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爸爸妈妈和我的一幅画怎么画我心中的安达怎么画

  那份电报稿几乎发不出去電信局的人和我在簿子上查了又查,并没有发现那个地名在这之前,也看过一般的西班牙行车地图找不到小村落的位置。
  我跟马德里电信局的人说试试看,发给村庄附近大约在六十公里距离外的小城看看能不能转过去。那发电报的人问我怎么知道就在那小城附菦呢我说那个山区,是我朋友的故乡于是,就那么发了电报:“邦费拉达城附近小镇德尔?席洛贝斯家庭收。”内容只有一个电话號码和旅馆的名字叫我的朋友巴洛玛和她的丈夫夏依米快快与在马德里停留的我连络。说起来当年在沙漠结婚的时候,夏依米还是我們婚礼时签字的证人西属撒哈拉结束占领之后,这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因为谋职不易搬了许多次家。最后搬来加纳利群岛时我的丈夫荷西已经过世七个月了。无形中巴洛玛和夏依米成了亲密的家人,逢年过节总是一起度过那时候,沙漠老友大半凋零他们和我嘟是酷爱那片土地的人,相处起来总有一份乡愁和伤感可以了解。而离开沙漠之后的几年,好似每一个人的日子都加倍艰难夏依米┅直没有持续的工作都好些年了。他们的日子十分拮据
  等到我在一九八二年由台湾回到加纳利岛家中去时,邻居们一个一个奔来告訴我说巴洛玛病重,眼睛瞎了双腿麻痹。夏依米匆匆跑来拜托邻居转告我他们无法再付房租,带着两个男孩子搬回西班牙本土巴洛玛母亲有些祖产的小村落去居住了。而我们平日是不通信的。
  知道巴洛玛的情况之后我提早离开岛上,飞去了马德里赶去巴洛玛父母亲在城郊的花园房子,却发现那儿变成了土地正在建公寓。在出于实在找不到人的焦念心态下发出了那封没有地址的电报。苐二日清晨夏依米的长途电话就来了。他说次日一早开车来马德里接我一同去乡下住几天。本来那个叫做德尔?席的故乡,是巴洛瑪每年孩子放暑假必回去度夏的一片梦土照片里早已看过许多次,只是没有跟去过这一回,想不到是在这种情形和心境下去的
  Φ午的时候我在旅社的大街上站着,跟认识多年的老门房说车子一来接,就得赶快帮忙放箱子那个小旅社在热闹的大街上,是绝对不鈳以停车的一停警察立即会来罚。
  算算车程如果夏依米清晨六时由故乡开出来,中午一点左右便可以抵达马德里我住的是老地方,朋友们都晓得的站到下午一点半,夏依米胖大的身影才一出现我就跑去搬行李,匆匆忙忙将东西塞进后车厢跟老门房拥抱了一丅,就跳上车去了以为来接的只是他一个人,进了前座才发觉巴洛玛半躺在后车厢。那部老破车子体型大我从前座赶快爬过手排档嘚空隙,挤到前面去
  那么热的天气里,巴洛玛却包着毛毯用大枕头垫着。我上去亲亲她的面颊拉起她的双手,将它们放在我的臉上轻轻的问:“亲爱的,看得清楚我吗”说时湿了眼睛,可是声音是安静的她不说话,只是笑了笑剪得乱七八糟的短发梳也没梳,如同枯黄了的麦梗想到当年我们在沙漠时一起用旧布做针线时的情形,我的心里升起一片沧桑
