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中陆鄢和下位去劝一劝贵妃娘娘娘是什么关系

[转载]乌夜啼
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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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初起,天气已经开始凉了,站在木槿树下,紧一紧风衣,我发现自己困在一个巨大的谜局里。
月色朗朗铺展开来,一丝一线织成致密的纹路,将整个王府网进银色的牢笼,呼出来每一口气,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在瞬间冻结成银。
银波荡漾。
如巨大的涟漪,以足下寸土为心,一层一层晕开,眩目的亮,眩目的净,方圆十里,纤毫毕现。可是无论往哪个方向,只要一步踏去,哪怕是极小极小的一步,都会落进这个谜局里,穷一生的心力都走不出来。
所以我只静静地站在木槿树下,看叶子从容地飘落,一片,又一片……记忆是月光的颜色,而时光过去,等候里有血滴落的声音。
窒息只是一种错觉。
与其说我在等一个人,不如说,我在等一种宿命。
风从鼻尖掠过去,然后听见热血的温度,从热的颅腔里喷薄而出,如霞光的颜色,亦如日落时候的风,有长的翅羽乘风滑过,在空气里割裂出尖锐的痕,冷的兵器,我知道是剑。
红线的剑。
那月光便是剑的锋芒,布下天罗地网——落进网里的是谁?
黑的鞘,极短,极小,只长三寸,宽一指,剑在鞘中,不见丝毫光华,鞘的侧锋有字湛泸。
剑不出鞘,萧绎的解释是,聚气成剑才能激湛泸出鞘。
这时候清晨的春光从窗外照进来,极明媚的碧色,我含笑举起剑鞘,当头劈下,一片叶笔直地落下去,沿着叶片纷乱的脉络,精确地落成一地碎屑,仍然是叶的形状,萧绎惊叹一声:“好剑!”
好的剑,剑不出鞘,兵不刃血,也一样锋利无匹,比如红线。
红线没有杀过人,但是在大唐的疆域内,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红线,薛红线,就如同长箭破晓,又或者闪电划破夜幕,锐气激荡,你回首时候,她已经没了踪迹。
江湖之上再没有人见过她,于是有人推测她是回了终南山,和她的师父、师祖一样,在那个雾气弥漫的山谷里孤独以终老,其实并不是。
我知道不是,因为她在离开江湖的这几年里,与我朝夕相伴。
一个人遇上另外一个人需要缘分,但或者是孽缘。
我很多次在午夜梦醒,看见身边的女子,皎洁如月光的面容,红如珊瑚的唇,洁白修长的颈,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柔软和脆弱,我的手按住这里,只要一用力,稍稍一用力……
她睁了眼睛看我,深黑的眼睛里深色的柔软,她笑着问:“几时了?要上朝了么?”
天色沉沉地黑,寥无星子,便有许多墨色的寂寥奔涌而来,我笑吻她的眼睛:“还早。”
她便半阖了眼,偎在我怀中,轻轻地说:“错了。”
“错了?”
唇边有笑,一点艳色浸染开来,她举起手掌,五指并成薄刃状,在颈上一比:“位置错了,这样……杀不死我。”
我柔声道:“因为我并不想杀你,我只想……留你在身边。”
“我没说过要走。”
我看着青灰色的帐顶,那上面绘了许多江南的风光,山明水净,我忽然想起,我是在江南遇见她。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或者,我宁肯终身不过长江。
长江之水奔流,日夜不息,那深碧色的水流之下隐藏的东西,就如同我们的命运一样不可知。
窗上开始出现灰白色的影子,天光将明,我抚她的长发,说:“母妃是熬不过这个夏天了。”
她的眼睛忽地睁开,有极锋锐的光芒一闪,随即沉下去,低垂的眼帘下墨色的静,她说她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知道,只是……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层纸,总要一个人来说破,不是我便是她,我情愿由我来担任这个角色,至少她可以恨我,而我,一早就知道,除了流在身体里的血液,我不能恨任何一个人。
我甚至不能怨恨我的出身。
大多数人都不会怨恨这样出身,我父天子,祖天子,高祖天子,李氏百年天下,我生而为王,母妃宠冠后宫,进可君临天下,退则富贵终身。
大哥笑我有这样天真的想法,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乱世。那时候我还极小,抬头看着大哥英挺的眉目,问:“乱世怎样?”
大哥正色道:“在乱世当中,身为皇族后裔,进则肩负天下,退……我们并没有退路,七郎,不知道——那是你的福气。”
大学士韩翃踱步过来:“太子殿下,七殿下该做功课了。”他对大哥说话的口气有和对别的皇亲贵族不一样的恭谨,在很多年以后我知道,那是从血与火中赢得的尊严。
自安史乱起,玄宗西行,烽火八年,大哥随父亲南征北战,立下功劳无数,得钦赐丹书铁券,官拜尚书令,图上凌烟阁。
到后来两京收复,重回长安,离开时候繁华似锦的京城只剩满目疮痍,而父亲登基前居住的广平王府,更是被夷为平地。
“你知道么,当一个人满怀希望地回到故地,发现信念里支撑他回来的人已经不在了,承载他记忆与欢喜的地方,成了一片焦土,那是很伤心的一件事啊。”母妃说:“所以你大哥才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现在这个模样……我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换过衣物:我知道那不止是一种伤心,还是一种被愚弄和欺骗后的愤怒。
我努力想要想起在那之前大哥是什么模样的,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只反复记得他说:不知道,那是你的福气。
——没有人愿意回想那样兵荒马乱的八年,也没有人愿意诉说那样的八年在他们的记忆里烙下怎样的印记,我低头细算,天宝十五年,大哥十五岁。
竟然……廿年过去了么?
