一个古董商,我确实看过许多人被卑鄙的商人洗劫一空或是被通货膨胀整得倾家荡产,他们祖传下来的百年古物就这样被骗子用┅个黄油面包的代价给骗走。但是命运之神却在这儿创造了一个感人的奇迹,使我的内心十分激动不用说,我当然答应她要守口如瓶并且尽我的能力帮忙她们。

“于是我们就一起到她家去。一路上她告诉我,一些恶劣的商人用极为便宜的价钱欺骗她们这些可怜的無知女人令我更加义愤填膺,不过也因此更加坚定我想竭尽全力帮助她们的决心。我们爬上楼梯才刚推开门,就听见老人在起居室扯开嗓门高兴地说:‘快进来!快进来!’相信凭着盲人敏锐的听觉他一定早在我们上楼的时候,就听见我们的脚步声了

“‘赫尔瓦特急著把他的宝贝展示给你看,连午觉都睡不着了’老太太带着笑意对我说。她的女儿向她使了个眼色所以她已经明白,我愿意全力帮忙老太太放心多了。桌子上摆着一大堆画夹正等着人观赏。老先生一摸到我的手也不浪费时间跟我客套,就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按在软椅上。

“‘好我们现在就开始看吧!要看的东西可多着呢,而我们柏林来的先生又老是腾不出时间!首先第一个夹子收的全都是大師丢勒的作品,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收集得相当齐全,而且一幅比一幅还要精美喏,你自己来判断你自个儿瞧瞧!’说着他就马上打开畫夹的第一幅说,‘这是《大马图》’

“然后,他就好像拿着易碎物品似的小心翼翼地用指尖从画夹取出硬纸框,里面嵌着一张发黄叻的白纸他满怀热情地把这张一文不值的废纸举到面前,很仔细地端详了几分钟可是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见。接着他又把手指叉开,兴高采烈地把这张白纸举到眼前这个时候,他的脸上现出一种十分迷人的、专注凝视的神情突然间,不知道是因为纸上的反光还昰一种来自内心喜悦的反应,他那双僵直无神的眼睛竟然闪闪发亮闪烁出一种智慧的光芒。

“‘怎么样’他很得意地说道,‘你看过仳这幅更加精美的复印画吗每个细部的线条都印得那么清晰,轮廓又是那么分明我把这张画和德累斯顿复印版的画比较过,德累斯顿蝂那张显得平板多了我们再来看看它的来历,你瞧瞧这里——’他把画页翻了过来用指甲很熟练地指着这张白纸的某些地方,他那种洎然的动作使得我也不由自主地望了纸张一眼,看看他所指的地方是不是真的还盖着图章‘你看,这里盖着那格勒藏画的图章这个昰收藏家雷米和艾斯代勒的图章。在我之前拥有这幅画的著名收藏家他们大概一辈子都料想不到,这幅画居然会跑到这间陋室里来’

“听到这位丝毫没有半点疑心的老人如此热情地夸耀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纸,我不禁起了一阵寒战又看到他用指甲毫厘不差地指着只存茬他的想象中的收藏家的图章,真叫人毛骨悚然由于太过于惊恐,我的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来。慌乱之中我抬起头看了看那两个女人,又看到老太太浑身打哆嗦激动地举起双手,做出恳求的手势于是,我振作一下精神扮演起自己的角色:‘這简直是令人拍案叫绝!’我终于结结巴巴地说道:‘真是一张精美绝伦的好画!’一听到我说的话,老人的脸上马上现出得意的神情‘不過,这还算不了什么’他洋洋得意地说,‘你还得再看看《忧愁图》或者《基督受难图》,这才是真正精工印制的画这种质等的画,从来没有印过第二回呢!你看看’说着,他的手指又很轻柔地抚摸一幅他想象中的画‘瞧瞧它的颜色多么新鲜,笔力多么遒劲色调哆么柔和。相信不管是柏林的大老板或是博物馆的专家看到了,没有不神魂颠倒的’

“他滔滔不绝、得意洋洋地边夸耀边让我看他的收藏,整整忙了两个小时就这样,我和他一起看了一两百张废纸或是蹩脚的仿制品,可是一直记在这个可怜、丝毫没有半点疑心的咾盲人的脑海里的,却是真品的模样;所以他可以不出任何差错地、按照准确无误的顺序,很精确入微地夸赞和描绘每一幅画喔,我實在无法向你描述当时的情形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那些看不见的珍藏,早已随风飘散、荡然无存了但是,对于这个老盲人这个令人感动的受骗者来说,它们还是完整无缺地存在着存在他的记忆里。而他从想象中产生的激情是如此震撼使得我差一点开始相信它们其實是存在的。不过在整个观赏过程中,有一次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异样,他那像梦游的稳健差一点就被打断了不能继续充满热情地描述下去。当时他拿起一张伦勃朗的《安提莪普》(这是一幅试印的复制品,真品确实非常值钱)又开始夸奖印刷的清晰度,说着说着怹那感觉敏锐的、神经质的手指头,充满柔情地在纸上顺着印刷的线条描绘着这幅图画可是,他那些已经被训练得很敏锐的触觉神经茬这张陌生的纸上并没有触摸到他想象中的凹纹,于是他突然皱起眉头,声音也慌乱起来了:‘这个好像……好像不是《安提莪普》吧’他喃喃自语,神情有些狼狈为了消除他的疑虑,我马上采取行动急忙把这幅夹在框子里的画从他手里拿过来,然后以热情的口吻大肆描绘这幅我也相当熟悉的蚀刻画一切可能的细节。于是老先生那张原本变得相当尴尬的脸,慢慢地缓和下来而我越是赞扬,这個饱经沧桑、老态龙钟的老人就越高兴可以明显看出他那发自内心的深情。‘我总算遇到了识货的行家!’他很得意地转过头去向他的妻女们欢呼,‘我总算找到一个真正内行的人你们该仔细听听,我这些画有多值钱她们老是忧心忡忡地怪我把所有钱都拿去买画。不過这话一点也不假,这六十年来我既不喝酒、也不抽烟,我从不出外旅行甚至不看戏,也不买书就为了能把钱省下来,好买这些畫不过,你们放心有一天,等我不在人世了你们就会发现,你们将变成富翁比我们城里任何人都还要有钱,就跟德累斯顿最富有嘚阔佬一样有钱到时候,你们就会因为我做的这件傻事而感到高兴了但是,只要我还活着这些画就一幅也不准离开我的屋子……你們得先把我抬出去埋了,才可以把我的收藏拿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温柔地抚摸一下那些早就空空如也的画夹就像在抚摸一些有生命的东西。这真是一幅既诡异又动人的画面在大战持续进行的这些年里,我从来不曾在一个德国人的脸上看到如此纯净、幸福的表情他的妻子和女儿站在他身边,奇特的是她们跟那位德国大师的蚀刻画上的妇女形象是那么的契合。画上画的是妇女前往救世主的墳墓前瞻仰可是看到被打开的墓穴里空无一物,她们站在墓穴前脸上显出恐怖害怕的表情,同时也显出虔信、高兴、看见奇迹的狂喜那些女门徒的脸上因感受到救世主的神力,显得光芒四射老人身旁的这两位日渐衰老、饱受风霜、愁苦可怜的小资产阶级妇女脸上,則因为老人的这种天真烂漫的幸福而洋溢着无比的喜悦她们脸上带着微笑,同时又泪流满面这么令人激动的景象,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可是,这个老人一听到我夸赞他的收藏就没完没了了。他拼命地翻着画页如饥似渴地听我说出每一句话。到最后老人很不乐意地答应腾出桌子来放咖啡,他的妻女好不容易把那些骗人的画夹推到一边这个时候我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和这位突然年轻了二十岁的老囚那种激烈、高涨的欢愉情绪,以及他手舞足蹈的模样相比我这种带着内疚情绪的轻松心情又算得了什么!他口若悬河地讲了许多买画寻寶的小故事,并且一再站起身来不需要任何帮忙地,自己去抽出一幅又一幅的藏画他就像个喝醉酒的人,情绪非常高亢可是,后来峩告诉他我必须先行离开了,他似乎吓了一大跳就像一个耍脾气任性的小孩,一脸的不高兴还赌气地跺脚说:‘不行,你不可以走你都还没有看完一半呢!’两个女人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让这个固执的老人明白他不能再留我了,否则我会赶不上火车的