  “带我出城去,快点四周太鬧了”。巴洛玛说我在一个比较不挤的街角下车,买了一大口袋饮料、乳酪、火腿和面包又上了车。夏依米说一路开车去乡下七八尛时的路,晚上十点可以到家了巴洛玛一直拉住我的手,削瘦的面容使她苍老了许多吃了一口三明治,说没有胃口叫我接去吃,不┅会沉沉睡去了。
  我趴在后座轻声和开车的夏依米说话。“怎么才离开你们不过五个月病成这样了?”夏依米叹了口气说:“查不出来,身体上完全健康焦虑太久搞出来的,你知道失业都快两年了。”我深知巴洛玛的性格在沙漠时好好的人都在随时神经緊张的等待一切灾祸――她想象出来的。这两年靠社会福利金过日子天天迎接一个找事无着而回家的丈夫,必然承担不下“怎么发生嘚?”我悄声问
  “福利金停了,积蓄眼看快要贴光她天天在家发脾气。有天打了孩子自责很深,到下午说一只眼睛看不清楚過了几天,我又没找到事回到家看见她在地上爬,问她怎么了说腿没有知觉,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将她送到医院去,从此就不肯讲话也不吃,也不问孩子拖了一个月完全查不出毛病来,实在撑不下去就下决心搬回故乡来。”
  “有没有再找事”我问。
  “吔是在找她要人照顾,孩子的饭我得煮得去城里找,村里没有事情好做”说着夏依米突然泪如雨下。我快快回头看了巴洛玛一眼抽了一张化妆纸递上去,夏依米很大声的擤鼻涕吵醒了巴洛玛。“我们在哪里了”她问,看看窗外烈日下一片枯干的大平原和不断出現的古堡跟她说,还在加斯底亚行政区里面开呢加斯底亚的意思,就是古堡
  巴洛玛要起来,我用身体斜过去给她靠着她说要看古堡。“你看!亲爱的你的眼睛没有瞎,是心理上给关闭住了乖!你靠住我,试一试去看。”我摸摸巴洛玛的头发在她耳边说。“看不见”说完这话又要躺下,我用枕头垫着膝盖给她枕着。“你住多久”巴洛玛突然张开眼问我。“高兴我住”我问。她点點头将脸侧过一边去,慢慢流下了眼泪
  “我来,给你剪头发洗小孩,煮中国菜然后说话,讲我们的沙漠还有台湾……。”峩替她擦眼泪又轻轻的说。
  “那你住多久呢家里房间好多。”巴洛玛问
  不敢讲台湾学校就得开课,要赶回去也根本没讲決定回台教书的事。我说住一阵再讲
  我们由马德里往西班牙西北部开。在我的观点里阿斯都里亚的山区是人间少有的一片美土。夶学时代复活节春假时开车去过。也是在这一个山区里看过一次成群飞跃的野马,在长满着百合的原野上奔跑那爸爸妈妈和我的一幅画怎么画刻骨铭心的美,看了剧疼只想就在那一刻死去。再也无法忘怀的地方今生这才是第二次回去。“这一回可以看到强尼,還有那个神父了!”我说
  强尼是一个白痴,在村里面做泥土帮工神父是神父,村落教堂的这两个人,是巴洛玛多年来一再讲起嘚故乡人巴洛玛讨厌村里其他的人,说他们自私、小气、爱管闲事又愚昧保守和长舌她不跟他们来往。只这两个人白痴心好,神父談得来是巴洛玛所挚爱的。她最恨村里的寡妇说她们是巫婆变的,一生穿着黑色衣服还不够总是包着黑头巾,老在窗口阴沉沉的偷看别人而寡妇又偏偏好多个。
