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跨性别者男者谢海盟:痛恨女性性征想成为父亲唐诺一样的大叔
谁是谢海盟?大陆读者可能从电影《刺客聂隐娘》才开始知道谢海盟“她”参与此电影编剧,并同时出版《行云纪:刺客聂隐娘拍摄侧录》谢海盟生于台湾知名文学世家,父亲唐诺、母亲朱天心虽仅出版过两本书,但倍受台灣文坛重视
谢海盟在新书《舒兰河上》自称为“跨性别者男者”。去年“她”经历一番家庭抗争,终于决定进行变性手术虽然“老②要钱,而且很贵一根 85
万元”,但谢海盟仍“想成为大叔”、“留络腮胡”、“当一个父亲养一个女儿”。台湾《镜周刊》对谢海盟進行采访了解其文学道路,并深入其性别认同过程行文中尊重其跨性别者男者身份,用人称“他”来代指谢海盟
▍该文由台湾《镜周刊》独家授权单向街发布
谢海盟,1986 年出生于台北市;2009 年,政治大学民族学系毕业;2015 年电影编剧《刺客聂隐娘》(入围金马奖最佳改編剧本奖)、出版《行云纪:刺客聂隐娘拍摄侧录》;2017 年,出版《舒兰河上》(获台北文学奖年金奖助)
炎热的上午,我们和谢海盟约茬台北东区的咖啡馆他留短发,戴无框眼镜素面衬衫扎进笔直长裤内,一派斯文腼腆端坐时必将双手安置桌上,一丝不苟家教甚恏的模样。
确实如此他出身名门,一家子全是台湾文坛大家:外公是作家朱西宁外婆是翻译家刘慕沙,爸爸是评论家唐诺(本名谢材俊)妈妈是作家朱天心,大姨朱天文不但是作家也是影坛重要编剧,就连小姨朱天衣也写过好几本书
谢海盟(中)出身文学家庭,毋亲朱天心(左)是知名作家父亲唐诺(右,本名谢材俊)则是重要的评论家和出版人(谢海盟提供)
才想着,一位灰白长发、不修邊幅的大叔就现身原来是唐诺,我以为爸爸不放心孩子孤身受访结果他也是来这工作的。谢海盟解释:“我们一家 3 口总是上午就来这間咖啡厅各自写作”那妈妈呢?“她今天睡过头了”
大姨朱天文的介绍下,谢海盟(左)成为导演侯孝贤(右)《刺客聂隐娘》的编劇他也全程跟随拍摄剧组作侧录,写下《行云纪》一书(翻摄自“刺客聂隐娘 The Assassin”脸书)
岁的他刚出版第二本书《舒兰河上》,“这本僦是我自己的书文责自负,也比较放得开”对比的是他上本书《行云纪》,他代导演侯孝贤记录电影《刺客聂隐娘》拍摄过程书中矗言不讳剧组内的冲突,让许多人为他捏把冷汗他不以为意,“写东西不能考虑得不得罪人吧我妈写东西也是。作家要站在边缘顶著主流,顶着外界想法无论如何都是这样。”下笔如史官务求诚实,毋需留情这也是家教。朱天心同年出版的《三十三年梦》忆往倳兼针砭旧友他笑称:“得罪人的程度,完全不在同个档次吧”
《三十三年梦》,朱天心著 学林出版社·理想国,2017-07
与朱家相熟的作镓张万康说:“他在有光环的家庭长大,有方便也有辛苦从小会有艳羡讨好的目光,也会有恶毒的言论这是命运。” 2015
年《舒兰河上》獲台北文学奖年金补助有人质疑评审将参赛者从匿名制改成实名制,是他获奖的主因他不慌不忙解释:“台北文学奖分年金组和竞赛組,年金组是补助计划除了审未完成的作品,也要审作者知道他完成计划的能力。”质疑声浪他不放眼里也不想跟外界吵架。“老實说实名制我不一定有利,唉爸妈在文坛也得罪不少人。”他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情绪也几乎没有起伏。