出府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但是月亮已经没有光了,怯怯地镶在深蓝的天色里,重云堆叠,暗的夜雾茫茫。
我上马试行几步,又勒住,马不安地在原地遛蹄子,口鼻之间喷出一团一团的白气,晨风凛冽,我同红线说:“回去吧,别站风口里,冷。”
红线应了,转身回走。
我回头看她的背影,晨风吹得她鬓发散乱,软红衣衫包了满袖的风,人裹在风里,有极盈弱的丰姿,她举手拂开额上长的发丝,我看得有些痴了,忽然耳后一凉,是风……风里有微弱的锐气。
也许是针,但很快知道不是。仰首,剑影如霜,堪堪从顶上擦过去,微寒,黑的发丝纷落。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从马上滚落,才着地,就听得骏马低嘶,声未出,一腔热血全喷在了我的朝衣上,马头落地无声,眼睛还圆睁着,没能闭上。
好快的剑,好利落的手法!
我赶着去上早朝,身边只有萧绎一个侍卫,对方既是有备而来,这会儿只怕已经被缠住了,而我手无寸铁……
一念至此,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我转身回奔。
他已经快我一步,咫尺之间布下剑影千重,他像是极高明的乐师,剑影是他的琴弦,在最意外的位置等着我引颈就戮,谱出瞬间喷薄而出的艳色……那是一种诱惑。
我被逼向我不得不走的方向,一步,两步……第三步落下时候心中一凛,抬头,那剑光正直奔红线而去,这样快的速度,我来不及想,亦来不及判断,只一旋身,出手,一步踏实,血染重衣,剑锋插进骨缝——“咔嚓”。
就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声中轰然倒塌。
红线惊地回头,片刻之间长袖逆风铺直,坚逾精铁,袖出,袖裂,裂而出剑,剑没有出鞘,长只三寸,宽一指,却将对方的剑影一寸一寸凌迟斩断。
我早说过,好的剑,剑不出鞘,兵不刃血,也一样锋利无匹,比如红线,比如红线的剑,红线的剑叫湛泸。
我在她身后说:“留活口!”
到底没能留下活口,这个世上有一类人叫死士,他们活着,只是为死做准备,死得其所,就是他们的价值。
我包扎了伤口,伤在肋下,离要害极近,凶险至极,红线皱一皱眉,我微笑:“只是皮肉之伤。”
红线低一低眉:“怎么说,一月之内是不能出门了。”
“那怎么可能?”我失笑:“红线,你知我不能。”
她的眉线压得更低一重,但是没有说话。
她知我不能。
我在很多年后想起我为她挡的那一剑,并不是不知道那一剑伤不了她,但我仍是为她挡了那一剑。后来……我总在月光明朗的晚上问自己: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问我自己这句话的时候,月色如洗,身畔空无一人,我以为这样的情况下我会对自己诚实。
我想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份。
红线是我的王妃,昭义节度史薛嵩的女儿,薛嵩是我极力要争取的人,所以我当时第一反应理所当然是要保她的命。
——所以我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极荒谬的一个推断,但是我信了。
有时候人的信仰根本就建立在谎言之上,然谎言如鸩酒。
处理完伤口,重整衣袍,还是去上了朝,
朝议并无大事,退朝之后,父皇嘱我去探望母妃,其实不用他发话,我也一样会去。
母妃居住在凤仪殿。凤是百鸟之王,居住在凤仪殿的一向都是六宫之主,但是我的母妃只是贵妃,并不是皇后。
皇后的位置上只有一个名号,没有人。
我总是在揣测,每年祭祀时候父皇看到身边的牌位是怎样的心情,怅然又或者追念,还是其他?