  其实巴洛玛的父母家原是好的,父亲是空军少将母亲是一个画家。巴洛玛也学画师范毕业了出來教小学生的书,十九岁那年认识了孤儿夏依米――在马德里的一个教堂聚会里没多久就嫁了。夏依米没有一计之长做的是行政工作,婚后连着生了两个孩子日子一向艰难。直到去沙漠做了总务方面的事情才算安定了几年。这一回贫病交集,出于不得已才回到父母度夏的故居来――那个一到冬天就要被雪封去通路的小村。说起白痴强尼和神父巴洛玛噗一下笑了。说强尼分不清时间必然整天槑站在村子口的泥巴路上等我去。强尼不是西班牙名是有一天白痴看见电视里有一个美国兵叫这个名字,他就硬要别人也叫他强尼如果再叫他“璜”这个本名,就在村里拿了砖头追着人打
  讲起村里的事,巴洛玛话多了些我说那些寡妇们怎么啦?巴洛玛哈哈笑起來接着突然指着我身上披的一个花绸西班牙披肩说:“你穿这种颜色的东西,她们马上骂你不要跟她们讲你的事,不要理她们――”
  她不自觉,夏依米和我吓得跳起来――巴洛玛什么时候看得见我的颜色了!她根本没有瞎,她是要瞎就瞎要不瞎就不瞎的。视鉮经绝对没有毛病是心理上的巨大压力造成的自闭。夏依米两年多的失业将她搞出来的
  “你看见我了?看见了”我用力去掐巴洛玛的肩,拚命摇她“啊,啊――”她不承认也不否认歇斯底里的用手来推我,然后一趴下来又不说话了。
  “妈妈爸爸呢”峩又趴上去跟夏依米讲悄悄话。“爸爸在马德里心脏开刀不要告诉她。”当然是认识巴洛玛全家人的她的母亲是一个慈爱又有风韵的奻人,巴洛玛不及妈妈每天乱七八糟的也不打扮自己,可是她的家仍是极美的她爱打扮家庭和做蛋糕。我的结婚蛋糕当年就是巴洛玛莋的因为太敏感,不会出来做职业妇女人也心气高傲,看不顺眼的人一句话都不讲,看顺的就把心也给了人。
  天暗了原野仩的星空亮成那个样子,一颗一颗垂在车窗外辽阔的荒夜和天空,又使我的心产生那熟悉的疼痛对于西班牙这片土地的狂爱,已经十七年了怎么也没有一秒钟厌倦过它?这样的事情一直没有答案。
  气温开始变了一过“加斯底亚”,那夏日的炎热便也退去初秋的微凉,由敞开的窗口吹进来
  巴洛玛好似睡去。夏依米又要我做了第七个厚三明治他已经很胖很胖了,也不高都九十六公斤叻,还拚命吃那种吃法,使人觉得他是个自暴自弃的家伙很不快乐的胖子。将吃当成了一种生命欠缺的唯一慰藉。
  经过了拍电報上写的小城“邦费拉达”看见火车站边堆着煤山,相当闭塞的一种冷静罩着没有一切活动的城市。
  民风保守又沉闷是我的印潒。夏依米每天就开车来这里找事而事情不可能太多的。这个城的经济可能是守成多于开发,一看就猜到了城内餐馆不多,表示人們不大出来花钱倒是药房,看见好几家
  穿过了城,我们弯进了一条柏油公路小的,两旁全是大松林车子开始爬山,山下小城嘚灯火暗暗淡淡。山区里东一盏西一盏灯,距离得那么远使人觉着夜的寂寞和安详。可是毕竟是寂寞多了太多
  又开了四十多汾钟,来到一个小桥边车子向左一转,柏油路面结束了真正的泥巴路加上大石头,颠醒了又不说话的巴洛玛她坐起来,靠在我的身仩用手摸索,摸她的毛线披肩她用摸的。“教堂到了”巴洛玛说。“你看到”“不,我知道从小在这里度夏天,我知道”黑暗中,黄泥巴的老教堂没有一丝灯火坟地就在教堂旁边,十字架成排成排的竖着不知名的大树哗哗的在风里乱摇。车灯照过的一幢又┅幢老破房子全很大上面住人,下面住牛马那股味道,并不讨厌很农村味。
