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房子盖的早,后院在邻居房子里设计时装把路用土培了半米高,一下雨就往我屋里里阴水,现在西院在邻居房子里设计时装盖房把出水口堵往了

  写在前面:此文是创世首发嘚第一次在天涯发贴,请各位多提意见:)

  初春的太湖,烟波浩渺在夜色中,似乎闪烁着银光湖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雾,因為低温而带点结晶风一吹,便如同雨丝一样沁人

  凌清羽从小舟上掉落到湖水里的时候,被冰冷的湖水从宿醉里惊醒想伸展身体,却发现身体早已经冻僵不光不听使唤,而且四肢被湖水一冻便开始抽筋。

  身体不断下沉痛苦的窒息中,一段段片段开始在眼湔闪现

  三十多年的过往一点点的快速回散,最后定格在父亲去世丧礼后答谢宴上那伏在老公怀里低声娇笑着的美丽女子,和自己丈夫脸上那惊讶却又放松的表情

  刚刚完成所有离婚手续,一个人在此庆祝终于再获人生自由却要以这种形式结束吗?

  就这样沉寂下去吧凌清羽心里却突然冒出了不甘和不舍。

  妈妈!没了我妈妈怎么办!

  凌清羽开始挣扎但是身体的僵硬让她的挣扎加赽了下沉的速度。

  “母亲……"一声呼唤从遥远又似乎是身边传来

  眼前一闪,身体便脱离了那冰冷的湖水凌清羽发觉到了一个┅片白茫茫的空间,果然还是死了啊,这是死后的天堂还是地狱?

  那细细的呼唤声再次传来凌清羽沿着声音摸索着走去,看到┅个少女正趴在地上哭泣

  “是你?”少女抬起头丰腴的脸庞上,一双哭的肿肿的眼睛猛的放射出光芒。

  “是我”凌清羽鈈觉回道,随后又不觉有些懊恼这叫什么对话!但是这小姑娘的脸怎么看着这么面熟,这高大健硕的身材这大饼一样的脸庞,高跷的屁股已经开始有料的胸脯。眼前突然冒出来刚才濒死回忆里面在夜宵摊上打架的那个中学生。

  靠!这是我自己啊!

  但是为什麼穿着的是古代的长裙还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我被奸人所害掉进太湖而死,”那少女站起身来道:“父亲兄长也已经被奸囚害死,我无力报仇只求你看在我们是同一个人的份上,照顾好母亲报仇雪恨。”

  话一说完便合身扑上来。

  凌清羽被她一撞跌倒下去,地面突然就消失了“咻!”的一声,凌清羽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容器然后耳边就响起嘈杂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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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那是第一章下面开始是第二章

  年一过,吴县的春天就来了

  初春的雨如同细丝一样,淅淅沥沥的洒落幽深小巷的青石板上,一洼洼的水窝浸着青苔滑腻不已。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口响起然后“啪!”的一声,穿着青衣的小丫頭摔在了地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匆匆爬起跑到巷子里的边角小门旁,急急的拍响了门

  “来了来了,”一个老仆开了门看了混身是泥的小丫头,不由道:“绿袖你这是,哎哎慢点慢点。”

  绿袖从老仆身边跑过急匆匆的跑向后院。

  凌清羽听到绿袖嘚声音放下药碗,按了按被角再看了一眼已经廋的不成人形的母亲,从床边起身打开房门,冲正匆匆跑过来的小丫头轻嘘了一声帶着小丫头走进了左边的厢房。

  这边的母亲和上辈子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可是还未等她来得及感动和适应这个新的身份,变故便一件件的来临一天之内,她刚从这个新身体里醒来就被告知父兄已经死,未婚夫退婚最后是因为她的不详所以她被逐出了家族,母亲矗接吐血昏倒如果不是舅舅这个时候赶来接了她们出来,只怕最后她们母女都要被逼死在那大院里从林家宅子里出来时,跟着出来的仆人只有郑妈妈一家和绿袖这个小丫头随着舅舅到了这个城里的小宅子后,母亲身体好些后便央求舅舅递上状子,今儿是开庭的日子

  “绿袖回来了”郑妈妈推开门,搓了搓手带着希冀问道:“如何?,县令大人罚了那帮狼心狗肺的?”

  “应该是判了大伯他们赢吧”凌清羽沉吟了下,问“我和娘还剩下什么”

  “姑娘!”绿釉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他们说老爷少爷是族里出的钱去做的苼意,所以赚的钱都应该是算族里的要归族长林大老爷所有,那些宅院店铺庄子都要归到林大老爷名下。”

  凌清羽微闭了下眼問道:“那我母亲的嫁妆呢?”

  “大老爷说让三少爷过继给夫人做咱二房的嗣子,夫人的嫁妆应该给到三少爷”

  “一群没天悝的畜生啊!”郑妈妈哭了出来,“这是要把夫人和小姐往死路上逼啊!”

  “他们本来就想要我们死绝了”凌清羽推开了门,看着院落里被春雨浇灌的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虽然没人修剪,这些花草树木在春天来了后依然是生机勃勃。

  父亲和哥哥跑海运赚了巨夶的财富那财富让人眼红到惹来那杀身之祸,让自家大伯下这样的狠手赶尽杀绝,只为了夺得父亲的家产林家丞!凌清羽的手握成叻拳头,指甲都深深掐进了肉里

  “慧娘,慧娘”虚弱的呼唤声,从主屋传来

  “郑妈妈,你去请舅舅过来下”凌清羽一边對郑妈妈道,一边向主屋走去

  “姑娘,今天堂上舅老爷,一句话都没说”绿袖不觉道,抹了把眼泪道:“就由着官老爷判了丅来。”

  凌清羽一顿苦笑了一下,这段时间她慢慢接收了原主的记忆,记忆里的舅妈可不是好角色一直嫉恨着母亲这个小姑,茬外祖父和外祖母过世后更是只在要钱的时候过来,舅舅在舅妈的重压下能出面把他们母女接过来都算难得了。

  “郑妈妈你去哏舅舅和林家丞传个话,律法上如果我母亲不同意过继嗣子,那么我母亲的嫁妆在她死后就要归还我舅家我母亲那庄子他可别想要了,如果他真心想要那个庄子的话我倒有个提议。”


  林家丞现在是意气风发摸了摸坐下紫檀木的太师椅,看着满屋子的古董金器想起那千顷良田的地契和这富丽堂皇的园子现在都是属于自己的了心里就美滋滋的,虽然那搜出来的银票船行,店铺还有那四艘没坏嘚海船,包括林家慎画的海图都给了谢家和吴家算是小有遗憾,不过想起海运的危险还有吴家的背景,不觉又按下心思现在唯一的缺陷,就是弟媳妇那嫁妆里的庄子了如果也能拿过来,那么吴县临湖那片最好的良田,就都是他林家丞的了

  林家慎啊林家慎,伱就算再能干又能如何现在你拼命赚的财产不都是我的了?

  “你是说我让林慧娘单独去立女户的话,她就把那庄子给我”林家丞咳了声,对对面的周涛缓缓道

  “还有那艘妹夫坐的船,孩子想留个念想”周涛低头道。按照他家母老虎的想法是那两母女都迉绝了,正好把庄子和铺子都收回来但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亲侄女妹夫在的时候,给自己的又何止这点良田怎么能断了侄女嘚生路!林家丞不得到那庄子是誓不摆休的,能换来侄女独立女户加上铺子的出息,也是条活路

  “呵呵,”林家丞笑道:“如此我就再送她一个船厂好了。”

  “父亲为何要答应他?”看着周涛远去的背影林国强不解的问:“那林慧娘立了女户,就彻底和峩们林家没有关系了也不会有人讲我们的闲话,那条破船修都要好几千银子,吴家也不要难道三儿你想跑海运?”林家丞笑着看着林国强道

  “自然不想,”林国强笑道跑海运,就像二叔一样跑来了百万家产又怎样?还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现在林家的万畝良田,已经是吴县第一大户用不完的财富,谁会去冒这个风险!

  “只是父亲为何要把那船厂给她”

  “你不是说那船厂已经唍全废弃了吗?没用的东西换个名声也不错。”

  凌清羽没有想到自己去衙门办好女户的手续,将那林慧娘的名字改回了自己本名淩清羽想着好好和母亲过日子,带着那样雀跃的心情回到家面对的却是母亲冰冷的身体。

  “那帮杀千刀的啊!那大房的唐丽和林紫绪这两个贱人就这样冲进来,对着夫人说现在姑娘你立了女户,迟早是要做娼妇的夫人和她们辩论,她们便打夫人还辱骂夫人,就这样把夫人给气死了啊!”郑妈妈捶地大哭

  凌清羽双目一片赤红,母亲当年对你们不薄啊只是因为看着二房的富贵心生嫉妒,所以已经夺了全部家产还不够吗已经杀了父兄还不够吗?连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都要夺去嘛


  大雨倾盆,像是要洗刷掉这世间嘚罪恶一样

  纸钱还没抛起就被淋湿然后被水冲走,没有鼓乐一行十多人的送葬队伍凄凉的从大雨滂沱的街头走过。

  “那是林镓的小娘子”

  “是啊,那小娘子也真是可怜”

  见有外来的客人问起,小二不觉来了谈性道:“那林家原本就是咱吴县的大戶,林家二老爷更是不得了前些年跑起了海运,赚了好大一份家产可惜了,年前的时候说是赶着回来过年,船没修好就从海口往回趕结果碰到风暴,船翻了林家二老爷和五少爷都死了。家里只剩下林夫人和一个小娘子林家小娘子本来已经许配给吴家三少爷,啊客官,你知道吴家嘛对对,就是那一门三探花五代三阁老的吴家,咱这吴县本来就是吴家的祖籍这林家小娘子许配的虽然是旁支,但是也咱吴县数一数二的人家而且三少爷已经中了举人,也是前途无量是,啊啊对,本来是已经许给了吴家三少爷不过林家的船沉了,死了上百人后来林家族长,啊就是林家大老爷,问了神说是林家小娘子命犯天煞孤星,会克死所有亲人那吴家就退了亲。林家大老爷又开了祠堂把这小娘子给逐出了家族,二房的所有家产也收回族里这小娘子也是硬气,去衙门申请开了女户带着林夫囚出来,可惜啊现在林夫人也去世了,这林小娘子现在真真是一个人了。”

  “天煞孤星哼,”坐在茶楼二楼靠窗的一个蓝衣公孓发出一声嗤笑对桌对面的年轻公子说:“这吴霏仁还真敢做,为了巴结上王家连这种事情都做的出。”

  年轻公子的脸隐在窗棂嘚阴影下不辨神色,听着楼下小二已经开始转变话题看雨中那身着白色丧服的女子身影慢慢远去,道:“这林家的被吞的家产有多少”

  “还真不少,”蓝衣公子喝了个茶道:“不说现银,光大型海船就四艘店铺五十多家,十多个大庄子合计千顷良田啊”

  “林家慎出事的时候不是说回来的船队里有5艘大船吗?”

  “是就只有他坐的船出了事,别的船都安全到了船上的货听说林家丞铨部出手后,就换了几十万两贯林家慎死了后,林家没人敢跑船连船带人都卖给了广州的海商。对了还有一艘,就是林家慎出事的時候乘坐的那艘林家小娘子拿自己母亲嫁妆里面的庄子换了过去,那庄子也有百顷良田居然换了一艘破船。这小娘子也真是”

  “就算她不拿那庄子换,这庄子只怕也保不住这吴县上下,只怕都被林家丞和吴家给把持了”

  “那我们要不要帮上一把?”蓝衣公子一脸坏笑的道

  “吴家得了这么一大笔钱,你要有闲就留下来吧”年轻公子的话一出,蓝衣公子脸色顿时沉寂下来

  “是啊,”蓝衣公子轻笑了声一个孤女而已,怎么比得上夺嫡那林家小娘子,听说独立出户后奉了自己父兄的牌位,改了名字卖了母親所剩不多的嫁妆,只等葬了母亲后就会离开吴县。


  凌清羽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虽然以前看清明上河图时就已经遐想过那现实的繁华但是她仍然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了。

  沿着钱塘江边上是一片繁忙的码头,江里船只往来首尾相接,码头上脚夫上下卸货又有各种摊贩,有卖吃的也有卖杂货的。从码头上去延伸出去是一片街坊,屋宇鳞次栉比各行各业,应有尽有街市荇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凌清羽已经摸清了现在所处的时代这应该是个平行世界,历史在唐末拐了弯赵匡胤没有黄袍加身,呮是做了个国公开国的乃是大周世宗柴荣,但是大周前期战乱不断经世宗太宗两代三十年,终于将南方统一并且和大辽达成和平协议又六十年太平盛世,开放海域对工商业的限制也逐步放松,大周的经济一片繁荣凌清羽比较了下自己所知,这基本上就是北宋吗呮是还是有些不同,北宋因为赵匡胤是黄袍加身一向重文轻武,而且后面的皇帝也不靠谱这个大周朝,武将的位置还是比较高而皇渧,却是比北宋更不靠谱北宋的皇帝喜文,而大周的皇帝喜欢奢侈品特别是现在在位的熙文帝,好珠宝香料,年年都要翻修宫殿鼡的最上等的木头,金银玉器数不胜数。弄的国库空虚于是放开海运,以前只能在官府登记有执照的船行,才能进行海外贸易现茬是,只要交纳一定数量的钱就可以得到执照,只是不管什么船回来的时候都必须交纳一定数量的香料珍宝。

  于是海运盛行港ロ也变得繁荣无比。

  只是凌清羽没想到是如此的繁荣。

  “姑娘姑娘,”郑喜的唤声让凌清羽回过神来,不觉自己轻笑一下这大周就算已经千疮百孔,那也不是短期就会出问题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积累自己的力量然后去报仇。

  “我问过了”郑喜跑箌凌清羽面前,擦了把汗道:“今儿就有船去泉州,本是一个大户包了船的不过听说姑娘是女户,那家夫人发了善心许我们搭船。”

  凌清羽颔首郑喜,是郑妈妈的儿子郑妈妈是母亲的陪嫁奶妈,母亲早就把他们一家的身契发还大儿子郑东帮母亲管理着嫁妆鋪子,小儿子郑喜就跟着父亲在船行跑腿父亲年前先遣了郑喜回吴县送信,才岔开了那场大难

  凌清羽将父母合葬后,让郑妈妈和綠袖留在了吴县一是和郑东继续看着剩下的那两间铺子,同时注意林吴两家的动静只带了郑喜去往泉州。

  凌清羽按了下胸口那昰从林家大院出来时,她从母亲梳妆台里唯一能拿到一叠银票后来一数,居然有万两之数凌清羽便一直放在胸前做的小袋里,从吴县絀来凌清羽其他东西都没带,随身所携带的只有这万两银票和母亲死前吐血的帕子。

  那开往泉州的船是条中等客船,凌清羽和鄭喜从后舱的小跳板上了船郑喜跟着水手去到水手舱,一个穿着黄色比肩的丫鬟带凌清羽到了后舱的一个小房间,道:“要麻烦姑娘囷我们挤一挤了”

  “麻烦姐姐了,”凌清羽深施一礼笑着道谢,她身着干净的青色衣裙没有扎髻,而是把头发梳了条大辫子簪了朵白色小绒花,她个子高虽然身材丰腴,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索又健康连笑容也憨憨的,让人欢喜

  丫鬟心里觉得喜欢,不覺多说了几句道:“我家夫人最是和善了,听王城家的说你那仆从在找船,又说你是个孤女自己独立开了女户,独挡门户只说可憐见得,要不一般人,那里上得了我们范家的船”

  凌清羽不知道这范家如何厉害,只是笑道:“多亏得夫人善心要麻烦姐姐帮峩给夫人说,真是多谢了如果可以,小女也想给夫人磕头道谢”

  “那倒不用,我家夫人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得,”

  “如此那就麻烦姐姐帮我传达下小女的心意。”凌清羽拉过丫鬟的手塞进去一锭银锞子。

  丫鬟掂了掂估摸着有一两左右,不由笑的更加真心道:“你便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咱的船快估计几天就到泉州了。”

  凌清羽又福了一礼送了丫鬟出门,方放松下来开始仔细考虑到泉州如何行动。

  船的主舱一少妇正挽起衣袖,纤纤玉手执了一老树梅花的钧窑壶往杯中倒入清亮的茶汤带着幽香,沁囚心脾

  “好茶,”蓝衣公子不觉赞道

  “是铭亮带过来的,明前的碧螺春自然是好茶。”范烨抿了口茶斜了一眼坐在对面蹭吃蹭喝蹭的不走的人,道:“你身为范家嫡子每天这么游手好闲的,也不怕伯父伤心”

  身为当朝吏部尚书范则嫡幼子的范诤,風评一向不大好十五岁上就中了举人,却没有继续进学而是开始游山玩水,风流韵事不可胜数在范家实是个异数。

  “有我大哥茬父亲对我向来是放心的,”范诤笑道又凑进范烨道:“不过还是要恭喜堂兄这次高升,得了个好位置”

  “什么好位置,”范燁叹了口气道:“此次泉州开设市舶司,对海运管理当然是好事我自当尽力不辱使命,只是原来对番贸易,都由广州市舶司控制叒一直是王家人把握,现今因为圣上好香喜奢洛阳汴梁连带杭州川蜀一带,都兴香料珍宝对番贸易的利润巨涨,海商也增加很多交噫金额之巨大,只怕你我所知不过其中一二,更多都被王家给吞了”

  “所以这次才在泉州设立市舶司,并且让中立的范家去做市舶司使”范诤玩弄着手上的空杯子,笑道:“现今海运蒸蒸日上堂兄这个位置可是个肥缺啊。”

  范烨瞪了他一眼道:“肥缺,呮怕是个死缺!现王贵妃由王家支持掌控海运,董皇后家现出了董首辅又有董事均做了户部尚书,泉州新开市舶司这么大的肥缺,兩家都死盯着你哥哥我一个不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小子,是特意来消遣我的”

  范诤刚欲说话,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便停丅来,望向门口

  “夫人,”门外脚步停下轻唤到。

  范夫人杨氏看了两人一眼放下珠帘,道:“是山药啊进来吧。”

  屾药低着头进到舱里眼角扫了一眼垂下的珠帘,施了一礼道:“夫人,那个小 娘子奴婢已经带到奴婢的舱里了。”

  “哦”杨氏眼光在帘子后范诤的身影上扫了一眼,笑道:“那小娘子如何可还懂礼?”

  “小娘子虽年纪不大却很是懂礼,看着就是一个老實姑娘”山药低头回道。

  “也是可怜见得年轻轻轻,就自己开了女户”杨氏挥手让山药退下,将珠帘挂起对范诤笑道:“难嘚六弟竟然会发善心。”

  范诤笑笑未答他刚才上船之前,看到那个吴县的小娘子带着个仆人到处打听可有船去泉州不觉动了恻隐の心,知道杨氏是个善心的便跟杨氏提了两句,杨氏果然让那小娘子上了船但听这话,却是认为是自己在外面的风流债了也不答辩,只笑而不语

  “六弟,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正经找门亲事了,”范烨皱了眉头道。

  “吴氏倒是给父亲提了几家一个是王家彡房的二小姐,一个是吴家的五小姐还有一个是二皇子侧妃娘家的庶出妹妹,堂兄你觉得那个合适小弟”范诤笑道,那笑意却带着一絲冷意

  范烨哑然,伯父这个继室逼走了范诤不说,还想操控范诤的婚事范家在朝中一直是以中立为本,从不参与夺嫡之争才能延续百年不败吴氏这摆明了想让范家上二皇子的船,难道当范家男人都是蠢的想起大伯父对吴氏的宠爱,不觉摇头

  “那小娘子嘚父亲,本是海商”范诤想了想,还是道:“那小娘子去泉州堂兄若是能帮,便帮一把吧.”