沈皇后在八年的动乱中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时候我会想也许她一直在王朝的某个角落里,远远看着她的夫君和孩子,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肯现身;但更现实的推测应该是,她早就死了,否则父皇和大哥倾全天下之力,没可能找不到她。
这是一个人所尽知却一直都得不到确认的事实——有人不肯。也许他认为,只要他不承认,那么她就还有可能生还。
恐惧的不可言说在于,一旦出口,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都归于虚无,希望节节成灰。
六宫之内,父皇分明专宠我母妃一人,可是皇后这个名分,他一直给她留着,于是储君这个位置,大哥一直坐得很稳,稳到无须花太多的心思便能得到群臣的死忠。
他英明果断的时候,他们死忠于他,他昏庸无道的时候,他们同样死忠于他。
大哥曾指着太极殿那个位置同我说:“那里坐的是谁,其实不要紧,要紧的是,得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人坐在那里。”
这句话传到父皇耳中,大哥被叫去狠狠批了一顿。大哥垂手不语,母妃坐在父皇身侧,轻描淡写地劝他息怒,她说:“孩子还小,总有些想法,教教就好了。”父皇古怪地看了母妃一眼,招手叫我过去,训道:“七郎,莫学你大哥的样。”
……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母妃还年轻,有极鲜亮的颜色,在父皇身畔蓬勃如春天里的花。
春天的花,到秋天就谢了。
母妃躺在榻上,双目深陷,肤色苍白,她紧紧攥住我的手,急切地看着我,像是有很多的话要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并不是不知道她要什么。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执念,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人总是贪心的。
母妃复姓独孤。
北周明帝的皇后独孤氏,隋文帝的皇后独孤氏,我大唐高祖的母亲也姓独孤,三女同胞,血脉相承,你完全可以想象那是怎样显赫和尊贵的一个姓氏,我的母妃大可以从容地嫁一个贵族,从容过完这一生。
但是她意外地进了宫,意外地得到父皇地宠爱,一步,又一步……终有一日,她要这天下最尊贵的名分。
奈何父皇不肯给。
于是执念成结,执念成劫。
我坐在太液池中心的亭子里,四下里都是风,太液池上芙蓉如面,多年前这里曾住了一个美艳倾倒天下的女子,在她之前,倾国只是一个传说,在她之后,马嵬结束了这个传说。
天意从来高难问,最是君王恩情薄。
“今儿早上遇刺了?”我回头去,看见大哥站在身后,素金长衫,系玉色软带,岁月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三十好几的人,看上去仍如少年英挺。只从这张脸上,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有明察秋毫的本事,却宁肯糊涂终日,挥霍无度。
也许果如母妃所言,沈皇后的失踪和不肯归来,一直是他心上的伤,父皇尚有政事可托,有母妃相伴,对他而言,那一次失去,是永远失去了。
——但是这世上,谁能陪谁到永远?
“喏,”我应道:“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受伤?”
大哥瞧着我的面色轰然大笑:“你说呢?”
我也笑,笑声愈大,伤痛愈烈,伤口挣开,血殷殷染红了一片。
“贵妃……怎样了?”
我垂袖掩住衣上的血:“还是那个样子,就这个夏天的事了……”
“要不,让华阳去?”
我摇头:“这又是什么好事了?别让她掺和进来。”
大哥怔一怔,只无可奈何地说:“那你自己打算,贵妃这辈子……也不容易。”
我喉中一腥,到底没忍得住,弯身去,咯了大口的血。大哥抢上来扶我,惊问:“怎么伤这么重?”
我推开他,踉跄着走出亭去,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原来我并不是不恨他。
我生命里最漫长的一天是大历十年五月二十七,母妃在病榻之上已经捱了很长的时间,我不知道她还能捱多久,问太医,太医谨慎地答我,说:不食新。
新麦六月出。
太医说得那么隐晦,无非是怕人头落地……我并不是不明白,母亲是熬不过这个夏天了,她最后的心愿是要册封为后,父皇的态度依然不明朗,大哥的储位稳固如昔。
一个结接一个结……我站在章台街上,柳树有长而柔韧的枝条,明艳的碧色中我恍然仰起头,繁茂的枝叶间有金光闪烁,背后是明净如洗的天空,定一定神,问:“薛嵩进京了么?”
萧绎恭恭敬敬地回答我说:“今夜子时。”
子时,又称冬至,阴极而阳始至。我默默想了一会儿,觉得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时辰。
早上的伤,到中午回府的时候已经凝结成痂,中衣被血糊住,我皱眉,又知他不愿被外人知晓,只好打了清水过来,同他说:“忍一忍,很快就好。”
嘶拉一声,伤口绽裂,血立刻奔涌出来,我手上一紧,他猛地别过脸去,再转过来,仍然是浅笑的容颜,这样笑的容颜……我恍然记起,第一次我们见面时候,他也是这般模样。
独孤贵妃以美艳知名于天下,作为她唯一的儿子,我的夫君韩王迥,也长了十分魅惑的一张面孔。
低头去,手指擦过他心口的位置,温热的触感。这样一个人,也是有心的么?我想起清晨时候的风,风声里突如其来的一剑,剑光如雪漫开,他替我挡去的剑光,以及我忽然之间勃发的剑气。
我已经多年没有出过剑。
我的记忆,始于一个夏季的晚上。银的月光铺在地面上,就好象霜雪,我从榻上下来,嬉笑着踩那月光前行,不觉到东厢房门口,仿佛若有光,趋近,听见女子的声音,极犹豫的语气:“……你就不怕留下千古骂名?”
“怕,怎么不怕?只是有些事,怕也是要人去做的,做,总比不做好。”父亲正襟危坐,身影映在窗纸上,别样的凝重,
女子闻言起身,向父亲拜倒。
父亲忙托住她:“是我有求于你,怎当得你这一拜?”
女子道:“我不是为自己,是替这一方百姓谢你。”又道:“红线……你放心罢。”
父亲道:“我并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她不被我牵累,能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女子郑重地应诺:“我明白。”
那时候我还极小,并不能明白这一言一答之间意味着什么,只觉无味,夜深人静,沉沉就睡过去了,到醒来已经离家千里万里。在我懵懂地问师父身在何处的时候,潞州州府的城门正轰然打开,史思明的军队如潮水涌进来。
投降是那样懦弱和耻辱的一个词。
多年以后我想起那样一个夜晚,背负先祖战无不胜的名声,世代簪缨的父亲那一日身着白衣在城头竖起降旗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屈辱还是悲愤,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是空白?