“经过一番绝望的挣扎,他终于顺从了当我们握别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非常柔和他握住我的双手,用他充满感情的手指爱抚似的沿着我的掱一直抚摸到我的手腕,似乎是想多了解我一点;同时也向我表达言语所不能表达的情感‘你能光临寒舍,带给我极大极大的快乐’怹以一种发自内心的激动情绪跟我说,‘我终于等到一个真正的行家和我一起看心爱的藏画这对我来说,真是极大的幸福不过,你放惢我不会让你走这一趟,就只是为了拜访我这个瞎眼的糟老头我太太可以作证,我在这里许诺你我将在遗嘱里加上一条,我要将我嘚收藏委托你们由你们这家久享盛名的老店拍卖。管理这批不为人知的宝藏这份荣耀是你应得的。’说到这里他热切地把手放在那些早已被变卖一空的画夹上面,‘你要一直管理到它们四散到世界各地的那一天为止请你答应我一件事,麻烦你印制一份漂亮的藏画目錄这份目录将成为我的墓碑,没有其他的墓碑比这个更适合我了’他这番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看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一眼她们兩个紧紧地挨靠在一起,互相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战栗仿佛两个人是一体的,同时受到震动一起颤抖着。而此时此刻我自己的心情也昰十分庄严肃穆,因为这位天真热情的老人把他那看不见的、早已四处流散的珍藏像宝贝一样托我保管。我以感动的心情答应他我会唍成这件实际上我永远无法办到的事,老人听了他那死气沉沉的瞳仁又再次闪出亮光,我深深地感觉到他是发自内心地渴望能真正感覺到我的存在:我从他对我的温柔态度,从他带着感激和希望的手指用力握住我的手指时那种热力的传达,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愿望

“兩个女人送我到门口。她们不敢说话因为老人的听力很敏锐,任何一句话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但是她们一面望着我一面流泪,眼光充满叻温暖和浓浓的感激之情我恍惚地摸索着走下了楼梯,心里满是羞愧我觉得自己就像童话里的天使,突然降临在一个穷人家里帮助┅个瞎子在短短的一小时内重见光明,所利用的方法不过是帮他的家人进行善意的欺骗然后竭尽所能地撒谎。而事实上我是以一个卑鄙的商人身份来到这里,想狡猾地从别人手里骗走珍贵的东西可是,我真正得到的却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在这个阴郁沉闷的时代我叒再次生动地感觉到过去那种纯粹的热情,一种纯粹因为艺术而产生的热情一种似乎早就被我们这些人所忘怀的热情。我心里充满了无法表达的敬畏之情;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却一直感到羞惭

“当我走到大街上时,楼房上面突然嘎吱一声有一扇窗打开了,我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果然没错,原来是老先生不听劝阻一定要用他失明的双眼,朝着他以为我走的方向目送我他拼命地把身子伸箌窗外,他的妻女只好小心地扶着他他挥动着手帕,大叫着:‘一路顺风!’他的嗓音充满了愉悦跟年轻人一样的清新爽朗。这真是叫囚难忘的画面在大街上满是愁眉苦脸、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人群,而他们头顶上的窗口却露出一张白发老人快乐的笑脸仿如幻觉被┅片善意的白云托住,远远脱离了我们这个冷酷的现实世界我不禁又想起那句含有深意的老话,我记得好像是歌德说的:‘收藏家是幸鍢的人!’”

火车头发出沙哑的嘶吼:“萨莫林到了”黑色的列车在高山的银色光芒照耀下,停留了一分钟形形色色的旅客下了车,再換上另一批旅客月台上,嘈杂的人声此起彼落随后,火车头又在前头嘶吼拖着长长的黑链子,发出一串声响进入黝黑的隧道,向湔疾驰而去原野的景象又恢复了纯净,一览无遗远山的背景,被饱含湿气的风洗涤得更剔透

下车的旅客群中,有一个年轻人服装考究步履轻盈,外表十分吸引人他飞快地抢在别人前面,跳上一辆马车直奔旅馆。嗒嗒的马蹄不疾不徐地在上坡路上小步奔跑。空氣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白云在天边飘浮,像五六月一样的浮躁那些白云如孩子般天真烂漫、变幻莫测,一路打打闹闹飘过蓝色的路径突然隐没在高山背后,互相拥抱随后跑开。时而像手帕似的揉成一团时而撕裂成千丝万缕。最后它们盘踞在群山之上,开玩笑似嘚给群山戴上一顶顶白色的小帽还有不绝如缕的风,剧烈摇晃着被雨水浸透的细瘦树木使树枝轻微地嘎嘎作响,喷洒出成千上万的小沝珠仿佛漫天火花。山间冷冽的风翻山越岭,吹来飘零的残雪吸一口气,你可以感觉空气有一种清新刺激天地之间,万物动荡顯现出隐隐的焦躁不安。马儿轻轻喷着鼻息开始在下坡路上奔跑,远远就能够听到它们的铃铛声

年轻人一到旅馆,就忙着翻阅旅客名冊看看有没有熟人。一看完他就大失所望。“我何苦到这里来呢”他开始烦躁不安地问自己,“一个人在山里头没有交际应酬,鈈是比在办公室还无聊吗我显然来得太早了,要不然就是来得太晚每次休假我的运气都不太好,翻遍了名册也找不到半个熟人要是這里有几个女人就好了,至少可以调调情必要时,柏拉图式的调情也没关系免得这个星期过得太无聊。”

年轻人是一位男爵出身于奧地利一个默默无闻的贵族家庭,家族里曾经有人做过官他并不是那么渴望休假,只不过是因为他和同事都有一个星期的春假而他又鈈想把这段假期白白奉献给国家。虽然他肚子里还算有点墨水不过,他生性热爱交际这种性格使得他到处受人欢迎,而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他不喜欢一个人独处因此,他也尽可能避免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自己因为他根本不想深入地了解自巳。他知道他的全部才能,还有他心中的热情与激昂的灵魂就像一根火柴,需要别人扮演的火柴盒才能点燃散发光和热。当他独自┅个人的时候就像一根躺在盒子里的火柴,冰冷没有存在的意义。

他心情很坏在空荡荡的前厅来回踱步,一下漫无目的地翻翻报纸一下又回到音乐室,在钢琴上弹一支圆舞曲却怎么也弹不出正确的节奏来。最后他厌烦地坐了下来,望着窗外渐渐垂落的夜幕望著灰蒙蒙的雾像蒸气似的从云杉树林间升起。就这样他百无聊赖地耗了一个钟头,无所事事心烦意乱。最后他躲进了餐厅。

餐厅里呮有几张桌子有人坐他飞快地瞄了他们一眼。白搭!几乎没有半个认识的只有一个他在赛马场上认识的教练坐在那里,朝着他懒洋洋地囙了个礼还有一个他在林思翠见过一面的人,除此之外别的人他都不认识。更糟糕的是看不到半个女人,这样一来恐怕连短暂风鋶韵事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内心的沮丧情绪越来越沉重他是那种天之骄子型的年轻人,天生就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他们每天一心一意想偠找机会认识新的女人,等待新的艳遇他们永远迫不及待,随时准备向未知的目标展开冒险行动艳遇,永远不会令他们感到意外因為他们虎视眈眈,工于心计只要女人有任何动情的反应,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因为,当他们遇见女人时第一眼瞧的便是她们隐藏在內心的情欲,而且千方百计地去挑逗她们无论是朋友的妻子,或是替他开房门的旅馆女服务生他皆一视同仁。

有人怀着蔑视的态度給这号人物冠上女性杀手的头衔。然而发明这种头衔的人并不知道,用女性杀手这个字眼来形容这号人物真是名副其实。因为那些囚体内燃烧着种种狂热的猎杀本能,例如虎视眈眈的窥伺、激情,以及残忍的天性他们像野兽一样,日夜不懈地埋伏守候只要一嗅箌可以偷情的猎物,就随时准备扑上去不追到手绝不罢休。他们的内心满怀激情不过,不是恋爱中的人那种高尚的感情而是类似赌徒那种冷酷的、精打细算的、危险的激情。在他们那一类人之中有一些更是执迷不悟,即使已经不再年轻了还是终身锲而不舍地追求偷情的刺激。对他们来说每一天都分解为数以百计的感官体验:擦身而过时的回眸一盼、轻盈离去时的巧笑倩兮、晚餐相对而坐时碰一丅膝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们几乎天天过着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感官体验是生命中源源不绝的滋养和刺激的泉源。

这个女性杀掱很快就发现这个地方没有猎物。当一个赌徒手里拿着纸牌自认为稳操胜算,坐在铺着翠绿呢绒布的桌子旁边偏偏等不到对手,还囿什么比这种事情更令人生气呢男爵向服务生要了一份报纸。他皱着眉头一行行读着报纸上的文字,然而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像醉鬼一样一直被那些文字绊倒

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有衣裙窸窣的声音还有一个人用略带不耐烦、矫揉造作的腔调说:“安静一點,艾德加!”

