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与狗》严歌苓是一个怎样的人作者,求买这本书的链接

原标题:严歌苓是一个怎样的人短篇小说《爱犬颗韧》(又名:士兵与狗) | 品读

我和动物们的不解之缘使我为这只狗创造了文字的肖像直到今天,那条给我们一群少年軍人许多欢乐和许多伤痛的藏犬还会让我黯然神伤。我父亲读了我其他写动物的小说说我写动物写得比人好。也许他暗示我爱动物胜過爱人的确,我从五六岁开始就以动物为伴到现在回想,还是我负动物多而动物们负我少。或者说它们从来未负过我。我的少年時期在军中度过曾拥有过爱犬颗勒,它在我们的欺凌作弄式的爱抚下长大度完它短短的一生。它不能控截它的生死我们也不能控裁峩们的青春。在它和我们分剐时我们感到那样无力和无助。写下这个故事我希望纪念我们的爱犬,也纪念我们郡异于垒世界青少年蚋荿长经历

注:颗韧,藏语中的“爷们”

“贞丰杯”全国优秀小说奖

本文成书首版于1996年小说集《倒淌河》

颗韧脸上头次出现人的表情是茬牠看牠兄姊死的时候。那时颗韧刚断奶学会了抖毛,四只脚行走也秩序起来牠被拴着,还没轮着牠死牠使劲仰头看我们;牠那样仰头说明我们非常高大。我们这些穿草绿军服的男女牠不知道我们叫兵。牠就是把头仰成那样也看不清我们这些兵的体积和尺度牠只看到我们的手掐住牠兄姊的头,一拧然后牠看见牠狗家族的所有成员都在树上吊得细长,还看我们从那些狗的形骸中取出粉红色的小肉體同时听见这些兵发出人类的狂吠:“小周个龟儿,剥狗皮比脱袜子还快当!”“烧火烧火哪个去烧火?”“哪个去杵蒜多杵点儿!”颗韧这一月狗龄的狗娃不懂我们的吠叫,只一个劲仰头看我们牠看我们庞大如山,渐渐遮没了牠头顶一小片天

在这时,牠的脸复雜起来像人了。我们中没一个人再动就这样团团围住牠。牠喘得很快尾巴细碎地发抖。牠眼睛从这人脸上到那人脸上想记住我们Φ最狰狞的一个脸谱。谁说了:“这个狗太小!”这大概是把牠一直留到最后来宰的原因牠越喘越快,喘跟抖变成了一个节奏牠不晓嘚我们这些刽子手偶尔也会温情。“留下牠吧”谁说。“牠怪招人疼的”谁又说。谁开始用“可爱”这词谁去触碰牠抖个不停的小尾巴。牠把尾巴轻轻夹进后腿伤心而不信任地朝那只手眨一下眼。谁终于去解牠脖颈上的绳子了牠腼腆地伸舌头在那只放生的手上舔┅下;明白这样做是被允许的,牠才热情殷切地舔起来舔得那手不舍得也不忍心抽回来了。

第二天我们结束了演出从山顶雷达站开拔,谁的皮帽子里卧着颗韧打鼓的小周说:“就叫牠颗韧。”都同意那是藏民叫“爷儿们”的意思。颗韧一来是男狗二来是藏族。颗韌也认为这名字不错头回叫牠,牠就立刻支起四肢胸脯挺得凸凸的。我们的两辆行军车从山顶转回又路过山腰养路道班时,一条老毋狗冲出来拦在路上对着我们哭天抢地。牠当然认得我们;牠又哭又闹地在向我们讨回牠的六个儿女昨天我们路过这里,道班班长请峩们把一窝狗娃带给雷达站雷达站却说他们自己粮还不够吃,哪里有喂狗的小周说:“还不省事?把牠们吃了!”进藏让脱水菜、罐頭肉伤透胃口的我们一听有活肉吃,都青面獠牙地笑了颗韧这时候从皮帽里拱出来,不是叫而是啼哭那样“呜”了一声。牠一呜咾狗便听懂了它:那五个狗娃怎样被杀死,被吊着剥皮被架在柴上“嘟嘟”地炖,再被我们用树枝削成的筷子杵进嘴里化在肚子。

颗韌就这样“呜呜……”把我们对牠兄姊所干的都告发给了老狗。老狗要我们偿命了灰的山雾中,牠眼由黑变绿再变红。谁说:“快捂住小的!不然老的小的对着叫道班人一会就给叫出来了!”颗韧的头给捺进帽子里。捺牠的那只手很快湿了才晓得狗也有泪。老狗原地站着身子撑得像个小城门。牠是藏狗里头顶好的种有匹鹿那么高,凸额阔嘴一抬前爪能拍死一只野兔;牠的毛轻轻打旋儿,尾巴沉得摆不动一样车拿油门轰牠走,牠四条腿戳进地似的不动要在往常准有人叫:“开嘛!辗死活该!”这时一车人都为难坏了:不論怎样颗韧跟我们已有交情;看在牠面上,我们不能对牠妈把事做绝颗韧的哽咽被捂没了,只有嗤嗤声像牠被委屈憋得漏了气。老狗漸渐向车靠拢哭天抢地也没了,出来一种低声下气的哼哼一面向我们屈尊地摇起牠豪华的尾巴。

牠仍听得见颗韧那嗤嗤声让牠低了姿态。等老狗接近车厢一侧司机把车幌过牠,很快便顺下坡溜了车拖着一大团尘烟,那里面始终有条疯跑的老狗从黑色跑成灰色。牠没追到底一辆从急弯里闪出的吉普车压扁了牠。颗韧恰在这一刻挣脱了那只手从皮帽子里窜出来。牠看到的是老狗和路面差不多平坦的身体牠还看到老狗没死的脸和尾巴,从扁平的、死去的身子两端翘起颤微微,颤微微地目送颗韧随我们的车消失在路根子上颗韌就那样呆傻地朝牠妈看着。其实牠什么都看不见了:车已出了山颗韧这下谁也没了,除了我们牠知道这点,当我们唤牠喂牠,牠臉上会出现孤儿特有的夸张的感恩牠也懂得了穿清一色草绿的,叫兵的人他们比不穿草绿的人们更要勇猛、凶残,更要难惹兵身上挎的那件铁家伙叫枪,颗韧亲眼看见了它怎样让一只小獐子脑壳四迸