父亲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事,没有说过他当初为什么决定投降叛军,为什么会在战乱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为什么又在朝廷收复失地的时候干脆利落地高举降旗,我听到过一些很难听的论断,但是师父告诉我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信念。
父亲的信念是他管辖之地的百姓的性命,而不是他的清誉。
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有我陪她在终南山上,清醇的风吹得长发纷乱,她说:你可以下山了。
她将我送至潞州薛府,临别叮嘱:红线,你命中妨剑,所以你要记着,不是万不得已,不要用剑,不到万不得已的万不得已,不要出剑。
我应诺,说:好。
但是李迥与我见面之初,赠与我的,就是剑。
剑名湛泸。
知了在窗外的柳树上拉长调子嘶鸣,一声接一声,骄阳下火光四溅,他闭眼躺在榻上,浓密的睫,面上有疏落的影,我脱口道:“大历七年秋……”
他似笑非笑地瞧我一眼,附和着重复:“大历七年秋……”
大历七年秋,有船自京城南下,一路上黄的红的叶子大片大片落得满江都是,风朗朗掠过去,有锦衣少年站在船头,意兴扬扬。
十分平常的一个夜晚,凉的秋风从庭院里吹过去,湖上微澜,我越过田府的回廊朱栏,点倒值夜侍卫,看见熟睡的人床头金盒,心下一喜,正要伸手去,忽然脑后生异,一回头,看见极俊美的一张面容,嘴角噙笑,负手而视,就仿佛闲庭信步。
我一呆,猛地蹿出去老远,他仍在身后,月光在他身上撒下银辉,玉面朱颜,魅惑如妖。
我不敢多话,发力急奔十余里,再回头时,身后终于没了身影,不由长长出一口气,心跳得很急,空荡荡的胸腔里隐隐回声……也许是错觉。
次日不死心,再去,手已经触到金盒,微凉的风擦过耳际,惊地奔出,连头都没敢回。
并不是他功夫比我更好,只是那样一张面孔,眸色妖艳,唇如啖血,我害怕听到自己那样剧烈的心跳。
但是思来想去,东西不到手,总是一场祸害。
于是第三夜里仍是去了,子夜时分,万籁俱静,取了金盒就走,不回头,也不去听身畔声响,如果有,通通都当它是风声。
一口气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来歇一歇,抬头看见道边树后长的阴影,有人慢悠悠走出来,悠悠然笑道:“姑娘何事如此匆匆?”
夜静无声。
我惊住,问:“你……是人么?”
他笑,容艳如妖:“莫非我长得像鬼?”
“……你是田府的人,为什么不出手?”
“谁说我是田府的人?”他摸摸面孔,诧异地道:“难道我脸上有田氏两个字?”
“你不是田府的人,又追我作甚?”
他笑着走近,说:“我在和自己打一个赌。”
“赌什么?”
“我赌——姑娘姓薛。”
我不敢作答,退了半步,转身疾奔,他并没有跟上来,只在我身后,挂一个浅笑的表情,浅笑……如烟花。
到天微明才赶回家中,换过夜行衣,有物事锒铛落地,拾起看时,是短且狭的一支剑,剑在鞘中,怎么都抽不出来。
翻过来,鞘上有十分刚劲的小字,字曰:湛泸。我
恍惚想起剑的来历,不留神竟被剑鞘割破手指,鲜血漫开,融入黑的鞘中,半点痕迹也无。
我将金盒交给父亲,父亲遣人送回田府,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惊且骇,知我能取他床头金盒,亦能取他项上人头,从此不敢再打潞州的主意。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但是半个月后,忽有圣旨下,独孤贵妃召我入宫,入宫不过几日,圣旨再下,将我赐婚韩王迥。
“韩王李迥是皇上的第七子,也是独孤贵妃唯一的儿子。”父亲道:“红线,你若是不愿意,我上表替你请辞。”
我惘然想起月夜下的那张面孔,湛泸在袖中低鸣,我说:“父亲,不必。”
父亲讶然看住我,忽道:“你已经见过他么?”
我摇头说没有,韩王从来没有在宫里出现过。
父亲叹息:“皇家的许多事,不是你能够明白的。后位空置已久,独孤贵妃掌管后宫多年,不立后则罢了,一旦皇上有立后的意思,韩王为嫡子,必然会卷入储君之争,到时候……红线,到时候你当如何自处?”
“如果……他不争呢?”
“他在那个位置……就由不得他选择。”
“那么……请父亲放心。”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父亲这番话的意思,不明白父亲叹息里的担忧,到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
“那一晚……”我漫不经心地弹一弹指甲:“你怎么知道我姓薛?”
榻上人笑一笑:“你的衣裳……”
我恍然而悟——父亲钟爱我,常有御赐之物送给我把玩,我那日穿的衣裳就是上用的绣品,当时只道寻常。
却听他又道:“也不全是这个缘故,你父亲是大哥的人,我总多少会注意着点。”
“你明知道父亲是太子的人,又何必求父皇赐婚?”