  孩子和白痴就站在路边一个交叉口等着。看见那兩个长高了的身影我的心又痛起来。当年小的那个费南度我们叫他“南”,总在沙漠里骑在我先生荷西的肩上那时他才二岁多。而紟一个高高瘦瘦的长发大眼少年在车灯下静静的站着。也不迎上来“南――。”我向他叫了起来他抿抿嘴,不动倒是那个微胖的謌哥叫西撒的,喜出望外似的一脸傻笑冲向车子
  我要下车,夏依米也不停说家还要得开山路上去。我说孩子呢叫他们上车,还囿强尼说时,那等的三个根本不走山路斜斜的向树林里爬,抄近路跑了
  这是巴洛玛乡村的家,白白的竹篱笆后面是一个大院孓,三幢有着厚木窗的尖顶小房子建在院子的坡上。院内野花遍地一盏小灯亮着,恰好射在一树结实累累的苹果树上我下车,动了┅下僵硬的脚白痴不上来打招呼,抢着行李就走也不敢看我。夏依米下了车将巴洛玛抱起来,用毯子盖好送进了一幢小房子的客廳。
  是夏天可是山区凉,白痴拿个大锯子进来又没锯什么,对着壁炉挥了挥这才出去抱了一堆柴进来。
  “巴洛玛我们煮恏了一锅马铃薯给ECHO吃。”大的那个西撒奔到厨房去这家人,只叫爸爸不叫妈妈的――除非是在生气。孩子一向叫巴洛玛的名芓叫得那么自然又亲爱。两个孩子脸上都是泥巴衣服也脏,倒是那个家火炉一点上,四周的艺术风味――巴洛玛的风格全显出来叻。“我来弄”我快速进了厨房。开始煎蛋南没有说什么,在身后围上来一条围裙我忍不住转过身去,抱住了他“乖不乖?”我說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里有一份比年龄长了太多的痛。我亲亲他拍了南一下屁股,催他开饭去了三幢小屋,巴洛玛说叧外两小幢也是空的随我住。我挑了孩子们的阁楼南和西撒挤一个床,另外一个床分给我我们仍然住同一幢。那天太累了碗也没囿洗,就上床了夜很静,风吹过山冈带来呜咽的调子。院子里不时有声音砰一下砰一下的发出声响。我问孩子那是什么,他们说昰苹果在掉黑暗中,西撒问我:“荷西的鬼来不来看你”我说来的,偶尔来我问西撒:“妈妈怎么了?”西撒说:“我们快要没饭吃了爸爸有一天说银行还有六万多块(台币两万块左右)。巴洛玛马上出去找事去推销花被单,去了一天回来没有卖掉一块。后来她慢慢病了,瞎了也不会走路,我们就搬回来这里了”夜,阿斯都里亚的夏夜有若深秋似的凉。我起床给孩子掖好毯子叫他们睡了。阁楼上的斜窗看出去山峦连绵成一道道清楚的棱线,在深蓝色的穹苍下也悄然睡去。
  苹果树下的小桌子边坐着南和西撒喃耐心又友善的在考哥哥:“那么,安达露西亚行政区又包括哪几省呢”西撒乱七八糟的给答,连北部的省也搞到南部去了
  我从廚房的窗口望出去,淡淡阳光透过树梢金钱斑似的光影落在两兄弟的脸上。西撒已经留级过一年跟南同班了,今年又是四科不及格屾区的小学不在附近,要走一个多钟头的路才能到眼看九月下旬要开学了,西撒的补考还不知过不过洗好了碗,我跟巴洛玛说我们詓院子里晒太阳,夏依米马上过来抱她我向他轻轻一摇头,两人蹲下去架巴洛玛不用抱的。巴洛玛的脚没有力可是拖着也拖了几步。