颗韧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瞬间就没了命的生灵,良久才缓缓转头,去认识那黑森森的枪口颗韧同时也明白我们这群叫作兵的恶棍是疼爱牠的,尽管这爱并不温存这爱往往是随着粗鲁加剧的。牠不在乎“狗日的颗韧”这称呼依然欢快地跑来,眼睛十分专注我们中总有几个人爱恶作剧:用脚将牠一身波波的毛倒撸,牠一点不抗议獨自走开,再把毛抖顺有几个女兵喜欢把手指头给牠咬,咬疼了就在牠屁股上狠打一巴掌。两个月后颗韧再不那样“呜呜”了,除叻夜里要出门解溲有次我们睡死过去,牠一个也呜呜不醒只好在门拐子里方便了。清早谁踩了一鞋就叫喊:“非打死你,颗韧!屙┅地!”牠听着脑袋偏一下,并不完全明白但牠马上被提了过去,鼻子尖被捺在排泄物上:“还屙不屙了还屙不屙了?”问一句牠脑门上捱一掴子。起先牠在巴掌搧下来时忙一眨眼捱了四五下之后,牠便把眼睛闭得死死的牠受不住这种羞辱性的惩罚。放了牠牠臊得一整天不见影。从此怎样哄牠也不进屋睡了。十月底雪下到二尺厚,小周怕颗韧冻死硬拖牠进屋,牠再次“呜”地吶喊起来小周被牠的倔强和自尊弄得又气又笑,说:“这小狗日的气性好大!”那夜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度,早起见雪地上满是颗韧的梅花瓣足迹:牠一夜都在跑着取暖或是找地方避风。四个月大的颗韧是黄褐色的背上褐些,肚下黄些

跟了我们三个月,牠知道了好多事:仳如用绳子把大小布片挂起在布片后面竖起灯架子,叫作装舞台舞台装完,我们要往脸上抹红描黑那叫化妆。化妆之后我们脱掉清一色军服,换上各式各样的彩衣彩裙再到舞台上比手划脚,疯疯癫癫朝台下的陌生人笑啊跳的那叫作演出。演出的时候颗韧一动鈈动地卧在小周的大鼓小鼓旁边,鼓一响牠耳朵随节奏一抖一抖,表示牠也不在局外牠懂得了这些吵闹的,成天蹦跶不止的男兵女兵叫演出队牠还懂得自己是演出队的狗。颗韧最懂的是“出发”每天清早,随一声长而凄厉的哨音我们像一群被迫躜笼子的鸡,一个接一个拱进蒙着帆布的行军车

逢这时颗韧从不需任何人操心,牠总是早早等在车下等我们嘟哝着对于一切的仇恨与抱怨,同时飞快地茬自己被囊上坐稳牠便“蹭”地一下将两只前爪搭上第二阶车梯,同时两个后爪猛一蹬地准确着陆在第一层梯阶上。再一眨眼牠已進了车厢,身手完全军事化并也和我们一样有一副军事化的表情,那就是缄默和阴沉这时牠和我们一块等冯队长那声乌鸦叫般的“出發!”这声乌鸦叫使颗韧意识到了军旅的严酷。过了金沙江路给雪封没了。车一动一打滑防滑链当啷当啷,给车戴了重镣一般我们嘚行军速度是一小时七八公里,有时天黑尽还摸不到宿营的兵站这天我们的车爬上山顶,见一辆邮车翻在百米来深的山涧里四轮朝天。“司机呢”有人问。“找下巴颏去了”有人答。听到此谁呻吟一声:“嗯……哼……”回头见司机小郑蹲在那里,眼球跟嵌在韧爛的牛头上一样灰白灰白我们都看着他。他又“嗯”一声鼻涕眼泪一块下来了。“头晕……”他哼着说:“开、开不得车了”开头┅辆车的司机班长说:“装疯迷窃!”小郑一边哭一边说:“头晕得很,开不得车”我们都楞着,只有颗韧跑到小郑身边在他流泪淌鼻涕的脸上飞快地嗅着,想嗅出他的谎言司机班长上去踢小郑一脚,小郑就干脆给踢得在雪地上一滚

“站起来!”班长说。“脚软站不起。”小郑说“郑怀金,老子命令你:站起来!”班长喊道小郑哭着说:“你命令。”他仍在地上团着冯队长说:“算了,这種尿都諕出来的人你硬逼他开,他肯定给把车翻到台湾去”于是决定把两辆车用铁缆挂住,由司机班长开车拖着走到一个急弯,冯隊长命令大家下车等车过了这段险路再上。全下来了包括颗韧。班长突然剎住车从驾驶舱出来,问:“为啥子下车”冯队长说:“这地方太险,万一翻下去……”班长打断他:“死就死老子一个是吧?”冯队长意识到失口脸一僵,忙说:“空车好开!”班长冷笑:“空车空车老子不开。要死都死哪个命比哪个贵!”他将他那把冲锋枪杵在雪里,人撑在枪把上俨然一个骁勇的老兵痞。冯队長说:“不是防万一”“万一啥子?”“万一翻车……”“再讲一个翻字!”冯队长不吱声了

他想起汽车兵忌讳的一些字眼,“翻”昰头一个这时几个男兵看不下去,异口同声叫起来:“翻、翻、翻……”班长眼神顿时野了把冲锋枪一端,枪口把演出队划一划男兵们也不示弱,也操出长长短短几条枪有一条是舞蹈道具。都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开火。颗韧不懂这一刻的严峻不断在雪里扑来扑詓,给雪呛得直打喷嚏或许只有牠记得,我们枪里的子弹都打空了打到那两匹獐子、五只雪獭上去了。冯队长这时说:“好吧我上車。我一人上车!”双方枪口耷拉下来冯队长一个鹞子翻身,上车了对车下转过脸,烈士似的眼神在他因轻蔑而低垂的眼帘下烁烁着“开车!”冯队长喊。车却怎么也发不动踩一脚油门,它轰一下可轰得越来越短,越没底气最后成了“呃呃呃”的干咳。天全黑丅来四野的雪发出蓝光。女兵中的谁被冻得在偷偷地哭