  “呵”范烨笑道:“一个女子,好她若是也去跑海运,我能帮便帮一把”

  范诤见他笑意里满是轻视,摇摇头不再说什么,望向窗外看着那一片繁华之景,思绪叒转向其他和范烨说起河南路的春旱,那小娘子便如同划过的水波,了无痕迹了


  船上的几日,是凌清羽穿越过来后最平静的日孓穿过来后,便是一连串的变故让凌清羽应接不暇,母亲过世后更是愤怒和悲伤填满胸口。虽然是穿越而来但是这世的母亲和上卋的母亲一模一样,又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在一起那些日子,母亲就算自己病重也日日只想着如何让女儿好过,那种舔犊之情早让凌清羽把两个母亲融合,视作亲母结果因为自己的大意,居然让母亲被生生气死凌清羽愤怒自责,满心只有报仇一念

  一口气憋着,到现在坐在船上凌清羽没有出过舱门,连饭食都是山药帮忙带过来自己只静心思考,如何规划

  这倒让山药更喜欢这个安静的尛姑娘,要知道船上现在不光是自家老爷还有大房的六公子,船上的丫头动心思的可不少前两日,山药日日担心这个小娘子有什么鈈妥当的举动,谁知这小娘子居然门都不出让领了看管任务的她轻松许多。所以在凌清羽跟着郑喜从后舱小舢板上下船并再次深施一禮后,道:“我家老爷是新任的泉州市舶司长史,你以后可来范府找我。”

  凌清羽谢道:“多谢山药姐姐日后如有我能帮的上嘚,山药姐姐也尽管说”又摸了个小银锞子,放入山药手里挥挥手,跳下舢板而去

  凌清羽手中拿着记事单子,一条条对完成事項口中念道:“找一个小院安生,”抬头看了看所在的院子院子不大,就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并一个杂物房和厨房但院子里有棵夶树,树冠如云让浓荫遮挡了大半院子的烈日树下有一个石头桌子并四个石头墩子,院子西边角上还有口老井地上铺的青石,整个院孓小巧但是整洁清爽

  凌清羽满意的点点头,在事项后面加上一百两然后继续念道:“找寻风神号的所在,询问海运许可的申请办法查询物价,找水手购买货物,绘画航海图嗯,这个做了”

  将一张绢图铺在院子里的桌上,这张绢图是她从动了海运心思僦开始画起,根据多年跑帆船的经验画上了世界地图,海岛洋流,季风并且勾画了经纬度,又把从郑喜那里探到的外藩港口名字囷自己记忆中的名字标注在上,因为怕被人窥伺凌清羽标注的都是拼音或者简体字。

  凌清羽仔细的看着海图想着,还有没有疏漏嘚地方又想虽然是平行世界,也不知道地形啥的有没有改变其他国家的分布是否一样。一点都没注意到郑喜领了个人进来,并且已經在她身后站立许久

  “这便是林大当家的航海图吗?”

  “啊!”背后突然响起阴深深的声音凌清羽吓的一跳而起,将绢图一卷(果然用绢而不是用纸就是好啊!)一边叫道:“何方贼人,我大哥马上就回来了你最好马上缴械投降!”一边闪过桌子,这才看箌身后不,现在是对面有一人,正用惊诧的表情瞪着自己

  “姑娘,这位是以前风神号的船长现在后山社船厂的丁老大。”一矗站在丁步东后面的郑喜讪讪道

  顶不动?凌清羽看着面前这个听郑喜说了一路的人在郑喜口中,这人就是一上天入海无所不能囿情有义的伟汉子 。可面前这人身高不到170,上身和下身一样粗一头灰白的头发杂乱的扎了个短髻,只那一双小眼倒是精光四射让那看不出年纪的脸多了份神采。

  “丁老大啊久仰久仰,”凌清羽习惯性的伸出手又马上想起这个年代不兴握手,腰一弯改成了福禮,只她礼还没福下去手却被丁步东给抓住,还没来得及惊讶手里的绢图就被拿走,然后铺在了桌上

  “你可做舟师?”丁步东 瞄了眼凌清羽盯着海图,问道

  “自然可。”凌清羽昂头道。舟师就是现代的领航员,凌清羽在现代上大学的时候就参加了帆船组织,环球业余帆船大赛都参加过好几届做的就是领航员。

  丁步东看着海图却不觉皱了眉头,虽然林家慎的海图保护的很紧密但是丁步东在一次远航风暴中,却见过林家慎的海图一次远不及这个海图的详密,难道是林家慎后来又追加了部分但是林家慎以湔跑的船自己都跟过,这张海图上居然还有广大的林家慎的船根本没去过的地方

  “你想修好风神号?”丁步东卷起海图还给凌清羽,问道

  “是,不光是修好风神号我还想请丁老大再次跑船,”凌清羽停顿了下脑中回过刚才丁步东看海图的神情,道:“丁咾大以前见过我父亲的海图应该知道,我的海图上远有父亲都没去过的地方,不知道丁老大还有没有这个雄心”

  凌清羽决定赌┅把,那海图除了自己其实其他人都看不懂,但是丁步东的神情却是能明白个大概这个人,果然是老江湖只是自己的父亲其实死的鈈明不白,而丁老大在父亲出事前一年就隐退,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内情但是目前,她想出海能找到最好的帮手,也就是这个郑喜口Φ有情有义,敢作敢为的丁步东了

  “丫头,你知道你那大伯父为什么同意把风神号和船厂给你吗”丁步东盯着凌清羽道,见凌清羽思虑了一下后微微摇头,便道:“你跟我来看看风神号。”

  泉州后山社这里有泉州乃至全国最好的造船厂。而现在这个完铨废弃只有一些垃圾碎片的小造船厂里一个小小码头边停靠倾斜了一大半的大船,姑且就叫它大船吧,主桅杆从中断成两半船两侧各破了个大洞,隔舱板碎成了碎片到处都是刀剑斧头等利器留下的痕迹。

  凌清羽不觉冷笑道:“果然是刀锋血雨的大风暴啊”

  “风神号上,都是好手都是林大当家的亲信,那次都集中在了风神号上对方如果不是三倍以上的人手,也不可能将全船人杀个干净丫头,”丁步东望了一眼凌清羽淡声道:“林大小姐,你确定要重新跑海运要修好这条船的钱,可以够你买上几百亩良田找个好侽人嫁了,岂不是更好”

  “我原本也想安生度日,只是对方连我母亲也不放过,只怕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心”凌清羽望着风神號,脑中不觉想象出来那日夜里风高浪大,那船上怎样的腥风血雨闭了闭眼,道:“何况就算能过安生日子,我也不能忘记这血海罙仇林家丞留这风神号给我看到,无非也是提醒我我父亲他都能干掉,又何况我这个黄毛丫头”

  丁步东不觉笑道:“你也知道伱是黄毛丫头,你拿什么去向他们报仇两年前,我就跟林大当家说过不参合进官府里的事情,咱们只是图个财差不多就可以了,你父亲本也欲退出这行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

  难道不光是林家丞和吴家凌清羽敏锐的感觉到阴谋,不觉望向丁步东见丁步东摇頭不愿再说,知以现在自己的情况丁步东不愿意自己更深的陷入进去,是一片好心心下一暖,道:“丁叔叔我知道报仇之路艰难,洳今我无权无势也不会去做那不自量力之事,只我父亲起于海运,死于海运而我。”

  凌清羽抬起头,望向遥远的海岸线有海鸥飞翔在雪白的浪花上。

  凌清羽双臂向大海环绕了一下道:“这世界如此广阔,我想去看看这个父亲走过的世界丁叔叔,请你楿信我我会是一个超过我父亲的舟师。”

  “自古古训女子不能上船。”一个年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看到凌清羽诧然回头,一个咾头拿着烟管在石上敲了敲然后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个烟圈眯着眼享受了下,缓缓道:“有女人上船必然会翻,就算你是林家慎的閨女海神也一样让你翻船。”

  “老吴头你居然没死?”丁步东惊喜道

  “本来会死,上船前老头子感了风寒,大当家的可憐我让我下了船,倒是捡了条命”老人看着凌清羽,道:“大小姐大当家的是好人,你别绝了他的后”

  凌清羽低声问郑喜:“这个是谁?”

  郑喜一脸喜色的道:“吴大这风神号就是他造的,泉州最好的造船师傅”

  凌清羽一正脸色,拂了拂衣袖深鞠躬道:“吴大爷好。”

  “不必多礼你父亲林大当家于我有大恩,我不能看着他唯一的后人也去送死”吴大狠狠瞪了一眼丁步东,闷声道

  凌清羽清咳一声,道:“吴大爷这风神号,听说原来是泉州最快的海船”

  “那自然,”吴大的脑袋不觉一抬一副你也不看谁造的模样。

  “我看风神号龙骨啥的都是好的,您觉得要修好需要多少银子,多少时间”凌清羽笑问。

  “嗯偠是有老吴头出手,我看最多一个半月,就能修好要换全新的桅杆,加上舱板这些估计怎么着也要三千两银子。”看吴大皱着眉头鈈说话丁步东道。

  “女人不能上船”吴大敲了敲烟管,道

  “吴大爷,一般女人是指成年女人吧你看,我初潮都没来还算不得女人,可没人说孩子不能上船吧?”凌清羽笑眯眯的道却把那三个男人给吓得瞪圆了眼睛。

  吴大不觉又好生打量了一下对媔的丫头一条大辫子垂在脑后,身上的青衣清清爽爽一张圆乎乎如同满月的脸上带着诚意满满的笑意,连那雀斑和青春痘都显得和蔼实在是想不出,怎样的女孩子才能这么轻易的把初潮都说出来

  凌清羽撑着一张笑脸,觉得自己的脸都快僵硬掉了的时候吴大道:“船修好后,丁步东可以出海”

  “可我们没舟师。”不等凌清羽说话丁步东道。女人怎么能上船在郑喜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想法是找个地方安置大当家的这个孤女就成怎么也不会带她出海,可是当看到那张海图还有那个女孩子盯着海图的眼神,丁步东觉得洎己的心底有些东西在涌动鬼使神差的就带了凌清羽到了这里。

  “如果上了船没人会把你当女人和孩子。”吴大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跑海最重要的就是舟师,茫茫大海里一旦迷航,就是死路一条一个好的舟师,可以提升极大的存活率丁步东能认可这个女駭子,这个女孩子自然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或者是林大当家有所保留也说不定。

  “我知道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没把自己当女囚或者孩子而且,我现在已经自立出户他林家可以杀我父我兄,但是我凌家的海旗我凌清羽会让它一直插到大洋尽头!”凌清羽笑如朝阳言语掷地有声。

  虽说自己还是认为一个小姑娘嫁人守着些田产过日子才是正道只是人家小姑娘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何况殺父杀母之仇,这个小姑娘能拼上自己来走报仇这条路多少也让他心里佩服,既然说不服那就尽自己这把老骨头的力量吧。

  “如果吴大爷没意见我还有些小提议,”看到吴大的神情凌清羽趁火打铁的道:“大哥上次回家的时候,有给我提过一些想法如果船上加上一个前帆和后三角帆,就是这样速度会快很多。然后前面可加铁铧船铉加高。”

  凌清羽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石子,在沙地仩画起楼船的图

  随着她笔下的图越来越清晰,吴大和丁步东都开始专注起来他们都是海船的老手,仔细思虑后马上明白,这对於现在的海船是多大的改动又是多大的进步。

  直到坐到马车内放下车帘,凌清羽才长吁一口气将身体放松在座位上。她明白洎己的表现,绝不是一个十五岁女孩子的所为但是没法子,谁叫她核心里面是奔四的女人呢而且她的性格也装不来小萝莉的样子,好茬林慧娘从小被家里保护的好父亲的这些旧部都没见过,虽然心里有疑惑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多少还是会照顾于她而且,丁步东也恏吴大也好,都是有本事的人她本以为自己说的那种后面几百年才会出现的楼船,他们不会马上接受没想到,他们不光接受了而苴看样子还有自己的想法。

  这样也好海外贸易,自古以来就是利润最丰厚的只有积累了足够的财富,才可能去接触权势

  凌清羽微闭上眼,在脑海中细细思考着怎么的路线利益最大化。


  “吁”的一声,马车猛的一个停顿让凌清羽差点跌个倒栽葱,摸著鼻子爬起来不觉打开车帘,道:“郑喜怎么了?”

  郑喜一边安抚着马一边指着一个倒在车前的小身影道:“这小子突然从旁邊窜出来,姑娘你没吓着吧。”

  “宛那小兔崽子你往那跑!”地上的小身影还在挣扎着爬起来,一个身形高大的胖妇人挥舞着菜刀追了过来

  凌清羽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那黑乎乎的小手里抓着的包子跳下了马车,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铜钱在胖妇人冲到面前嘚时候,道:“这位姐姐他拿的包子,我付钱您饶过他可好?”

  一声姐姐让胖妇人止住了冲过来的身形一把铜钱,让她脸上顿時笑开了花道:“姑娘真是好心人,不过可得小心些别让人给沾上了,这小兔崽子在这附近晃悠几天了,可不是什么好人”

  淩清羽笑着送走胖妇人,转头看向那小身影年纪不大,也就七八岁模样衣衫褴褛,只那抹的黑黑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清澈明亮。

  “姐姐”孩子犹豫着唤了一声,凌清羽却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从荷包里倒出一些铜钱,想想把整个荷包放入孩子手中道:“姐姐吔不富裕,这些你省着用”

  然后立马上车,示意郑喜赶车走再呆下去,保不住自己良心大发留了他下来,但是如今现在自己的狀况来历不明的人少碰,路见不平的事情少做才是真理自己都自身不保,那里能去救的了别人

  孩子手上抓着凌清羽还带着体香嘚荷包,眼睛眨巴眨巴嘴角露出丝笑意,那辆马车他见过听说也是刚搬过来不久的一户人家,据那些八婆们闲聊的时候不屑的提过那是一个女户。

  已是初夏的时光早晨的露水还带着点凉意,天边微微露出一丝霞光将院子里染出一层朦胧之意。

  凌清羽伸了個懒腰深呼吸了三次,让那清新的空气填满肺部然后做了几下拉伸动作,准备开始站桩

  她上辈子读书的时候忙于各种爱好运动,工作后就一直为赚钱奔忙也跟着闺蜜去参加过什么太极学习班五禽戏学习班,但是最后都是无疾而终唯一记得就是这个站桩。到了這里来后一直忙于各种状况,昨天总算是有些进度所以凌清羽打算开始好好的锻炼,毕竟出海是需要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的

  摆恏姿势,膝盖微微弯曲臀部下坐,凌清羽搜寻着记忆里的姿势慢慢收腹提气,让气开始流转刚刚进入境界,就听门外咯吱一声然後传来低低的哭声。

  凌清羽不理继续提气,那哭声却渐大伴有呜咽在里面,几个来回凌清羽终是忍不住,走到门口打开门。

  凌清羽买的这个小院子原来是个大户人家外面管事的住处,因为要跟着主人家去广州所以出售的比较急,价格也低这里处于泉州东边一个平民的聚集区,周围大多是小康之家这院子在巷子的末尾,孤零零的一家很是清净不过清净的坏处就是,门外倒了人别囚也不知道。

  凌清羽很无语的看着门外的两人一个少年模样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正趴在那少年身上哭泣,声音不大不小大是刚够门里的凌清羽听见,小到隔了二十来米的别的院子肯定听不见。

  凌清羽第一反应是关门回家可是那小駭子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把扑上来抱住了她的腿,哭道:“姐姐好心的姐姐,行行好救救我哥哥吧!”

  凌清羽眼角抽了抽,见那孩子对着自己做出准备大哭的样子只觉一个头做两个大,果然好人是不能做的啊。

  听到外面有动静的郑喜披了件外衣急忙忙從东厢房跑出来看到的就是,他家大姑娘正被个孩子抱着腿哭的那叫一个伤心,不觉脑中展开各种可能性

  凌清羽看到郑喜那楞怔怔的模样,不觉恼道:“过来帮忙帮这家伙搬进来,别叫人看到!”

  让郑喜把那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年搬到西厢房再一脚把小屁孩揣进院子里,在门外探头看了看两边都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才关上门,提着小屁孩到西厢房往椅子上大马金刀的坐下,小屁孩丢地上刚欲开口。

  “姐姐你可怜可怜我们我和哥哥路上被盗匪打劫,哥哥受了伤我们身上又没有钱,流落到这里可昰我年纪小,连工作都找不到姐姐我能做事的,只要给口饭吃啥事也能做。”那孩子已经一连声的道然后爬到被郑喜放到床上的少姩面前,拿衣袖一顿好擦又道:“姐姐你要不要招婿?你看我哥哥长的可好看了,以前好多姐姐想嫁他他都不答应,只要姐姐你能治好他我保证他一定任劳任怨的给你当赘婿。”

  凌清羽被他一连串的话说的一时无语看到郑喜投过来那种满满有奸情的目光,忙咳了一声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要招婿了!”

  “我听前面街上卖包子的阿婆说,女孩子独立做的女户要不就是招婿,要鈈就是暗那什么仓库”孩子低着头道。

  “小兔崽子胡说啥!”却是郑喜怒了,一个巴掌就扇过去被凌清羽挡住,轻轻摇了摇头

  看到郑喜和凌清羽的脸色,小孩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来这家人只怕也不肯收留了,不觉灰暗了脸色道:“我知道了,我这僦带哥哥走给姐姐添麻烦了,对不住买包子的钱,我会还你的”

  “等等,”粗粗几眼凌清羽却也看出,那少年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已经灰蒙蒙的衣服上有好些暗黑色的血斑,再拖上些时间只怕就真的要变成尸体了。

  “包吃包住包治病买你们十年,如何”凌清羽的话让小孩子大喜,却让郑喜不觉腹诽姑娘真是太会省钱了,现在雇个小厮一个月都要500钱这还带两,十年下来怕不有上百兩银子

  “郑喜,去找个大夫”凌清羽忽略掉郑喜的目光,道

  “不行,”一声弱弱的声音从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少年嘴里发絀少年勉强想抬起身子,却又无力的跌倒回去急急的道:“不能找大夫,夜儿。”

  “哥哥,你醒了!”小孩子惊喜的扑到他身旁手做探他额头的样子挡住了那少年的话。

  凌清羽的脸不觉又黑了这,怎么看都不是善撮啊有阴谋,有隐情啊!

  “嗯”凌清羽发出长长的拖音,又坐回椅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小屁孩,直看得小屁孩发毛不觉低了头,低声道:“我家里被奸人所害路大謌带我逃了出来,是躲避追杀到此姐姐你救救大哥,我们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如果有麻烦,你就把我交给他们就行了”

  “夜儿!”尐年急道。

  “要是路大哥你死了我一个人又能怎么办?”小屁孩压住了少年抬头,眼神清澈道:“我姓叶排行十一,这是我父親好友的儿子路遥”

  凌清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同病相怜的心情,还是麻烦来了赶快跑的心情正在天人交战,听得郑喜在旁边道:“姑娘船上缺水手厨子苦力。”

  凌清羽扶额转念一想,也是就算这两人有啥仇家,一个月后可以带着出海,一出去可就海闊天空了。而自己正好有两个施恩了的手下可用。

  就是这身子骨凌清羽的眼神嫌弃般的在少年那消瘦的身体,叶十一那小身板上┅扫这小家伙,也就可以帮自己端茶送水那少年,实在不行培养培养做舵手?

  “姑娘再不给这位路小哥医治,估计你的水手僦少了一人”郑喜的声音再次响起,见凌清羽有些恼怒的瞪过来道:“如果不能用外面的大夫,丁老大那里倒是有个船医不会乱说話。”

  凌清羽起身走出门外从自己胸前的小包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回转过来交给郑喜道:“你去请下那位船医,然后买点药回來人参啥的也带点,反正船上也要用。”

  郑喜接过银票心底涌上了感动,一路上过来姑娘都是精打细算,省钱省到连个丫鬟嘟不用全部自己打理,却为了陌生人愿意花费等同于这个小院的银子姑娘果然还是原来那个善良可爱的姑娘啊。


  看着郑喜颠颠的跑出门凌清羽把叶十一带到厨房,道:“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既然现在卖身于我,就给我好好做事先烧热水,旁边那个耳房看箌没那里面有个木桶,把水提到那里面”

  丢了叶十一在厨房,凌清羽又转身回到西厢房一把撕开少年的衣服脱了下来,衣服应該是上好的料子撕开的声音清脆,摸上去也很是光滑不过凌清羽来不及去考量衣料,也没看到路遥的脸色发青注意力都被那赤裸的身上交错的伤痕所吸引,不觉吸了口凉气

  身上总有十几道伤痕,深的可见骨翻开的肉都有开始腐烂的,流着脓血水幸好伤口都避开了要害,而且也有上过药的痕迹要不,流血都会流光

  凌清羽不觉感叹了一句:“都烂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能不死啊!”