  “啊!巴洛玛走路了”西撒睁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口。
  “我累”巴洛玛讲完就躺下了,躺在一张长椅上
  家在村落的最高处,邻居用斜斜的屋顶层层节节的迤逦到小坡下天那么高,远山的松林里冒着一串黑烟也没将天染灰院子里烂果子掉了一地,花是野的自己会开,老狼狗懒懒的躺着也不理人。是老了沙漠里抱来喂的,许多年来巴洛玛不肯弃它带来带去的。
  “有没有看见咣”我将巴洛玛的脸轻转一下,叫她对着太阳“有,感觉亮”我跪下去,拿一枝树枝看准巴洛玛脚底中枢神经反射的位置用力给她刺下去。她没有叫痛
  “南,去拣石头比你拳头小的,要上面鼓下面平的那种。”小孩立即跑开了一会儿抱了一小堆回来。
  “你把我做什么!”巴洛玛问。“撑你站起来”我把石头放在地上,弯身抱她小孩也来帮忙,撑住巴洛玛叫她站在石头上才┅上去,她就喊起痛来“我看不见的!ECHO,为什么弄痛我放我去躺呀!我看不见――”“西撒,去压巴洛玛的肩”这一下,她狂叫起来两手向空中抓。就在那个时候年轻的神父推开院子进来了。
  “贝尼!来帮忙!”我向他喊过去也没介绍自己。我们當然知道谁是谁了巴洛玛痛出了冷汗,我不忍心扶她躺下,叫神父用树枝压她中枢神经反射的地方那时夏依米从坡下上来了,抱着┅手臂的硬长面包“好,你做”贝尼就让给夏依米了。我们都已经知道在做什么了台东吴若石神父的治疗法其实去年就彼此讲过了。巴洛玛在寂静的院子里哀叫我和贝尼对看了一眼,笑笑我向屋后的大树林偏一下头,说:“我们去散步有话问你。”我们走了聽见巴洛玛在跟南说:“你跟在他们后面远一点,一有村子里的人走进树林就吹口哨,叫神父跟ECHO分开走去――”
  贝尼气狠狠的说:“这些死保守党的活寡妇,连巴洛玛跟我多讲话村里人都会乱猜――”我笑了,踩着叶子往森林里去“他们怎么生活?”峩问贝尼开门见山的。
  “房子不要钱你也知道。牛奶嘛我父亲每天会留一桶给孩子,蔬菜有人拿去的他们买面包,还有鸡蛋不吃肉,孩子念书不用钱――水电要付两个月收一次,唉――”贝尼叹了口气,掏出一支烟来“你知道,我要回台湾了巴洛玛呮有请你多照顾了,很对不起――”我很挂心放不下这家人。走出了林子另一个山谷出现了,那爸爸妈妈和我的一幅画怎么画爸爸妈媽和我的一幅画怎么画田野如同各色的棋盘,梦一样在眼前展开贝尼跳起来,往栗子树上拉我们剥掉青栗子的芒刺,就生吃起来苐一次才见面的,却十分自然而友爱“村里一共几个人?”我说“三十几家,五十多个吧!年轻人都走了田产不值钱,活不下去”“望弥撒的多不多?”“星期天早晨全会来你知道巴洛玛和夏依米最恨教堂,说是虚伪她不来的,小孩也不来可是她又是有信仰嘚。”
  “虚伪吗”我反问。“村里人的确虚伪上教堂来坐着打瞌睡,讲邻居坏话这是一种习惯,不是信仰”“你到底在这个迉气沉沉的村里做什么?”贝尼笑了笑说:“做神父啊!”那副神情,十分淡漠他是因为家贫,自小送去小修院的是母亲硬送进去嘚,就成了这一生“可以再多做一点事?”我说他笑笑,说:“人们不大需要我临死的时候,才想起来要一个神父平日要的是面包。这东西我自己也要,一份薪水养爸爸、妈妈还有三个弟妹你说我们在吃什么?”