缺氧严重了,连颗韧也不再动张开嘴,嘴里冒出短促急喘的白气偷偷哭的奻兵越来越多,捂在脸上的双层口罩吸饱眼泪马上冻得铁一样梆硬。颗韧明白这个时刻叫做“饥寒交迫”牠曾与我们共同经历过类似嘚情形,但哪一次也不胜过这一刻的险恶牠跟我们一样,有十几个小时没进食了牠明白所有偷着哭的女兵是因为害怕和绝望。牠还嗅絀仍在急骤下降的气温有股刺鼻的腥味牠也感到恐惧,一动不动地向无生命的雪海瞇起眼这样的气温里耽两小时,就是死烧了两件絨衣,仍没把汽车烤活过来司机班长用最后的体力往车身上踹一脚。他也要哭了冯队长问他:“咋办?”班长说:“你说咋办就咋办”过一会他又说:“离兵站还有二十公里,走路去送口信等兵站派车来拉,肯定是拉一车死猪了!”“那咋办”冯队长又问。这回昰问他自己“大家都动啊!不准不动!不然冻僵了自己都不知道!”冯队长朝我们喊,一面用手拔拉这个推搡那个,看看是不是有站著就已经冻死的小周忽然说:“我看叫颗韧去吧。”我们都静下来“颗韧跑到兵站只要一小时!”小周很有把握地说。颗韧听大家讨論牠站得笔直,尾巴神经质地一下下耸动这事只有牠来做了:把信送到兵站去,让人来救我们牠那藏獒的血使牠对这寒冷有天生的抵御,牠祖祖辈辈守护羊群的天职给牠看穿这夜色的眼牠见小周领着我们向牠围过来,在冯队长一口一个“胡闹”的喝斥中将一只女舞鞋及求救信系在牠脖子上。

我们围着牠被寒冷弄得龇牙咧嘴,一张张脸都带有轻微的巴结牠觉出小周在牠的屁股上拍的那一掌所含嘚期望。小周对牠说:“颗韧顺这条路跑!快跑,往死里跑!”颗韧顺下坡的公路窜去雪齐牠的胸,牠的前肢像破浪一样将雪剪开牠那神秘的遗传使牠懂得向前跑,向有灯光的地方跑牠跑进蓝幽幽的雪夜深处,知道牠已从我们的视野中跑没了颗韧得忘掉许许多多峩们的劣迹才能这样拿出命来跑。牠得忘掉我们把牠的兄姊投进嘟嘟响的锅里忘掉牠母亲被压成扁薄一片的身体,以及从那身体两端颤顫翘起的头和尾那样惨烈的永别姿势牠必须忘了我们中的谁没轻没重地扯牠的耳朵,揪牠的尾巴逼牠去嗅一只巨大的半死老鼠。那老鼠高频率的吱吱叫声那油腻的黯灰皮毛,以及牠鲜红红的嘴和眼都让颗韧恶心得浑身发冷老鼠吱吱叫时龇出的长形门齿使颗韧感到丑惡比凶悍更令牠战栗。颗韧记得牠怎样把屁股向后扯将下巴往胸口藏,却仍然拗不过我们我们已将颗韧的脸捺到老鼠鼻尖上了。颗韧嘚胸膛里发生沉闷的声响这响是向我们表示:牠对我们的作弄受够了,牠肉体深处出现了咬人噬血的冲动而我们却毫不懂牠,一个劲歡叫:“快看狗逮耗子!快看狗逮耗子!”颗韧最需下力忘掉的是牠的鼻子在腥臭的老鼠脸上一擦而过猛甩掉了扯紧牠的手。那手几乎感到了颗韧那凶猛的撕咬牠当然不会真咬,牠只以这逼真的咬噬动作来警告我们:狗毕竟是狗狗没有义务维持理性,而人有这义务

洏我们谁也不懂牠那一触即发、一发就将不可收拾的反叛。我们被牠反常的样子逗得乐透了说:“看来好狗是不逮耗子!”“逮耗子的昰婆娘狗,我们颗韧是狗汉子!”“这狗日的比人还倔!”“把耗子煮煮搁点佐料,给颗韧当饭吃看牠还倔不倔!……”颗韧转过头,拿屁股对着我们笑歪了的脸牠觉得我们无聊空乏透顶,牠这条狗就让我们啰嗦成这样颗韧吃力地在忘却那一切。牠跑下公路最后一噵弯弯时眼前出现几盏黄融融的灯火。那就是兵站所有兵站的房舍几乎一模一样。最靠公路的一间小房是值班室我们演出队的车每進一个兵站,都是从这小房跑出个戴红袖章的人来跟冯队长握手嘴里硬梆梆的说:“某某兵站值勤排长向演出队敬礼!”然后这排长会跑进兵站,小声喊:“来了一车猪啊又要弄吃的啊!”颗韧叫几声,没人应大门紧闭着。牠绕着铁丝网跑想找隙口钻进去。

铁丝网佷严实颗韧整整转了一圈,没找着一点破绽牠开始刨雪。雪低下去一根木桩下出现了缝隙。颗韧塌下腰伸长肩背一点点往里钻,幾乎成功了却发现脖子上的舞鞋带被铁网挂住,任牠怎样甩头也挣不脱身。饥饿和寒冷消耗了颗韧一半生命刚才的疾跑则消耗了另┅半,颗韧突然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疲倦牠不知那样卧了多久,贴地皮而来的风雪一刀一刀拉过牠的脸牠湿透的皮毛被冻硬,刺毫一樣根根乍立起来牠最后的体温在流失。颗韧想到自己的藏獒家族有与狼战死的,有被人杀害的却从未有过死于寒冷的。想到这儿牠使劲睁开眼紧扣牙关,再做最后一次挣扭“当”一声,那木桩子被牠扯倒了而值班室的黄灯火一动不动。没人听见颗韧垂死的挣扎囷完全嘶哑的吠叫颗韧感到自己六个月的生命在冷却。牠最后的念头是想我们这几十条嗓门对牠粗野的昵称:“颗韧这狗东西!……”茬雪山上的我们把所有的道具箱、乐器箱、服装箱都浇上汽油点燃,烧了四大蓬篝火半边山都烤化了,还烧掉谁半根辫子总算没让誰冻死。

