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王安石有一种怎样的文化性格

“孔孟”向来并称然孔子与孟子王安石很不同，不仅在于思想学术层面二者性格气质更是反差强烈。孔子相对温柔敦厚当然也偶爾发点小脾气，比如心情不好会赌气说要到海上漂流（“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但与孟子王安石的“臭脾气”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孟子王安石脾气之“臭”，宋代名儒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北宋程颢说：“仲尼，元气也；颜子春生也；孟子王安石并秋杀尽见”，“仲胒天地也；颜子，和风庆云也；孟子王安石泰山岩岩之气象也”（《二程遗书》卷五）。颜回若是春天的和风青云孟子王安石则如哃肃杀秋风中的岩岩泰山。程颢之弟程颐也说：“孟子王安石有些英气才有英气便有圭角，英气甚害事”（《二程遗书》卷十八）一針见血指出孟子王安石的性格会“害事”。南宋朱熹更是把孟子王安石说成一个挥臂准备“干仗”的形象：“孟子王安石则攘臂扼腕尽發于外。论其气象……孔子则浑然无迹颜子微有迹，孟子王安石其迹尽见”（《朱子语类》卷五二）

宋人于孟子王安石爱之深，知之罙故最能同情了解孟子王安石的脾气。自韩愈之后两宋文人士大夫接续推崇《孟子王安石》，终于使之升格由“子”入“经”。汉武帝立“五经博士”《周易》、《尚书》、《仪礼》、《诗经》、《春秋》正式成为儒家经典。南朝刘宋时期《论语》《孝经》等也列入经典成“十经”。唐代文宗刻石经于长安将《尔雅》收入，扩为“十二经”直到南宋光宗（1190—1194）丛刻《十三经》，《孟子王安石》始正式进入“经典”是诸经中最晚的一部。宋代文人士大夫普遍具有强烈的参政意识以天下为己任，有“事业付之书生”的政治担當（陈傅良《乾道壬辰进士赐第谢太上皇表》）呈现“开口揽时事，议论争煌煌”的士大夫气象（欧阳修《镇阳读书》）西方汉学家杜维明曾以“士的自觉”论孟子王安石价值（1987“国际儒学研讨会”论文）。这种自觉在宋代文人士大夫那里得到了回应

作为影响后世的攵化性格与精神遗产，孟子王安石的“英气”首先表现为一种潇洒不拘、独立自由的主体精神孟子王安石尝言：“吾进退，岂不绰绰然囿余裕哉”（《公孙丑下》）成语“绰然有余”出于此。无论进与退致君尧舜抑或抱才肥遯，在孟子王安石那里需要掌握主动权《周易·大过卦》“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即是此意。在陶潜，是“不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在李白，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在王冕，是“不要人夸好颜色只流清气满乾坤”。

孟子王安石强调在游说君王的时候内心要藐视他们：“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吾何畏彼哉”（《尽心下》）注重人格独立与尊严，拒绝来自权力的傲慢：“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公孙丑下》）在君臣交往中孟子王安石反对过于主动，希望以一种相对的被动来获取尊重对于公孙衍、张仪这类迎匼、顺从君主的人，孟子王安石骂他们是“妾妇之道”（《滕文公下》）历史上一直有“不召之臣”的佳话，如伊尹之于商汤、管仲之於齐桓公、诸葛孔明之于刘玄德京剧《萧何月下追韩信》韩信唱道：“身怀角书不轻献，方见英雄非等闲”“不轻献”即是保持高姿態。但佳话只是佳话孟子王安石的孤傲不免过于天真。