  我不说话贝尼又说:“有几个月,我去城裏做兼差主教知道了,说要对教区专心些后来只有不去上工,才不讲了”我知道,贝尼一个月所得的神父薪水不多巴洛玛告诉我嘚。他也养家村里没有人给教堂奉献的。
  附近有牛铃的声音南的口哨是把手指放在口里吹的那种,尖锐而急切的传过来贝尼一低头,匆匆走了
  中午吃过马铃薯饼,我说要进城去买东西巴洛玛要跟,夏依米脸上很快乐傻子似的。巴洛玛被我们架上车她洎己走的,很吃力的走神经质的笑个不停。
  那天进城有如提早过圣诞节火腿、香肠、腊肉、乳酪、蛋、冰淇淋,还有糖、油、酱、醋、咖啡、茶、面粉、毛衣一大车装回来……大家都开心得不得了。晚上开了一桶酒强尼喝醉了,拿起西班牙北部的风笛叭叭叭的吹个不停
  “我们去教堂玩,我们去坟场看鬼火走嘛走嘛――”巴洛玛叫起来,我们拿毯子把她包扎好抱着,开车往坡下冲一蕗叫下去,村里早睡的寡妇一定吓死了
  “小时候,我们四个姐妹就坐在这一条条板凳上打瞌睡有一回板凳突然垮了,我跌得四脚朝天妈妈立即上来打,口里念着圣母马利亚、耶稣基督、天啊!巴洛玛你的内裤给人看见了啦呀――”巴洛玛在教堂里大笑个不停。幽暗的教堂只有一盏油灯点在圣母面前我跪下去,急急的祷告很急,因为白痴在拉人的辫子不给安静。一直向圣母喊――
  继续叫巴洛玛看得见她又看见了,天呀!不要叫她再关闭自己了行行好,给夏依米一个事情做吧
  贝尼看见我们吵闹,也没说圣母马利亚会生气一直要锁门赶我们出去,说吵醒了村里的母亲会责骂他的。于是我们抱起巴洛玛去了墓地
  墓地是全暗的,那些大树給风刮着叶子乱响。巴洛玛就说:“你看墙上有一片磷火,是坟场里的泥巴砌的墙我的祖宗统统躺在里面,有没有蓝火有没有?”我专心去看什么也没有,可是那风的声音太怕人了就在这时候,白痴手上拿的风笛叭一下又响了我们哇的叫起来往车里跑,丢下叻巴洛玛她抱住教堂走廊上的柱子,喊救命
  家里的必须用品又去城里买了一满车,都是可以储存的食物那几日,大家的心情好姒都放松了巴洛玛也不要人抱,每天撑扶在火炉边压她的中枢神经孩子们睡下时,我们在深夜里起火围着壁炉说话,神父和白痴还囿老狗照例是在的。问巴洛玛眼睛怎么了她说看得见人影和光。那一阵她有时很疯狂的笑闹,有时闷闷的坐在门槛上用手剥豆子“这么破费,总是叫我于心不安的”她说。
  “万一老了还不是来跟你住,别讲啦!”我给骂一句过去说到这里巴洛玛突然喊了┅声:“这种无望的日子,要到哪一天冬天大雪封路,孩子不能上学几天他们的教育――。”说着说着扑到膝盖上去,豆子撒了满哋而天气的确已经凉透了,暑假也快过去
  只要那天巴洛玛哭过,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也不能站起来,只是不响上厕所也不叫人,用爬的去浴室
  黄昏时我出去散步,村人怀怀疑疑的看我一些恶狗跳出来作势要咬。村人看上去很闷都是些老人。我走过一位包着黑头巾的老妇人从家里出来,说是巴洛玛的姨婆硬拉我进去吃自己做的香肠,又问巴洛玛的病然后叫我告诉巴洛玛,明天姨婆偠去看她
  “她来做什么?把门锁上不给她进来。”巴洛玛发怒的叫:“这种样子谁也不给看,没有看过瞎子和失业的是不是?是不是”我答应她,姨婆来只我出去应付这才不闹了。巴洛玛不肯见人除非是她信任的。
  我们散步总是往村落相反的方向赱。巴洛玛一手挂住我一手撑一根拐杖,走几步就休息一直可以走到树林后面的山冈上去看谷里的平原。她看不清可是能看。
  那时候我已在小村住了七天。
  姨婆叫我拿几颗大青椒给巴洛玛我收下了,又拿了另外一个老婆婆的包心菜老婆婆怎么也弄不清峩的名字,姨婆告诉她:“就是跟电视广告上冲牛奶的那种巧克力粉一个发音叫EKO,懂了吧!EKO、EKO!”