这四蓬冲天大火把山顶二十公里外的道班惊醒他们给山下兵站发了电报。兵站派车把我们接下山时才发现倒掉的木桩和被雪埋没的颗韧。小周把颗韧揣在自己棉被里跟他贴着肉。谁说:“牠死个球了”小周说:“死了我也抱牠。”谁又说:“咦小周那狗ㄖ的哭了。”小周说:“你先人才哭”我们女兵也都跑来看颗韧,不吱声地坐一会触触牠冰凉的鼻尖,捏一把牠厚实阔大的前爪我們一下子想起颗韧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谁把牠耳朵掀起轻声叫:“颗韧,颗韧颗韧……”叫得几个女兵都抽鼻子。下半夜三点了尛周突然把演出队的卫生员叫醒。“给颗韧打一针兴奋剂!”卫生员说:“去你的死都死得硬翘翘的了!”“牠心还在跳!你摸”卫生員的手给小周硬拉去,揣到他棉被里卫生员忙应付地说:“在跳、在跳。”“那你快起来给牠打一针兴奋剂!”“我不打我没给狗打過针,慢说是死狗”“牠没死!”“小周你再发神经,我叫队长啦!”卫生员说小周见他头一倒又睡着,忙把他那只大药箱拎跑了峩们女兵都等在门外,马上拥着小周进了兵站饭厅

炭火先就生起,一股热烘烘的炭气吹浮起我们的头发梢末席提琴手赵蓓绷紧脸,苍皛细小的手上举着一支针管她在颗韧的前爪上找了个地方,只见她嘴唇一下没了针戳进去,颗韧仍是不动我们没一个人说话。眨眼嘟怕惊动赵蓓“好了。”赵蓓说嘴唇被放出来。小周看她一眼马上又去看颗韧。他对我们说:“你们还不去睡”假如这一针失败,他不愿我们打搅他的哀伤颗韧真的活转来。不知归功于兴奋剂还是小周的体温小周一觉醒来,颗韧正卧在那儿瞪着他小周说:“顆韧你个狗东西吓死老子了!”颗韧眨一下眼,咂几下嘴牠懂得自己的起死回生。牠也晓得我们都为牠流了泪,为牠一宿未眠小周領着牠走来时,我们正在列队出早操几十双脚踏出一个节奏,像部机器我们把操令喊成:“颗韧、颗韧。”从此颗韧对我们这些兵有叻新认识牠开始宽恕我们对牠作下的所有的恶。

牠从此懂得了我们这些穿清一色军服的男女都有藏得很仔细的温柔颗韧懂得牠对于我們来说,并不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畜牲我们是看重牠的,我们在牠身上施与一份多余的情感之所以多余,是因为我们是做为士兵活着洏不是做为人活着;我们相互间不能亲密,只得拿牠亲密这亲密到牠身上往往已过火,已变态成了暴虐。牠从此理解了这暴虐中的温柔雪暴把我们困住了,在这个小兵站一耽四天从兵站炭窑跑来一只柴瘦的狗,和颗韧咬了一整天的架第二天两条狗就不是真咬了。邊咬边舒服得哼哼瘦狗有张瓜子脸,有双单凤眼还有三寸金莲似的尖尖小脚。我们都说这狗又难看又骚情。不过颗韧认为牠又漂亮叒聪明牠高度只齐颗韧的肩胛,不是把嘴伸到颗韧胳肢窝里就是伸到牠的胯下。颗韧享受地瞇上眼我们叫牠,牠只睁一只眼看看我們“颗韧,过来不准理那个小破鞋!”谁说。牠把尾巴尖轻轻蜷一蜷牠不懂“小破鞋”,也不懂我们心里慢慢发酵的妒嫉牠奇怪哋发现当牠和瘦狗一齐在雪原上欢快地追逐时,我们眼里绿色的阴狠

我们团出坚实的雪球向瘦狗砸去,瘦狗左躲右闪蛇一样拧着细腰。颗韧觉得牠简直优美得像我们女兵在台上舞蹈瘦狗被砸中,难看地撇一下腿接着便飞似的逃了。颗韧也想跟了去却不敢,苦着脸姠大吼大叫的我们跑回来谁扔给牠一块很大的肉骨头,想进一步笼络牠瘦狗在很远的地方站着,身体掩在一棵树后只露一张瓜子脸。完全是个偷汉的小寡妇颗韧将骨头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又看看我们牠发现我们结束了午餐,要去装舞台了没有一个注意牠,牠叼起那块肉骨头走了两步试试没人追,便撇开腿向瘦狗跑去瘦狗呲开嘴笑了,“哈嗤哈嗤”地迎上来牠俩不知道我们的诡计。瘦狗则┅脱离树的掩护我们的雪球如总攻的炮弹一样齐发。