他柔声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想留你在身边。”
他的确说过很多次,那样柔软的声调,如果不是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出卖了他,也许我会相信……有时候我亦恨自己不能相信他,信他,也许可以不那么难过。
他瞧着我的神色,要开口说话,忽然一阵脚步由远而近,门外有人惶惶然跪倒,道:“殿下,皇上急召!”
李迥霍然站起,问:“还召了谁?”
“还召了……华阳公主。”
“华阳公主”四字才落音,他身子一僵,脸色刷地惨白,背抵在墙上,仍是不能止住身体的颤栗。
我忽然明白过来:皇帝子女虽多,却只有华阳公主与他同是独孤贵妃所生,这道召令下来,别无他事,必然是,贵妃过世了。
生与死之间,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门外人催促道:“车已备好,请殿下上车。”
他面孔暗沉,再无半分血色,低应一声:“好。”却是迈不开步来,
我抢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说:“我与你同去。”
他默然,没有回我。
一路都静默,只听见车轮辘辘的声音,到公主府接了华阳公主,华阳公主偎在兄长身侧,垂首时候有泪水悄悄地落下来,又悄悄拭去,红的眼,已经瞒不了人。
车行至凤仪殿外,示了手令,那侍卫却横枪而立,并不让开:“皇上另有口谕,任何人不得进出凤仪殿!”
“任何人?!”他冷静地问出这句话,连我都能听出那唇齿之间迸发的恨意,侍卫战战兢兢地回答:“任何人。殿下莫要为难我们。”
凤仪殿的侍卫都跪下来,齐道:“殿下莫要为难我们。”
他的身子在抖,然而最终只按住挣扎着要冲出去的华阳公主,沉声道:“我们回去。”
沿着来时的路回走,车轮辘辘的声音都刺在心上,有无数的事都涌上来,贵妃死后,局势将是怎样的走向?是人走茶凉还是峰回路转?如果他执意要继续储位之争,我是不是……该离开?
念头一起,我忽然想起早上他说过的话,我从没有说过我要走,他又是如何猜到?
正杂念纷呈,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寒凉如冰,他在耳边说:“别走。”那样疲惫和惶恐,我忽然悲从中来,紧紧抱住他说:“我不走。”
我不知道这是允诺还是诅咒。
暑气仍然未消,明萱送了冰镇酸梅汤上来,秘色青瓷碗薄如纸、明如镜,映着浅红色汤水,如美人薄怒,明艳异常。
触手冰凉,试过银针,无恙。
我觑着他的神色,大概是没什么胃口,便搁在玉盘里,仍拿冰镇着,那冰慢慢化去,冰水滴答,落在玉盘中一颗一颗都如晨露。
他出神地看着我做这一切,眼睛里没有温度,也没有表情,黑得就仿佛茫茫深夜,我不敢去看,哪怕看一眼……也还怕深陷不能自己。
“安史乱时,江山沦陷,母亲跟随父亲转战,时,人手短缺,母亲常执刃守于父亲帐外,日夜不休。”他眼睛里掠过去多年前的光影,带了岁月的尘埃:“……那时候月亮总是很好,中秋之夜母亲抱着我看月亮,她和我说,红线是月老的信物,天涯海角的两个人,只要系了它,便是身负不共戴天之仇,也最终会相爱相守,终身不渝。我见你的第一面,想到的就是这个传说——红线,你会陪我到老吗?”
他怔怔地看我,怔怔地问,眼中隐约的惶恐,我想要出声应他,偏生心里一酸,半个字也出不了口,只重重点头:惊涛骇浪之前,我们只有这一刻的光阴,这样从容和宁静,他眼中只有我,我眼中亦只有他。
当真正的风浪到来之时,我却不知道,我与他是否还能守同一叶扁舟,相依为命。
也许相依为命的就只有这一刻。
一刻……多么短暂。
我心里忽然难过起来:你我这样漫长的过去,竟然只有这一刻的光阴能够相知相守、没有半分算计么?我忽然想起晨风里突如其来的剑光。
他眼中忽然生出的暖意,只一瞬,又重归黯然:“当时父皇曾应允,若能重回长安,必立我母亲为后。后来果然收复了河山,重归西京,父皇却再也没有提起。红线,你知道么,我的母亲,至死……都希望能以皇后的身份站在父皇的身边,但是至死……也都不能。”
他的声音低下去,越来越低,越来越飘渺,就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每一字每一句的背后都是那个女子执着和绝望的眼睛,一声声追问“为什么”,而命运沉默,没有回答。
所有岁月的回音都湮没,就如同所有发过的誓,许下的诺,动过的心。
那个下午他一直都紧扣我的手,和我说话,或说母妃过去种种,战乱时候如何舍了命地庇护于他,病榻上怎样依依看着他,他是她唯一的指望;或说起我们初见时候,他说我站在月华里,青丝如缎,长袖翩然,若飞,让他想起长安城春日里的三千桃花,灼灼,满目生辉。
他说我是他年少时候的梦想,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说他爱我那时的自在与飞扬。
他说他求了母妃许久,才磨得母妃同意召见于我,又磨得母妃求父皇赐婚,他轻轻地笑,也许是笑他年少荒唐,我于是问他:“你后悔了么?”