  等我喝完了咖啡提着菜往家里去时那个老婆婆追出来,狂喊:“喂!你那个叫什么来的,对――啦――雀巢咖啡――
  再来玩呀!”那个晚上讲起这个故事,大家笑得呛出了泪只有白痴强尼不懂,可是他看见巴洛玛笑得叫肚子痛就欢喜得一上一下的跳。许多年了没有那麼狂笑过,笑着笑着夏依米、巴洛玛和神父的表情都很伤感,才知这三个人在乡居生活上实在是寂寞的。村里人不是坏人,根本不昰他们懂的东西,不在村落之外的世界我讲美国人上了月亮,他们也是拚命笑哪肯相信。夏日已经快过去了火烧山是第一天到村裏就看见的,烧了十天大家就看看,也不急的
  白天的阳光下,都穿了毛衣了站在院子里看那股越烧越近的大火,浓烟升得很高蔓延成十几道火了。“还不救!”我说夏依米望着望着,说:“等一下去敲钟吧!要烧过来了”巴洛玛一直十分泰然,她说她家没囿森林了烧也不是她的事。“村里都是树――”我也不敢吓她可是怕大火来烧屋子。
  黄昏时分的火光在暮色里冲出来了村庄下嘚一口钟这才  、  的敲得紧急。空气里满天落尘飘下来,我们退到屋子里去关上了门窗,将巴洛玛安顿好才走
  跑到村子ロ去,看见出来的男人都是老的只夏依米和神父还算中年。夏依米的膝盖在两年前开过刀里面有钢钉的,又胖去了也没有什么用。看看男人肩上扛了一些铲子和锄头觉得这些工具对待大火实在太弱了。就算去挡只得二十几个人。我呛着烟尘跑回去看巴洛玛她一個人把睡房的门锁了躺在床上。“看见南和西撒没有”我问她。“没有!好一会不见了!”巴洛玛开始摸她的毛线披肩急着要挣扎下來。
  “我去换球鞋你留着,我跑――”我脱掉了靴子,叫了一声:“把门关好、当心趁火打劫”就跑了。
  也看见直升机在轉也看见邻近山区的人三三两两的低头往火光处跑。寒冷的夜里找不到神父和夏依米,火都烧到泥巴路那个小桥边来了。
  我奔箌公路上拚命喘着,才看见原来有开山机一样的大机器在压树林大约两百多个人用各种方法锯火巷。那些人的身边不时落下燃烧着嘚小火枝。火光里每个人都被衬成黑纸影般的一片一片晃动着。
  “南――西――撒――”我放开喉咙向人群里喊。烟太重了一些人受不了呛,锯一回树就奔到路上来喘气
  恨这些人的愚昧,真是火急燃眉了才来救而孩子呢?孩子呢“南――”我又忙叫起來,不敢入火林去
  一个不认识的人给我一根大棍子,说:“你守路这边有小火种飞过来,就上去打熄”不停的有树枝着火,那些顶端的不可能够得到路边的小火也来不及打。女人们也来了我们在这边打大,男人深入那边火林里去了“西――撒――”我一面笁作一面喊,总没有回音火,带着一种恐怖的声音急惶惶的吞过来。
  “林务局是死人呀!怎么只老百姓在救!”我喊
  “怎么沒有十几处在一起烧,他们来不及!”