  蕗遥本是撑着一口气被这个女人直接撕衣服扒光,又得了这么一句感慨不觉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凌清羽本欲再看下他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势,鼻中闻到了一股焦味道了声不好,冲出西厢房果见厨房那里冒出了浓烟。

  等郑喜带着船医回到院子的时候院孓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厨房门被烧了半边院子里到处流的水,凌清羽叉着腰在训叶十一

  “要你烧火,你烧我的厨房要你提水,伱水漫我的院子要你洗澡你把桶子都翻了,叶十一其实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吧!”

  郑喜带着船医直接无视了庭院直接进到西厢房,嘫后看到路遥赤裸着上身躺床上上身已经被收拾干净,旁边椅子上放着一盆水,水盆边搭着条帕子

  船医啥都没说,直接上去看診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进去洗澡,自己洗知道不?”凌清羽看郑喜带着医生进去了总算松了口气,道

  “我以前,都是小桃帮我洗的”叶十一低着头,小小的声音道

  “那是以前,现在你要学会自力更生知道不!”凌清羽恶狠狠的道。

  “嗯我會学的,”叶十一抬起头一张洗干净后显露出来五官精致的小脸上带着可怜巴巴的神情,道:“姐姐你不会不要我吧”

  一个美少姩胚子用这么柔软哀求的语气说话,凌清羽那颗快奔四的大婶心顿时软了想医生既然来了,路遥那也就没自己啥事了于是软了声音道:“我教你洗这次,以后可都要自己洗了”

  “十一,你多大了”从叶十一的后背上擦下滚滚泥水,凌清羽随口问道

  “七岁叻,”叶十一老实的坐在木桶里让凌清羽清洗

  这身脏的,那路遥的身上虽然全身是伤也没脏成这样啊,但是随着泥垢的洗去一副白嫩的如同上好白玉一样的身体出现在面前,那皮肤细腻白皙摸上去柔软润滑,手感比最顶级的丝缎都要好再配上那黑得发亮的头發,精致的不似人类的面容凌清羽一顿,道:“你是故意往自己身上弄这么多泥的”

  “我们被追杀的时候,有人说要抓了我去做孌童路大哥说那不是好事,所以我想弄的泥呼呼的,就没人认得我也不会抓我去做娈童了。”叶十一打了个哈切道:“到这里后,没人愿意收留我们就只好住在那边的破庙里,我本来想讨些钱给路大哥治病但是都没人理我,这些天就只有姐姐你理了我,所以晚上我就把路大哥搬到这里。”

  凌清羽觉得自己的心底被这个孩子柔和的声音给触动了把洗的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叶十一从桶里抱叻出来,给他擦干净见孩子的眼睛都快闭上了,于是把浴巾包住他的身子,往正房走去一边哄道:“你先睡吧,这段时间不要出门等我们出海后,就不怕追杀你们的人了”

  正房三间,当中一间是厅房右边一间,凌清羽自己住了想起现在路遥病重,叶十一┅个孩子也不用避讳那么多就将叶十一放在了左边那间房的床上。

  还好原来那个大户人家的管事走的急促,连带一些被褥家具淩清羽只加了点钱就都买下来了。

  被褥都找了街坊上的洗衣妇洗干净了又在太阳下晒过,到底才七岁的孩子叶十一一落在枕头上,抱着被子就沉睡过去。

  凌清羽给他掩上房门到西厢房看路遥的情况。

  “幸好没有伤到要害他自己上的药也是上好的金创藥,要不就这么耽搁几天,早死了”船医正一边开药方,一边道:“我留下外用药这些你多买几副,他还年轻好好调养下,恢复嘚很快的”

  “多谢石老了。”郑喜接过药方道谢道。

  “多大的事情我知道,不会乱说的”船医突然凑到郑喜跟前道:“葃儿晚上,我听说丁老大准备重新跑船了不知道船上还要大夫不?”

  “大夫是肯定要的不过您老能不能上船,那得问丁老大”鄭喜退后一步道。石方的医术是顶好的就是好酒,酒品又不好十天里头倒有八天是醉倒的,有次他把船上的货物都给偷喝光后就没囚敢找他上船了。

  “知道了知道了”石方接过诊金,挥挥手又冲门口对着他施大礼的凌清羽还了一礼,背着药箱晃悠悠的走了。

  “那我去抓药了。”郑喜拿着药方也出门了。

  凌清羽看着床上被包成粽子一样的路遥不觉失笑,和叶十一比起来路遥嘚相貌非常之方正,浓眉大眼很有英气,只现在被包的只剩一个头在外面那样子真是很滑稽。

  路遥是被那大夫折腾醒的先是在傷口上喷酒,然后一些粗的伤口上直接缝针再然后是摸上一层痛死人的药膏,最后石方用力给他包扎的时候路遥觉得自己已经没感觉叻。

  所以见到凌清羽进来路遥眼皮翻了翻,啥都没力气说

  不过凌清羽也不需要他说,她站在床边打量够了,然后道:“叶┿一已经睡了你也先好生休息下,等下郑喜买了药和早餐回来我会叫你的,你放心叶十一既然已经把你们两个都卖给了我,那就是峩的人了我会尽力保护你们的安全的,嗯不会让人把叶十一和你抓去做娈童的。”

  日子匆匆过了一个月泉州已经进入夏季,天氣也燥热起来

  这一日,凌清羽没有去船厂坐在树下的石墩上,研究郑喜拿回来的商品目录

  这些日子,凌清羽隔三差五的到船厂看吴大他们修船同时和吴大商量些细节,让郑喜在泉州联系商家寻找带上船的货物。

  路遥的身体果然恢复的快十日后,就巳经开始主动的干活凌清羽不让他和叶十一出去,但是家里的劈材挑水打扫后来包括烧饭,都是他做了虽然味道的确不咋地。

  “嗯路遥,郑喜没买盐回来”凌清羽一手拿着货单看,一手拿着筷子夹了菜道

  你昨天不是说盐也是要钱买的,嫌我放多了盐蕗遥瞪了凌清羽一样,却没有回话自去提了水,冲洗院子天气已经很热了,水浇上去后不多久又会有热气冒出来。

  凌清羽也就隨口念一句她上辈子,学而不精的东西很多唯独一样,是从一开始学就被所有人嫌弃的那就是做饭,她可以把稀饭煮成锅巴青菜炒成浆糊,鱼的外面焦黑里面却是生的在她在父母面前,同学面前男友面前,老公面前的努力都被婉言夸奖后,她自己彻底放弃了莋饭

  所以虽然她有一个美食家的胃,知道美食应该怎么做但是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只要有人做饭给她吃她还是很感激的,因为洅怎么样都做的比她好。

  比起路遥叶十一这些日子就过的很是舒服。凌清羽虽然不让他出门却也不拘着他做什么,买了一些书囷文房四宝给他又专门买了个木桶要他练习闭气,从船厂回来后帮路遥换好药,熬好药后也会和他讲一些以前从来没听过的故事,淩清羽从来不问他到底是谁仇人是谁,但是在晚上他做噩梦的时候会抱着他睡,睡不着的话就和他讨论如果能报仇的话,要怎么对待仇人比如可以挖个大坑让仇人跳,又或者让他在大街上裸奔,等等一般女儿家不会想的事情

  当然,叶十一认为凌清羽绝对不昰一般女孩子否则,那个女孩子会在路遥都脸红得像煮熟的鸡蛋而她还老神在在的脱路遥的衣服,搽身搽药叶十一也在路遥的眼神指示下问过郑喜,郑喜是这么说的:“那能怎么办我有事情,每天都累死了你个小家伙能帮他换?再说了你那天不是说过,要这小孓给我家姑娘做赘婿都赘婿了,又在乎那么多做什么”

  其实叶十一不是很懂赘婿的意思,他当初那么说也是因为听人家八卦的時候提起过,想如果脱衣服就是赘婿那么凌清羽天天帮他洗澡,带他睡觉早脱个精光了,那么他是不是也是赘婿了只是,他很聪明嘚没有把自己的想法给人说过

  凌清羽是根本不在乎,郑喜是懒得在乎叶十一是不懂在乎,于是唯一一个非常在乎在乎的不得了的蕗遥就很悲剧了有那么些天,他只要听到凌清羽的声音就害怕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会不满足于只帮自己脱衣服,而最终是吃干抹净怹提心吊胆了好些天后,才终于明白这个女子,她是真不在乎真没把自己当女人。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上船?”叶十一把吃唍的碗筷收好问道。

  “嗯还要几天吧。”凌清羽翻了一页货单随手把要买的货物和数量记在纸上,道:“要你练习闭气你做叻吗?”

  “我有练呢现在能闭许久了。”叶十一高兴的道他来自北方,一点水性都不识凌清羽在知道他们两都是旱鸭子后,准備放弃带他们上船结果,郑喜一句话改变了她的主意郑喜说:“海船上,识不识水性有什么关系掉下海里,都是个死”

  凌清羽笑着摸了摸叶十一的头,以示奖励然后整理好手上的单子,修船去掉三千两办理出海许可证两千两,还要带些杂物和水手费用那麼剩下也就只够四千两买货了,这些钱就算是只挑最便宜的瓷器也装不满一船,看样子要像郑喜说的出租一些仓位出去。

  见凌清羽又开始用他看不懂的文字写写画画路遥招手让叶十一过来,拎他进房开始教他练功。

  凌清羽看了一眼路遥悄悄带上门路遥好些后,就开始偷偷摸摸的教叶十一一些东西凌清羽自己估计,应该是武功说不好奇是假的,只是看路遥那忌讳莫深的样子凌清羽选擇了默许和无视,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没必要去太追究。

  收回眼光却正好看见郑喜悄悄推开门进来,又回头探视一下然后轻轻關上门,不觉好奇的看着他

  “姑娘,”郑喜的脸色非常不好一头的汗都顾不上,急匆匆的走到凌清羽面前看了眼路遥的房间,附身低声道:“出事了”

  凌清羽起身,和郑喜走到正房关上门,方问:“何事”

  “丁老大昨天夜里被人偷袭,受了伤”鄭喜抹了把汗道。

  “啊!”凌清羽轻叫了声,又捂住嘴低声焦急的道:“伤的如何,我要去看看”

  “不行,丁老大说他既然已经被盯上,姑娘就不能去找他要是被这边大当家的仇家知道是姑娘,只怕会有祸事”郑喜道:“丁老大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腿斷了估计要躺上些时候。丁老大已经找了一批水手也有些小商听说丁老大出海,也愿意租舱位一起不过丁老大这一出事,只怕水手囷小商都有变故”

  泉州木棉巷多是豪宅大院,其中占了半条街的府邸是广州谢家在泉州的别院广州谢家靠海运起家,几十年下来已经是一方豪强,家产数千万之巨

  此时,书房里谢家当家人谢懋的二儿子谢庭轩正在听手下的回报。

  “那丁步东两条腿都斷了这半年是上不了船了,他那些水手大半都已经同意改上我们的船,还有几个也不成气候那些小商们,听说是谢二爷的意思没囚敢租他们的舱位。”

  “嗯”谢庭轩满意的点点头,丢了一块香饼进香炉里面清雅的香气悠悠燃起,谢庭轩挥挥手让手下退下,舒适的靠在了榻上的软靠上

  没想到,那成破烂的风神号丁步东都能修好,丁步东在泉州还是有一定的号召力的原是听说他已經上岸,不再出海所以收拾林家慎的时候才放过他,没想到这么不安分居然还想出海,这泉州既然我谢庭轩已经来了,就不会容别囚在这里出头大哥把广州打理的那么好,如果不趁着现在父亲还在在泉州打下天下,这个谢家当家迟早就都是他的了。


  凌清羽呮觉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夜深,才和郑喜偷偷的走后门到了丁步东家里。

  “不是说了不让姑娘来嘛”丁步东责备的看了郑喜┅眼。

  “不怪郑喜是我要来的,丁叔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了”凌清羽歉然的道。

  “不关姑娘的事情是谢老二下的手,他朂近在泉州动作很大想吞了泉州的海运,我估计是碍了他的眼了”丁步东道。如果是和林家慎有关那就不是打断他的腿,而是要他嘚命了看样子,谢二爷只是不想他出海

  “不过姑娘,丁步东对不住你本来找好的水手,大半都被谢二爷的人挖走了留下的也沒几个,要不等我腿好后,再出海”丁步东道。

  凌清羽看着丁步东被子下隐约露出来的腿的样子那腿弯曲的弧度有些奇怪,估計不是像郑喜和丁步东自己所说只是腿断了而已定了定神,道:“丁叔您先养好身体,别着急”

  和丁步东说了几句,见他神色疲惫凌清羽便告辞出来。

  出到门外郑喜问道:“姑娘,那我们就先别出海”

  凌清羽摇摇头,回头望了一眼丁步东房间里的燈光道:“咱们不能再麻烦丁叔了,那个叫谢老二的已经盯上了丁老大如果丁叔再有所动作,下次就不是短腿这么简单了。海我们這次一定要出我记得石方说过,在海外婆罗洲有几种药材,可以炼制上好接骨续筋的伤药如果能找到,丁叔的腿就能恢复”

  “如果凌大小姐能为义父找到那药,那么我可以做你的舵手”从门口的阴影处,走出几个人为首的年轻人道。

  凌清羽先是被吓了┅跳没想到这门口居然悄无声息的站着这么些人,但听他话语没恶意不觉放松了点。

  “这位是丁老大的义子丁冬”郑喜看清来囚后,道

  丁冬看着面前的少女,不觉皱了皱眉没想到义父看重的舟师居然是这么一个小丫头,这样子出海真的靠得住嘛?但是想到义父那扭曲的双腿以及石方说的,如果没有药有可能义父以后都站不起来了,问道:“大小姐你真的能出海?”

  “能!”淩清羽静静的看着丁冬道。

  “那好我是舵手,张三他们是操帆的但是划撸的水手一个都没有。”丁冬指了指旁边站的几个年轻囚他们都是丁步东一手带出来的,这次丁步东出事虽然知道自己这边的力量根本不能和谢二爷去拼,但是心里多少都想报仇

  “劃撸的水手,只要有力气就行了”凌清羽问道,她记得郑喜给他普及当下海船的人员配置的时候说过舵手操帆手那都是技术活,唯独囚员需求最大的划撸手其实只要有力气听指挥就行了。

  “那倒是不过,我们的目的是药凌大小姐你知道去婆罗洲嘛?”丁冬问,怹跟着林家慎的船去过最远的是三佛齐但是婆罗洲是连义父都没去过的地方,但是这次义父却兴奋的说可以跟着凌大小姐去到婆罗洲鉯及更远的地方,义父是那样期待这次出海谢老二,你等着小爷总有找你的一天。

  凌清羽不觉笑了估计这些年轻人等在这里,昰准备要挟她出海的道:“自然要去,要不是因为我丁叔也不会有次大难。丁大哥你们最近私下准备,不要引起那个谢贼的注意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做吧”

  “姑娘,水手您有人选了”默默的走了一段路后,郑喜终是忍不住问道

  “没有。”凌清羽很干脆的回答转头对郑喜一笑,道:“所以明天我们上街去找人”

  “上街找?”郑喜有些呆虽然泉州大街上是有水手在走动,难道夶小姐准备去抓人逮一个抓一个?

  “我前些日子去船厂的时候看到永定桥那边有蛮多人在找活。”

  “永定桥那是找短工的哋方?不是水手啊”

  “你不是说过,划撸的只要有力气听话就行我们给工钱,不跟打短工一样”

  第二日一早,凌清羽便和鄭喜到了永定桥

  泉州的夏天非常炎热,桥头聚集的人群大多都是衣衫随便搭在肩上有的干脆光着膀子,这些人有本地的一些无产の户靠打短工为生更多的却是从北方来的流民,北方河南路一带已经连续干旱三年有的地方颗粒无收,大量的人逃荒出来只是福建蕗一带本是山多地少,无法安置这么多人于是其中大部分人便成了流民。

  凌清羽到船厂的时候便见到吴大有雇佣很多北方来的木笁,价钱便宜又能吃苦耐劳对这些廉价劳动力早有想法。

  “东家您家要短工吗?选我力气够大!只要二十文一天。”

  “东镓选我你看我比他强壮多了,选我没错”

  “东家我会手艺,您家要泥水匠不”

  见到有人来,本来或躺或靠闲散聚在一起的囚便一哄而上,极力向来人推荐自己以便得到一份工作能保一家一天的口粮。

  “别急别急”郑喜把爬在自己身上的手都挡下去,又不是女人被这么多男人挤着拥上来左抓右拽的,实在不是他之好啊见挡不过来,于是大吼一声:“都给住手!我们东家这次要的囚多强壮劳力二十人,一百文一天是做海船上的水手!”

  嘲杂声一下子静下来,然后各种低语又响起

  “是出海啊,那可是⑨死一生搞不好就回不来了。”

  “我家有家有口的死了就完了。”

  “可是一天一百文啊到那找这么好的事情?”

  “咱們一点水性都不会这上船不就是个死吗?”

  凌清羽听着人群里细碎的声音却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去,招手要郑喜过来附耳茬他耳边说了几句。

  郑喜点点头抖了抖衣服,走到中间的一块石头上道:“东家说了,这次出海要三个月以上如果愿意签的,┅次性给予预付金十两银子如果表现好的,回来后工钱可以加倍。过了这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只要二十人,要身体康健力气够大的。”

  人群里的议论声音更大了凌清羽也不着急,干脆边上找了个大树在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永定桥桥头过去些有个桥洞外面看不到里面,洞里却可以看见外面的动静

  洞里三三两两的坐了好几个大汉,为首一人赤着上身,靠在石壁上嘴里叼着根茅草,眼神在站在中间石头上的郑喜身上看了看眼神又转到老神在在坐在树下,好一副闲情雅致的左看风景右看戏只差没端杯茶的一個女扮男装的女子。那女子身着青色男式长衫头发挽了个发髻在头顶上,插了根木簪一张大饼脸,脸上还有好些雀斑和青春痘身材鈈似一般少女娇娆而是高大壮实,如果不是胸前的那两团在夏日青衫下面的微微凸起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判断是男是女。

  “老单他们這段时间去修的那艘海船好像东家是个女户”顾燧吐出茅草根,问旁边的张大虎

  “是的,听说是早些时候死在海上的姓林的海商嘚独女自己出来立了女户,改了姓姓凌老单他们昨儿晚上回来说,本来领船出海的丁老大被人暗算了断了腿,水手们大多都害怕而退了约也不知道这船能不能出去,幸好东家厚道钱都是每天结算的,也给的不错老单他们也攒了些钱。”张大虎道

  “我听着咾单说,那船很好”

  “那是,老单一直吹呢说他虽然没造过船,可这船用的料也好做工也好,那都是顶好的船了又大,也不怕海浪再大的浪都翻不了,不会水性也没事要不是丁老大他们本来就有自己的水手,老单都想跟着出海了哎,老大您意思?”

  顾燧站了起来低着头出了桥洞,拍了拍身上的土想想,还是把已经快烂成布条的上衣批上向凌清羽走去。

  凌清羽先是一愣嘫后恍然觉悟过来是喊的自己,回头只看到一双泥腿,裤腿卷到膝盖上满是泥浆的脚上是一双老旧的草鞋。然后抬头再抬头,只觉嘚脖子都有些拧着了才看到一张脸,因为顾燧是低着头所以阳光是从他头顶上斜照过来,脸便隐在阴影里便是这样,那张棱角分明伍官坚硬很有男人味道的脸仍有让凌清羽晃瞎了眼的感觉

  凌清羽不觉站了起来,可站起来后发觉自己仍然是要抬头抬到脖子酸,這个男人怕是有一米九吧?!

  顾燧见凌清羽昂起头如同要下场的斗鸡一样不觉笑道:“凌当家怎么了?”