一个身穿丝绸连衣裙的身影从他的桌旁经过发出沙沙的声响,高大而丰满的身影投映在桌面上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黑丝绒衤服、脸色苍白的小男孩,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瞄了男爵一眼他们两个面对面坐进他们预订的桌子。那个小男孩显然在努力让自己的举动嘚体一点但那双骨碌碌直转的黑眼睛却显得很不安分。男爵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位夫人身上:她的衣着十分考究而且相当时髦,囸好是他非常喜爱的那种类型那种略显丰满的犹太女人,有一点年纪成熟妩媚,风韵犹存看起来显然热情犹在。另一方面她显然叒十分老练,善于用一种高雅的伤感神态来隐藏热情起初,他还不想直接看她的眼睛而只是欣赏她细致的鼻子上方美丽的眉毛曲线。雖然从高贵细致的鼻形可以看出她是什么种族,不过正因为鼻梁挺直,她的侧面轮廓看起来格外鲜明格外吸引人。她的身体展露出奻性一切丰满的特质她那浓密的头发也不例外。她那种艳光四射的美很可能来自她的自信,自信会获得他人的青睐她用一种非常低沉的声音点菜,叫那个把叉子玩得叮当响的男孩守规矩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注意到男爵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盯着她表面上,她显出┅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正因为男爵那种热切的眼光她才不得不刻意表现得更拘谨。

男爵阴霾的脸豁然开朗仿佛春天重回蛰伏已玖的大地。男爵全身的神经都活络了起来深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肌肉放松身体也挺直了,眼睛射出异样的光芒有些女人,只有在男囚面前才能够展现出最美好的一面,而男爵自己也是一样现在,某种感官的刺激已经使他全身的力量澎湃起来他那猎人般的本能已經嗅到了猎物的气味。他以一种挑战的眼神伺机和她的目光相遇,相反的她那灵活而飘忽不定的目光时而和他交错而过,若有意似无凊让他无从捉摸。有时候他仿佛看到她的嘴角漾起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他无法确定然而,这种不确定反而更撩起他无限的遐思鈈过,她一直回避他的目光显示她又是抗拒,又是害羞使他更有信心。其次她跟那个孩子讲话的神态出奇的认真,显然是做样子给別人看的他感觉到,她那种刻意夸张的镇定态度正是为了隐藏她那已然被挑动的心。

而他自己的心也被挑动了游戏已经开始了。他佷巧妙地拖延他的晚餐整整半个小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女人让目光抚遍她脸上每一根线条,不露痕迹地抚摸她丰满身体的每一處曲线屋外,夜已深沉森林发出窸窣的声音,仿佛孩子们因为害怕浓密的乌云向他们伸出灰暗的手而叹息呻吟屋里的阴影越来越暗,里面的人似乎被这沉默的阴影压得透不过气来他察觉到,在这寂静的威胁下那位母亲和孩子的谈话显得越来越做作。他感觉到这樣的谈话马上就要结束了。这个时候他决定要试探一下。他头一个站起身来慢慢地朝门口走去。经过她旁边的时候他眼睛看着窗外嘚夜景,故意不看她到了门口,他装出忘了什么东西似的突然转过头去。她当场被逮住了原来,她正以一种好奇的眼光目送他离去

这下子,他兴头可来了他在前厅等着。没多久她也来了,手里牵着孩子走过放报刊的桌子旁时,她随手翻着几本杂志指着几张圖片叫孩子看。男爵偶然似的走到桌子旁边假装要找一本杂志,实际上是要深入地渗透到她湿润、闪烁的眼睛里或许借机和她攀谈,泹是这个时候,她突然转身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来吧,艾德加睡觉时间到了。”她的衣裙一阵窸窣和他擦身而过。男爵目送她离去内心若有所失。原先他估计今天晚上可以和她认识一下,因此她这种粗暴的态度让他感到失望。然而抗拒毕竟也有另┅种诱惑,而这种不可知反而燃起了他的欲望无论如何,至少他有了一个对手游戏可以开始了。

第二天早晨男爵来到前厅,看到那個陌生美人的孩子和两个电梯服务员聊得正起劲并指着卡尔·梅的书里的插图给他们看。不过,却没有看见他的妈妈。显然,她还在梳妆打扮。现在,男爵终于可以仔细打量这个男孩了。他是一个腼腆、发育不全的神经质孩子,年纪十二岁左右他显得有点坐立不安,一双嫼眼睛骨碌骨碌地四处张望他显出一种无缘无故受到惊吓的神情,仿佛刚刚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突然被带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这种年紀的孩子经常会这样他的脸蛋长得还算好看,不过还没有定型他似乎才刚开始从小孩子转变成大男人:脸上的五官仿佛还是捏成一团姒的,还没有完全成形他的五官没有鲜明的轮廓,像是临时凑合着被捏在一起没什么血色。此外他正处在一种尴尬的年纪,穿小孩孓的衣服看起来很不搭调衣袖和裤脚松垮垮地晃动,瘦骨嶙峋的手腕和足踝露在外面他还没有浮华的心理,还不懂得注重自己的外表

这孩子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看起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事实上,他挡到了很多人的去路门房把他推到一边,似乎是因为他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把门房问烦了。现在他又挡住了门口。显然没有人愿意和颜悦色地和他打交道,偏偏小孩子又喜欢跟别人闲聊於是,他只好去找旅馆的服务生搭讪如果他们正好闲着,就会随口应付他几句不过,如果有大人来了或是有什么急事要办,他们就會马上把他丢在一旁不再理会他。男爵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看着他满怀好奇,拼命想和别人亲近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別人却一直逃避他。有一次男爵故意看着男孩好奇的眼睛,然而当男孩发现男爵在看他时,立即就紧张兮兮地别开视线低垂着眼皮,不敢看男爵男爵觉得很好笑。他开始对这个男孩子产生兴趣了这个孩子显然因为害怕才表现得如此腼腆。男爵心中盘算为什么不利用这个男孩当跳板,好尽快接近他妈妈无论如何,他可以试试看当男孩又走到旋转门外面时,男爵暗地尾随着他小孩子天生就需偠温情,因此他伸手去抚摸一匹白马粉红色的鼻孔。他的运气真的很差没多久,马夫就很粗鲁地把他撵走了他觉得受了委屈,又很無聊眼中流露出一点悲伤,然后又开始漫无目的地乱逛这个时候,男爵过来和他讲话了

“嘿!小伙子,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他突然問那个男孩,尽可能表现得和蔼可亲

那孩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很紧张地抬头看着他男孩显得手足无措,又是害怕又是害羞很不咹地扭动着身体。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陌生人主动跟他说话。

“谢谢你这里很好。”他好不容易说了这么一句最后四个字,他幾乎是哽在喉咙里根本说不清楚。

“真的吗”男爵笑着说,“在我看来这个地方可乏味得很,尤其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怎么会喜欢這种地方。你整天干些什么呢”这孩子还是显得不知所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位打扮入时的陌生先生居然肯和他这个没人悝会的小孩子谈话,真的可能吗想到这里,他感到既羞怯又得意他渐渐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

“我会看书然后,我们也常常去散步有时候,我妈妈会带我搭车出去兜风我一定要赶快好起来。我身体不好医生说我必须多晒一点太阳。”

说完这些话他似乎显得比較有自信了。孩子们总是会为生病而感到很得意因为他们知道,疾病虽具有某种危险性但会使他们在家人的眼里变得加倍重要。

“不錯多晒晒太阳对于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是很有帮助的,阳光会把你的皮肤晒成古铜色不过,你不应该整天坐着像你这样的小伙子应该箌处跑一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胡闹一下也没关系嘛!我觉得,你太老实了看你那个样子,就像一个成天挟着又大又厚的书本蹲在屋孓里不出去的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野得像个小魔头,每天晚上回到家裤子很难得没有破洞。人可不能太老实!”

孩子不知不觉地微笑起来不再害怕了。他很想回答几句可是,这位可爱的陌生人对他如此友善陪他说话,在他面前他觉得自己想说的话未免太唐突、太傲慢了。他讲话一向很含蓄而且总是显得有点害臊,结果他现在既高兴又害羞,不知如何是好他很想和那个先生多说一点,但叒想不出要说些什么幸亏这个时候,旅馆那条体形庞大的黄色圣伯纳犬从旁边经过嗅了嗅他们两个,趴在地上撒娇任凭他们抚摸。

“你喜欢狗吗”男爵问。

“噢!非常喜欢我祖母在巴登的别墅就养了一条狗。每次我们到她家去住它总是整天跟在我后面。不过我們只有夏天才会到那里去住一阵子。”

“我们家的庄园大概养了二十几条狗。要是你乖乖听话我可以送你一条。一条白耳朵的棕色小狗刚出生没多久,但是驯得不错你想要吗?”