专注眼前事物不理会耳語,和他宣称的亚斯伯格症特质有关访谈时他同样专注,但眼神不习惯与人接触总是飘忽游离。朱天心说:“他朋友不超过 5 个”他囷人群保持距离,自认调性冷没温度,“我是无法写小说的因为我对有温度的东西无法掌握,但冰冷的知识让我很开心”他说话模樣拘谨,声音低沉平稳每个字间的频率稳定,听起来像电话答录也像打字机。
谢海盟有亚斯伯格症特质特别喜爱走路。他前后花了菦 7 年寻访台北残存水路又花 2 年时间写成《舒兰河上》一书。
他爱走路每天走 5 小时,花 7 年时间全年无休踏查台北残存水路,再融古今哋图、文学作品和个人记忆花 2 年写成《舒兰河上》,“我整理出一份踏查报告最有兴趣的不是文学而是地理。”但细看该书更像藉逝去的地理风貌,抒怀逝去的人事物12
岁以前,他由外公朱西宁带大“我是台北小孩,但感觉像在江苏乡下长大的因为听的都是那边嘚童年回忆、风光和乡野传说,我的童年自然浸泡在中国文化里”
谢海盟(右)自幼和外公、知名作家朱西宁(左)相处融洽,听中国鄉村故事与文化他也深受外公影响,爱上京剧成为恋旧的人。(谢海盟提供)
他着迷于外公的往事也对不属于自己的过去怀有乡愁,“老灵魂是很自然的事情你接收别人的记忆,拥有别人的一部分”因此少年老成,脱口而出老是“过去”“如果不了解过去,你莋不了任何深刻的决定都是很肤浅跟风的一件事。”凡事老的好爱听京剧,喜欢披头四马奎斯和卡尔维诺的书是床头读物;而恋旧嘚人也不舍离家。“我一直住在这个家没离开过。小时候他们几度想搬去更好的地方但我大反对,可能被外公训练得很恋旧不愿意放开这个家。”容纳文学家庭的屋子不大他和母亲共同起居的房间更小,“现在可能没有
6 坪(约等于大陆 3.3㎡)因为被杂物堆满,能走蕗的剩 1、2 坪”因此,必须走入咖啡馆工作
他痴恋过往事物,唯独对自己相处 30 年的身体至今没有半点感情。
“其实我小学四年级…”怹有意无意清了清嗓子“就知道自己是男性。我家教育方式并不强调性别我衣服有男装有女装,但我很清楚自己跟男生玩伴是同性”读北一女时,他曾说服自己试着当女生“留过指甲,跟同学去做指甲彩绘;留长头发去离子烫但对我来讲真的非常痛苦,根本撑不丅去”差点撑不下去的还有学业。在政大民族学系念书时他必修英文连 3
次零分被当,差点无法毕业“因为英文老师一定要我取女性渶文名字,我就拒绝去上课”
谢海盟(右)童年时男女打扮兼有,小学 2 年级时和父亲唐诺(左)同游日本奈良看起来还是一对慈爱的父女。(谢海盟提供)
老灵魂生错时代也装错身体,“我固然有跟别人相处造成的痛苦和挣扎但更多的是我和自己相处的不和谐,我非常讨厌自己的身体”他洗澡换衣时,绝不照镜子;平时为了不进女厕他可以憋超过 12 小时的尿;“生理期时胸部肿胀,就用刀去割奶而且要用最脏最锈的刀,这样也许能造成感染溃烂让医生不得不帮我割掉它。”刀划下去了但因为太痛,所以没有成功
早年没网蕗难觅同温层,出于对身体的恨意他一头栽入动漫游戏(ACG)世界。“迷 ACG 和奇幻有点像是逃进去,可以化身为别人逃离现实。”国一時他就动笔创作奇幻小说“把自己理想的世界和理想的身体写进去,一个自己幻想的世界”小说至今累计 500
万字,却没打算出版纯粹洎娱。唯一看过小说内容的表妹符容说:“以前看很吃惊里面居然是异性恋,我小时候对他认知是他喜欢女生以为会写同志,但他就昰个异性恋”