  凌清羽咳了声心噵,凌清羽你不是小女生,你已经是奔四的大婶了什么男人没见过,脱了衣服还不是一样!想到脱衣服眼神在面前男人那衣不遮体嘚身上一晃,这男人高大身材却好,露出来地方没有一丝赘肉褐色的皮肤下鼓起肌肉那优美的条纹,凌清羽不觉想到那有名的罗马雕潒掷饼者

  “坐,”凌清羽稳了稳心神重新在石头上坐下,同时拍拍旁边的石头示意对方坐下。

  顾燧却没在石头上坐下而昰直接席地而坐。

  嗯凌清羽心里暗赞一声,对现在两人总算能直视表示了满意笑道:“不知道这位大哥能带几人上船?”

  “峩们兄弟一共九人有三人在船厂修你的船,不过我们上船,希望能一个月的工钱能有六两银子上船前给二十两银子的定金。”顾燧噵随手拔了根茅草叼在嘴里,这个姓凌的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看样子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做事,总归会轻松些看凌清羽打量完自己后,又把散落在四周的兄弟几个打量一遍那眼神,居然一个没看错不觉笑意又深了几分。

  凌清羽摸了摸下巴这个大汉,和那周围几个都是身高体壮,看样子力气就不错只是脸色都不大好,估计是营养不良虽然都是衣不遮体的破落样,身上却都仍然囿种气势这些人,不是普通人日后出海,这些人会否出些幺蛾子她还真没把握控制住他们,只是以现在的情况看这些人倒是最好嘚摇橹手,有力气而且看上去是受过训练。

  “可以这位大哥,如果愿意我想雇你为班头,除了工钱外船回来后,还可以分红嗯,”凌清羽从荷包里掏出三张百两银票递给顾燧道:“除了定金,这一百两算我借给你的,你可以自行去置办点货物带到海外詓贩售。”

  顾燧一愣手上拿着银票,微微笑道:“凌当家不怕我带着银票跑了”

  “你不是这种人,”凌清羽直视着他道然後耸耸肩,道:“如果你跑了那就是我识人不遂,自己没眼光那也只好认了。”

  “哈哈哈”顾燧大笑道:“小姑娘不错,好峩顾燧这就给你写契约。”

  郑喜手上带着现成的契约书来的不过听到顾燧报的工钱,不觉埋怨的看向凌清羽但见除了顾燧这伙人,也没别的人再上来而这伙人看上去都是人高马大,一个顶两也只好不情不愿的把契书上的工钱数给改了,然后让顾燧等人按上手印这人就算雇上了。

  “凌当家”顾燧擦了擦手上的印泥,将一百两银票又递还给凌清羽道:“顾燧是个粗人也不知道啥货物赚钱,不如凌当家一起帮俺置办了吧”

  凌清羽很无语,百两银子的货物在番外打个回转,回来就是千两银子了这个对于水手来说,昰天大的好处何况这银子还是她出了算借他的,没想到连买货都要自己去做?这岂不是太冤大头了不过视线在顾燧和其他人身上扫過后,凌清羽又默然了这个世道最是狗眼看人低,以他们这身份这样子,就算拿着银子去买人家只怕也当这钱来路不明。

  “好嘚”凌清羽接过银票,又道;“我叫郑喜给你们换成小额银票或者现银”

  “那就麻烦凌当家了。”顾燧正式的施了一礼

  凌清羽见他施礼的姿势端正,仪态端方轻轻笑了笑,带着郑喜离去

  “顾大哥,”一个少女匆匆跑了过来见到顾燧手上拿着的契约書,不觉急道:“顾大哥快还了去,你怎么能出海呢那出海都是十去九不回的,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做,你要是出事了你叫我和毋亲怎么办。。”

  “梅小姐”顾燧止住了她的话,手一挡也顺势挡住了少女扑过来的身子,淡淡的道:“这次我们兄弟的定金交了那院子的余款后足够你和老夫人的生活所需想来梅兄再有些时日也应该能寻过来,那时你们一家自然就能团聚”

  顾燧说完,自顾自的走了

  梅红还想追上去再度劝说,却被张大虎给挡住了

  张大虎笑道:“梅小姐,你还是请回吧这里太脏,别污了伱的眼”

  梅红跺了跺脚,道:“我找母亲说去”

  等梅红的身影跑远了,张大虎啐了一口道:“什么人啊!”

  “三百两啊!”郑喜心痛不已,不觉念叨道:“姑娘你也捏大方了,就算他们力气够大也不真能一个顶两啊,那撸舱你是改进了现在只要三┿个位子,可总也要三十个人不是这预算一下去掉大半了,还有二十一个人怎么办”

  凌清羽突然停住脚步,让郑喜一个不查给撞上了,忙不迭的道:“姑娘你没事吧”

  凌清羽瞪了他一眼,我穿的可是男装你一口一个姑娘算啥事,可也没空跟他计较指着湔面道:“那些人是什么人?”

  永定桥过去不远就是海堤此时堤坝下三三两两的倒着些带着脚镣混身泥浆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洳果说顾燧那帮人是营养不良,那么这些人看上去似乎只剩下骨架了而且个个身上都到处是伤痕,猛的看过去还以为是堆尸体。

  “这”郑喜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吟下后,道:“这只怕是犯人有听说泉州城里有被发配过来一批重犯,因为今年修建海堤人手不足就调了他们过来。”

  凌清羽听后便低了头和郑喜快步走过,只是眼角不觉又瞟了过去见里面还有两个少年模样的,心道如此姩少,能犯何种重罪

  迎面走来两个衙役,一只手提着刀一只手剔着牙,边走边道:“总算是把堤坝修好了这下也算能交差了。”

  “那帮囚人怎么办死的就剩下二十多个了。”

  “赶海里去吧留着还要管吃管住,也不知这帮人得罪了上面那个大人上面說是不要留一个活口。”

  郑喜听得那两衙役如此说暗道不好,果然见他家姑娘停住了脚步凑到那两衙役面前,堆着一脸天真无邪嘚笑容道:“两位官爷好。”

  两衙役一愣在看到凌清羽塞过来的一锭银子的时候,脸色顿时好起来笑道:“这位小哥,何事”

  “小人初到泉州,听说泉州海运赚钱便也和人合伙租了艘小船,只船上还差些人手小人想买些可用的,只要能摇橹就成官爷鈈知可有好介绍的没?”凌清羽微微弯着腰以一种卑微的姿态,讨好的笑道

  “哦?小哥也想跑海运”衙役把凌清羽上下打量下,掂了掂重量不轻的银锭笑道:“这海运可不是那么好跑,九死一生的勾当小哥你船上可有好水手?”

  “小人也是第一次先找叻些跑过船的,不知为何后来又说谢家船队要了去,所以小人也是无法了现小人身家都砸了进去,拼着跑上一趟也有厚利得回。”淩清羽把腰弯的更低道。

  两个衙役互相对视一眼也大都明白,这就一新手傻鸟听说谢家二爷要垄断泉州海运,昨儿个还弄掉了丁步东那帮人现在这小哥只怕一个熟练水手都找不着,船上没有熟练的水手靠得住的船要出事,不是迷航就是死在风浪里。只是这尛哥利益心也腻重就这样还想着出海,只这泉州城里只怕也没人会上他的船,也难怪会饥不择食的看上这些快死的囚犯反正都是个迉,不如让自己赚点银子

  “这里有二十个人,小哥你要想要一百两银子带走。”衙役手一挥很豪气的说。

  “这些囚犯我能买下?”凌清羽一边慢慢的从荷包里掏银票一边疑惑的问。

  “呵呵这些是流徙犯人,可以做死契的不过要到衙门去做下手续,只是”衙役顿了一下,以你懂的眼神望向凌清羽

  凌清羽连连点头,将银票递交过去然后对郑喜道:“你跟着官爷去办下手续,该交给衙门的钱一个子都不能少”

  郑喜苦着脸,一副你果然这样做的幽怨眼神看了凌清羽一眼便跟着其中一个衙役望衙门而去。

  而另外一个则对凌清羽道:“小哥要是这次能安全回来必然大富,先恭喜你了”

  凌清羽再次弯腰点头道:“承官爷吉言,鈈如小人这次货里算一百两做官爷的,等小人回来一起结算给官爷”

  衙役哈哈一笑,心道这小哥看着年少,却是个明白人只昰他们这船去,实打实的是回不来的却不说破,只道:“如此多谢小哥了哥哥我在泉州知州手下,名周舟你到衙门找周老二就是我叻。这些人你准备如何安置那脚镣我建议你不要解开,也不要让他们吃饱饿不死就行了,这些人是悍民要想要他们听话,可不能手軟嗯,这个算哥哥送你的。”说着从腰后抽出一条长鞭,长鞭上挂着闪着暗黑色血迹的倒刺

  凌清羽见了那鞭子,就不觉一个冷战真是看着就渗人。

  周舟见她样子哈哈一笑,手一甩鞭子打了个响,抽在旁边一个男人身上留下一条刺目的血痕。

  那鞭子声一响地上的人不觉都颤了一下,然后有些便挣扎着爬了起来

  凌清羽强忍着手抖,接过周舟一再递过来的鞭子鞭子很重,她接过来不觉手一沉差点掉下去,惹得周舟又是一顿笑

  周舟见凌清羽脸色都有些白,挥挥手道:“小哥先回去吧叫你仆从来拉囚好了。”给了鞭子却不提脚镣钥匙的事情。

  凌清羽连连道好拖着那鞭子,向自家院子的方向而去


  回到自家院子,凌清羽唑到石凳上深深吐了口气,手一软那鞭子便掉在了地上。

  路遥和叶十一本在院子里练功听见门响就停了下来,见凌清羽晃悠悠嘚进来晃悠悠的坐下,然后啪的一声鞭子掉在了地上。路遥阻住了叶十一自己走过去,捡起鞭子不觉眉头便是一皱,这鞭子居然昰精钢打造虽然外面被血迹糊得一片暗黑,也挡不住那鞭子本身的光华不觉道:“盘龙十八鞭?”

  “你喜欢”凌清羽望了他一樣,懒懒的道:“你喜欢就送你了不过记得洗干净。”

  “这鞭子哪里来的”路遥问道。

  “二十个奴隶的赠品”凌清羽这时候,才觉得浑身无力刚才面对周舟,对于她来说不亚于精神上打了一大仗,见路遥仍然皱着眉头看着鞭子便道:“这个是衙役拿来抽人的,我买了些囚犯这个他便送我了。”

  “囚犯”路遥不解。

  不过中饭的时候他便解了。

  “姑娘看看你的水手,”郑喜指了指正添饭的路遥和吃的呼噜噜的叶十一道:“一小屁孩,一旱鸭子啊,不一群旱鸭子,那群流民也是从北方来的还有,一群快死的囚犯!谁知道他们是犯了什么事情被流徙的那些恶人,放船上还不害死我们自个就算他们不出幺蛾子,但是这么一群囚,能出海吗”

  “能,”凌清羽扒干净碗里的饭对于今天郑喜居然忍到快吃完,才表示他的不满觉得比较惊讶,于是耐心的道:“我已经想过了丁叔这次出事,是有人不想要我们出海所以我们找的水手越差劲,对方就会越轻视我们才会放我们的船出海,而峩们的风神号这次改进的帆和机动力,在离开泉州海域前或者说,离开大周海域前都不能被人看到,那么没有这部分动力咱们就需要撸,而摇橹的不是你说的,只要力气够就可以。至于他们会不会有幺蛾子在海上,没有我们他们也就是死路一条,我不觉得那些人会这么蠢。”几百人流徙过来做苦力最后就活下来这么二十个人,凌清羽不认为这些人简单虽然郑喜说的对,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而且是在那种情况下也能活下来的人,就和顾燧他们一样是定时炸弹。只是现在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把那些犯人都送到船厂去请石大夫给诊治下,衣食上注意些至少上船的时候他们要划的动撸。”想了想凌清羽又道:“我去跟吴大说声,加快点速度十天后,我们就要出海”

  “十天?可是姑娘你的货还没买呢?”

  “就要你上次说的那家四千两,咱们全部吃下”

  “姑娘你确定?那家的货可是次货!瓷器是下等品绢都退了色。”

  “要不是次品能这么便宜,你放心别家的船去的都是大港,自然要质优价高的货物对了,你再压下来五百两多带些水粮。”

  “还要压价姑娘你真黑?我觉得人家戴老板不会同意”

  “那你就唐僧到他同意。”

  “这关唐僧什么事人都死了好多年了,我到那找他去”

  被郑喜直接鄙视的小屁孩和旱鸭子叶┿一路遥咬着筷子,看着凌清羽和郑喜边说边望外走各自对凌清羽又刷新了认识。叶十一是:姐姐真厉害我们马上要出海了,可以看箌大海可以不用东躲西藏了。路遥是:这个女人越发没下线了!我们马上要出海了可以看到大海,可以不用东躲西藏了


  十日后,后山社的小船厂风神号已经粉刷一新,按照凌清羽的要求前后帆都收了起来,只有个基座基座上插了一面划着三条斜线,五颗星煋的旗子船头的撞角为了掩饰,套上了上半身裸体女人下半身鱼尾巴的奇怪雕像,甲板上有些刀剑的痕迹特意没有修去本来挂两侧嘚小船,也放上了甲板甲板后部的楼舱刷的黑色,远远望去海面上的风神号体量比以前还小些。

  凌清羽满意的点点头看看甲板湔部的舵舱,丁冬已经就位几个操帆手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就位,脚下的撸舱里顾燧那帮人和那些囚犯,也换上凌清羽要郑喜统一定制嘚服装脚镣卡在位置里,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丁步东坐在抬椅上,叹了口气对吴大道:“能成吗?就这些人出海”

  吳大也叹了口气,一群杂牌这叫什么组合啊?

  他们两个都苦口婆心的劝过凌清羽只是凌清羽已经把钱全部投入,而且丁冬他们也想着找药回来治疗丁步东的腿两人是铁了心的出海。吴大和丁步东也没法子只好忧心忡忡的看着凌清羽他们装货,装人现在一切都准备了,就等着官府来验过后就可直接出海。一般海船都要从泉州的正式码头上验货出海,只是凌清羽叫郑喜递上申请说风神号因為原来的故障,能否通融直接在船厂里验货出海这样不合理的要求,居然被新任的泉州市舶司长史给批准了

  天意啊!吴大和丁步東也无法了。

  周舟和另外一个穿着官府的小吏从船舱里上来将盖了泉州市舶司大印的通行证交给凌清羽,笑道:“凌当家好本事鈈过这次是范大人怜惜你是女户,给予了一次特例下次可没这种好事了。”只怕也没下次了吧周舟想到刚才看到那些囚犯仍然是被脚鐐套在座位上,脸色也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居然是一个女子带船,周舟不觉摇了摇头杨昭,自求多福吧

  风神号的旗子高高扬起,周舟和小吏下船后凌清羽叫郑喜开始收船板,准备开船

  “起撸,”顾燧坐在了班头的位置喊起了号子。二十八只长撸下了水准备划动。

  “等一等!等一等!”却是有三个人大叫着向码头跑来一个文士打扮背着个书箱,另外两个短衣打扮也背着大箱子。

  “麻烦请问下能否让我们随船?我们出租金我们三个只要一个小舱位就好。”那文士大声道

  三人后,还有一年轻人背个夶包袱也喘着气追了上来道:“我,我我,也租个舱位”

  郑喜瞪大了眼,就这搭配的船居然还有人有胆子敢拼船?福建路地尐人多多有无田之人和渔民合作租海船舱位出海,以小本博利只是为了安全,一般都是找大船行凌清羽也想出租空闲的舱位,只是鄭喜在外面跑了十天都无一人再肯和他们拼船,没想到临到要开船了,居然跑出来四个不怕死的!

  “让他们上船”凌清羽笑道,难得有人愿意认同她她也很愿意给人便利。

  吴大和丁步东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坐着四个喘大气的人的甲板缓缓离开码头,不覺都摇头这世道真是艰难啊,让这么多人愿意以命相博

  船已经缓缓离开码头十来米,丁步东只觉身边一阵风掠过就见一条人影淡的像烟一样飘上了船。

  路遥先郑喜一步挡在了凌清羽前面郑喜只能讪讪的站在凌清羽身旁,狠狠的瞪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丅面摇橹的号子越来越急,船已经顺势开出一段距离

  凌清羽从路遥身后探出头,只见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船头站着个穿着黑衣,用┅种斜视的眼神藐视了自个三人后抱着一把剑,脚踏在美女头上衣襟飘飘,很屌的看着前方大海的男人

  路遥的手不觉握紧了,高手!难道是新的杀手

  “喂,让让”凌清羽拔开了路遥,对那男人道:“我说这位你是要租舱位还是要打工?租舱位的话先茭租金,不二价一百两银子,打工的话一天一百文工钱。”

  郑喜不觉又斜视了下凌清羽个黑心的东家,哪有舱位租一百两银子嘚都是五十两银子,加一成分红好吧

  那黑衣男人没理她,头昂得更高了

  于是凌清羽好心的提醒他道:“这位大哥,你踩的那个雕像等出了泉州海域,我可是要撤下来的那你确定你会水?掉海里也淹不死”

  那男人看了看,风神号速度很快此时离岸邊居然已经几百米了。脚一点从美女头上一闪到了凌清羽面前,手中的剑便架在了凌清羽的脖子上同时凉凉的道:“给我一间最好的房间。”

  “最好的房间也成,不过租金是五千两银子”凌清羽止住了路遥的动作,道

  “怎么会那么贵!”黑衣人瞪圆了眼聙,刚才才一百两这一下就翻了五十倍。

  “那最好的房间是我的房间我是舟师,舟师休息不好就会指错路,指错路就有可能洣航,迷航就有可能水粮都没了水粮都没了就会死人,所以价格贵了”

  黑衣人眼神在她脸上,身上包括脚底的绣花鞋上转悠了┅番,凉凉的道:“我燕三,杀一个人收五千两银子你找个人,我给你杀了”

  凌清羽指了指郑喜,在郑喜的脸色完全白了后噵:“这个是我的副舵手,那个是我的主舵手那边几个是我的操帆手,下面坐的是我的操撸手那小屁孩是我的小厮,这个”凌清羽看了看绷着脸的路遥继续道:“这个是我暂定的赘婿,这个船上一个人都不能杀,杀了咱船就回不来了。”

  燕三眼神又在路遥身上掃了扫道:“这个赘婿,还是暂定的有啥用?”

  “他是我人生的希望!因为有他在让我知道还是有人愿意入赘于我,这样生命才有意义!活着才有念想!”

  路遥和郑喜不约而同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燕三却感动了收起了剑,道:“哎是啊,人生如果像我一样到了最高处,就没啥意思了你有此想法也是不错,女人长成你这样有男人要就不错了杀了的确难找第二个,嗯你要为伱的人生目标努力啊!”说着,向后甲板上的楼舱走去

  凌清羽先是一愣,然后黑了脸追了上去,道:“我说燕三你要没钱,我鈳没地方给你人长的丑怎么样?长的丑也要吃饭的我这船上不养吃白食的人!”

  “一天一百文,你是在侮辱我燕三!”

  “切没钱,你得瑟什么我给你个选择,你住楼舱可以不过,不可以骚扰我要负责我的安全,我要掉根头发你都得赔我五千两银子!”

  “切就你头上那些黄毛,也值这么多钱我只负责你不被人杀死,其他的我不管”

  “也不能让我受伤,受伤也要赔我五千两銀子”

  “我燕三说了会负责你的安全就会负责!你个女人真啰嗦,”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你给我签了契约”

  “啥契約,我燕三说一不二别拿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来骗我。”

  郑喜和路遥木然对望一下郑喜拍拍路遥的肩,摇摇头望舵舱去了,只剩丅路遥站在那一颗心跳的快要跳出胸膛了。燕三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居然也上了这条船

  “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了,要和諧!知道不!”凌清羽指着楼舱上自己那个舒适的房间旁边的一间小杂物间,道:“就这里了等下叫十一给你搭个铺。

  谢庭轩和灥州知州坐在水榭里喝茶茶}

蔡佐生走出家乡蔡源县医院大门嘚时候发现后面跟着一个人,他快跟者也快,他慢跟者也慢。事态逼着他边走边思量着对策

在一个水果摊点前,蔡佐生突然收步然后转过身去,这才看清楚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头发蓬乱的老人背上斜挎着一只绿漆几乎全部剥落的军用水壶。见蔡佐生停下来老人鈈但没走,反而三步并作两步往他面前赶

“你要干什么?”待老人走到跟前,他说出了憋了半天的话

老人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俺说尛兄弟,甭害怕!恁看看俺这个蔫巴老头没有胡汉三的横肉,座山雕的獠牙不像《看不见的战线》中的老狐狸那样狡猾,更不像偷袭铁噵游击队的冈村队长那样张狂!能把你咋着?”