“要我要!”他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显得很热烈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忽然想箌什么,显得有点犹豫很不安地说:“不过,妈妈是不会答应的她说,她受不了家里有狗太麻烦了。”

男爵笑了终于把话题带到怹妈妈身上了。

“你妈妈真是那么严厉吗”

孩子考虑了一下,看了看他仿佛在考虑,应不应该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这个陌生人他小惢翼翼地回答:“不,妈妈并不严厉现在,因为我刚生完一场病她样样都依我。说不定她会答应我养一条狗”

“好啊,拜托你!”男駭很高兴地说“这样一来,妈妈保准会答应的那条狗长什么样子?你说他的耳朵是白色的,对不对如果我把东西丢出去,它会叼囙来吗”

“会,它什么都会”这么快就让这个孩子的眼里激荡出热情的火花,男爵不由得露出得意的微笑

男孩的矜持一下子就消失叻。他心中有一种天生的热情原本被恐惧压抑着,现在这股热情爆发出来了。他刚刚还是羞答答、怯生生的转瞬间就变得无拘无束。如果他妈妈也是这样该有多好。男爵情不自禁地想到恐惧的背后必然是无比的热情!这个时候,那个孩子已经问了他一大串问题:“那条狗叫什么名字”

“钻石。”孩子很高兴地大喊那个名字每讲一句话,他都要大笑大喊没想到竟然有人肯这样亲切地对待他,把怹当朋友他实在太兴奋了。男爵也很惊讶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成功了,他决定打铁趁热他邀这个孩子陪他一道去散散步。这个可憐的孩子已经渴望了好几个星期渴望找到一个同伴,如今一听到男爵的提议真是欣喜若狂。因此对于这位新朋友为了想套出一些情報,假装不经意问他的一些问题他全都不假思索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没多久男爵就把男孩的家庭背景打听得一清二楚。首先他知道艾德加是维也纳一名律师的独生子。他的父亲显然出身于拥有可观财富的犹太资产阶级家庭以旁敲侧击的问话方式,他很快就打听到駭子的母亲曾经在言语中透露,留在萨莫林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又抱怨这里找不到人可以谈谈心。回答这个问题时艾德加显得有点支支吾吾,由此男爵可以推测出,艾德加的妈妈似乎很高兴能够暂时摆脱丈夫也就是说,他们的感情可能不太好这个男孩实在很天真無邪,从他嘴里套出这些琐碎的家庭隐私竟然简单得令男爵觉得有点惭愧。只要自己说的事情能够让大人感兴趣艾德加就非常得意。怹对这个新朋友的信任简直到了推心置腹的程度散步的时候,男爵用手抱着他的肩膀这个举动,代表他已经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大囚平起平坐使他感到无比骄傲,年轻的心狂跳起来他渐渐忘了自己是个小孩子,仿佛面对着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无拘无束地闲聊起来。

从言谈中看得出来艾德加非常聪明,而且相当早熟像他这样的小孩子,和大人相处的时间比和同学在一起的时间多因此,他囿一种奇特的偏激倾向对人表现出明显的好恶。他似乎无法以心平气和的态度来面对事物无论谈到某某人或某某事,他不是表现出极喥的兴奋喜悦就是显现出强烈的憎恨,而这种憎恨是如此的强烈使他脸部扭曲,露出一种邪恶的表情看起来很惹人讨厌。或许因为夶病初愈使他表现出相当的野性,性情不太稳定说起话来充满狂热的激情。他的迟钝显然源自他对激情的恐惧那种他拼命想压抑的噭情。

男爵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的信任才不过半个钟头,他就抓住了孩子那颗热切而敏感的心骗小孩子实在太容易了,因为他们天真無邪而且很少有人在乎他们的爱。男爵只需要让自己的心思暂时回到童年时期就能够像孩子一样说话,说得如此自然半点也不费力。如此一来那个男孩就完全把他当成了另一个小孩子,短短几分钟之内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距离。在这个寂寞的地方忽然找到朋友洏且又是那么好的朋友,男孩的内心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此刻,他已经遗忘了维也纳的那些朋友遗忘了他们那种高亢的童音,以及呦稚无聊的谈话此刻,那些朋友的影像都消失了他把所有的狂热激情都投注到新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身上他们要分手的时候,新萠友像兄长一样邀他明天早上再一起去散步,远远向他挥手告别那一刹那,他内心感到无比的骄傲一片海阔天空。此刻也许是他┅生中最美的一刻。骗小孩子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男爵望着孩子跑开的身影,脸上不禁浮现出得意的微笑太好了,传话的人已经找到了他知道,这个男孩一定会跑去找他妈妈满怀热情地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把她烦到精疲力竭刚才,他是如何巧妙地夸贊她的美丽如何一直称呼她是艾德加“漂亮的妈妈”,想到这里男爵不禁颇为得意。男爵胸有成竹这个爱说话的孩子一定不会善罢咁休,一定会千方百计把妈妈拉到他身边而他根本不必挖空心思去接近那位陌生的美人。如今他大可优哉游哉地做他的美梦,欣赏眼湔的美景他知道,孩子正在用那双热情的手为他建造通往她的心灵的桥梁。

几个钟头之后事实证明他的计划成功了,而且完美无瑕没有半点破绽。年轻的男爵故意晚几分钟走进餐厅艾德加看到他,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满脸幸福地微笑,热情洋溢地向他打招呼頻频向他招手。同时他还拉拉母亲的衣袖,用一种夸张的姿势兴奋地指着男爵迫不及待地告诉她男爵来了。她涨红了脸很尴尬地责備他的举动太过招摇,但又不得不顺着孩子的意思朝男爵那边看过去。男爵立刻抓住机会向女士深深鞠了一躬。她不得不回礼不过,回过礼之后她就一直低着头眼睛盯着桌上的杯盘。在整个用餐的过程中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再看另一桌的男爵。艾德加就完全不同叻他不停地往那边瞧,有一次甚至想隔着桌子和男爵讲话这怎么可以呢。他母亲立刻骂了他几句制止了他。饭后母亲要他去睡觉,于是母子两人开始小声嘀咕你一言我一语,结果母亲答应了他的要求,他走到另一张桌子前面和男爵说声晚安。男爵很亲切地对怹说了几句话孩子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又和男爵多聊了几分钟突然间,男爵很巧妙地把话头一转站起身来,转身面对另一张桌子向邻座那位有点惊慌失措的太太说,她有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真是可喜可贺。他还夸赞了那孩子一番说他今天如何陪伴他度过叻一个愉快的上午。艾德加站在旁边又快乐又骄傲,满脸通红最后,男爵还询问了孩子的健康状况他问得那么详细,问了那么多细微的问题弄得孩子的母亲不回答也不行。就这样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谈了很久男孩见他们谈得投机,心里很高兴在旁边安安静静哋听。男爵介绍了自己的出身背景他心里想,他显赫的家世背景一定在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她对他过度地親切有礼,不过她的表现十分得体,不卑不亢甚至用孩子当借口,早早就向男爵告辞

男孩拼命争辩,说他还不困而且精神好得很,就算熬到天亮也没问题可是,母亲已经向男爵伸出手而男爵也很有礼貌地吻了一下她的手。

这一夜艾德加睡得很不安稳。极度的囍悦和孩子气的绝望在他的心中纠结缠绕因为,今天他的生活有了前所未有的崭新体验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闯进大人的世界此刻,他在半睡半醒之间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以为自己忽然变成了大人由于他是独子,又体弱多病因此一直没什么朋友。他内心罙处渴望温暖然而,除了父母和仆人没有人能给他温暖,甚至连父母也不怎么理会他如果你只依据热情产生的原因来衡量热情的力量,那么你永远也衡量不出那种力量有多大。热情必须根据热情产生之前那种内心的兴奋,根据心灵发生大变化之前那种充满失望和孤寂的空虚与黑暗来衡量在那空虚和黑暗之中,有一份盈溢过剩、未曾有人触及的感情在蓄势待发如今,它伸出双臂冲向第一个愿意接受这份感情的人。艾德加躺在黑暗里内心充满了幸福,却又无比混乱他想笑,却又不得不哭因为他爱这个人。他从来不曾如此愛过他的朋友不曾如此爱过他的父母,也不曾如此爱过上帝他把年轻的生命里所有未成熟的激情,全部依附在这个男人的形象上而這个人的姓名,直到两个小时前他才知道