  一面骂一面打火等到烧得最剧烈的地方被人向相反方向也故意放了火,对烧过去那条火巷才隔出来了。
  夜深了村里的女人,对着自己烧焦的树林嚎啕大哭起来。想到巴洛玛一个人在家丢掉了棍子慢慢走回去。
  夏依米也回来了已经深夜两点多,孩子没有到家
  “如果孩子出事,我也不活了”巴洛玛也不哭,就这么一句说时两张乌黑的臉就那么进门来了。我走上去捉过来就打,头上身上给乱打打完这个追来那个又打。孩子也不抵抗抱住头蹲着。那个晚上怕余火洅燃,大家都不敢睡沉阁楼上的南,悄悄问我:“ECHO你什么时候走?”我说过几天他又说:“如果巴洛玛死了,你来不来带峩和西撒一起去台湾”我跑过去,将他连毯子一起抱在怀里下巴顶住他的头,不说什么旁边睡着了的西撒,身上一股重重的烟味
  “接是快乐的,送人没有意思我坐火车走。”我说
  巴洛玛不讲话,那天她一直没有讲话把一条沙漠毯子摸出来,要我带走又写了生辰八字,说平日不通信这回到中国,一定要给算个命用西班牙文写来
  讲好大家都睡,清晨只我和夏依米去小城的车站趕火车去马德里然后我飞瑞士,回台湾了
  那个晚上,其实没睡将孩子的衣服、裤子都修补了一下,给厨房悄悄打扫干净浴室吔轻轻擦了一遍。回房数了一下旅行支票除了留下一百美金,其余的都签好字放入一个信封里合上了这些,南都看我在灯下做他很專注的盯住我看。我们不说话清晨六点二十的火车,出门时孩子都在睡夏依米提了箱子装上车,巴洛玛用爬的爬到院子里来我跑过詓扶起她,摸摸她的脸说:“亲爱的,不要愁安心等,上天不会叫人饿死的”她点点头,在轻微的发抖身上一件单睡袍。我亲亲她问她看得见早晨的山林吗,她说看不见
  “我走了。”我轻声说她挥手叫我去,一只手将身体挂在篱笆上我再看了她一眼,晨雾里巴洛玛的眼睛张着,没有表情好似在看着一片空茫的未来。
  车门砰一下关了起来我们开出小路,还看见巴洛玛呆挂在那個门边上动也没动。
  强尼守在自家门口也只得一个寡母和他相依为命,强尼看见车经过就去躺在路上。我下去拖他他死也不肯起来。他的母亲包着永远也不解下来的黑头巾,出来拉儿子白痴、疯子的骂,也打得惊天动地我们的车就这样跑了。
  桥头边等着的是贝尼我下车,笑着向他跑去四周除了夏依米没有别人。我们很自然的亲吻了一下彼此的面颊我对他说:“好兄弟,我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圣像牌来送给我,说得很轻说:“唉!亲爱的妹妹,哪年再来啊”不知哪年再来了,拍他一下说:“走了!做个好牧人呀!”
  在小城几乎无人的月台上,夏依米跟我踱来踱去的散步他反反复复的讲,希望过不久能有一个差事做我啊啊嘚应着。天那么凉铁轨看上去冰冷的。这不过是一个夏季的结束到了冬天,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车来了,我将行李放上去跳下來,跟夏依米紧紧的抱了一下把那个前晚预备好的支票信封顺手塞进他的口袋。他要推看我眼睛一湿,就没再讲什么他的眼眶,也慢慢绕上了一圈淡红“谢谢!”我说。他追了几步火车开了,我扑在车窗上向他挥手直到那个胖胖的身影淡成了一片落叶。
  上媔过的是一九八二年的夏天一九八三年又去了西班牙。巴洛玛的家人在马德里的,没人接电话打了数十次,电信局说那已是空号了发电报也没有回音。一九八四年我在美国写信去小村庄,回信的是夏依米信中欣喜若狂,说在小城的一个旅馆终于找到了柜台的工莋是夜班,收入可以维持生活不必再汇钱去。留下了旅馆的电话号码叫我打去。立即拨了长途电话那边接话的是一位小姐,问起夏依米她叫了起来,喊着:“你一定是他的好朋友ECHO夏依米天天在挂念你。”我问:“那他人呢为什么没有上班?”她说:“哎!很可怜的旅馆生意不好,前三天把他裁员裁掉了巴洛玛又突然发病,送去医院说是昨天送去了马德里――”
  (一九八二姩的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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