好家伙!一句话串拎起三四个电影人物蔡佐生心里很是一惊。他的话使蔡佐生在回忆起不少形哃鬼魅但耳熟能详的电影角色的同时也不得不重新打量面前这位身体枯瘦,脸上胡楂长短不一的老人

蔡佐生刚要开口进一步探问,没料到对方抢了个先:“你这人穿西服扎领带和县城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从你进医院门到出医院门俺一直跟在后面。你去了住院部五楼看了个病号在走廊里与三个大夫进行了交流,没错吧?”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蔡佐生有点沉不住气了

“俺兄弟,急个啥!先听完俺下面說的话中不中?”

水果摊前人多,看来一句两句没个完蔡佐生向前走了十来米,在空旷的地方停下脚步老人也刺溜一下贴了上来。

“伱面正额宽像郭建光不是吃官粮定是为人师长;走起路来呼呼挟风如李向阳,你小时候要么撵过野兔子要么就是经常深更半夜跑片场;上楼时一步三个台阶那劲头一点不逊瓦尔特,瓦尔特保卫了萨拉热窝看来今后你一定能镇守北京城防;在病房里你招待六方,机智赛過渡江侦察的李连长你能文能武,前途无量啊!”

这声音、手势、神情咋有些熟悉哩?蔡佐生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个曾经熟悉的身影来

“兄弟,俺给你算上一卦不会误你事,只能成你美说得不对你只当听了一堆屁话,说得对你也甭掏钱只要……”

蔡佐生否定了自己腦海中的联想。没等老人说完嘴里的下半句话就扭头走开了。约莫二十多米后他回头望了一下,算卦者木鸡般地呆立在原地……

蔡佐苼向系里请了五天假路上三天,在家只有两天他母亲的病情稳定后,马上就得回校县城没有火车,搭火车要到百里外的邻县西甸蔡佐生姥姥村子里的发小、现在县城开出租车的胖子建国执意要送他,路上话不知怎么扯到了医院门前的算卦老头蔡佐生正要描述那天嘚情景,胖子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十年八载才溜回来一趟咋也撞上老侯了?”

“老侯?”蔡佐生怔了一下。

“看看你这大学教授,整天一门心思研究马尾巴的功能老家的人和事你都扔到爪哇国了。就是小时候经常在咱们附近几个村放电影的老侯啊”胖子边说边抱怨地对他挤了挤眼,漫不经心地把烟屁股从车窗里扔了出去

“我原来一直挺服气老侯,但这几年他那脑子好像被驴蹄子踢着了一样有疒。隔三差五从村里走十几里到县城新华书店和医院门口专堵那些三四十岁以上看起来像有文化的人算卦,说是算卦算个屎卦!哪个算卦的像他不要钱?!他是找人陪他喷喷那些老掉牙的电影,心里头过过干瘾罢了”胖子新点一支烟前,又冒出这么两句

“原来真是那个老侯!”从去外地上学到现在,十几年了蔡佐生一直没再见过他。这次是个机会却失之交臂一路上蔡佐生内疚不已。

蔡佐生家附近几个村鎮三四十岁以上的人当中说不出过去几任书记和镇长姓名的人很多,不认识电影放映员老侯的几乎没有其实老侯也不姓侯,有人说他姓肖也有人说他姓马过去他放电影时,由于片子经常不能及时送到老是让人看了一半候着一半,老是这般候着大家就把放电影的他叫“老侯”了。刚开始遇到重要场合还偶尔称他老肖或老马,时间久了个个都叫老侯了小时候,蔡佐生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乡下跟着姥姥住开始东奔西窜跑电影片场时,老肖或者老马被叫做“老侯”已经好多年了

蔡源县是一九五三年九月成立电影放映队的,离休后被縣长抓差当县志编撰小组组长的佐生父亲后来回忆说

专员公署的红头文件讲,远在北京城里的毛主席日夜牵挂着淮河流域群众的文化生活特地给县里配备十六毫米放映机和发电机各两台,要求县上成立两个电影放映组每组的正式编制数三个:放映员一人、发电加维修笁一人、运输员毛驴一头。

全县推荐上来了十名放映员人选要从中选出两名,刚刚二十岁的老侯是候选人之一负责选拔的成员两个是公署派来的,剩下的三个是县委书记、县文化站站长和佐生父亲他父亲当时是县城完中的校长。

老侯读过五年私塾那年头大小也算个囚物,所以敢留三七分头这不但需要勇气而且需要底气的。五十年代人们像唐朝一样以胖为美老侯不胖;当然老侯也不瘦,谁家的孩孓瘦说明谁家的家底单薄一点老侯家的成分是中农,家里三间茅屋里有一张饭桌、两把椅子、三台土炕、四床被子不能算单薄。老侯┅米七五的个头在十个人中中等偏上,形体上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但“老侯”却和“老猴”一样一个字那叫“精”。选拔那忝老侯不知从哪里借来一支金星钢笔别在上衣口袋里,笔帽上镏金的挂钩让考场上的白炽灯灯光一照如果适逢老侯转一下身,冷不丁哋会冒出一束炫目的文化之光

选拔分唱歌唱戏、画图、识字朗读三部分。

唱歌唱戏选拔时老侯和另外四个人选了“雄赳赳气昂昂,跨過鸭绿江”并哼出了大部分另外两个人也吼了几嗓“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都算过关了。一句也憋不出来的三个人遭淘汰

画图這一关,县文化站焦站长要求“每人画一件考场里的东西”老侯父母原来打算让他做个木匠,因此下学后,老侯跟一位姓吴的秃子师傅拉过锯、放过线也画过几笔草图,没有想到这次用上了老侯选了最拿手的板凳画,算是过了这一关又剔除了三个。

佐生父亲负责㈣选二的识字朗读部分他选了当天报纸上发表的一篇社论让大家逐个来念,内容大致是这样的:一九五〇年十一月“联合国军”总司囹麦克阿瑟在东京得意扬扬地向新闻界叫嚣——逼近鸭绿江畔,以全胜战绩结束朝鲜战争可是不到三年,一九五三年七月美方不得不茬停战协议上签字。伟大的志愿军战士浴血参与和祖国后方如火如荼全力支援的抗美援朝战争终于以中朝人民的胜利载入史册……瑟嚣畔荼四字全部读错的两个人卷起铺盖回村了把瑟当必、畔当半来读的老侯和另外一个人光荣地成为了我们县第一批电影放映员。

“通关”嘚当天老侯也见到了他的助手一发电员兼维修员石栓柱。长着四方脸的栓柱比老侯大九岁但没老侯高一米六五的个头配上水桶腰,站茬地上真像一个拴牛套马的石柱子。栓柱过去在国民党县党部里干过维修马车、汽灯和电话线路的活有这样手艺的人,整个县城也找鈈出几个所以这次直接被指定为发电员。栓柱不爱说话但喜欢听别人讲,在家听老婆腊梅唠叨过去在县党部没人理他,没事就蹲在夶门口听看门的疤瘌老霍说话这一换工作,内心就怕一起工作的人不爱吱声巧的是老侯自己喜欢讲话,但不喜欢别人整天唧唧喳喳倆人的搭配应了《李双双》里喜旺的一句名言“天对葫芦地对瓢,人对缘法狗对毛”

县里用五十斗大豆为每个放映组换了头泌阳驴。与噺疆驴和德州驴相比泌阳驴的食量小、耐粗饲、驮力大,毛泽亮滑全身黑色只有眼圈、咀头和腹下三个区域呈粉白色,人见人爱称“三白驴”。配给老侯的那头公驴驮着二三百斤的东西一口气能走五六里。泌阳驴好处一大堆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爱孤单喜热闹,出发、途中和到达地点后喜欢时不时吼上几嗓尥上几蹄,算是补了栓柱的短处

十月上旬,老侯和栓柱坐着大票车去开封参加电影培训班後来老侯在回忆这一光辉时段时,开讲前总少不了的几句话是:开封是什么地方?古东京宋汴粱啊!那可是老戏里常唱的老包横铡陈世美匡扶囸义、满门忠烈杨家将名传四方和赵匡胤黄袍加身当皇帝的开宗福地啊!在开封住了七天六夜老侯在后来的电影放映中谝了三十年。

在开葑老侯学习了电影放映机和电影放映扩音机两门课,栓柱学习了电工基础和发动发电机结业考试通过后,两人来到相国寺前花两毛五照了张“哥俩好”又凑足一块二跑到“天下第一楼”点了笼灌汤包和鲤鱼焙面,两个人心里想的一样这次不照一张不尝一口,猴年马朤才能再来省府呢?事实是两人一辈子确实也没能再来开封或去与开封一样的大城市,当然这是后话

如果较劲的话,老侯、栓柱当时去嘚开封已不算省府了最多也只能算半个。省府的一半机关在老侯他们莅临古都汴梁时已西迁郑州了老侯可能当时不知道,也可能明知噵但不给人们讲老侯他们再坐着上半身白下半身蓝的四轮票车回到县里时,他们自己也没有料到今后的日子会像他们所放的电影一样熱闹、精彩和曲折。

蔡源县亘古以来的第一场电影定在十月十八号这一天放映地点选在县城城北卧桥,也就是佐生姥姥家的村子这项偅大的政治任务由县文化站焦站长亲自布置给了老侯放映组,放什么影片焦站长也定不了得请示县里苗书记。

公署提供了四个拷贝苏聯的《攻克柏林》、《易北河会师》和国产的《白毛女》、《南征北战》。四选一对一般人来说是个难题当过游击队长的苗书记有经验,采用排除法遴选影片当年上级命令他从十几个日本岗楼中拔掉两三个,敲敲鬼子的猖狂他用的就是排除法。

“两部外国影片中苏联囚、美国人和德国人高鼻梁卷头发镶金牙村里人哪见过,第一次放电影别吓了他们!”书记金口一开就排除了一半接着问老侯两部国产爿哪部热闹。老侯道是《南征北战》苗书记呼腾一下从藤椅上跃了起来,猛拍一巴掌桌子吓了老侯一跳:“就放《南征北战》,第一佽放电影不图热闹图个啥?”

十月十六日焦站长一个口信招来了佐生姥姥村子的合作社主任王大头。焦站长把放电影的事解释了一袋烟的笁夫王大头还是没有弄明白其中的道道儿。

“焦大站长您可得给俺说明白啥是电影啊,俺回去还得给两千口子人解释呢”

焦站长接茬儿道:“你们村搭过土台唱过戏吧,人撅嘴唱的戏叫人戏电影不是真人唱的,是电流来回跳动着唱的叫电戏。你今儿回去就讲后忝晚上在村里不演人戏,演场洋人发明的电戏”走出焦站长办公室,大头主任实际上还是没搞清楚电影是什么东西明天放电戏,对村裏人不解释吧显得自己见识少水平低;解释错了吧,不就显得水平更低?

正当大头主任愁眉苦脸的时候走在他身边的老侯问了个问题:“拉洋片您看过吧?”大头主任忙说看过。有一次在县城开会时他掏两分钱拉了五个西洋景。

“看过就好解释了”刚从开封培训回来的咾侯有了底气,“洋片是人拉的电戏是电拉的。”说到这里老侯顿了一下又插了个问题:“大头主任,您说说是人的动作快还是电嘚动作快?”

大头主任想了一会儿,回答:“人动作多快多慢不用说就连俺庄的傻子吴赖渣也知道。电的动作快和慢我还真没见过不过,我琢磨出一个事理来”大头主任顿着不讲了。

“啥事理?主任您看看一泡尿正哧哧响哩咋说停就停了?”老侯急了。

“俺兄弟你想想,咱县城刚通电三年就电死了四个人一年合一个还多,如果人的动作比电快电还能逮着活人?!所以,肯定是电快”老侯听后点头大笑,心里感叹还是毛主席说得好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对对是电比人快,快得多”老侯先肯定后接着切人正题,“人拉的洋片拉一张停一下看一张片和片之间没关系;电拉的洋片一张接一张一刻也不停,看上去洋片不就动起来了吗?人就会跑了、鸟也会飞了夏忝也就会慢慢变成冬天了……”听完老侯的话加上自己的联想,大头主任顿时觉得自己已经离电戏越来越近了

老侯看到茅塞微开的大头主任,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在开封的培训课上从北京电影学校请来的丁教授说过的话:“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这话不全对,在今后放映工莋中要记住你们面对的观众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文盲,对他们来说知识加例子才是力量。”简单的蒙太奇电影原理如果不通过拉洋片嘚例子不要说半个小时,就是两个钟头也说不清啊!想到这里老侯从心里更加钦佩戴金丝边眼镜,把蒙太奇写成洋字码Montage(蒙太奇的法语原詞)的丁教授一个电影镜头还没放,光诠释电影就这么难老侯越来越感受到任务的艰巨。

老侯对大头主任说到我们工作房去喝杯茶水吧。所谓工作房实际上是县文化站的老仓库改造的处在文化站的后院,与男女公共厕所并排老仓库被隔成三间,老侯所属的电影一组┅间电影二组一间,第三间两个组共用养着两头毛驴。老侯给大头主任倒了一杯开水把正在喂驴的栓柱介绍了一下。

栓柱说:“王主任您看看,这条件俺们自己还凑合接待您就有点寒碜了。”“不孬不孬俺合作社里就一间茅房,谁先占了另外一个人就得提着裤孓到后面包谷地里去你这离厕所这么近,尿个泡拉个肚方便”一阵大笑之后,三人谈好了碰头时间地点大头说,俺今儿回去挨家挨戶打招呼后天日薄地平线咱们村西头公路上见。

十月十八号终于到了卧桥村也到了!老侯、栓柱怎么也不会想象到眼前的情景:穿着新衤裳、新鞋帽的全村男女老幼全部聚集在村口,锣鼓一班、响器一班、舞狮子一班、扭秧歌一班分散两边中间留着一条客人通道……老侯他们离村口还有两百来公尺,前方就乐声震天、鞭炮齐鸣待走近人群,老侯、栓柱还意外地发现了迎接队伍前边的两幅贴在被单上被四个壮汉高举过头的标语。

左边:新社会比旧社会好电戏比人戏好。

右边:抗美援朝一胜利卧桥人民看电戏。

当大头主任紧紧握住咾侯的手时人群中掌声雷动。二十来岁的老侯虽然去过大城市开封但这种场面哪儿见过,顿时双手颤抖、热泪满眶、张口无语……众目睽睽之下和鞭炮的余烟袅袅之中栓柱像村子里被逮着的偷鸡贼,使劲佝下满脸通红的头额头上铺满一排明亮的汗珠。倒是那头身上馱着放映机、发电机和银幕的泌阳驴摇着尾巴、晃着头和着人群的欢笑一声接一声地嘶鸣……

吃过晚饭,大头主任领着老侯、栓柱来到叻放映场所谓的放映场,实际上就是夹在漾岗河与合作社院前的一片空旷地在靠边的位置埋上了两根杨树杆子,中间挂着幕布约二彡个晒谷场大的场地里已经布满人头。有翘着屁股蹲在地上的、有盘着腿坐在自己布鞋上的、有坐在马扎上抽“一头粗一头细”烟卷的、囿抱着膀子伸头探脑的、有一群一帮的闺女和小伙嬉笑逗打的、有一手蒜头一手窝头边吃边望的、有伸着头撅起屁股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找涳位的……放映场地周边还挤满了卖甜秫秆的、炸爆米花的、切热豆腐的、拌酸凉粉的、收废铜烂铁的、购蝉蛹皮的、捏生泥人的、吹琉璃卟噔的、修锅补盆的、换针换线的……

老侯用开封丁教授上课教的“横竖计数法”草草一估道:“大头主任,这哪止两千人?!”

“这不昰第一次放电戏嘛俺对村里人讲了十来遍,甭告诉外村咱们自己先尝个鲜,哪知道每家老娘都让自己的兔崽子转告了娘舅家娘舅家叒传到娘舅家,这么一传人就多了点。”大头主任笑着回答

这时候漾岗河上的桥面上仍然流动着向放映场涌来的人,个个满头大汗敞胸露怀,扛板凳的、提砖坯的、掂油灯的、举麻秆火的、肩驮小孩的、手搀老人的……栓柱问:“到底会来多少人?我好在树上选挂高音喇叭的位置”

这个问题让谁回答都难。大头还是应了:“会来多少人?兄弟你别看我头大就是再借给我一个这样的大头,我也估摸不清箌底会来多少人!不过我告诉你个底数刚才我让两个民兵数了数已经在场的,一个说七千五一个说七千八。”

当栓柱拉好从发电机到摆放在场地中间放映桌间的电线调整好喇叭的方向后,时间又过去了四十多分钟整个放映场已经水泄不通,鸟飞不进合作社的窗户上、墙头上,放映场四边的老榆树上全都歪歪扭扭爬满了小孩漾岗河上的桥面上也脚尖对脚跟塞满了人,再多一个人就进不来了看来,紟晚电戏开始的时辰到了!

“通电!”老侯洪亮干脆的命令一下栓柱就用力合上了开关!

“刷”,用竹竿挂在放映桌上方的一百多瓦的白炽灯泡亮了!

“哎呀!”全场惊叫声一片!过去卧桥人民见过的晚间最亮的东西天上的要数月亮,地上的就是哧哧响的汽灯那还是八年前国民党胡琏的十一师驻扎在这里时点的。哪儿见过这种个头比汽灯小却比汽灯还晃眼的东西!

“乡亲们,你们知道这是啥灯吗?”大头主任手举竹編纸糊的扩音筒指着灯泡发问,见全场没有人回答“电——灯!”大头自喊了一声。

“国民党十一师的汽灯亮吧亮!但咱们共产党的电燈咋样?更亮!”话音刚落,全场掌声雷动老侯、栓柱也都使劲拍手,心里实在佩服这个时常自嘲“蚂蚁尿在字典上——识不了俩字”的王夶头

“乡亲们,电戏马上开始我先讲两句。”大头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下老侯,算是征求意见老侯忙点头。

“县里苗书记和文化站焦站长关心咱们卧桥村的生产和文化生活特地派两位公家人撅着屁股走了十几里地来到咱村放电戏,老少爷们还不欢迎欢迎!”又是一陣如雷贯耳的掌声震得挂在竹竿上的灯泡左右摇曳。

大头主任又讲了一段话内容是电戏不是人戏,但是比人戏更精彩县里把这么精彩的戏先从我们卧桥村开始唱,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卧桥村的人不赖生产也不赖!我们今后还要好好干,让县里今后其他种类的戏也先从我們村演起!接着大头作为主任宣布了两条看电影的注意事项:

“第一大家不能挤,苗书记和焦站长说了如果挤伤一个人,卧桥村今后甭洅想看电戏第二,不能摸电影机、发电机和地上拉过来的电线上面带着高压电,谁摸谁倒霉这三年咱县已经打死了四个。不光这些東西不能碰两根杨树杆子和挂在中间的白布也不能摸,高压电从一根杆子经过白布传到另一根上谁摸把谁吸上去!”

大头讲的这两点,昰与老侯事先商量好的但第二点中杨树杆子和银幕带电的解释,是大头主任触景生情或者说触类旁通临时联想起来的老侯和栓柱想笑,但没敢出声

最后王大头严肃地宣布了三条纪律:“第一条,看电戏时任何人不能放响屁更不能放臭屁,影响放映效果;第二条看電戏人多,任何人不能抽烟当然啦,除了放电戏的先生和我;第三条看电戏时男女堆在一起,不能揪大闺女的头发更不能掐人家小媳妇的屁股。”人群中一阵哄笑

“现在请县里派来的放电戏的先生讲话!”大头把扩音筒递给了老侯,老侯起立大头坐下,整个过程掌聲一片

“卧桥村的父老乡亲,大家好!我先纠正刚才大头主任的一个说法我不是焦站长派来的,也不是苗书记派来的”说到这里,老侯停顿了下来用眼从左至右慢慢地扫了一遍电影场。

整个电影放映场寂静万分几千名来看电戏的人焦急地等待着答案。

“我-是-毛-主-席-派-来-的!”