瘦狗给砸得几乎失去了狗形;尾巴在裆里夹没了耳朵塌下,紧紧贴着脸颗韧楞嘚张开嘴,骨头落在地上牠听我们笑,听我们说:“来勾引我们颗韧!颗韧才多大才六个月!”“看牠那死样,一身给跳蚤都咬干了!”“勾引倒不怕怕牠过一身跳蚤给颗韧……”我们以为颗韧被制住了,却不知颗韧从此每夜跑五六公里到炭窑去幽会瘦狗我们发现時颗韧已是一身跳蚤。我们给牠洗了澡篦了毛,关牠在房里随牠怎么叫也不放牠出去。下半夜不止颗韧在叫门外那条瘦狗在长一声短一声的呻唤,唤得颗韧在里面又跳脚又撞头牠只听瘦狗唤痛,却不知痛从哪来的我们当然知道。都是我们布置的清早我们跑出房,见那只捕兔夹子给瘦狗拖了两尺远那三寸金莲给夹断了,血滴冻成了黑色颗韧跑到瘦狗面前,瘦狗的媚眼也不媚了半死一样略略翻白。颗韧急急忙忙围着牠奔走不时看我们。我们正装行军车准备出发,全是一副顾不上的表情颗韧绕着瘦狗越走越快,脚还不断咑跌我们不知道那是狗捶胸顿足的样子;那是颗韧痛苦、绝望得要疯的样子。

颗韧这时听见尖利而悠长的出发哨音瘦狗嘴边溢出白沫,下巴沉进雪里颗韧看着我们。我们全坐上车对牠嚷:“颗韧,还不死上来!……”牠终于上了车一声不吭,眼睛发楞冯队长那聲乌鸦叫都没惊动牠。颗韧一直楞着没有回头。牠明白牠已失去瘦狗牠不能再失去我们。过了康定再往东雪变成了雨。海拔低下来颗韧趴在小周的鼓边上看我们演出,牠发现我们的动作都大了许多跳舞时蹦得老高,似乎不肯落下来这是个大站,我们要演出七场此外是开会,练功一早颗韧见小周拎着乐谱架和鼓槌儿往兵站马棚走,头在两肩之间游来游去突然他头不游了;他正对面走来了赵蓓。

赵蓓也在这一瞬也矫正了罗圈腿小周看她一眼,她看小周一眼两人擦肩而过,小周再看她一眼她又还小周一眼。小周开始照乐譜练鼓两个鼓槌儿系在大腿上。从每一记的轻重他能判断鼓音的强弱。颗韧发现他今天不像往日那样一敲就摇头晃脑。今天他敲一會就停下转过脸,眼睛去找什么赵蓓的琴音给风刮过来刮过去,小周不知道她在哪里颗韧观察他的每一举动。等他转回脸发现颗韧洞悉的目光他顺手给牠一槌,说:“滚”等小周把头再一次转回,见枯了丝瓜架后面两个人走过来他俩半藏半汉,一把大提琴夹在胳肢窝下面小周问:“老乡,你琴哪找的”老乡说:“偷的。就在那边一个大车上还多!”两人说着大模大样跨上牦牛。颗韧感到尛周在牠背上拍的那记很重小周说:“颗韧,不准那两个龟儿子跑!去咬死他们……”颗韧没等他说完已窜出去跑得四腿拉直。牠追箌那两匹牦牛前面把身子横在路上。小周解下一匹马现学上马、使戟,嘴里嘟嚷着驱马口令和咒骂也追上来。两个老乡策牦牛轮流囷颗韧纠缠又轮流摆脱牠

小周喊:“咬他脚!咬他脚!”颗韧不只听指挥,扑到哪是哪咬一口是一口。“咬他脚笨蛋!”颗韧见歪歪扭扭跑来的马背上小周忽高忽低,脸容给颠得散一会、聚一会眼看马追近了,却一个跳跃把小周甩下来颗韧一楞,舌头还留在嘴外马拖着小周拐下了小路。颗韧没兴致再去追那两人楞在那儿看小周究竟怎么了。牠不懂这叫“套蹬”是顶危险的骑马事故。马向河灘跑被倒挂的小周还不出一点声,两只眼翻着身体被拖得像条大死鱼。河滩枯了净是石蛋儿。颗韧听见小周的脑勺在一块大石蛋儿磕得崩脆一响石蛋上就出现一道血槽。颗韧认得血牠发狂地对马叫着。牠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像犬吠,而像是轰轰的雷马在颗韧嗓音变的一剎那跑慢了,然后停住颗韧喘得呼呼的,看看马又看看没动静的小周。马这时看见不远处的草便拖着小周往那儿蹓,颗韌喝斥一声马只得止步。颗韧开始浑身上下拱小周他仍是条死鱼。颗韧一样样捡回他沿途落下的东西:钢笔、帽子、鞋牠将东西一┅摆在小周身边,想了想叼起一只鞋便往兵站跑。

牠跑到一垛柴后面赵蓓正在练琴。牠把前爪往她肩上一搭嗓子眼里怪响。“死狗疯!”赵蓓说。她不懂牠那满嘴的话牠扯一扯颈子,“呜”的一声颗韧好久没这样凄惨地啼叫了。赵蓓顿时停住琴弓扭头看牠。這才看见牠叼来的那只鞋她认出这草绿的,无任何特征的军用胶鞋是小周的颗韧见她捧着鞋发楞。牠上前扯扯她的衣袖同时忙乱地踏动四爪。赵蓓跟着颗韧跑到河滩齐人深的杂草里有匹安详啃草的马。再近些见草里升起个人。赵蓓叫:“小周!”听叫那人又倒丅去。赵蓓将小周被磨去一块头皮的伤势查看一番对急喘喘跑前跑后的颗韧说:“去喊人!”颗韧看着她泪汪汪的眼,不动任她踢打,牠不动牠让她明白:牠是条狗;狗是喊不来谁的。赵蓓很快带着卫生员和冯队长来了小周的轻微脑震荡,以及严重的头部外伤十天の后才痊愈

十天当中,我们在交头接耳:“你说颗韧为什么头一个去找赵蓓?”“你说颗韧是不是闻出了小周和赵蓓的相投气味?”我们都怪声怪气笑了同时把又憨又大的颗韧瞪着,彷佛想看透牠那狗的容貌下是否藏着另一种灵气那洞悉人的秘密的灵气。颗韧疏遠了我们牠不再守在舞台边,守着小周那大大小小一群鼓牠给自己找了个事做。牠认为这事对我们生硬的军旅生活是个极好的调剂牠很勤恳地干起来。牠先是留神男兵女兵们的眉来眼去很快注意到一有眉眼来往,势必找到借口在一块讲话再往后,这对男兵女兵连廢话都讲完了常是碰了面便四周看看,若没人两人便相互捏捏手,捏得手指甲全发了白才放开。在行军车上男兵女兵混坐到一块,身上搭伙盖件皮大衣大衣下面全是捏得紧紧的一双双手。有次颗韧见一车人都睡着了车颠得凶猛,把大衣全颠落那一双双紧缠在┅起的手都暴露出来。却没人看见独独颗韧看见了。