他摇头,又点头:“我一直都对自己说,不后悔,但是现在——我后悔了。”
他说他后悔了。
他竟然说……他后悔了。
这四个字在我耳边轰鸣,我眼中忽然酸涩,我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他后悔的不是遇见我,而是,早知道无缘厮守,当初就不该将我卷入到这个择人而噬的旋涡。
不,我不后悔——然而我有资格说不后悔么?这些年……这些年的尔虞我诈,这些年的互不信任、互相算计,该说后悔的,或者是我。
他松开我的手,取了酸梅汤,浅啜一口,安然笑道:“你我能有这一刻的坦诚相对,红线,我已经……”笑痕一僵,他的脸色忽然惨白,惨白如月光的颜色,而唇边一点殷红,正慢慢渗出。
那样惨艳的红,就如同鲜血。
他再度抓住我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而我能够在他的唇齿间看到他未说出口的话:此生无憾。
我听见自己尖叫,我从来没有这样失态地尖叫过。
人很快来了,御医也很快赶到,道是:王爷中的毒,唤作“留人醉”,再迟得片刻,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他的命。
“那现在呢?”唇齿中有血腥的味道,蔓延,一寸一寸,渐渐黑去的天空。
御医摇头道:“臣尽力,娘娘请先出去吧。”
我要留守在他身边,萧绎为难地看着我,最终跪下,郑重地道:“娘娘莫教属下为难。”他的手按在腰间剑上,如我说个“不”字,也许长剑会出鞘,我丝毫不怀疑他的忠心,我只是舍不得放手,我怕我一转身,就再不得相见。
不得相见……这个念头令我心中一酸,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萧绎跟进一步,低声道:“王爷中毒之时,身边只有娘娘一人,娘娘若要洗去嫌疑,还是先退一步的好。”
心里冰凉,却也知他所言方是正理,然而……我又怎么会对他下手?
我又怎么会……对他下手?
我仰头去,想起多年前初见,月光下含笑的面容,他说,我只想留你在身边,他说,别走,他问,你会陪我到老吗?
这些心心念念记在心里的,刻在心里的,烙在心里的……我怎么会对他下手?
然而当此之时,在他身边替他试毒的,确实是我,且只我一人,无可推脱。心里一紧,下毒的不是我,那——是谁?
还能是谁?
独孤贵妃死,皇上未必就不念这许多年的情分,未必就不肯遂了独孤贵妃的心愿,未必……就不肯废太子而他立。
手足之情,血脉之亲,在皇位面前,在君临天下的诱惑面前,都毫无分量,父亲口中英明仁义可以托付天下的太子,也不过是这样一个人,我几乎想要去问父亲:你所坚持的,就只是这样一个结果么?
然而我并没有这个机会。
我被软禁了。
那是我记忆里最长的一段时光,太阳慢悠悠地升起,又慢悠悠地移动,到它慢悠悠落下去的时候心也随之落下,生死不明的是他,度日如年的是我,人世间所有的苦痛,细细想来,都不如此刻煎熬。
我开始懊悔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我开始怨恨为什么父亲要将天下放在第一位……当他命悬一线的时候,我对天起誓,如果他能醒来,便是颠覆这大唐天下,我也在所不惜!
上天最终也没有听到我的誓言。
这一日将尽的时候萧绎来见我,他带来韩王的旨意,说是:薛氏女禀性乖戾,迥与义绝。韩王令,薛氏女有生之年,不得再入长安半步。
我的目光凝望于“义绝”两个字,这两个字,是断了我们多年的情分了——从今以后,我再不是他的结发妻子,从今以后,我与他便毫无关系,如同路人。
一念及此,心痛如绞。
“我要见他!”脱口而出,然后我看到他目中悲悯,他说:“娘娘,没有机会了。”
“什么!”
他的目光移开去,我只能看到他的侧容,睫毛压得很低:“这是王爷之前就拟好的手书,王爷吩咐我,若他有个万一,便送娘娘出城。”
若他有个万一……难道是……双手一握,指节发白。
——他早就料到今日是不是,他一早就打算好了要逼我走对不对?
——他缜密筹划的时候,他写下这张手书的时候,他的手……会不会抖?
又听萧绎道:“已经查明是明萱下毒,明萱是娘娘的人,合府上下没有不知的,眼下这长安城里不知有多少人要娘娘的命。娘娘听我一句,走吧,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我握紧袖中的剑,长笑一声:“好,我走。”
话音落,面上冰凉。
我记得我是在一个午夜醒来,微凉的手指抚过我的面容,和月光一样凉。
我没有睁眼,因为我知道是谁。
她的呼吸拂开我额上的乱发,她的眼泪落在我的心口,让我感觉到温热的疼痛,然后她走了。
这一次,她没有穿红衣。
所以这一次,她让我想起的不是长安城郊灼灼的三千桃花,而是月色织就的网,一丝一线,将我手足尽缚,我动弹不得,却总还奢望从这个巨大的谜宫里走出去。
其实这一次,我是真的希望她不要再回头,我希望她如我写下那张手书时候所想的那样,远远远远地离开长安,远离这个充满杀戮和悲哀的地方,永世都不要回望。
但是我知道,她会如我所料,如我所料地……回来。
于是我只好等在这里,困在多年前的月色里,等她来……见我最后一面。
破风之声逼近,我下意识抬头,萧绎跪在我的面前,嘶声道:“殿下!”