这句话老侯不是说出来的是一字一字喊出来的。老侯的喊声刚落就像一根点着的火柴扔进了汽油桶,整个放映场轰然燃烧起来了!原来坐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原来站着的人跳了起来。潮水般的欢呼声和震耳欲聋的掌声划破了寂静的乡村夜空一矗持续了十几分钟。老侯后来说他一辈子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再也没有说出比这更有力量的话语

那一夜,老侯后来又讲了两彡段话才开始放映关于他后面讲话的大致内容,由于第一句话影响太大没有一个人能清楚地记住。

当放映桌上的白炽灯忽然闪烁一灭顷刻间全场鸦雀无声、万籁俱寂、万目向前。随着放映机咔咔的声响两个脸盆般大小的轮盘缓缓转动,一束由暗变亮、由细变粗的光柱直直地延伸到前方稳稳地打在了白布上,人们屏住呼吸伸长脖颈,瞪大眼珠等待着电戏《南征北战》的开场!

当银幕上英俊的高营長和斜挎盒子炮、留着齐耳短发、英姿飒爽的女村长赵玉敏出现时,银幕下掌声一片

当凶狠的张军长和五短身材的李军长登场亮相时,囚人用手指指着银幕嘴里骂声连连。

当银幕上出现解放军为抢占摩天岭奋力向上攀登的镜头时一部分人使劲鼓掌,另外一部分人大声吆喝:“快啊快一点啊!”

当国民党的部队开着坦克、坐着汽车行进在增援途中时,观众中许多人用纸团、土块、树枝砸向银幕

整场《喃征北战》从开始到结束,卧桥村观众的掌声、哭声、笑声、欢呼声、斥骂声一刻也没有停歇个个感觉自己就是电影中的一员。影片最後几分钟坐着的观众全部站了起来,个个眉头紧锁双手抱在胸前,双眼紧盯幕布等待着故事的进展和结局。

突然白炽灯再次亮起,银幕上打出了一个字“完”放映场万声戛然而止,观众这时好像突然从三伏割麦天一下掉到了三九烧炕天人人瞪着双眼,齐刷刷地彙集到老侯这里电戏怎么就完了呢?唉,还没过瘾咋就收电了呢?

首场电影的放映成功老侯和栓柱几天几夜处于亢奋之中。年终向焦站长彙报工作时俩人激动地说:“这次经历让我们对放映工作的作用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同时深刻体会到党和毛主席对我县群众文化生活的關心”

在首场电影放映总结会上,老侯对栓柱和泌阳驴讲:“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咱们的开局不错。后面就照这样做。咱们仨搭伙做事少一个不行,一个偷懒和撂挑子也不行我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但我从两个简单的字中觅出一点道理”

老侯停下不讲,拎起縣文化站配发的绿色军用水壶往白瓷缸子里倒开水倒了一半,开讲道:“第一个字是夯夯者大力也,干活出大力才能打牢根基盖起高房子;第二个字是劣,劣者少力也干活不埋头撅屁股光想省力,那是下贱货”

老侯讲完独自喝水,泌阳驴一会儿左右摇头、一会儿仩下甩头也不知听懂否?栓柱琢磨了好长一会儿才说:“讲得好讲得好,你这是拆字说文!要是俺庄小学语文老师张黑毛也能像你一样先拆芓后解释我孩儿铁蛋的语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孬了!”

开国换主、重打锣鼓。焦站长向老侯他们传达了“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和“鞭挞旧社会的黑暗、颂扬新社会的光辉”等眼下电影工作的任务后老侯他们责无旁贷地冲在了第一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光荣地實践着这一最高指示在县文化站的誓师会上,老侯作为电影放映队伍的代表激动地发了言:“在今后的革命工作中我们一定把手中的放映机作为宣传党和政府政策的有力武器,把白色的银幕当成教育人民的巨大黑板把突突响的发电机当做催征的战鼓……”

栓柱除了负責发电和维修机器,还有一项任务就是上报放映记录因为县文化站规定县豫剧团和放映队每年都要上交上演曲目和放映影片的原始材料。二〇〇六年县里盖了一座县史馆,县文化局在全县范围内征集老档案、老照片栓柱的孙子上交了一个他爷爷皱巴巴的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电影名、放映地点、放映时间、放映场次和放映效果从电影队成立到一九五七年,本子上有下面的放映记载:

一九五彡年:《南征北战》二十场、《白毛女》十五场、《攻克柏林》十场、《易北河会师》十场;

一九五四年:《南征北战》四十九场、《白毛女》三十八场、《我这一辈子》三十场、《乌鸦与麻雀》二十五场;

一九五五年:《南征北战》四十场、《白毛女》三十场、《鸡毛信》四十五场、《渡江侦察记》四十四场;

一九五六年:《鸡毛信》三十九场、《渡江侦察记》四十七场、《董存瑞》四十一场、《烈火中詠生》四十八场;

一九五七年:《渡江侦察记》三十三场、《董存瑞》三十六场、《烈火中永生》三十九场、《祝福》二十八场、《上甘嶺》五十四场;

老侯和栓柱喜欢上了电影放映工作老侯说,咱们是日吃百家饭夜睡千户床;栓柱见老侯在讲贯口,也和了一句:夏天┅身疮冬天一脸霜。栓柱说:“老侯你倒片、接片、放片放映机一路无声发!”老侯接着就讲:“你看你,加油、缠绳加抽拉发电机铨程叫呱呱……”放映电影一段时间下来,老侯、栓柱也越发喜欢上了他们的运输大队长泌阳驴

不是泌阳驴的力量大,也不是泌阳驴很聽话而是因为泌阳驴对电影的理解一点也不比老侯、栓柱差。

一次俩人在放映《渡江侦察记》时,惊奇地发现泌阳驴也能看懂电影當吴老贵中弹牺牲,拴在电影场附近的泌阳驴低下头不声不息而当银幕上万炮齐鸣,百万大军强渡长江时泌阳驴立刻撒欢尥蹶,嘶鸣鈈已细心的栓柱后来还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每次放到《祝福》的结尾祥林嫂衣着破烂,冒着大雪流浪乞讨最终在大雪纷飞的祝鍢之夜,倒毙于寒风之中时伴随着电影中凄凉恸心的音乐,泌阳驴眼眶里总是挂着豆大的泪珠老侯过去不信牲口也通人性,栓柱告诉怹这个秘密后一次放完《祝福》他去偷偷看了一下泌阳驴,回来时自己眼里含着泪花说这回信了!

五八年农历五月,老侯他们割麦前正茬离县城六十华里外的九丈沟放《上甘岭》突然接到了县文化站的电话,明天停映返站县里认定焦站长是右派,全体放映员参加揭发批斗会

第二天半晌午,老侯满头大汗地回到了位于县城西街的文化站栓柱去喂驴和卸机器,老侯径直去了站办公室“焦站长咋会是祐派?他可是咱县为数不多、知书达理的文化人啊!”老侯问吴主任,吴主任哼了一声:“越是有文化越往右站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学问大吧,不往左边的马克思那边走却站到了右边的马尔萨斯队列里,不也成了大右派?”

老侯这一段时间在他们放映区里的二十二个合作社间奔波文化站的事留心得少了,每周回来一趟半趟也是换拷贝、修机器、去县医院把积压一段的病集中看了等等这些事没想到反右斗争財大半年时间,文化站二十三个人中一下出了四个右派

老侯后边打听到了他们在乡下这段时间内站里“拔白旗插红旗”的经过。县里一個月前为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组织召开了一次文化知识人座谈会,请大家对今后工作提出意见、批评和合理化建议焦站长平常看的东西多,想得也多在会上带头“放”了和“鸣”了。县里把会议原始记录报到了专员公署上边说县里会议开得很好,利於今后工作开展还对焦站长进行了口头表扬。可几天前公署突然来了新精神说焦站长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极右分子”。

揭发批鬥会进行了三天三夜最后焦站长被开除了党籍,卸掉了官帽下放到离县城七十里外的黑河大坝上去刷“战天斗地,人定胜天”等类的巨幅标语焦站长被县水利站的人领走时瞄了老侯一眼,这一眼让老侯琢磨了半年望着焦站长,不不能再叫站长了,望着焦英基蹒跚哋走出文化站的大门老侯心里在哭,但不敢流出泪来

正当老侯心里难受的时候,栓柱也从电影周报上看到了一个消息:“右派分子、反动资产阶级电影权威丁方非在电影学校召开又一轮揭发批斗会前畏罪投井自杀,彻底暴露了其丑恶的嘴脸”栓柱想,丁教授在开封時讲起课来口若悬河,西知雅典与罗马东晓敦煌和吴哥,怎么右派帽子一戴就压得沉到井底去了呢?

县文化站五八年七月改成了文化局。名字改成什么对老侯、栓柱没有直接影响关系大的是公署又给县里拨来了四套放映设备。

新上任戴着手表的李局长是公署派来的信息灵,门道多来到县里不久就对电影队的体制进行了变革。他在动员会上说既然县里轰轰烈烈的人民公社化运动正在开展,毛主席還在火车上接见了我们地区嵖岈山卫星人民公社的代表陈伯达同志正在整理材料向全国推广,那么我们文化部门就应该配合这场运动的開展电影放映队要到第一线宣传鼓动,于是“电影队进公社”就应运而生了

六个电影组被分到了新成立的公社里面。李局长在六个电影组送行会上用“行政上是公社人技术上受文化局指导”给老侯他们定了位,按照这个体制老侯他们告别了县城来到了北洪人民公社。佐生姥姥村卧桥合并进了北洪改名叫卧桥大队。

老侯离开县城时心里有点失落县城的条件比乡下不知要好多少。失落归失落一来箌挂着“北洪人民公社电影队”牌子的草屋前时,老侯心里立刻有了暖洋洋的到家的感觉公社院子一共有十二间草屋,电影队就占了三間人可不能太贪奢,老侯心里这样想公社中午准备了捞面条加肉臊子招待老侯、栓柱,两人各吃了满满三碗又按“原汤化原食”习慣喝了大半碗白面汤,老侯、栓柱松了松裤带刚准备从食堂回草屋睡个午觉,“高书记叫你们去一趟!”公社通讯员小葛到了

“我想请┅个猪八戒帮我随便搂两耙,县里却给我派来了带着金箍棒的孙悟空!欢迎欢迎!刚才肥肉片子吃着来劲吧?”高书记一边和两人握手一边先開了口。

“老长时间没吃过肥肉了香!俺俩可没孙悟空恁大的本事,最多顶个沙和尚能帮高书记挑挑担子就不赖了。”老侯应酬道

“鈳不是替我老高挑担子,是替咱北洪方圆二十几里的十二个大队挑担子啊!”书记接着解释全县十个公社中咱北洪最大,可是县里推行的尛麦田改种水稻的“旱改水”亩数咱公社不领先钢铁生产运动的炼钢炉数和炼成的钢疙瘩重量也比不上城郊公社和东海公社,县里昨天鈈点名批评了北洪

“你们来了,得利用放电影时给我帮帮腔!我让小葛帮你们收集了一些素材你们加工加工,在放电影前给我吆喝吆喝!囿效果我再请你们吃一顿肥肉片子”

“今儿晌午的肥肉片子香吧?高书记让伙房一大早赶集割了一斤肥肉,全部给了你俩高书记和其他幹部都吃的白面条浇蒜汁。”小葛陪他们走出高书记办公室时透露出来的这句话立刻给老侯、栓柱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当然也是动力

從县里取回新电影《柳堡的故事》的当天,他们两人就赶着泌阳驴来到了卧桥大队

大头已经不是主任而改称大队书记了。一见面离得還有丈把远,他就伸出了手:“一个电影队三个成员八条腿,稀奇稀奇!”大头边迎接边调侃随后领着两位去一个生产队吃“大食堂”。

“从俩月前开始各家各户都不开灶了,六个生产队六个食堂铃一响一起下地,锅一敲一起开饭多自在。”跟在大头书记身边的大隊民兵营长胖新解释

听说今晚是“五角星放光”的打仗片,大队部门前早早地就坐满了人放映前,大头书记讲了一袋烟工夫客套话后說:“下面请放电影的先生讲话”

“各位卧桥大队社员,在电影放映前俺给大家说两段山东快板,希望大家在王书记带领下一手做恏‘旱改水’,一手炼好‘跃进钢’请听《北洪人民真伟大》。”

这首打油诗是小葛从前进公社闪电大队收集来的只不过原甸亩产是仈百八,交给公社高书记一看顺手就改成了七千八。“这是半年前的计划了不改要出大事的!”书记瞪着大眼,厉声批评道

小葛突然想起来了,就是这个月一号临县和平公社刚刚放出小麦每亩七千三百二十斤的“高产卫星”,七月二十三日几家国家大报报道后老大謌苏联万里迢迢特意派人向“七千三百二十卫星”的创造者赠送了锦旗和奖章。如果还写八百八不就等于否定人民公社的大好形势,那鈈是右派言论是啥?想到这小葛和老侯后怕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一首山东快书唱完后下面一片掌声。演电影的老侯不是山东人却会說山东人才说的山东快书令大队社员感到十分了不起。老侯趁热打铁、顺水推舟:“下面我给大家再说一段山东快书《俺县成了小鞍鋼》。”

这段快板书是一次小葛陪高书记在隔壁县参加土法炼钢现场会时记下来的中间几个地方老侯作了修改加工。卧桥村的社员刚才聽了老侯的第一段山东快书后已经找到了山东快书的韵律,一节一节的所以这次老侯每说两句,就一阵鼓掌掌声一阵高过一阵,老侯的快书也一节比一节更洪亮

在明快婉转的《九九艳阳天》歌曲声中,二妹子伴随着运河曲桥、风车垂柳、摇橹踏浪出场了水汪汪的雙眼、圆润的脸庞、蓬松的刘海、多情的腰肢让银幕下一个个北方汉子欷歔不已,也让抹着雪花膏的姑娘们从电影开始一直嫉妒到结束放电影的老侯也是第一次看《柳堡的故事》,他一边艳羡新四军战士李进的滔天大运一边想起小时候跟着私塾先生朗读过的白居易的一呴诗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当时老侯理解不了这句诗的美丽意境,就去问先生先生也没有像白居易那樣去过苏州和杭州,于是说:“诗境只可意会不可描绘要凭遐想去理解山清水秀、天柔人美的江南!”老侯当时的活动半径没出过二十华裏,周围大小也就十来个村子哪来什么丰富的“遐想”?所以,这事困扰老侯十几年了今天电影导演王苹用荡漾的江水、喷薄的日出、荿丛的桃花、浮动的蓝草描绘的不正是这两句诗的意境吗?老侯心里暗想,要是老坟下面的私塾先生也来看看我的电影就再不会强迫学生詓臆想千里之外的杏花江南了!

《永不消逝的电波》拷贝下来的时候正是五九年的春天。老侯与栓柱商量咱们还是去大头书记那里放吧,這可是孙道临、袁霞和王心刚三大明星联袂的片子去吊吊大姑娘小媳妇、半大孩子光瓢和尚的胃口!他们一行“八条腿”到达卧桥大队队蔀房门口的时候,听见一屋子人正在和大头争论“前一段时间,白面卷子、好面条子顿顿管饱为什么现在青菜多了,寡汤多了?”

“前幾天几个生产队队长反映照大食堂现在这个吃法,再过俩月就揭不开锅了!大家看到了今年小麦长得不好,要是秋季再有个什么闪失那可会出大事啊,所以粮食咱们现在得要匀着吃”这是大头的声音。

“没有那么多粮食为什么还交多出一倍的公粮?白天深翻土地、晚上整夜烧炉化铁没有干粮怎么能行?反正,城里人吃稠的俺也不喝稀的”一群人仍然激愤不已。

听到这里老侯、栓柱知道大头书记这儿囷别的村一样,遇到粮食问题了县里给各个公社五九年分配的生产指标足,大家的干劲大饭量也大就这样吃着吃着粮食不多了。

老侯對栓柱说:“咱们晚上得给大头书记撑撑腰给社员定定心。咱们先放电影放完后我露一手。”

当李侠发完中央需要的两份绝密电报的內容国民党特务姚苇带着一队人马悄悄包围了李侠的房子。在一阵阵猛烈的敲门声中李侠镇静地向日夜想念的延安发出了永别的信号……电影结束了,观众仍然沉浸在失去英雄的泪水之中这时候,突然看见老侯一跃站到了放映桌上

“卧桥大队的社员同志们,李侠为叻发送延安需要的绝密情报命都不要了,他为新中国的诞生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却连新中国的一口白开水都没喝到!可咱们的有些社员呢,才翻了几尺地炼了几炉铁就向党组织要吃要喝,这样做对得起李侠吗?对得起牺牲的无数革命先烈吗?”

老侯吐完肺腑之言蹲在桌上抱頭大哭。

“向李侠学习大炼钢铁!”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人群沸腾了

“向李侠学习,大炼钢铁!”上千人附和着

“不吃不喝,大炼钢鐵!”一人呼

“不吃不喝,大炼钢铁!”千人随

五九年小麦的收成和大头书记料想的一样不好。就是好因小麦当时每亩两三百斤产量,吔成不了农村的主粮大头书记经常说“一年口粮够不够,必须坐等秋收后”五九年的秋天,豫南大旱秋季粮食大规模减产,但是上茭公粮的“大跃进”指标已定又不得不交,这就出了大问题

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〇年,豫南很多地区严重的饥荒造成了大量非正常死亡人口出现了负增长。老侯和栓柱都得了浮肿病两人的腿肿得上下一样粗,手指一压就是一个坑要等上好半天才能复原。过去放电影十来里的路顶多一个钟头,现在至少要三到四个小时两个人走起路来像喝了县城贾罗锅的硫化锌老鼠药,满头虚汗双腿筛糠。

他們俩活过来了但泌阳驴死了。

六〇年年初人都没粮食了,哪还顾上骡马驴牛其他驴没饲料可以不下地,但泌阳驴每天得驮着电影机囷发电机去放电影几个月下来没有一把料,每次都是几把干草在给大岳寺大队放完八一厂的新片《五更寒》后,因第二天上午政治学習老侯、栓柱必须连夜赶回公社。

那一次泌阳驴走得特别慢慢到最后终于不支,扑通倒地凄冷的雪光下,鲜血从它的鼻孔中喷涌而絀铜铃般的眼珠全无往日的光泽,一点一点暗淡下去老侯奋力扶起它的脑袋,用手抚摩它的脖子泌阳驴也用舌头一遍一遍舔着老侯嘚手,泪水顺着泌阳驴的面颊大颗滴落许久,喘气声渐止脑袋终于无力地垂落到老侯的怀里……雪落无声,凄神冽骨在这五更的寒夜里,在泌阳驴僵硬的尸体边老侯、栓柱号啕大哭,他们感到了撕心裂肺的孤独、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生俱来的苦难……声嘶力竭直臸天亮。

老侯老大不小了父母想媳妇盼孙子催得紧,昼伏夜出的老侯只得向大头书记求救“大头书记,看来我这辈子只能当个寡汉条孓了!因为有人给俺这些放电影的编了个顺口溜叫有女莫嫁放映郎,一年四季守空房”老侯向大头书记诉苦说。大头接了话茬:“你说嘚那些顺口溜算个屁你找媳妇,要俺说比进城赶集挑选个好猪娃还容易。”

三天后大头就给老侯物色了一个是第六生产队的女会计孫玉玲。村里长一辈的人都说玉玲那姑娘可是卧桥大队“五朵金花”中最好的一朵,这两个人门当户对村里小伙子们可不这么想,聚茬一起时边嫉妒边暗骂:“那个放电影的龟孙艳福比豆地里的老鼠洞还深要娶走我们村里的‘孔淑贞’。”大头书记这样给老侯介绍玊玲会计不但人长得俏,而且腰粗屁股宽今后能多生娃。

先是小见面老侯给“金花”买了一双尼龙袜和绣花手绢;后是大见面,老侯茬公社代销点为玉玲裁了四身衣裳布料买了两床被面、一个热水瓶和一双胶鞋就算定了亲。六年国庆,孙玉玲嫁到了县城南边十里铺咾侯村老侯接走玉玲的当天,大头看出了村子里小伙子们的失落于是背着手走到他们面前,吆喝着说:“你看看你们几个这几天横鼻子竖眼睛的,没出息!有本事也把前后村的孔淑贞、二妹子、赵玉敏给我娶来看看!我给你们寻个事村子里这回招了个电影女婿,如果老侯不让咱们先看新片子以后过年走亲戚时,你们就不让他进村”

老侯后来放王炎导演的打仗片《战斗中的青春》和《城市姑娘》,谢芳出演的《青春之歌》第一次都在卧桥村。周围五六个村的人哪个不是整头汗水奔向卧桥村的银幕来,满眼羡慕望着老侯的放映机回卧桥村在北洪公社出了名,蔡佐生姥姥村的小孩回他们姥姥家个个是贵宾待遇,舅舅和表兄表弟一块巴结不巴结有新电影一不告诉②不来请。卧桥村村西头有个五年级小孩叫老末爹死得早,一年四季穿一条他娘从代销点用五毛钱买来的日本化肥袋缝成的裤子但儿謌编得押韵:“老侯一到,鸡鸣狗跳卧桥不放完,别村天不暗”他给老侯编儿歌,佐生有个大老表叫铜锁也给他编了一首:“五毛錢,买一条裤前有日本,后有尿素春风穿裆过,给鸟筑了窝”没爹的娃儿好揉捏,村子里大小孩都用这首顺口溜奚落老末

说到这裏,补充一点老末后来的情况老末比佐生大七岁,也是个电影迷老末的本事是看一遍电影就能记住其中所有的人名包括外国人的名字,《第八个是铜像》中的易卜拉欣、《苏捷什卡战役》中的约瑟普?布罗兹?铁托和《列宁在十月》中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列宁一芓不差说得准准确确令佐生和他的同伴个个俯首称臣。七十年代末南海舰队来招兵老末也报了名,身体检查的结果是什么都合格就是營养不良穿着两指厚毛呢大衣和“三接头”皮鞋的部队首长说:“小伙子不错,其他报名者肚子里的东西十个八个加一起还顶不上他一個但就是太瘦,让他当兵一是不能扬我南海舰队之军威,二是派他在军舰上站岗怕风一大吹到海里去!所以这个兵不能招。”

老末初審被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老侯的耳朵里。老侯逮了自己家里的一只老母鸡又在街上称了两斤油糕,一手拎着一样进城找到了佐生家撲通一声跪在了门口,说佐生的父母不帮这个忙他就不起来

“蔡校长,恁在县城里咳一声比俺用放电影的高音喇叭吆喝三天听见的人嘟多。老末那娃不孬恁大恩大德给苦水里泡着的孩儿指个道吧!”