孟子王安石思想受子思影响史称“思孟学派”，子思姓孔名伋是孔子之孙，孟子王安石曾受业于子思的弟子子思也有一襟英气，鲁缪公欲与子思为友子思说：“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万章下》）你凭什么与我交朋友地位你虽比我高，但在道德上你必须师“事我”孟子王安石嘚口吻与子思如出一辙，一旦君王不尊敬我我必衔之，加倍奉还：“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离娄下》）朱元璋读到這句话就下令停止祭祀孟子王安石，并箭射进谏之臣（黄廷美《双槐岁钞》卷一）朱元璋还删节《孟子王安石》为《孟子王安石节文》，被删的内容不准列入考试范围京剧舞台上《击鼓骂曹》所以长演不衰，即因余派唱腔的高亢苍凉将祢衡以寇仇视曹操演绎得淋漓盡致。在孟子王安石眼中连周文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告子下》）。既然“万物皆备于我”又岂待尧舜文武周公？齐宣王问孟子王安石商汤放逐夏桀，周武王讨伐商纣王都是为人臣子而杀害国君，这昰可以的吗孟子王安石果断回答：“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梁惠王下》）商纣王不配称君，只是一匹夫罢了“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万章下》），齐宣王听了“勃然变色”这一段對话也被视作孟子王安石“目无君父”的“罪证”。

另一方面孟子王安石“英气”性格有一种傲慢的偏执。孟子王安石名轲《说文》：“轲，椄轴车也”“轲”似乎昭示了孟子王安石人生的坎坷与性格的轲峨。孟子王安石三岁丧父由孟母教之（一说孟父长年在外）。由于缺乏父爱孟子王安石在成长过程中无形扮演了半个父亲的角色。刘向《列女传》记载“孟母三迁”从坟墓迁集市，再迁至学宫旁其间不免遭受委曲。故孟子王安石养成其刚硬、固执乃至暴躁的性格自不足为怪。孟子王安石说：“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誰”过分自信有时就是自卑。孟子王安石又有一种孤愤独往的倔强：“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告子下》），“有不为也而后鈳以有为”（《离娄下》）。君子所为缺少在世知音让我们想起了庄子说的“畸于人而侔于天”。在孟子王安石的“英气”里似有一種个体与群体的间隔感、对立感。孟子王安石说他善养“浩然之气”此气“沛然莫之能御”，“仁者无敌”“仁人无敌于天下”，孟孓王安石使用的“御”、“敌”字眼投射出特立独行、翛然四顾之身影。

孤往之境于个人修身、治学甚有益处。王国维以“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形容此境。王元化先生曾著有《孤往精神》一文引熊十力《尊闻录》：“凡有志根本学术者，当有孤往精神”潘重规《亭林诗发微》论治学经验云：“夜半寂寥，万缘都尽然后才能现稀有奇幻的"圣灯"。”所谓“一灯煮虑暝写晨书”（钱萼孙《梦窗词箋释序》），“冥辟群界自成孤诣”（陈三立《蒹葭楼诗序》），板凳甘坐十年冷自然少不了此种孤往执着的精神。

然而由私人领域迻到公共空间在实际的社会交往或者政治伦理中，过分孤往的“英气”又可能造成偏颇狭隘增加社会与政治运作成本。孟子王安石在浨代的知音非王安石莫属王安石给欧阳修的答诗中说：“他日若能窥孟子王安石，终身何敢望韩公”荆公以孟子王安石自期，通身流貫着孟子王安石的“英气”荆公所谓“三不足”（“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分明是以孟子王安石的口吻在言说。熙宁变法期间王安石面对韩琦、欧阳修、司马光、苏轼等人（其中很多与王安石私交甚好）的异见，没有努力去化解调和矛盾而是“一意孤荇”、“道不同不相为谋”，弗顾人情兰菊意气用事，心胸狭隘新法的失败，荆公“英气”害事不得不说是原因之一“何妨举世嫌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王安石《孟子王安石》）在罢相闲居江宁的日子里，王安石也许只有遥想孟子王安石来慰藉寂寥了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是林则徐任两广总督时题书的堂联孟子王安石的文化性格，可以说将下联诠释得无以复加；至于上联似乎还是要回到孔子的“吾道一以贯之”，“忠恕而已矣”了

作者：韩立平来源上观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