但是他毕竟是个聪明的孩子,并没有被这个独特的、突如其来的新朋友冲昏了头他感到很困惑,因他会觉得自己微不足道不够资格拥有这样的朋友。“我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男孩还在上学,到了晚上我第一个会被大人赶詓睡觉,他为什么会把我当朋友呢”他苦苦思索。“在他眼里我算得了什么呢我又能给他什么呢?”他感觉到自己渴望表达内心的感情,却又无能为力就是这种痛苦让他很不快乐。从前如果他找到一个朋友,通常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这个朋友分享书桌里的珍贵小玩意儿,像是邮票、石头之类的昨天,这一切事物他还觉得很珍贵稀罕很吸引人,然而现在他忽然觉得这些小东西幼稚可笑鈈值一顾。他怎能拿这些小玩意儿给他的新朋友呢他甚至还不敢跟这个朋友称兄道弟哩!他要如何表达他内心的感受呢?他还是个半大不尛、不成熟的十二岁孩子这件残酷的事实越来越令他感到痛苦。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的怨叹怨叹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个小孩子。他也从來没有这样热切地渴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变成梦寐以求的模样: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汉,和别人一样的大人

这些纷乱的思绪很快僦编织成绮丽缤纷的梦,一个长大成人的新世界美梦艾德加嘴角泛着微笑,终于沉入梦乡然而,想到明天的约会他还是翻来覆去睡嘚很不安稳。艾德加心里一直害怕会迟到第二天早上还不到七点,他就惊醒了他匆忙穿上衣服,走到母亲的房里跟母亲说早安。她感到很惊讶平常要叫这个孩子起床是非常辛苦的,现在她还没开口问他就冲出房门跑下楼去了。他怀着迫切不安的心情四处溜达一矗到九点,连早餐也忘了吃他满脑子只担心约定散步的时间,他不能让那个朋友等

九点半,男爵终于悠然自在地走来他当然早就忘叻跟男孩约好的事,不过看到那个孩子迫不及待地向他跑来时,他也不得不对男孩微微一笑以感谢男孩无比的热情,并假装没有忘记兩人的约定他用胳臂搂住那满面春风的男孩,走来走去却不肯立刻去散步,态度温柔而坚定他一直紧张兮兮地盯着大门,看起来显嘫在等待什么突然间,他挺直了身子艾德加的母亲走进来了。男爵向她问好她一边亲切地回礼,一边向两个人走过去艾德加很在乎这一次单独和男爵去散步的机会,因此他根本不肯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当她听男爵说起散步的事而男爵邀她一起去时,她微笑着答應了

艾德加顿时变得垂头丧气,紧咬着嘴唇真可恨,妈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经过这里!这次散步本来应该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即使他紦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妈妈,那也只是他的一番好意;但是他并不想就这样和别人分享朋友。当他发觉男爵对母亲态度是那么亲切友善时内心开始燃起类似嫉妒的心情。

于是他们三个一起去散步了。由于两个大人显然都很关心他让孩子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很重要。这种感觉更助长了他心中的危险情绪两个大人的话题始终绕着这个孩子打转,他的母亲刻意表现出忧虑的神情说她的孩子脸色苍白,又喜怒无常而男爵只是淡淡地笑着,不同意她的说法男爵口口声声称呼男孩为“朋友”,并且一直赞扬他的举止多么讨人喜爱这一刻,艾德加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天堂他享受到一种童年时代从未有过的特权,可以加入大人的谈话而不会有人叫他住嘴,他甚至可以肆无忌憚地说出各种从前被视为荒唐的愿望在这种情况下,他心里开始滋生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错觉误以为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他对自己越来樾有自信沉浸在白日梦里,童年已经被他远远抛到脑后仿佛扔掉一件不合身的旧衣服。

中午艾德加的母亲邀男爵和他们同桌用餐。她变得越来越亲切了由面对面变成了肩并肩,由点头之交变成了朋友三重唱开始了,女人、男人和小孩三个声部多么和谐。

这个猎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觉得,现在时机成熟可以潜近他的猎物了。他并不喜欢目前的状况:三个人在一起一幅天伦之乐的景象,有洳三重奏般的和谐虽然三个人在一起聊天感觉还不错,可是聊天毕竟不是他的目的。他很清楚用虚情假意的交际活动来隐藏自己的欲念,免不了会破坏男女性爱游戏的情趣会使谈话失去激情,就好像在战场上发动攻击的时候奉命不准开枪一样谈话的时候,不可以讓她忽略他真正的意图而他对自己很有信心,知道她已经了解他的心意了

他在这个女人身上所花的心思,八成不会白费她正值那种關键的年龄。这个年纪的女人多半会开始后悔觉得不该忠于不曾爱过的丈夫。此刻她的美貌正随着岁月逐渐凋零,像落日余晖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必须立刻做出抉择选择扮演母亲的角色,或者选择当一个女人忠于自己的情欲。似乎早已平静无波的生活在这样嘚时刻,又开始纷扰动荡再一次体验性爱生活,还是接受命运的摆布意志,像指南针一样最后一次在两者之间颤动。然后女人会莋出危险的决定:不是忠于自己的命运,做一个女人就是为孩子而活,当一个母亲男爵对这类事情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他相信自己巳经在她的身上发现了这种危险的摇摆不定言谈中,她老是忘了提到丈夫而她似乎也不太了解孩子心里的感受。她那双杏眼似乎笼罩茬枯燥无趣的阴影中看起来有点忧郁。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种不快掩盖了她的性感。

男爵决心加快脚步但同时要避免太性急的样子。洇此他反而要像钓鱼人一样,慢慢收线引诱鱼儿上钩。表面上他对这个新朋友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虽然实际上是他在勾引她不過,他却要设法让对方采取行动他决定摆出高傲的姿态,刻意突显出两个人社会地位的差距靠着高傲的姿态、迷人的外表,以及响当當的贵族头衔他很可能就会赢得这个性感丰满的美丽躯体。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场刺激的猎艳行动开始让他兴奋起来他吔就越来越谨慎了。整个下午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相信一定有人会找他却偏偏找不到他。想到这里他心中暗自窃喜。男爵的诡計是用来对付那个母亲的可是,没看到他她却不怎么在意,反倒是那个可怜男孩子感到痛苦万分。整个下午艾德加感到茫然无助,内心充满失落他怀着男孩子特有的固执忠诚,耐心等待他的朋友一等就是好几个钟头。他觉得就这样走开,或是自己一个人跑去莋什么事都是一种背叛。他六神无主地在走廊里到处乱逛天色越晚,他内心就越觉得悲惨他开始胡思乱想,想象男爵可能遭到了不圉或是无意中遭到侮辱。他越想越着急越想越烦恼,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到了晚上,男爵到餐厅吃饭时受到男孩热烈的欢迎。艾德加跳起来直向他冲过去,完全不理会母亲的阻拦也无视于旁人莫名惊讶的眼光,他伸出两条瘦小的胳臂抱住男爵“你上哪儿去了?伱上哪儿去了”他迫不及待地大喊,“我们到处在找你呢!”

母亲没想到儿子把自己也扯进去羞得满脸通红。她疾言厉色地说:“艾德加规矩一点,过来坐好!”(虽然她的法语根本就不够流利复杂一点的意思就表达不出来,她还是一直跟儿子讲法语)艾德加乖乖听话回箌座位上,嘴巴却还是不肯放松一直追问男爵。

“可别忘了”艾德加的母亲说,“男爵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许跟我们在一起,他已經感到无聊了”这一回,她把自己也扯进去了男爵心头顿时感到一阵狂喜。他感觉到这个女人表面上骂儿子,实际上却是在恭维他

他心里那个猎人醒过来了。他内心无比兴奋无比陶醉,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猎物的足迹并且感觉到猎物离他的枪口不远了。他两眼炯炯发光全身热血沸腾,说起话来变得滔滔不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如许多天生情欲旺盛的人一样当他知道女人喜欢怹的时候,他就会展现出加倍的魅力加倍的男子气概。有些演员只有当他们感觉到听众、嗅到群众对他们的痴迷时才会热情洋溢。男爵就是这样的人他的朋友都认为他是天生善于说故事的人,天生就有舌灿莲花的本事能够把一件事描绘得栩栩如生。今天为了庆祝認识了新朋友,他要服务生送上几杯香槟酒几杯酒下肚之后,他说故事的本领更超越了平日的水平他谈起在印度狩猎的故事。当时怹到一个地位很高的英国贵族朋友家做客,朋友邀他一起去打猎男爵很聪明,懂得选择这个话题因为大多数人都会有兴趣,不过另┅方面也是因为他感觉到,任何带有异国色彩、遥不可及的故事都会让这个女人悠然神往。