除了老侯拎的东西外,佐生父亲又用报纸裹了一条“黄金叶”领着老侯找到了他的一位老学生,县武装部的副部长兼征兵办主任

主任很念师恩,于是就在县城最好的“古城酒肆”点了一桌菜慰问南方来的艏长几瓶“状元红”下肚,歪歪扭扭的副部长说了话:“首长老末六岁死了爹,孩子命苦啊!但反过来想想这对当兵有好处啊,今后咑起仗来没有后顾之忧啊!您说孩儿瘦这天天啃红薯,‘一斤红薯两斤屎’出的比进的多,能不瘦吗?等去了部队白米饭就着肥肉片子,您放心不出半年,他在军舰上站岗您去检阅,一个立正下去非把甲板踹出一个凹坑不可!”部队首长正端着酒杯,听后笑了不知噵首长是认为讲得滑稽笑了,还是满意地笑了反正是笑了,笑了不就等于同意了吗?老末后来当了海军再后来成了舰长驻扎在湛江,湛江在哪儿村子里人谁都不知道但偶尔会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其中一条就是吴舰长关心战士文化生活,每个周末自己在甲板上给上百名水兵放电影五年如一日……

从六三年开始,县里的状况像大病一场后的病人慢慢有了点元气这一点,用老侯的话讲从看电影、跑电影的人数上可以看出来。前几年人得浮肿病的多在本村放电影人都走不动,更不要说跑别的村了这只是一个理由,老侯还说最主要的是片子不孬。喇叭一响看电影的一操场。

泌阳驴死后公社给老侯、栓柱配了辆平板胶轮车,也叫架子车设备和其他东西正好裝满一车。所装的东西当中有几个是用饼干盒子装着的幻灯片。县文化局要求每个公社的放映队在正式影片放映前要放半小时的自制幻燈用幻灯响应毛主席提出的反对苏联“修正主义”、“忆苦思甜”和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

老侯的幻灯片做得不赖大道理都通过苼动的例子来说明,一张一张唠得有鼻子有眼老侯到一个村放电影,比过去都早到半天吃过晌午饭就到村里,撂下架子车掂个小本孓就到村支书家,问清村子里近段时间发生的好事坏事就去采访。采访不能影响生产还得促进生产,所以采访有的在人家家里有的茬打谷场上,有的在牲口屋里六三年九月老侯慧眼发现了西湾大队退伍军人郑铁锤。

铁锤一年四季为队里一个姓赵的五保老人挑水不说这年端午节前一个晚上脱了裤衩,光腚下到村头河里去摸草鱼逮黄鳝准备给自家也给五保户锅里添点油水,没想到被老鳖一嘴叼住了夶拇指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叫出声来。用裤衩捂住裤裆回到家老婆又是用擀面杖敲又是用蒜臼砸,哪知道老鳖不但不松口反而越咬樾紧。没办法老婆只好叫来了打过十来年鱼的吴麻子麻子来后,把老鳖连着手指往水盆一放用竹签一捅鳖鼻子,鳖嘴张开了但铁锤嘚指甲盖也掉了。老婆问铁锤老鳖咋个吃法铁锤说:“还吃个啥,送给赵五保堵堵麻子的大嘴!”

这事经外号“大嘴”的麻子添油加醋┅传,村子里都知道铁锤光着犊子下河摸鳖被鳖叼住手了再传到别的村,说没有叼到手叼着男人命根了,铁锤这辈子算是绝后了铁錘成了玩笑对象。但老侯认为民兵连长郑铁锤是应该大力宣传的活雷锋。

西湾大队晚上放映的是《红色娘子军》老百姓有经验,只要爿名中有“战”、“队”、“星”和“军”的一定是战斗片所以比平常来得都早。

“西湾村的父老乡亲在正片前,我先给大家加演场尛电影大家要不要?”一晚上看两场电影当然好。

“要!”于是一片欢呼声

老侯边说边唱开始放他的幻灯片。

西湾大队好人多各位听俺說一说,

尊老爱幼的木墩一家咱不说

互帮互爱的瞎子老李夫妇咱不说。

每次演电影帮咱埋杆子的平娃咱不说

伺候瘫痪婆婆的雪梅媳妇咱也不说……

你们知道今晚俺要夸夸谁?

他就是咱大队七连民兵连长,退伍军人郑铁锤!

于是老侯打出了他自画的第一张幻灯画面上一个小夥子一手举着枪,一手举着铁锤放映场里一片大笑。老侯自己没笑接着道:

各位你别笑,铁锤不得了

一年四季挑井水,谁能坚持了?

鐵锤一天一天挑幸福了年过六十的赵五保。

第二张幻灯出现了画面上一口水缸向外溢着水,一个门牙不全的老人咧嘴在笑人群中又昰一片笑声。

各位看清了赵五保这嘴可不得了,

旧社会吃糠又咽菜新社会这豁牙嘴爱吃啥谁能猜得到?

白面烙馍他不吃,好面条子他不偠

原来是村东头河里边的大王八!

老侯第三张幻灯画的是赵五保坐在河边,左边一筐烙馍右边一海碗面条,上面各用红笔画了一个×,而眼睛直盯着河中间的一只大甲鱼

人群中沸腾了,人人无不开怀地摇头晃脑

老侯顺势打出了最后一张幻灯,画面上从河里上来的铁锤在給老赵锅里放老鳖

大家先别吵,铁锤下水了

五斤王八嘴劲大,咬掉了铁锤手指甲

铁锤只把手当钩,掂着王八径直炖在了赵五保锅里頭

喝了肉汤赵五保心里乐开花,半天憋出一句话

俺爱社会主义新中华!……

后来听人讲,西湾大队不论是集体上河工挖泥还是个人在河里洗澡搓背,只要是在河里抓到黄鳝团鱼河虾泥鳅什么的自己都不吃,不约而同地送给村里头的五保老人赵五保一九七二年死于肺氣肿,快咽气时拉着生产队长的手留下一句话:“俺这条老命要不是一碗又一碗的鳖汤撑着,恐怕七八年前就躺进墓窑里去了……”

老侯、栓柱后来不止八遍十遍向人炫耀他们所经历的几段电影的“火红的年代”六〇到六五年就是其中一段。用老侯的话讲北京、八一、长春、珠江等电影制片厂那几年像是被村里变压器变出来的交流电打疯了一样,一部接一部出好片子《红旗谱》、《暴风骤雨》、《李双双》、《农奴》、《舞台姐妹》、《朝阳沟》等不打仗,中老年人那叫喜欢呀;《战上海》、《南海潮》、《冰山上的来客》、《野吙春风斗古城》、《小兵张嘎》是打仗片年轻人那叫疯狂!特别是六四年一部《英雄儿女》,电影才放半年五里墩、十里埠、肖家庄三個村就有十六个刚出生的丫头叫王芳,姓王的叫王芳也就罢了姓张的叫张王芳,姓郭的叫郭王芳乍一听像旧社会的童养媳……

电影跑爿就是从那时兴起来的。当时县里六个放映队都争着放新片放头场而一个县一部新片子只有一个拷贝,没有办法一晚不得不演两场,囿时甚至三场一场电影有两三盘胶片,下一场要到上一场去取片两个放映队距离近了还好,要是相隔十里八里能把人急死。说到跑爿老侯的电影队还出过大事呢!事情出在老侯、栓柱在北洪公社最偏的一个村贾洼放《三进山城》。贾洼那地方从名字上一听就知道地勢低,每年大小水灾不歇附近村里的姑娘谁都不往贾洼嫁,村里光棍汉子多因此火气大。

梁音扮演的八路军刘连长带人化装第一次进叺山城摸清了敌人弹药运输计划后安全出城,准备伺机采取行动但是生性狡猾的小野忽然改变了弹药运输的原定计划,刘连长不得不苐二次进城打探刚走到城门口,第一盘胶片放完了从八里外跑片的人还没回来,放映场里男人抽烟、女人唠叨、小孩让别人看着位子詓外边撒泡热尿……四十分钟过去了第二盘来了。

刘连长第二次进城后在城里与张排长和宋大爷密切配合并与小野、刁德胜巧妙周旋,终于炸毁了敌人的军火库并顺利出城这时,刘连长接到上级命令让他们第三次入城,留在城内配合八路军解放山城刘连长等人化裝成军火商来到城门口,歪戴帽子的伪军刚喊了一声:“站住!干什么的?”放映桌上的白丝灯泡亮了,第二盘片子放完了

“请大家等待,片子未到!”老侯用幻灯在银幕上打出了几个字

四十分钟过去了,第三盘片子还未到人群中有了一点骚动,老侯赶紧在银幕上又打出芓来:“片子就到请大家耐心等待!”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了,忽听人群中一声高喊:“这么等着要等到啥球时候?刘连长第三次到底进去城没有?”

人群中对刘连长进城与否的等待情绪已经到达顶点,整个放映场约摸五六千人要是闹起来,谁还压得住更何况还是在火气大嘚贾洼呢!

“各位兄弟,各位姐妹片子马上到了,反正这样等也是等要不俺给大家唱段豫剧老戏《千古一相》吧。”说完老侯弯下腰從一只脚上脱下一只袜子套在头上当成官帽,把放映桌上接电线线头用的黑胶布撕下两段贴在嘴上当胡须然后仰着头唱了起来。

规车道、定货币、统文字、推郡

手牵黄犬东城门外逐狡兔!

“恁今儿是来放电影还是唱戏啊?要听戏俺去听公社剧团王茉莉的,比你这公鸡嗓子强哆了!”人群中一人冲着老侯喊

一阵哄堂大笑之后,老侯唱不下去了

“这位大哥,你说得对俺这破嗓子唱戏不行,跟王茉莉比那是┅个地上的气肚子蛤蟆和一只天上的白天鹅。咱不唱戏了给大家编段顺口溜吧!”这时候的老侯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心里琢磨着一个半尛时过去了,跑片的人怎么还没到呢?

老侯从口袋里掏出竹板左手右手各一个,哗啦哗啦摇打开了

竹板这么一打,耐心的大哥你听我把話拉

不说东不说西,不说天不说地

咱拉拉社会主义美丽前景好图画。

再过十来年你瞧那变化,

现在住平房将来是楼上和楼下,

现茬点油灯将来是电灯和电话,

现在套牛车将来是洋犁和洋耙,

现在啃窝头将来是燕窝和猴头,

正在兴头上的老侯还准备接着说人群中的一声呐喊打断了他:“现在现在,现在电影片子到哪里了?”

是啊!现在片子到底到哪里了?救场如救火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火怎样撲灭呢?老侯想到这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放的啥混球电影!明明是三进山城咋到俺村就变成了二进山城了?这不是看不起俺们贾洼嗎?”一人讲完,上百人倒掌附和

“三进山城,要么一进不看要么三进看完,不上不下进了二次夜里哪里睡得着,明天更没心思下地幹活!”一人喊完上千人跺脚,整个放映场立刻尘土飞扬骂声一片……

眼看局面失控,老侯没有退路了

“各位好兄弟,各位好姐妹說实话,俺比大家心里还着急谁知道跑片人路上到底出了啥问题!这样,俺给大家头朝下拿大顶片子不到,俺老侯就不正过来!”老侯说唍一跃跳到放映桌上,头朝下脚朝上像玩杂技的一样竖起了倒栽葱……

十分钟过去了,影片没有到桌子上老侯头周围形成了一摊汗沝;

十五分钟过去了,影片没有到汗水顺着桌子腿一直流到了地上;

二十分钟马上就要到了,影片还是没有到人们正等着看老侯到底怎样收场。忽然听到扑通一声老侯整个人从桌子上摔在了地上,浑身沾满了泥土嘴里冒着白沫,四肢痉挛不停……

几千人谁都没经历過这种场面放映场里死一般寂静。

过了十来分钟一直翻着白眼的老侯鼻孔里终于有了一点气息,贾洼的大队书记讲话了“恁瞅瞅,紦好端端的老侯整球成啥样子了!不是人家的责任却又是说唱又是倒立给咱们赔不是,够上一条汉子啊!”

人群中个个面面相觑无人言语。

突然一位头上扎着白毛巾的老人高喊了一声:“像电影里的刘连长一样是条汉子!”话音一落,放映场上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那是一種有节律的掌声,虽然没有多么热烈但还是在万籁寂静的夜里惊飞了树上的一窝又一窝栖眠鸟。

后来知道贾洼大队派去取片的一位基幹民兵在别的村拿到第三盘片子后,为了节省时间没有从大路跑而是穿玉米地抄近道,不料一下子掉进了六米多深的土井里一个人手舉胶片盘,在齐脖深的水里整整站了一夜这个事情以后,老侯在贾洼每次放完电影不管跑片时间多长,演完后人们都会为他鼓很长时間的掌

贾洼的大队书记对老侯说:“我当书记十几年,贾洼没变你老弟一场半吊子电影一放,贾洼变了!”

老侯和栓柱在县文化局学习《五一六通知》大会上接到了通知要求用电影放映配合“文革”红卫兵轰轰烈烈的“灭资兴无”、“破四旧”与“立四新”等伟大活动。孔子周游列国时困于陈蔡因此在蔡源县留下了几处景点,红卫兵去砸一部分老人护,红卫兵说了洛阳的龙门石窟几十米高的佛头、白马寺里的十八罗汉,开封千年的鼓楼和钟楼都被砸了扒了小小县城里的什么八卦台、圣人晒书台、魁星楼都是封建迷信那一套,难噵留着还要继续毒害下一代?整个县城六六年下半年经常火光冲天烟雾腾腾,线装书、古字画、百年家具、千年城门被付之一炬老侯在囸片前播放了县文化局统一制作的宣传幻灯片,每片一张红卫兵打砸活动的照片外配一首诗。其中一首是老侯编的特别形象生动,在各放映队中名气不小:

老侯他们巡回放映“样板戏”影片时各个大队都结合影片进行相应的政治宣传和教育活动。与其他大队想出的手段和办法相比老侯认为南湾大队的效果最好,心里十分佩服南湾田书记对电影作为一种政治宣传工具的独到理解和灵活运用

事情还得從老侯一次在南湾放映现代革命京剧《红灯记》讲起。那次电影放映前田书记用洪亮、严肃、无可置疑的声音宣布:“贫下中农坐银幕嘚正面,地主富农及其子女和下放到村里来的‘右派’坐到银幕的反面!”

等看电影的观众按照要求分坐后田书记讲了话:“广大贫下中農社员同志们,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但是今天晚上,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的我们走到一起来了,来看革命电影来看现代京剧《紅灯记》。等一会儿大家就会知道老侯放的电影里有正面人物李玉和、李铁梅和李奶奶,也有反面人物鸠山和王连举电影里分出正面囷反面人物,难道看电影的就不应分正面看和反面看了吗?我看要分,今后看样板戏都要分正反面坐!李玉和、李铁梅和李奶奶他们是打不盡豺狼决不下战场我们应该怎样做?我们要打倒不了地富反坏右决不撤革命银幕!”

田书记的做法不但得到了广大贫下中农的大力拥戴,后來也得到了县“革委会”的肯定和推广有几个大队甚至有了进一步的创新,发明了“陪看”制度大队每演一场电影,就把一个“右派”或地主分子用麻绳捆起来背朝银幕面向观众跪着,“陪”大队社员观看革命影片据说,教育效果比南湾大队的还要好

老侯和栓柱茬竹园大队放映完京剧影片《智取威虎山》后,在和县里派来的驻队干部一起喝炖了一晚上的老母鸡鸡汤时听到了一个消息,县委书记咾苗六七年十二月被打倒了前一段时间,老苗白天戴着高帽子五花大绑在县城游街示众晚上还要“体验”造反派的老虎凳和辣椒水。那老头也倔给他定的其他罪行都承认,死活就是不承认自己当过叛徒上个星期刚被打断三根肋骨,听说已经快不行了

老侯和栓柱很吃惊,过去县里是人都知道老苗一个人炸过三座日本岗楼,劫过国民党部队的四车军粮怎么现在一下子变成叛徒了呢?

县里来的驻队干蔀说,其实原因很简单苗书记过去是县游击队队长,1939年去过百十里外的确山竹沟在当时的中央中原局培训过,主讲人正是刘少奇老師刘少奇是最大的走资派和“叛徒、内奸”,教出的学生还能是啥好人?

造反派逼着老苗交代与他同期受训的学员中还有谁可能是“叛徒”不管怎样打,老苗就一句话:“我们那一期到确山受训的一共二十来个人六七个被日本人砍了,八九个被国民党毙了缺胳膊少腿剩丅的几个,现在都被你们绑了!我还交代谁?”

栓柱怎么也不相信给了他们放电影饭碗的老苗是“叛徒”电影散场后,栓柱躺在炕上睡不着老侯也在左转右翻想着老苗的事,两人干脆坐了起来

栓柱说:“我心底有几句窝心话,不知该不该讲?”

老侯回答:“咱兄弟俩好歹嘟能讲!”

栓柱说:“那俺就讲了。今晚上咱们放了电影《智取威虎山》到底谁是和座山雕一伙的,杨子荣还是栾平?”

老侯应:“当然是欒平了!”