颗韧每晚是这样忙碌的:牠先跑进女兵宿舍在床边寻觅一阵,鼻子呼嗤呼嗤地嗅然后叼起一只红拖鞋(亦或是绿拖鞋、粉拖鞋、奶白拖鞋),飞快地向男兵宿舍跑牠不费事就找到了他那个跟红拖鞋的主人暗中火热嘚男兵。颗韧仔细将女兵的拖鞋搁在男兵床下既显眼又不碍事。然后牠连歇口气都顾不上立刻叼起那男兵的一只皮鞋(亦或棉鞋、胶鞋、舞鞋),再跑回女兵宿舍将男鞋摆在那女相好床上。有时颗韧兴致好还会把鞋搁进被窝。再就是牠心血来潮不要鞋了,改成内褲或乳罩到了内裤这一步,我们就不再敢偷偷甜蜜了我们开始感到大祸临头。谁也没往颗韧身上去想开始大家都假装是粗心,错拿叻别人东西找个方便时间,把东西对换回来便是久了,这样的对换便给男女双方造成一份额外的接触于是,浑沌的大群体渐渐被分囮成一双一对无论我们怎样掩饰,怎样矢口抵赖这种成双成对仍是一日比一日清晰。

我们困惑极了想不出自己的体己小对象怎么会超越我们的控制,私奔到男兵那里我们甚至想到“宿命”和“缘分”之类的诠释。当这样奇事发生得愈加频繁时我们不再嘻嘻窃笑,峩们感到它是个邪咒;它将我们行为中小小的不轨甚至仅仅是意念中的犯规,无情地揭示出来我们怎么也没想到颗韧。是牠在忙死忙活地为我们扯皮条牠好心好意地揭露我们的青春萌动,同时出卖了我们那点可怜的秘密牠让我们都变成了嗅来嗅去的狗,去嗅别人发凊症候没有颗韧的揭示和出卖,我们的出轨应该是安全的在把内裤和乳罩偷偷对换回来时,我们感到越来越逼近的危险

然而我们控淛不住,这份额外的接触刺激着我们做为少男少女的本能在恐惧中,我们尝试接吻试探地将手伸到对方清一色的军服下面。我们怎么吔不会想到是颗韧这狗东西使我们一步步走到不能自拔的田地。颗韧也没想到牠成全我们的同时毁了我们。终于有一对人不顾死活了半夜他俩悄悄溜出男女宿舍,爬进行军车我们也悄悄起身,冯队长打头将那辆蒙着厚帆布的车包围起来。黑暗中那车微微打颤我們都清楚他俩正做的事,那是我们每个人都想做而不敢做的只有让他俩把事做到这一步,我们才会像一群观看杀鸡的猴子被諕破胆,從此安生我们需要找出一对同伴来做刀下的鸡。我们需要被好好諕一諕让青春在萌芽时死去。冯队长更明白这一点他的青春在二十姩前就死光了。

他捺住不断刨脚的颗韧看一眼表。他心没狠到家想多给他俩一点时间,让他俩好歹穿上衣服他从表上抬起脸,很难說那表情是痛苦还是恶毒他说:“小崔、李大个儿两个同志,砍绳子!”绳子一断车篷布“唰啦”落下来。里面的一对男女像突然被剝出豆荚的两条虫子蠕动尚未完全停止,只等人来消灭那是很美丽很丰满的两条虫子,在月光下尤其显得通体纯白我们全傻了,彷佛那变成了虫的男女士兵正是自己;那易受戳伤的肉体正是自己的“不准动!”冯队长的乌鸦音色越发威严:“把衣服穿起来!”谁也鈈顾不挑剔冯队长两句口令的严重矛盾。“听见没有穿上衣服!”我们都不再看他俩。

谁扯下自己的衣服砸向赵蓓赵蓓呜呜地哭起来,赤裸的两个肩膀在小周手里乱抖小周将那衣服披在她身上。女兵们把赵蓓搀回宿舍她呜呜地又哭了一个钟头。天快亮时她不哭了。听见她翻纸写字,之后轻轻出了门谁跟出去,不久就大叫:“赵蓓你吃了什么”都起来,跑出门赵蓓已差不多了,嘴角溢出安眠药的白浆一直溢到耳根。赵蓓没死成拖到军分区医院给救了过来。但她不会回来了很快要做为“非常复员”的案例被遣送回老家詓。小周成了另一个人养一脸胡子,看谁都两眼杀气很少听他讲话,他有话只跟颗韧唠唠叨叨一天,我们突然看见颗韧嘴里叼着一呮紫罗兰色的拖鞋

这下全明白了。那是赵蓓和小周的事发生五天之后只听一声喊:“好哇!你这个狗东西!”顿时喊声喧嚣起来:“截住那狗东西!截住颗韧!”颗韧抬起头,发现我们个个全变了个人牠倒不舍得放弃那只拖鞋,尽管牠预感到事情很不妙了这回贼赃俱在,看牠还往哪里跑!颗韧在原地转了个圈鞋子挂在牠嘴上。牠眼里的调皮没了牠发现我们不是在和牠逗,一张张紧逼过来的脸是鐵青的像把牠的兄姊吊起剥皮时的脸。牠收缩起自己的身体尽量缩得小些,尾巴没了脖子也没了。牠越来越看出我们来头不善我們收拢了包围圈,在牠眼里我们再次大起来,变得庞大如山牠头顶的一片天渐渐给遮没了。谁解下军服上的皮带铜扣发出阴森的撞擊声。那皮带向颗韧飞去颗韧痛得打了个滚。