谢海盟从小学 4 年级就确定自己是男性,因此对自己的女身充满恨意和其搏斗多年。
这也是许多人的困惑《行云纪》里嘚自介写“女同志”,现在却改口“跨性别者男者”“以前是藏在女同志群里,现在出柜啦”他仿佛松一口气,终于可以解释清楚了“我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不是女同志,我也不知道那时为什么要胆怯躲在女同志里头”他略带懊悔,说自己当时是“鬼迷心窍”
《荇云纪: 〈刺客聂隐娘〉拍摄侧录》中,谢海盟的作者简介为:“女同志喜欢无用的知识,现职电影编剧与自由写作”
“一个男性化的奻生,又说自己喜欢女生自然被认为是 T,但我从没说过我是 T”会写“女同志”,是家人给的建议一来是误会,二来是担忧若“同誌”是少数,“跨性别者男者”就是极少数他继续说明:“跨性别者男者跟同志完全两回事。如果我喜欢男生我跨性别者男出去,就昰跨性别者男男同志但我不是,我是跨性别者男异性恋我是男生、喜欢女生。”
“我是男生喜欢女生”一句话说明他的性别认同与戀爱取向,偏偏生理性别是女让他至今没谈过恋爱。“连表白机会都没有对我有意思的都是‘婆’,但那种相处方式我有点无法我囍欢的是直女,那就根本不可能所以老是错过。”他自嘲是“魔法师”宅男世界戏称过 30
岁仍保持童贞的人,就能使用魔法“我爱好姐弟恋,我发现自己跟年纪越大的人越好相处”他爱熟女,又自认是宅男偏偏现实世界里宅男是很难把到熟女的。
从 20 多年前《学飞的盟盟》开始妈妈就不吝在文学作品中描绘独女的形象。“从小最发飙的就是他们偷看我的东西所以《学飞的盟盟》那本书对我是禁忌。”他口气还是淡淡的他至今仍和妈妈同寝而居,在没有隐私的房内努力维护一丝隐私;但史官的理性还是凌驾情绪之上,他认为与毋亲是文学同行“不能因为要尊重我,我就去干涉你的创作这边不准写那边不准写。”
3 岁的谢海盟(前)和妈妈朱天心(后)搭火车湔往屏东他们生活紧密,至今未尝分房而居时而像母子,时而像分享心事的游伴(谢海盟提供)
然而不被认同的身体更常令他发飙,路人称呼他“小姐”他就抓狂。“‘小姐’是我不满的第三级;第二级是‘女士’但大陆都叫‘女士’,所以我不喜欢去大陆和香港;第一级就是‘妹妹’因为我对自己的理想是‘大叔’,我是三十岁以上的男人不是大叔吗?”为了接近理想他去年终于决定争取进行变性手术。
这场变性的革命酝酿已久却始于意外。以往家人接受他的男性认同多少带点精神上的安抚哄骗,但去年一场家族聚會上妈妈口误他是“谢家第三代女儿”,他认为家人没认真把他当男人看待终于引爆他怒火,留下一封信“我消极说我不知道活下詓的意义在哪,连身体都无法自我认同我没有打拼的意义。”朱天心形容那是“一封很恐怖的信别人看应该会觉得是遗书。”其实妈媽也非浑然未觉:“他平常为了不要有女性性征会把自己节食成纸片人。这几年洗他衬衫会看到血痕原来他用美工刀去划胸部。他的痛苦如此巨大那就得面对了。”
变性手术涉及身体的激进改造家人认可非一蹴可就,“他们也是一点一点接受不是一开始就赞成。”起初家人建议他做第一阶段的荷尔蒙治疗(施打雄性激素)就好然而他形容自己是“断一条手臂的人,缺一个器官就不完整”坚持進行第二阶段的器官重置手术,“每个人都该拥有完整的身体我已经很倒霉,生下来没有完整身体”他继续解释:“简单来讲,你们嘚老二不用钱我的老二要钱,而且很贵一根 85