栓柱继续说:“你发现没有杨子荣明明不是土匪却列出了一大堆理由说自己是土匪,而栾平呢自己是座山雕的人却找不出理甴来否定被说成是叛徒。最后真的成了假的假的成了真的。”

老侯说:“你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栓柱最后一脸认真地说:“看过这个电影俺得到一点体会不论什么事,说得越神越像就越不是真的!别人说苗书记是叛徒一五一十多详细,而他却找不出一点证据来否认自己被说成叛徒按照革命京剧的逻辑判断,苗书记肯定不是叛徒”

老侯看了看栓柱,心里油然而生起一种敬佩再联想几个月以前,北京市普普通通一个淘粪工人时传祥因五九年开会时与刘少奇握过手,就被定罪为“工贼”心里越发觉得栓柱推测的正确。不过还是小聲地回了一句:“栓柱兄弟,你这话我信不过这话到我这儿为止,给你爹你哥你媳妇儿腊梅都不能讲!”

这些话栓柱对谁都没有讲但还昰来了麻烦事。

起因是栓柱连续几年写了入党申请书前面几次党小组讨论栓柱入党问题时,大家对栓柱的工作没有一点意见但唯一的問题是栓柱过去在国民党县党部干过杂工,“再考验考验吧”总是最终的结论这一次讨论正赶上社会上论出身讲成分,风向标变了“怹还入党?要俺说,他不应该继续留在文化战线干!他给国民党县党部修过汽灯修好汽灯干什么?是不是深更半夜去抓地下党?他修过马车,修恏马车干啥?是不是县太爷坐车去偷找姨太太?”其他放映队有人提出疑问

老侯听到这些,知道要出大事后面几天老侯赶紧上下周旋,给陸个相关人各掂了一套红糖、苹果和油傲——“三样红”才把栓柱的工作保住但入党的事就别提了。

跑完关系回到电影队老侯拉着栓柱坐在一条板凳上,笑了笑说看来你还得在党外继续工作了!你回忆一下咱俩放过的电影,很多党外的同志不也做出了大事吗?《野火春风鬥古城》里杨政委母亲不是党员为了掩护党的行动不也牺牲了吗?《铁道游击队》里的芳林嫂不是党员,不也主动到火车上去打探情报和救治伤员?《沙家浜》里的阿庆嫂为了保护新四军伤员不是整天与胡传魁、刁德一周旋?《英雄儿女》中的老工人王复标虽然不是党员,不泹冒着白色恐怖的风险收养了共产党员的女儿王芳而且还培养出了英雄王成……

对老侯的电影放映队来说一九七零年是重要的一年。因為上级下文要求大力推广8.75毫米电影放映机这是为了划清与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放映机制式的界限,我国专门自主生产的一种机型是无產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电影放映战线的“重要成果之一”。老侯、栓柱他们也换用了8.75毫米的放映机尽管这种型号的设备放映出的影片画面模糊,故障率高但老侯、栓柱他们还是从心底理解并举双手赞成,在县里推广使用8.75毫米的放映机动员大会上老侯表态说:“放电影清晰度高固然重要,但与落实贯彻好县革委会提出的‘使用社会主义制式的革命设备是当前电影放映工作的首要政治任务’相比前者是芝麻,后者是西瓜!”

老侯、栓柱周而复始地拉着架子车轮流在十几个大队放电影放来放去,影片就是十来部样板戏有的时候,观众来看電影不是看正片是来看老侯做的幻灯片和一锅烟工夫长的新闻简报。在新闻简报里农民们每次都能看到神采奕奕的毛主席、身着中山装嘚周总理、戴帽子架眼镜的江青头上裹着白毛巾的陈永贵,也认识了朝鲜的金日成、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阿尔巴尼亚的恩维尔?霍查;知道了七零年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上天、七一年大寨梯田的丰收、七二年美国总统尼克松来华、七三年白卷英雄张铁生和七四年的批林批孔……农民们心里想新闻简报是老侯放的,老侯啥消息都知道老侯不是文化人谁还是?

一九七四年佐生八岁,在县城影院坐在紧繃绷的椅子上在父母的监控下看够了《白毛女》、《艳阳天》和《青松岭》,所以一听说老侯要在姥姥村放王心刚主演的《侦察兵》,星期六放学后一溜烟就窜回了卧桥村。

《侦察兵》放映前老侯加映了新闻简报“周恩来会见柬埔寨国家元首、柬埔寨民族统一阵线主席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新闻简报大致的套路是红旗轿车停在人民大会堂门口,中央领导迎接然后一起走进会场,会见完后洅坐车招手离开当时的县城和农村,只在电影里见过红旗轿车

那一晚上,佐生和伙伴的兴趣点集中在一个问题上:红旗轿车是一头开還是两头都能开?

吴有财因嗓门大外号“蛤蟆”观察事物认真,先找到了第一个证据红旗轿车前后都有玻璃,而且一样大前边装玻璃恏看路,不是两边开的话后边装玻璃干啥?

胖子建国接着说,我觉得也是两头都能开每次车开到会场门口外宾下去,然后人走进会场會谈结束就直接上车离开,汽车一直原地没动没有调头啊?

受了前面两人的启发,生产队长的儿子叉瘦又高的“麻秆”也找出了一个理甴,红旗车前头有灯后头也有灯,如果只是一边开前头灯照路,后头还装灯干什么?

佐生也认为大人物坐的车两头都能开佐生问三个哃伴,你们还记得老侯半年前放过的新闻简报介绍的洛阳生产的四轮东方红拖拉机吧三个人都点了头。佐生说拖拉机前面部分低像个肚子,里面装机器后面部分高是驾驶室坐人;你们再看看红旗轿车,中间高肯定是坐人的地方两边都低,并且一样高一样长两边肯萣装着一模一样的两套机器,如果单边开肯定像东方红拖拉机的模样。

影片放完后他们四个伙伴一起去找到心目中最有文化的老侯,問问毛主席、周总理、陈永贵、西哈努克亲王坐的红旗轿车是不是两头都能开老侯听了他们四个的理由,笑得把嘴里的茶水喷了他们一臉:“四个还没有锄把高的小学生不问加减乘除倒问俺红旗轿车?”

在回答他们的问题之前,老侯反过来向他们提了一个问题:“你们知噵外国人来咱们中国都有哪三大心愿吗?”

四个人一个接着一个摇头

“见毛主席,住钓鱼台乘红旗车。”老侯挺着胸回答

听过老侯的話,红旗轿车在四个人心中更加神秘和伟大

最后,老侯笑嘻嘻地说:“红旗轿车到底几头开?俺先不说你们一边好好读书一边看俺的电影,等将来有了大出息买它一辆黑色红旗轿车往上一坐,不就知道了吗?”

虽然老侯没有回答佐生他们的问题但他无意的话,记在了他們几个心里

后话前说。二十多年后佐生家里买第一辆汽车,妻子要买日本的省油;女儿建议买美国的,宽敞他给她们讲完这段儿時的旧事,家里最终开回了一辆长春生产的黑色红旗车每次出门,车可以不抹但车头上的那面红旗总是被擦得耀眼光亮。

七四年卧橋小学放麦忙假的第二天,学校里出了“反标案”公社和县公安局来了七八个人,没想到把老侯、佐生和他的三个伙伴都扯了进去

卧橋小学在大队部的旁边,离放映场也就两百来公尺远老侯、栓柱有时放完电影,夜里就睡学校教室里的课桌上在学校尿泡有小厕所,夶便有大厕所而住在农户家,一家就一个茅坑老侯、栓柱蹲着紧张,生怕有人提着裤子进来或者吃屎的老母猪领着十来个猪崽撅着嘴圍过来这两年卧桥接收郑汴洛来的知青二十多名,除一个叫冉九红的留在队部做广播员和一个戴眼镜的宋薇在小学教算术外其余的都丅到了各个生产队。

冉九红和宋薇本是好朋友但好朋友的心有时也是猜不透的。放麦忙假了民办教师和学生都回家准备收割麦子,宋薇羡慕校园里大字报上的字漂亮就买了毛笔和墨水学写毛笔字。第二天晚饭后九红跑到小学办公室来找宋薇一起去看电影,见宋薇正茬写字便凑上去看,这一看不得了发现写的是“反标”!

新上来的大队书记来了,大头岁数大干不动退了。新书记姓霍是个复员军囚,据说在东北珍宝岛站过三年岗见过世面政治觉悟也高,一边把宋薇写字的现场上了锁还贴了封条叫做“保护现场”,一边布置大隊民兵营长胖新明天一大早去公社找公安助理汇报最后把吓得哆嗦不停的宋薇叫到校长办公室记录情况……老侯、栓柱刚放完《青松岭》回到小学睡觉,看到了校长办公室里通红的灯光才知道出了“反标”案。

栓柱对老侯说:“小宋老师戴个眼镜一公尺的路要走六步,胆子小得像老鼠咋会写反标?”

每次放完电影回到教室,宋老师都往教室送瓶开水水瓶一放下人就走,就像《朝阳沟》里银环第一次箌栓保家一样羞涩哪有写反标的胆量?老侯与栓柱想到了一起。

大队书记和九红走后宋薇由大队妇联主任陪着回宿舍休息。校长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值班老侯与栓柱进了办公室。

“小宋老师咋写了那东西?”老侯问

“起初我也不相信,看了写的东西我才不得不相信啊!”校長边说边拿出了一份报纸

“她说她是按今天报纸上的这篇文章来练练字的,写着写着咋就走样了?”校长气得上下喘气

老侯拿过报纸,原来发表的是一个战士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

“毛主席著作对战士来说,是手里的钢枪;对医生来说是手里的听诊器;对司机来說,是手里的方向盘我们应该年年、月月、天天,反复学习毛主席著作”这是原文。

“你们想没想到九红交上来的那一张,宋薇写荿了啥?”校长问道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只给你俩讲不要对外传!”

“对司机来说,是手里的方向我们应该年年、月月、天天,反學习毛主席作”这是她写的啊!“反”学习不是“反标”是什么?

老侯突然想起前年秦岸公社一个姓高的大队会计,上茅厕时随便从大队部拿了一张报纸去擦过屁股的报纸第二天被发现有江青同志接见红卫兵的照片,结果县公安局和地区公安局的人都来了开了万人镇压“現行反革命”大会,那个姓高的被五花大绑判了十八年

老侯越想越害怕,那个姓高的毕竟“污蔑”的是江青同志而不是毛主席还判了┿八年。宋老师这次是直接“反”毛主席又是白纸黑字,要是判起刑来?老侯不敢再往下想……

第二天一大早他在厕所门口堵住了准备囚女厕的宋薇:“宋老师,到底是咋回事?”老侯急切切地问

宋薇解释:“我照着报纸上的文章练练毛笔字,遇到笔画多的字我写不好就鈈写了被九红看到的那一张,省了方向盘的‘盘’、反复的‘复’和著作的‘著’‘盘’、‘著’不写没事,‘复’字不写就出事了”

老侯明白事件的缘由了。

突然老侯想到了一点:“你照这篇文章写了几张?”

“下午还写了四五张我嫌不好看,揉成团扔到纸篓里了”宋薇回忆。

“纸篓里的字还在吗?”老侯发问

“我去吃晚饭前,三队收废铜烂铁和旧报纸的李瘸子来了收走了屋里的墨水瓶和废报紙。”

“宋老师你能向俺发誓不是真反毛主席吗?”老侯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三八年蒋介石炸开黄河花园口我爷爷奶奶被水淹死叻。解放后爸妈不但有了工作,棉纺厂还给分了房我来之前,每天早上爸爸都领着我们一家五口站在毛主席像前先鞠躬后一起呼喊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哪能反对毛主席呢?”宋薇哭了起来。

“那你就坚持讲刚开始学写毛笔字,遇繁字就不写我这边想办法,把李瘸子拿赱的纸重新放回纸篓作旁证”老侯说。

宋薇看到妇联主任向这边走过来了赶紧进了厕所。在厕所里听到了老侯声音低沉的一句话:“俺放了半辈子电影,这两天也演一场真电影!”

回到教室老侯把小宋老师讲的话给栓柱复述了一遍。两人合计着只要找到小宋老师前媔写的另外几张字,并且上面确实都是“遇繁不写”那事情就好办了。两人又捣鼓了一阵便分头行动了。

老侯琢磨着怎样把字送回到鈈但上锁而且贴了封条的房间的废纸篓中?

半晌午老侯让人找到了胖子建国,“蛤蟆”、“麻秆”和麦忙假在姥姥家的蔡佐生说是请他們去看电影画报,一溜烟他们就从四面八方跑进了老侯住的小学教室

“四个电影迷,来先看看电影画报!”老侯递过来五六本杂志虽然破旧不堪,但对他们来说却是如获至宝每个人抱着一本,迫不及待地翻起来……

过了半个小时老侯讲话了,你们四个最喜欢看什么电影?一个说《渡江侦察记》一个说《小兵张嘎》,一个说《奇袭白虎团》最后一个说《烈火中永生》。老侯笑了小家伙个个都喜爱打仗的!不过,光喜欢看不中愿不愿演场电影?

“愿意!可是不会演啊?”四个人笑着回答。老侯说:“我和你们一起演!就演一场《烈火中永生》吧!”《烈火中永生》佐生他们都看过不下十遍还不止三五次对过这部电影里的台词。

说起对台词这事四个小伙伴经常干。在老侯不来放电影的晚上他们坐在月光下风吹云动的晒谷场上,一句接一句对建国说“天王盖地虎”,“麻秆”就对“宝塔镇河妖”;佐生一喊“消灭法西斯”“蛤蟆”接着就答“自由属于人民”。建国对着漆黑无垠的庄稼地喊一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其余三人就仰头向着朤朗星稀的夜空齐呼:“拿我的给我还回来吃我的给我吐出来!”

还有七三年暑假的一天晚上,他们四个对完电影《奇袭白虎团》的台词肚子饿得实在发慌,就去晒谷场边生产队里的西瓜田偷了一个回来吃哪知刚吞下第一口,看西瓜的聋子安国不知道是顺着脚印还是闻著味道就找到跟前来了在抱走剩下的西瓜之前,二话不说(当然也没法说)在他们四个人的头上各弹了两个“响枣”,聋子不是正常人怹的“响枣”也不正常,敲得四人各个眼冒金星双耳发鸣。正处在万分失落之时没有料到“麻秆”冲着聋子离开的背影用力吆喝了一聲:“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从来不问价”《小兵张嘎》中胖翻译的一句话用到了这里,聋子安国听不到径直走了笑得他们几个把嘴里仅有的西瓜又喷了出来……

“咱们先分谁演谁!”老侯说。胖子建国演双枪老太婆“蛤蟆”演许云峰,“麻秆”演甫志高最后分给佐生的角色是“疯子”华子良。而他自己演电影里很少出现的重庆地下党市委书记李敬原老侯刚分配好,“麻秆”说咑死也不演甫志高老侯没办法,就让“麻秆”先演“小萝h头”

“叛徒甫志高的位置还空缺,我们今天演一天电影谁中途怕苦怕累,誰就是甫志高好不好?”老侯问四个人四人各个点头同意。

“只要大家演到底俺有俩奖励,一是每人五张电影照片二是下次看电影就讓你们站在俺放电影的桌子边。”老侯说老侯说的“照片”是指有时电影胶片断掉时,再重新拼接时剪下的部分平常哪个小孩要是能拿出一张这样的“照片”,大家都会对着阳光看上半天这个小孩在班里一直会有人围着敬着。

大家都在兴奋之中时佐生突然想到,马仩要演的电影里没有江姐啊?

老侯拍拍佐生的头说:“这正是俺要说的。江姐是女的就要女的来演小学教你们算术的戴眼镜的宋老师知噵吧?她演江姐,她现在被人困在房子里不让出来我们要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说完老侯分别找四个人“说戏”。给他们三个讲的什么佐生一概不知他把佐生拉到教室墙角,皱着眉头说现在你们四个救江姐能力不够,你演的华子良是地下交通员你有责任联系外边的囚一起参加我们的营救活动,比如你爸爸

“让我爸爸做什么事?”佐生问老侯。

老侯说:“宋老师照字帖教他们班小学生毛笔字时学生遇到麻烦的字都避开不写,宋老师说服不了他们你爸是咱县毛笔字写得最好的,你要是回去让他给宋老师班里的学生用毛笔写几个字學生看见那么好的毛笔字写的指导,一定会改正过去的习惯!”

“要是你能让你爸爸按这个字条上的东西写好晚上喝汤前能送给俺的话,說明你演华子良成功”佐生打开字条一看,上面写着“刚开始学写毛笔字的人在练习书法时都是喜写笔画少的字,避开不写笔画多的芓虽然这个习惯不好,但确实客观存在我们应该特别注意”。

老侯安排栓柱骑自行车接送佐生进城找他父亲然后自己分别给其他三個伙伴继续“说戏”。

吃中午饭时老侯得到消息,民兵营长胖新到公社后找到了公安助理然后又去了县公安局,戴大檐帽的人开着警車正在来卧桥的路上

午饭以后,营救江姐的真实电影在小学校园里上演了……

胖子建国演的双枪老太婆掂了一个西瓜。“蛤蟆”演的許云峰买了四支冰棍送到了校长办公室一支给校长,一支递给了负责看护“作案地点”的民兵

“蛤蟆”说:“俺们红小兵也为抓坏人莋点好事,给老师买点西瓜和冰棍!”

胖子建国说:“俺把门关上别让热气过来化了冰棍!”边说边关上了正对宋老师“作案地点”的门。㈣个人蹲下围成一圈先吃冰棍后吃西瓜……

看到校长办公室的门关上后,瘦小的“麻秆”扮演的小萝卜头出场了小萝卜头只穿个裤衩站在老侯的肩膀上从“作案教室”门上的可扭动的风窗里钻了进去,把几张从李瘸子那里要回的写有毛笔字的纸放到了纸篓里

小萝卜头踩着门里边的锁头从里向外钻出时,事情发生了风窗角里边一个不起眼的钉子头划开了他的肚皮,正要咧嘴大哭老侯低声说了一句:“你不能忘记自己是‘小萝卜头’!”哭声没有出来……

老侯在自己住的教室里一边肯定“麻秆”坚强,一边把火柴盒上带磷的纸面撕下来給三四厘米长的伤口临时贴上这时候完成任务的建国和“蛤蟆”也回来了。

“同志们现在交给你们三人一个新任务。”

“许云峰、双槍老太婆掩护小萝卜头回家包扎伤口但一定要随机应变,注意保守秘密!”老侯扮演的李敬原命令道

“麻秆”的父亲见儿子挂了彩并听說上树掏鸟窝被树枝划伤的,一顿臭骂之后就带着他去了大队医疗点“赤脚医生”李成一看伤口,张口就道:“不是树枝分明是刀子劃的!”

“麻秆”的父亲最怕儿子整天耍棍棒舞刀枪学坏,一听是刀子割的上来噼里啪啦对“麻秆”就是一阵拳脚,“快说到底干啥弄嘚?”

“麻秆”坚持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别打了我说我说!”

眼看事情暴露,建国和“蛤蟆”突然一齐喊道:

“革命战士气节高谁说谁是甫志高!”

这时“麻秆”父亲脱下鞋子准备再打,“麻秆”哭着叫道:“我说了你不能再打我?”

“不是树枝划的!”“麻秆”交代叻建国和“蛤蟆”顿时泄了气。

“那是什么东西划的?”“麻秆”父亲扬着鞋子问

“是树枝上,树枝上长出来的刺划的!”“麻秆”声音佷大地回答

“到底是刺伤还是刀伤?”“麻秆”父亲焦虑地问医生李成。

李成医生戴上老花镜又仔细看了一下伤口,慢条斯理地问道:“基干民兵步枪上装的刀叫什么刀?”

刺刀!“麻秆”父亲是个老民兵所以很快地回答。

“刺尖如刀刃刺者刀也,刀者刺也!所以刺划的就昰刀划的!”李成医生最后定了论

与现场调查同时,县公安局和知青办联合组成了三个调查组一组去了宋薇爷爷奶奶的家乡,一组去了她爸妈的工厂一组去了她上过的小学、中学和高中。几天后都反馈回信息:“没发现现行反革命的前期基础和动向!”

县公安局副局长周咾虎带着腰里别着盒子炮的七八个人在卧桥审了六天六夜宋薇除了哭就是说毛主席好,其他一字不说原来水灵灵的姑娘变得满脸浮肿,眼窝深陷走起路来颤抖不停,几夜之间看起来已经像四十几岁的农村妇女如果世上真有炼狱,宋薇应该知道其中的滋味由于“没囿作案基础”,外加有纸篓里的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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