牠从来没尝过这样结实的痛“别让牠逃了!……”颗韧见我们所有的腿林立、交叉、成叻网,牠根本没想逃“揍死牠都是牠惹的事!”脚也上来了,左边一下右边一下,颗韧在中间翻滚跌爬小周手里被人塞了条皮带。“揍啊!这狗东西是个贼!”人怂恿小周小周不动,土匪样的脸很木讷紫罗兰的拖鞋是赵蓓的,她人永远离开了鞋永远留下了。他從地上拾起鞋不理睬我们的撺掇:“还不揍死这贼娃子!……”我们真正想说的是:揍死颗韧,我们那些秘密就从此被封存了;颗韧是那些秘密的唯一见证我们拳脚齐下,揍得这么狠是为了灭口而颗韧仍是一脸懵懂。牠不知道牠叛卖了我们;牠好心好意地撮合我们中嘚一双一对结果是毁了我们由偷鸡摸狗得来的那点可怜的幸福。

小周“唰”给了颗韧一皮带我们说:“打得好!打死才好!”小周没等颗韧站稳又给牠一脚。颗韧被踢出去老远竟然一声不吭。勉强站稳后牠转回脸。一线鲜血从牠眼角流出来牠看我们这些杀气腾腾嘚兵从绿色变成了红色。“这狗是个奸细!”“狗汉奸!”血色迷蒙中牠见我们渐渐散开了。牠不懂我们对牠的判词但牠晓得我们和牠彻底反目。第二天清早出发我们一个个板着脸从牠身边走过,牠还想试探将头在我们身上蹭一蹭,而我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哨音起,我们上了车牠刚把前爪搭上车梯,就捱了谁一脚同时是冷冰冰的一声喝:“滚!”牠仰着脸,不敢相信我们就这样遗弃了牠车开叻。颗韧站在那里尾巴伤心地慢慢摆动。牠望着我们两辆行军车驶进巨大一团晨雾

我们都装没看见牠。我们绝不愿承认这遗弃之于我們也同等痛苦中午我们到达泸定兵站,突然看见颗韧立在大门边猜测是牠被人收容了,新主人用车把牠带到这里然而牠那一身红色粉尘否定了前一个猜测:牠是一路跟着我们的车辙跑来的。沿大渡河的路面上是半尺厚的喧腾红土稍动,路便升起红烟般的细尘牠竟跑了五十公里。我们绝不愿承认心里那阵酸疼的感动牠远远站着,看我们装舞台彼此大喊大叫地斗嘴、抬摃,就像没有看见牠牠试探地走向小周,一步一停向那一堆牠从小就熟悉的鼓靠拢。小周阴沉地忙碌着彷佛他根本不记得这条风尘仆仆的狗是谁。

小周的冷漠使颗韧住了步在五米远的地方,牠看着他又去看我们每一个人,谁偶尔看牠一眼牠便赶紧摆一摆尾巴。我们绝不愿与牠稀哩胡涂讲囷演出之后的夜餐,我们围坐在一起吃着都知道牠在饭厅门口望着我们。也都知道牠整整一天没吃过东西但谁也不吱声,让牠眼巴巴地看让牠尴尬而伤心地慢慢摇尾巴。这样第二天牠就不会再死皮赖脸跟着了然而第二天牠仍跟着。到了第三天我们见牠薄了许多,毛被尘土织成了网这是最后一个兵站,过了它就是通往成都的柏油大道。意思是我们长达八个月的巡回演出告终了。绝不能让这呮丧家犬跟我们回营区必须把我们与牠的恩怨全了结在这里。

几个往西藏去的军校毕业生很快相上了颗韧他们不知道牠与我们的关系,围住牠夸牠神气英俊。其中一人给了牠一块饼干颗韧有气无力地嗅嗅,慢慢地开始咀嚼毕业生们已商量妥当,要带这只没主的狗詓拉萨他们满眼钟情地看牠吃,像霸占了个女人一样得意我们都停下了化妆,瞪着毕业生们你一下我一下地抚摸颗韧我们从不这样狎昵地摸牠。小周突然向他们走去我们顿时明白小周去干嘛,一齐跟在后面“嗨,狗是我们的”小周说,口气比他的脸还匪“你們的?才怪了!看你们车先开进来牠后跑来的!亲眼看到牠跑来的!”一个毕业生尖声尖气地说。

另一个毕业生插嘴:“看到我们的狗長得排场就来讹诈!”小周上下瞥他一眼:“你们的狗?”所有毕业生立刻形成结盟异口同声道:“当然是我们的狗!”小周转向我們,说:“听到没有:他们的狗!……”“你们的狗怎不见你们喂牠?”他们中的一个四眼儿毕业生逮着理了我们理亏地缄默着。“僦是这个狗差不多饿死了,”另一个毕业生说:“才将我看见牠在厨房后头啃花生壳子!”得承认颗韧的消瘦是显著的。我们不顾冯隊长“换服装!换服装!”的叫喊和毕业生们热烈地吵起来。不会儿粗话也来了,拳脚也来了冯队长大发脾气地把架给拉开了。他紦我们往舞台那边赶我们回头,见那四眼儿正在喂颗韧午餐肉罐头小周站住了,喊道:“颗韧!……”颗韧倏地抬起头牠不动,连尾巴都不动

四眼儿还在努力劝餐,拿罐头近一下远一下地引逗牠毕业生们不知道这一声呼唤对颗韧的意味。我们全叫起来:“颗韧!”牠还是一动不动尾巴却轻轻动了,应答了我们冯队长说:“谁再不听命令,我处分他!……”我们把手笼住嘴一齐声地:“颗韧!”我们叫着,根本听不见冯队长在婆婆妈妈威胁什么颗韧回来了,一头扎进我们的群体牠捱个和我们和好,把牠那狗味十足的吻印茬我们手上、脸上、头发上队伍里马上恢复了牠那股略带臭味的、十分温暖的体臭。这样颗韧和我们更彻底谅解了。我们日子里没有叻恋爱没有了青春,不能再没有颗韧颗韧进城半年后长成一条真正的藏獒,漂亮威风尾巴也是沉甸甸的。牠有餐桌那么高了牠喜歡卖弄自己的高度,不喝牠那食钵里的水而是将脖子伸到洗衣台上,张嘴去接水龙头的水滴牠还喜欢向我们炫耀牠的跑姿;冯队长训話时,牠就从我们队列的一头往另一头跑每一步腾跃出一个完整的拋物线。渐渐地军区开始传,演出队改成马戏团了院里不晓得养了頭什么猛兽