我看到他身上的血迹,我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可是我只摆手说:“你下去吧。”
他低应一声“是”,人并没有动,垂首,月光里落下大片的阴影,深色的血在月光铺陈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我动容,弯身去叩听他的脉门,伤势很重,但是并不致命,因为红线从来都不爱杀人。
但是也许,她会杀了我,或者斩断这月光的经纬,将我解救出来,也许。我轻轻笑一声,如烟花,瞬时绽放,又瞬时凋零,我隐约想起,其实这是红线跟我说过的话,她说,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我的笑容。
我有时候会憎恨自己记性太好,因为有些事,不需要记这么清楚,因为有的人,每次想起都是一场情殇。
剑光在这时候划破天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湛泸出鞘,如惊鸿一现,如春蕾突绽,如烟花舒展,一剑的光芒,满天的星子都失了颜色。
寒意侵肤,剑气直冲上来,指向我的心口。
她说:“你骗我。”
十分十分冷静的三个字,就仿佛鲜血漫过剑身,她的面容她的眼眸距我如此之近,我看见她眼中我的影子,那样小的一个人,唇边含笑,如妖,如魅。
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我在等她接下来的三个字,但是等了很久,久到星月凋零,也没有听到,她只仰面狂笑一声,凄厉如负伤的兽。
原来人最伤心的时候,连哭都不能。
夜的庭院再一次静下去,剑落在我的脚边,没有声响,那寒光逼入我的眼睛,她忽然就不见了,直到最后,她也没有问我为什么。
也许是不屑。
我忽然想起,上古的传说中,湛泸排名第七,是天下名剑中的仁慈之剑,仁慈的或者只是剑,我低头笑一笑,心口剧痛,一点殷红泅染开来。
清晨的风吹过我的面容,而我仍浸在昨夜的月色里,我知我此生,已经走不出来了。
是我骗她,是我欺她,是我。
我并不后悔,后悔这个词我已经说过一次,不会说第二次。
预料中的风浪并没有掀起,朝堂之上我没有看见父皇,也没有听见任何人说起昨夜变故,无论是太子遇刺还是韩王遇刺。
空气里不寻常的气息,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静谧。大哥以“贵妃病重”为由开解了我的一些职务,嘱我朝夕进宫看顾母妃,以尽孝道。名正言顺,无懈可击。下朝之后求见母妃,内中人语:贵妃病重,不见外人。
求见父皇,得到的回复是:贵妃病重,皇上哀牢毁损,以太子监国,一应诸事,悉由太子决断。
我在殿外站了许久,守门侍卫欲言又止,我自袖中取美玉一双,聊表谢意,他于是叹气道:“先前皇上急召殿下时候,贵妃已经……皇上不肯相信,这会儿还守在殿里呢,殿下您瞧,又有御医来了——”
果然有御医匆匆过去。
于是知道,母妃的确已经过世,不肯承认的只是父皇——先前他不肯承认沈皇后的失踪,而今他不肯承认母妃的离去。他是终于意识到这三十年谁陪他同甘共苦了
么?到一切尘埃落定,母妃再不能睁眼看他,再不能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他再多的深情,面对的,也只是一具冰冷的……躯壳。
人来人往,没有谁多看我一眼。我只是迷惘地想:我到底,算是赢了还是输了呢?
“自然是赢了。”这是许多年以后大哥给我做的论断:“求仁得仁,七郎,我们不能够奢求更多。”
这许多年当中,母亲的遗体一直安放在凤遗殿,大哥战战兢兢地做了三年监国太子,三年之后,他嘱华阳上书请封,追封母妃为贞懿皇后,时有诗云:礼逊生前贵,恩追殁后荣。
又问:东望长如在,谁云向玉京?
传入我耳中,只惨淡一笑,早知身后如此,不如生前多给一个笑容。
当年五月,父皇薨于紫宸内殿,那一刻他想起的,是沈皇后,还是我的母亲?
大哥说:“那不重要。”
是,那已经不重要,所有牵连的人,父皇,沈皇后,母亲,都已经过世,这世上还苦苦纠缠一个对错的,无非是我,也许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母妃始终坚持想要的名分,不甘心父皇始终不曾给过的温情,然而这一切在大历十年的那个酷暑结束,证明我所为之算计和筹划的,只是一个笑话。
我和父皇一样,高估了他对沈皇后的义,低估了他对母后的情,他最终醒悟,已经太迟,而我比他更迟。
这一切看得分明的,只有大哥,他知道得那么清楚,对母亲的地位,和我的威胁,所以宁肯韬光养晦,尽敛锋芒。可笑我以为大哥昏庸,可笑我偏要为母亲争个高低,而我为之付出的,是我这一生中仅有的一段情。
大哥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如果不是薛嵩及时出手,怕是那一晚,我已经不能幸免。七郎,我知你必然已经算到这一步,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让薛王妃出手?”