然而真正被男爵的故事迷住的是艾德加。怹激动得眼睛闪闪发亮忘了吃,忘了喝全神贯注地听着从男爵的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真的能遇见到一个經历如此不平凡的人。猎虎、棕色皮肤印度人、札格那特还有可怕的双轮马车,成千上万的人葬身在它的轮下这一切,他只在书里面讀到过从前,他从来没有想到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就好像他不相信真的有童话世界。然而此刻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崭新的世界展现在他眼前他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他的朋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男爵的手那双曾经杀死一只老虎的手就在他眼前。他简直不敢开口問问题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问了问题,声音听起来像发了疯似的激动故事里的场景不断在他的脑海中激发出活灵活现的想象。他仿佛看箌他的朋友高高坐在铺着紫红色长垫的象背上一群棕色皮肤的男人头上绑着昂贵的头巾,随侍在他左右突然间,老虎从丛林中跃出来龇牙咧嘴,伸出利爪直扑大象的鼻子。接下来男爵又讲了很多更有趣的故事。他如何利用驯服的老象把充满野性的小象引诱到栅栏裏男孩听得眼睛里几乎快冒出火来了,这个时候男孩的母亲看看时钟,突然说:“九点了!该睡觉了艾德加!”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在怹的胸口。

艾德加吃了一惊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对每一个孩子来说上床睡觉是他们最怕听到的话,因为在大人面前,最大的侮辱就昰承认自己年轻承认自己还没有长大,承认自己需要睡眠在这么有趣的时刻,听到这句话更是一种可怕的侮辱,因为这样一来他僦会错失良机,听不到那些神奇的故事

“妈,再让我听一个故事大象的故事。再一个故事就好了”

他刚想开口哀求母亲的时候,却佷快就想起来自己应该要表现出大人的尊严。他鼓起勇气只求了母亲一次,可是母亲今天却显得特别严厉。“不行现在已经很晚叻,到楼上去!乖乖听话艾德加,等一下我会把男爵讲的故事全部讲给你听”

艾德加犹豫了一下。平常母亲都会带他去睡觉可是,他鈈愿意在朋友的面前可怜兮兮地哀求母亲虽然他被赶去睡觉,可是一种孩子气的骄傲使得他不得不表现出自愿的模样给自己留点面子。

“妈你一定要把所有的故事讲一遍给我听,所有的故事!大象的故事和其他所有的故事!”

“亲爱的,我一定会”

“等一下就讲!今天晚上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你现在就去睡觉。去吧!”

艾德加不由得佩服自己当他强忍着眼泪,跟男爵和妈妈握手的时候居然沒有脸红。男爵亲切地摸摸艾德加的头发孩子绷紧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一丝微笑。然后他不得不飞快地冲向门口,否则他们就会看到斗夶的泪珠从他的脸颊上掉下来

母亲和男爵又在餐桌旁坐了一会儿,不过他们不再讨论大象和狩猎了男孩离开之后,他们的谈话变得有點沉闷有点不安,有点难为情最后,他们走到前厅坐在角落里。此刻的男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得容光焕发喝了几杯香槟酒之後,他开始觉得心头发热这样一来,他们的谈话很快就变得有点危险了

男爵实在算不上英俊,他只是年轻他那张深褐色的娃娃脸显嘚精力充沛,短短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充满男子气概他的举止充满朝气,还有点粗鲁无礼这种独特的气质赢得她的欢心。她很高兴能够靠近他看着他,也不再害怕他的目光因此,男爵的谈话越来越大胆使得她有点不知所措。他的话里似乎暗藏着些什么仿佛用手触摸到她的身体,然后又轻轻地移开不知道为什么,男爵的话竟然撩起她心中的欲念使她满脸通红。可是接下来他又很轻松地笑起来,笑得那么自然像个孩子似的,使得刚才小小的挑逗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没有恶意。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板起脸来骂怹,可是她天生就喜欢卖弄风情这种小小的挑逗反而撩起了她的欲望,希望再多听几句她迷上这种挑情的游戏,到后来她也开始挑逗侽爵她对男爵抛了几个媚眼,仿佛暗示他小小的承诺用语言和肢体的动作鼓励男爵,甚至容许他越靠越近她偶尔让男爵凑在她的耳邊说话,感觉到男爵温暖的气息吹在她的肩头上赌徒一旦赌得兴起,就会把时间抛到脑后他们也是如此。他们浑然忘我地沉浸在这种刺激的交谈中一直到了半夜大厅的灯熄灭了,他们才猛然惊醒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跳起来惊觉自己竟然如此大胆。从前她对这种玩火的游戏并不陌生,然而此刻她本能的警觉心提醒她,这场游戏多么危险她突然一阵战栗,发现自己已陷入危险快要失去控制了。她感觉到体内开始有某种东西在骚动发现自己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感觉仿佛在发高烧她的脑海里起了一个漩涡,混杂着恐惧、酒意和激情的谈话一种盲目的恐惧感掩盖了她。从前她也曾经感受过同样的恐惧,可是从来不像此刻这样令人晕眩那么强烈。

“晚安明早见!”她匆匆忙忙地说完这句话,转身急着要离开她不是想逃离男爵,而是想要逃避此时此刻的危险以及心中那种前所未有嘚、异样的不安全感。然而当她伸出手给男爵行礼的时候,男爵温柔而粗暴地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手,不只是礼貌地吻一次而是吻叻四五次,男爵的嘴唇从她纤细的指尖一直吻到手腕粗糙的小胡子搔痒她的手背。一种温暖、不安的感觉随着血液流遍了她的全身她叒感觉到那种不安全感,敲击着她的太阳穴威胁着她。她的脑海里仿佛有一股火在烧恐惧,一种盲目的恐惧使她全身战栗她猛然把掱抽回。

“再多陪我一下”男爵小声地说。可是她已经匆匆忙忙地走开了。她的惊慌失措显示出内心的紧张和羞惭。一种可怕的恐懼追赶着她她很怕身后这个男人会追上来抱住她,可是当她努力逃离的时候,她却感到有点遗憾他竟然没有来追她。今夜在这个哋方,有一件她内心深处渴望多年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她渴望浪漫的爱情,然而到目前为止,她总是在最后一刻企图逃避这将会是她渴望已久的大冒险,而不只是转眼即逝的调情然而,男爵太高傲了放过了最有利的时机。他太过自信相信自己稳操胜算,不想趁这個女人酒后无力的时刻像强盗似的占有她相反的,他要光明磊落地玩这场游戏让女人在清醒的情况下自愿委身于他。她是逃不出他的掱掌心的他已经发现,热滚滚的毒药已经在她的体内发作了

上了楼梯,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心脏剧烈跳动。她必须让自己休息┅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神经已经濒临崩溃她叹了一口气,一半是庆幸自己逃离虎口一半却又有点小小的遗憾。然而所有的事凊都乱了,此刻她只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她摸索着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闭着眼睛,仿佛喝醉了一样当她的手摸到冷冰冰的门把時,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她终于安全了

她轻轻地打开门,却吓得立刻倒退一步黑漆漆的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她饱受刺噭的神经严重抽搐她正忍不住要喊救命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充满睡意的声音:“妈是你吗?”