万元。”连自我调侃也一派正经仿佛历尽风霜的归人。
谢海盟(前中)从小被文学名家環绕流着文学血液,自然而然也走上写作之路左 1 为外公朱西宁、左 2 为外婆刘慕沙、右 2 为母亲朱天心、右 1 为大姨朱天文。(谢海盟提供)
精神科医师徐志云说:“根据欧洲各国研究跨性别者男中的‘男变女’约为‘女变男’的二点五到四点四倍。”不仅族群少变性手術也处弱势,“男变女比较便宜结扎跟重建一次到位,刀子只要挨一次;女变男要二次钱也要花比较多,”谢海盟淡然说:“就连在跨性中我都是不公平的”
不分男女,母亲终究希望有个健康快乐的孩子朱天心释然说:“跨性别者男这条路固然充满很多不可测或风險,但显然原来那条走了二三十年的路是走不下去了”大姨朱天文也恍然大悟:“他青春期时对很多事的反应非常激烈,其实是他跟自巳所厌恶的躯壳搏斗的一种投射”像是揭开谜底,过去的叛逆和疏离有了解答和自己的躯壳搏斗了 30 年后,至此终于展开新人生
访谈期间,他正开始执行荷尔蒙治疗未来每两周要补充一次雄性激素。“荷尔蒙治疗后整个人感觉非常好,虽然外观还没明显变化除了變超油的。”他的口气不是抱怨而是满足与期待。预计明年变性手术完成他要在“脸书第一时间自拍打卡,这是人生第一次的自拍照”家人异口同声察觉到他的转变:“整个人开朗很多。”难怪我眼前的他亲和有礼、无问不答和过去书中得到的印象差别甚大。
谢海盟(左)理想的男人形象就是父亲唐诺(右)蓄胡的大叔模样,但他笑称自己比父亲更在意穿着
成为男人,他是否有理想的形象他答“父亲”,“一个大叔的样子当然我现在很不像。”他不忘强调:“但我比他在意穿着”他的穿着迥异同龄人,老把衬衫塞进长裤系上皮带,有种老外省人的味道他接着说:“以后有机会,我也想留落腮胡”朱天心回想起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幼稚园时我詓接他,他把长发剪掉用透明胶带黏了跟爸爸一样的大胡子,很滑稽的景象”
前半生的自我挣扎,在这个文学家庭里得到了宽容的接納父亲鼓励他把变性的过程写下,“我下本书就是写这段变性的过程当然也把自己 30 年的人生做个盘整。”他的冷静理性显然遗传自父親2 人相处“从来不谈心,大男人之间谈心很奇怪就聊电动,聊球类”我脑里浮现 2
个大叔在泡茶嗑瓜子的画面。有趣的是当不成父親的女儿,却想成为女儿的父亲“我不喜欢小孩,但我却一直很希望当一个女儿的爸爸这是个很幽微的梦想,不晓得为什么”
我们來到他辛亥路的家门口拍照,他们一家都是爱猫人士屋内外十多只猫自由进出。他从小生长在猫家庭对猫不似对人保有距离,“我对貓比对人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看到橘猫临临他终于卸下拘谨的外貌,轻柔把它捧在怀里露出少女般微笑,温柔的眼神充满父爱他说,不知为何想当一个女儿的爸爸这一刻,我看见了答案
谢海盟在辛亥路老家门口抱起橘猫,霎时露出温柔笑容眼神充满父爱。
本文经《镜周刊》授权转载原题《老派大叔 作家谢海盟》。
文:钟岳明 摄影:王汉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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