我早已经算明白,那日有岳父大人在座,红线便是再桀骜些,也不会当真杀了大哥——我本来就不想要大哥死,我只想要母妃死得瞑目——红线既然杀不了大哥,必
然会听她的父亲解释,必然会知道我之前的中毒与手书都只是苦肉计,就必然会回来找我,手中三尺青锋,也必然再一次出鞘,却不能落。
我算计好这一切,而今由大哥替她问我一句为什么,我笑:“大哥,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假话就是,她最合适。她最合适担任这个角色,她自太子宴上返回,以剑指我,天下人都会疑到大哥身上去,薛嵩又是大哥的人,大哥百口莫辩。”
大哥抚掌道:“七弟好心机,那么真话呢?”
“真话么?”我右手摸到心口那个位置:“真话就是我爱她。”
大哥一掀浓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是……我设计这一切,因我爱她。
“大哥是聪明人,应该可以想到,如果当初我赢了,我要找回她,是否易如反掌?我若输了,大哥扪心自问,我身死之后,你会留她性命么?但是如她恨我入骨,大哥你是否会看在薛嵩手握重兵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七郎自知手段始终不及皇兄。”
我改口称皇兄,大哥于是长叹一口气,最后问我:“你会不会恨我?”
“不会,我愿赌服输。”
大哥很满意我这样的回答,他起身,忽道:“七郎,其实朕这次来,还有一个消息要带给你。”
&“皇上请说。”
他俯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那是我这些年再没有听到过的一个名字,他抽身就走,我要拉住他,但是没能拉得住。
我于是弯身去,捂住心口,这许多年来同一个地方的疼痛,我几乎已经麻木,可是这一次,喉中腥甜,吐出来,是鲜红的血——她藏在我心口的那个地方,热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冷了。
我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在茫茫大雪之中。
尾声:&云深
宝应元年冬。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迟,也来得格外冷,整整一个月的风雪,把全长安都盖了,远远看去,灰沉沉的天幕下是灰沉沉的云,灰沉沉的云下是白茫茫的雪,护城河结了冰,就好象一个长的惊叹号嘎然而止,碧流长空,失了全部的生机,繁华喧嚣的长安忽然就成了一座空城。
兰陵里,咸宜观。
这座注定会在若干年后因为鱼玄机一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而青史留名的道观现在还是极素净的一个地方,只住了为数不多的几个道姑,因为冷,都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唯一存留的就只有十余岁的道姑云深。
云深穿了灰青色的道袍在道观里走来走去。
从最东端到最西端是二十步,从最南端到最北端是二十五步,只要稍停,寒气就嗖嗖地上身来,所以云深走到第九个来回才看到窗户外面恍惚有个人影,心扑扑跳了一下,想道:莫要出人命才好。
哆嗦着去拉门,手冷,拉门也不利索,拉了三两回,门一开,风就卷了进来,云深狠狠抖了一下,麻着胆子走过去。
是一个穿红衣裳的女子,那样艳的红色,被雪覆盖着,仍然如燃烧的火焰,或者盛放的红梅,有凛凛英姿。
她被封在冰里面了,苍白的面孔,因那苍白,眉眼越发地漆黑。
云深心中恻恻:人冻到这种地步,基本上也就没有活着的可能了。她摇一摇头,艰难地转了身,忽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幽幽地问:“道长,能给个安歇的地方么?”
云深吓了一跳,那封在冰里的人竟然已经转到自己面前来。
薄冰化为雪水,顺着额蜿蜒而下,极幽深的一双眼睛,那眉目中的英气十分之清晰,长发上的霜雪也渐渐化开来,就仿佛那眨眼错过的瞬间有春风吹过去,冰雪解冻,可是云深却是半点暖意也感觉不到。
她泠泠打了个颤,寒意上冲,连忙往屋里让,关了门,这才有暇问道:“施主怎么赶在这么冷的天出门呢?”
女子倚墙而坐,淡然回答道:“我与人有约。”
“唔……”云深虚应了一声,心里越发奇怪,想道:这么冷的天,难道还有人会来赴约?这么想,口中却只道:“去长安城的路封了半个多月了呢,一时半会也通不了。”
女子只偏一偏头,不说话
天眼看着就黑了下去,先前沉沉的阴灰沉淀成彻底的黑,雪还没有止——像是永远都止不住的样子。
“天黑成这样,雪又不见停,施主莫要再等啦。”云深忍不住开口劝道。
话才落了音,门“吱呀”开了,进来一个锦衣男子,已经不年轻了,可是当雪的微光照到他的面容,云深只觉心险险一跳,口中低念几声“急急如律令”就往后挪,好在这人的目光只一扫就略过她去,停在那红衣女子面上,微微一笑,道:“你在等我?”
红衣女子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应道:“是,我在等你。”
两人携手以出,出门而没。
次日,冰融雪消,云深入城。见一队人马带孝抬棺,棺上肖像是十分俊美的一张面孔,看来仿佛眼熟,向身边人打听,都说是韩王李迥过世,已经好几日了,因冰雪封城,棺不得出,所以留至今日。
云深纳闷地想:真有好几日了么,可是昨夜里明明还看见这人了呢。
越明年,追封李迥为昭靖太子,圣旨下,皇帝遥遥看着东方,想:他们俩,应该是见了最后一面的吧。
而余生里的寂寞,谁会在意那一剑光华之下瞬间的动心?不在意也好。他长长出一口气,永宁寺的钟声响起,已经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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