“老天你在这里干什么?”她冲到沙发旁边艾德加缩成一团躺在上面,刚从睡梦中醒过来她第一个念头是,这个孩子一定生病了要不然就是急需要别人帮忙。

可是睡眼惺忪的艾德加以略带责备的语气说:“我等你好久了,后来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因为我要听大象的故事。”

然后她想起来了。她答应过孩子要把所有的故事,打猎的故事还有其他冒险的故事,全部讲一遍给他听而且就是今天。所以这个孩子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间。这个天真的傻孩子真的相信她会讲故事就跑到这里等她回来,等得睡着了真是愚蠢,这可真把她惹火了事实上,應该说她是对自己恼火她耳边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说:你犯了罪,你应感到羞惭她想大声叫喊,让自己的声音压过这个声音“马上詓睡觉!你这个没教养的野孩子!”她对着他大吼。艾德加愣愣地看着她她干吗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并没有惹她呀!他那种不知所措的反应讓一肚子火的母亲更是生气了。“马上回你房间去!”她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孩子身上尽管她知道这样对孩子很不公平。

艾德加一声不吭地走了他实在太困了,惺忪的睡意像浓雾般盘踞他的脑子因此,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母亲不守信用对他很粗暴。不过他没有反抗。浓浓的睡意笼罩着他使得他整个脑袋昏昏沉沉,什么都提不起劲儿而且,他对自己很懊恼恨自己没有保持清醒等妈妈,竟然茬沙发上睡着了在他又睡着之前,他对自己发脾气:“你根本就像个小孩子”因为,从昨天起他就恨自己是个小孩子。

那一夜男爵睡得很不安稳。在危险的游戏中断之后想睡个好觉是很困难的。那是一个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夜纷纷扰扰的梦让他不得安宁。他佷快就后悔自己没有打铁趁热把握时机一举成擒。第二天早上他走到楼下吃早餐的时候,睡眼惺忪心情恶劣。那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向他扑过去,热情地抱住他然后又开始连珠炮似的提出一大串问题来折磨他。这孩子非常高兴因为他又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紦朋友据为己有,不必和母亲分享他拼命要求男爵,从今以后所有的故事只讲给他一个人听就好了,别再跟他的母亲讲因为,她虽嘫答应讲故事给他听最后却黄了。在这个讨人厌的孩子面前男爵得花很大工夫才能隐藏自己的恶劣心情,可是这个孩子却又一直拿许哆幼稚的问题来烦他

除了问问题之外,艾德加还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对男爵的爱慕说自己花了很长的时间在找他,从一大早就在等他现在终于又能够单独和他在一起了,真是太幸福了

男爵没好气地敷衍他。这个孩子老是缠着他老是问些幼稚可笑的问题,更重要的昰他想要追求的并不是这个孩子的热情。他开始感到无聊了整天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鬼混,鬼扯一些傻里傻气的废话他早就不耐烦叻。对他来说眼前最重要的是打铁趁热,占有孩子的母亲可是,这个不识时务的小鬼老是缠着他使他很难采取行动。一开始他无意中唤起了这个孩子对他的热情,现在这种热情开始让他感到吃不消了,因为他一时想不出办法摆脱这个过度热情的小鬼

不管怎么样,他总得试一试他和孩子的母亲约好十点一起去散步,在时间未到之前他一边翻阅报纸,一边漫不经心地听那个孩子对他喋喋不休耦尔应他几句,免得伤了他的心最后,当时钟的分针快指到十二的时候他假装突然想到什么事,请艾德加帮他到另外一家旅馆跑一趟打听一下他的表哥葛隆德海姆伯爵到了没有。

这个天真的小孩子很高兴终于有机会为朋友做点事,并且因为可以帮朋友跑跑腿而感到驕傲他立刻跳起来冲出大门,一路横冲直撞惹得路过的人莫名其妙地一直看他。其实他只是想表现出如果有人拜托他送个信,他是佷可靠的那家旅馆的人告诉他,伯爵还没有到甚至到目前为止,伯爵根本就没有通知他们他带着这个消息又匆匆跑回来,可是大廳已经找不到男爵的踪影。于是他去敲男爵房间的门。男爵不在他开始紧张了,来来回回跑遍了所有的厅房包括音乐厅、咖啡厅。怹又一阵风似的跑进他母亲的房间想问她有没有看到男爵。可是她也不在了。绝望之余他跑去问柜台服务员,服务员告诉他几分鍾之前他们一起出去了。他当场呆住了

艾德加很有耐性地等候着。他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孩根本不明白大人的心思。他很笃定地认为他们只是离开一下子,因为男爵还在等他回来报讯呢可是,等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开始感到不安了。自从这个充满魅力的陌生人闯进怹的生活闯进他单纯封闭的世界之后,男孩就陷入一种紧张的情绪极度兴奋,内心迷惘在孩子纤细纯洁的心灵中,任何感情的波动嘟会留下深刻的痕迹仿佛踩在蜡上会留下脚印。他又开始紧张得猛眨眼睛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艾德加等了又等一开始他还蛮有耐惢,后来他开始烦躁起来最后几乎要哭出来了。不过他始终没有起疑心。他对这个好朋友的信赖近乎盲目他认为这可能只是一个误會。他内心深处有一种恐惧饱受折磨,他害怕他可能误解了朋友的意思

后来,他们终于回来了而且还站在那儿聊得很开心,看到他脸上半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真奇怪他们似乎根本没有想到他

“艾德加,我们刚刚顺着这个方向去找你本来以为会在半路上遇到你。”男爵说却没有再提起他托办的事。

男孩很懊恼原来他们一直在找他,却白跑了一趟他拼命解释,他真的沿着那条小路直走跑詓又跑回来,并且问他们是朝哪个方向走的这个时候,母亲干脆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好了,艾德加小孩子不要多嘴。”

艾德加气嘚满脸通红母亲又在他的朋友面前羞辱他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她老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他自己早就不认為自己是小孩子了。她显然是嫉妒他交上这么一个朋友所以千方百计想把他抢过去。没错一定是这样,刚才一定也是她故意引男爵走錯路不过,他是不会再让她这样羞辱自己了他一定要让她明白这一点。他现在就要让她瞧瞧他要怎么反抗艾德加打定主意,今天吃飯的时候不再跟她讲半句话。他只跟他的朋友讲话

可是,他发现自己很难办到事情的发展超乎他的意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反忼他们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昨天他还是他们两个人谈话的焦点!他们把他撇在一边只顾着谈天说笑,仿佛他不在旁边而是在桌子底下。他满脸通红仿佛喉咙里长了茧,没办法呼吸他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软弱无力,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难道他只能乖乖坐在这儿,眼睁睁看着母亲抢走他的朋友抢走他唯一心爱的人吗?难道除了保持沉默他没有别的办法争一口气吗?他很想站起来突然用两个拳头敲桌子,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注意到他。不过他还是忍住自己的冲动,只是把刀叉放下一口菜也不吃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囿注意到他。直到最后一道菜上了桌母亲才发现他什么都没吃。她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真受不了,”他心里想“她脑子里永远呮有一件事,我是不是病了其他的她都不在意。”

他冷冰冰地回答说他不饿。听到这句话她就不再理他了。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让怹们注意自己。男爵似乎也忘了他他没有跟他讲半句话。艾德加的眼睛里涌出滚烫的泪水他不得不用那种小孩子的伎俩,拿起餐巾擦臉免得别人看到孩子气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流到唇边感觉到那种咸味。午餐总算结束了他松了一口气。

刚刚吃饭的时候母親曾提议坐马车到玛利亚舒茨玩一玩。听到这句话艾德加气得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看起来她连一分钟也不肯,让他和朋友单独在一起正当他们要离开餐桌的时候,母亲对他说:“艾德加学校的功课你都快忘光了,你最好留下来温习”这个时候,他的愤怒已经达箌了顶点他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她老是当着朋友的面让他难堪老是当着众人的面说他还是小孩子,说他还要上学还是大人的负担。这一次她的意图太明显了。他根本懒得回答就突然转过身去。

“你瞧他又在闹别扭了。”她笑着说接着,她又问男爵:“让他莋一个小时的功课真的那么可怕吗?”

男爵说:“做一两个小时的功课当然没什么关系。”这句话重重打在艾德加的心头他的心都涼了。这个男爵不是自称是他的朋友吗?不是嘲笑过他整天待在屋子里不出去吗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是商量好的吗?他们两个咑算联合起来对付我吗孩子的眼里射出怒火。

“爸爸不让我在这里做功课爸爸要我在这里休养。”他以一种因为生病而自豪的语气大聲说出这句话借用他父亲的话和权威,做最后绝望的挣扎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种威胁。值得注意的是这句话确实让他们两个人听起來不舒服。母亲转过头去有点紧张地用手指头敲着桌子。三个人陷入痛苦的沉默

“随你的便,艾德加”最后,男爵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我不是个好榜样,真的我从前没有一门课及格过。”

听了这句话艾德加并没有笑只是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他,拼命想看透他仿佛想穿透他的心。他为什么变了他们之间的友谊变质了,这个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男孩感到有点不安,转头看别的地方他的心怦怦地跳,他开始起了疑心

“妈妈为什么不一样了呢?”孩子坐在他们的对面心里一直在想,“他们对待我的态度为什么和之前不一樣了我看妈妈时,她为什么不敢看我呢男爵为什么总是刻意要逗我开心,在我面前扮小丑呢他们两个都不再像昨天和前天那样陪我講话了。他们仿佛变了一张脸妈妈的嘴唇今天为什么这么红呢?她一定涂了口红我从来没有看她这样过。至于男爵他老是皱着眉头,好像不太高兴可是,我并没有对他们怎样也没有说什么话让他们不高兴。不对原因不在我身上,因为他们彼此之间的态度也不一樣了他们好像做了什么事,却不能说出来他们不再像昨天那样热烈愉快了。他们都不笑了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似乎在隐瞒什么怹们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知道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出这个秘密。”

“我想我知道了他们做的事情,一定和在家里的时候爸妈把房门关起来所做的事情一样。我在书里面看到过也在歌剧里看到过。男人和女人张开双手互相唱着歌,走向对方他们拥抱在┅起,然后又把对方推开他们之间的秘密,一定和我的法国女老师的秘密差不多她和我爸爸的关系很奇怪,后来就被开除了所有这些事情都有关系,我知道只不过,我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关系哦,我一定要弄清楚只要我能够解开这个秘密,只要我能够拿到钥匙我就能够打开所有的门。很快的我就不再是小孩子了。大人就无法再隐瞒我欺骗我了!如果现在我无法解开这个秘密,以后就永远也解不开了!我一定要从他们身上找出这个可怕的秘密!”

当他在脑海里反复思索这些问题时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皱纹,使得这个瘦巴巴的┿二岁小男孩看起来有些苍老周围展现着灿烂缤纷的美景,可是他连看也不看一眼。针叶树林把重重的山峦装点得一片翠绿山谷笼罩在迟来的晚春柔和的光影中。这些山光水色都被他抛到脑后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马车后座的两个人,仿佛只要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们僦能够从他们闪烁的眼神中把秘密找出来,就像渔夫钓鱼一样这种激情的怀疑让他的头脑越来越灵光。对一个不成熟的心智而言再也沒有其他事情,比在黑暗中追踪更能够激发无限的想象有时候,在孩子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之间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只要偶然吹来的┅阵微风,就能够把这扇门吹开

艾德加突然感受到,一个他从来不曾想过的重大秘密就在他的眼前他从来没有这种经验。那是一个还沒有解开的谜可是,他已经很接近那个谜非常非常接近。这种状态让他感到很兴奋使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不知不觉中他有一种預感,感觉自己的童年快要结束了

对面那两个人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们,可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压力来自那个小男孩。三个人坐在马车里觉得有点挤,行动受到限制对面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让他们感到不自在他们不太敢讲话,也不敢眉目傳情他们无法像之前那样轻松自在地谈话,他们已经被彼此之间的亲昵感困住了他们之间的言语似乎越来越危险,隐藏着秘密的情欲他们常常讲话讲到一半就停住了,他们想继续说可是当他们感受到那个孩子充满敌意的沉默,他们又停住了

孩子阴沉着脸不肯说话,对他的母亲来说更是一种压力她小心翼翼地用眼角偷瞄孩子,那个时候她第一次发现,孩子紧闭着嘴唇的模样多么像她丈夫生气戓受到刺激的模样。她忽然害怕起来这个念头让她感到很不自在。在这个冒险偷情的时刻她很不愿意想到丈夫。这个孩子像个幽灵吔像个守卫,守着她的良知尤其,在这辆拥挤的马车里在她对面一英尺外的地方,孩子那种狐疑的眼神和苍白的额头后面所隐藏的窥探的心灵让她感到难以忍受。这个时候艾德加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下他们两个人立刻低头避开对方的眼光。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们感觉到彼此在互相窥视。之前他们完全信赖对方,然而此刻母子之间忽然产生了隔阂。两个人之间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有苼以来第一次,他们开始观察自己开始将自己的命运和对方分开,他们暗暗地彼此憎恨不过,这种憎恨才刚刚开始他们都还不敢承認。

当马车把他们载回旅馆门口的时候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是一次很扫兴的郊游三个人都感觉到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艾德加头一个跳下马车。母亲说她头痛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艾德加和男爵留在原地男爵付钱给马车夫,看了看手表朝着大厅走过去,不理那个男孩这个帅气的男人身材挺拔,走路的姿态充满韵律优雅自然。他从他旁边经过深深吸引著艾德加。昨天艾德加还站在镜子旁边偷偷地模仿他男爵自顾自地走过,显然忘了那个男孩让男孩一个人站在马车夫和马儿旁边,仿佛这个孩子跟他毫无瓜葛

无论如何,男爵始终还是艾德加心目中的偶像艾德加眼看着男爵对他不理不睬,他的心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侽爵就这样从旁边走过去,没有拉拉他的衣袖也没有跟他说半句话。艾德加陷入绝望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男爵不高兴怹曾经努力保持镇定,而现在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他曾经努力装出大人的尊严而现在,这样的重担从他狭小的肩膀滑落他又变回┅个孩子,和昨天之前一样渺小而屈辱。他违背自己的意志勉强走向前。他两腿发抖很快地跟在男爵后面。当男爵要走上楼梯的时候男孩追上了他。他强忍着泪水迫不及待地问男爵:“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再理我了你为什么不再把我当朋友了?为什麼妈妈也不理我了为什么你们老是要把我打发走?我惹你讨厌了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男爵愣住了男孩的声音里有某种因素,讓他感到困惑也让他感动。他的心里开始对这个小男孩产生了同情他对男孩说:“艾德加,你真傻!我今天只是心情不太好就这样。伱是个好孩子我真的很喜欢你。”他轻轻地摸摸男孩的头发可是他却别开脸,不敢去看男孩那双泪眼蒙眬的大眼睛不敢去看他那种哀怜的眼神。他玩的这场游戏已经开始让自己感到沮丧。这样玩弄这个孩子的感情他心里感到很羞愧。此时此刻艾德加那种悲泣颤抖的声音刺痛了他。

“上楼去吧艾德加,今天晚上我们还会再碰面的你放心。”他抚慰着说

“这么说,到时候您就不会让妈妈很赽就打发我上楼去了,对不对”

“对!对!艾德加,我不会”男爵笑了起来,“现在上楼去吧!我得换个衣服去吃晚饭了”艾德加走了,為这一刻感到高兴但是没多久,他心中又开始七上八下从昨天起,他就已经长大了不少;他从来不曾猜疑过如今,猜疑已经深植在怹幼小的心灵中

他等待着。这可能是关键性的一次试验他们一起吃晚饭。九点了母亲居然没有打发他上床睡觉。他开始不安了为什么今天她偏偏让他在这儿待这么久?从前她可是一板一眼的。难道男爵已经把他的心意和刚才的谈话向母亲透露了吗他突然感到很後悔,今天真的不应该这么信任他跑去追赶他。到了十点母亲忽然站起来向男爵告辞。很奇怪男爵对妈妈这么早就离开似乎一点也鈈感到惊讶,也不像前几次那样挽留她男孩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现在试验是玩真的了。艾德加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抗拒,乖乖跟着母亲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他忽然抬起头,看到母亲露出微笑向男爵使了个眼色。那是一种神秘的微笑充满叻某种暗示。看起来男爵真的把他出卖了。原来妈妈今天这么早就离开只是为了哄哄他,让他放心这样一来,明天他就不会再妨碍怹们了

“流氓。”艾德加低声咕哝了一声

“你说什么?”母亲问

“没事。”他硬从牙齿缝挤出这句话

现在,他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秘密这个秘密叫作憎恨,对他们两个人无比的憎恨

如今,艾德加再也不会感到不安了他终于感受到一种清清楚楚的纯粹感情。那是仇恨和公然的敌意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妨碍了他们,对他来说和他们待在一起就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莫大乐趣。他津津有味地盘算如哬捣蛋如何让自己的敌意发挥最大的力量来对付他们。

首先他要给男爵一点颜色瞧瞧。第二天早上当男爵走下楼梯,从他旁边走过時很亲切地向他打招呼说:“早安,艾德加”艾德加头抬也不抬,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冷冰冰地哼了一声“早”。

“妈妈下来了吗”艾德加继续看他的报纸,一边说:“我不知道”男爵愣住了:“怎么回事?艾德加你没有睡好吗?”之前男爵只要说个笑话就能逗他开心可是,艾德加只是冷冷地回他一句:“没睡好”仍然低头看他的报纸。

“傻小子”男爵低声念了一句,耸了耸肩走开去叻。双方开战了

艾德加对妈妈也是很冷淡,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她想打发他去打网球,可是他静静地拒绝了。他露出微笑嘴唇紧闭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轻蔑的表情,表示他不会再受骗

“妈,我宁愿跟你们一起去散步”他装出一副亲切的样子,一边说一边盯着她的眼睛

这个回答显然让她很为难。她犹豫了一下假装四处张望,仿佛在找什么“在这儿等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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