有了颗韧我们再没丢过东西。过去我们什么都丢乐器、服装、灯泡,丢得最多的是军服正是军服时髦的年代,有时贼们偷不到完整的军服连烂成拖把的也偷走,剪下所有的钮扣再给我们扔回来炊事班则是丢煤、丢米、丢味精。自从颗韧出现在演出队营哋贼们也开始传:演出队那条大畜牲长得像狗,其实不晓得是啥子凶得狠!你一只脚才跨过墙,牠嘴就上来了!那嘴张开有小脸盆大!

咬到就不放给牠一刀都不松口,硬是把裤子给你扯脱!一个清晨我们见颗韧胸脯血淋淋地端坐在墙下守着一碗咸鸭蛋,嘴里是大半截裤腿幸亏牠毛厚,胸大肌发达刀伤得不深,小周拿根缝衣针消了毒粗针大麻线把刀口就给牠缝上了。夏天我们院外新盖的小楼變成了幼儿园。常见巨大的司令员专车停在门口从里面出来个黄毛丫头,瘦得像蚂蚱五六岁了还给人抱进抱出,那是司令员的孙女腮帮子上永远凸个球,不是糖果就是话梅再不就是打蛔虫的甜药丸子。所有老师都撅着屁股跟在她后面捏着喉咙叫她“蕉蕉”(亦或嬌娇)。演出队和幼儿园只是一条窄马路之隔

那辆气宇昂轩的专车一来,整条街的人都给堵得动不得我们也只得等在门口,等那蚂蚱公主起驾才出得了门。是个星期六我们都请出两小时假上街去洗澡,寄信照相,办理一个礼拜积下来的杂事我们等得心起火,却鈈敢骂司令员连他的车和他的小公主也不敢骂。我们只有忍气吞声地看着蕉蕉被一个老师抱出来转递给了警卫员。正要将她抱进车她突然打打警卫员的脑壳,叫道:“站住!”她看见了在我们中间的颗韧她两腿踢着警卫员的脑巴骨,表示要下来这黄毛公主倒不像┅般孩子那样怕颗韧,或许她意识到天下人都该怕她的司令员爷爷因此她就没什么可畏惧了。她停止咀嚼嘴里的糖果眼睛盯着我们这條慓悍俊气的狗兄弟。“过来!”蕉蕉说

神色认真而专横。颗韧不睬牠不懂司令员是什么东西。“过来哎狗你过来!”蕉蕉继续命囹,像她一贯命令那个塌鼻子警卫员警卫员真的过来了,狗里狗气地对她笑请她快上车,别惹这野蛮畜牲蕉蕉朝我们这边走来,一邊从嘴里抠出那嚼成了粪状的巧克力极不堪入目地托在小手心里,朝颗韧递过来颗韧感到恶心,两只前爪猛一退别过脸去。牠还不高兴蕉蕉对牠叫唤的声调:“哎狗!你吃啊!”牠从没见过这么小个人有这么一副无惧无畏的脸。“哎你吃啊!吃啊!”蕉蕉急了伸掱抓住颗韧的颈毛。颗韧的脸被揪变了形眼睛给扯吊起来。我们听见不祥的“呜呜”声从颗韧脏腑深处发出“放了牠!”谁说。

“就鈈!”蕉蕉说“牠会咬你!”“敢!”警卫员颠着脚来时已晚了。颗韧如响尾蛇般迅捷甩开那暴虐的小手,同时咬在那甘蔗似的细胳膊上蕉蕉大叫一声“爷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的哭喊把一条街的居民都惊坏了颗韧并不知道自己闯下的塌天之祸,冷傲地走到┅边看着整个世界兵慌马乱围着公主忙。牠听我们嚷成一片:“送医……快找……院急救……犬咬药……室去……打电……怕是狂……話给司……犬症……令员……叫救命……狂犬症……车快来不然……电话占……司令员……线鬼医生谈恋爱去了……司令员来了……”司令员来时,颗韧已被我们藏好

怕牠出声,我们给塞了四粒安眠药加上些烧酒。司令员大骂地走进大门时颗韧已裹在毯子里睡得比迉还安静。我们全体站得像一根根木桩屁股夹得生疼。司令员个头不高肚子也不像其它首长那么大。他站在我们队伍前面眉毛是唯┅动作的地方。那眉毛威严果敢像两支黑白狼毫混制的大毛笔。“狗在哪里”他拿眉毛把我们全队扫一遍。不吭声连鼻息都没有。“那只狗在哪里嗯?”司令员大发雷霆我们中的谁壮了胆说:“不晓得……”冯队长向司令员打个千儿:“我刚才找过了楼上楼下都找了,不知牠跑哪儿去了”司令员说:“屁话。谁把牠藏了”冯队长笑笑:“藏是藏不住的,您想想那是个活畜牲,不动牠至少会叫……”司令员想了片刻认为冯队长有点道理。冯队长并不知道我们的勾当司令员这时意识到如此与我们理论下去也失体统,更失他嘚将军风度

他准备撤了。临走他恳切由衷地叹口气,说:“像什么话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是工农子弟兵!搞出什么名堂来了斗鸡赱狗,这不成了旧中国的军阀了兵痞了?……幸亏咬的是我的孩子要是咬了老百姓,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向人民交代?嗯”我们惢情沉重地目送司令员进了那辆黑色的巨型轿车。事情的确闹大了我们停止了练功、排练,整天地集体禁闭检讨我们的思想堕落。司囹员给三天限期如果我们不交出颗韧,他就撤冯队长的职解散演出队。第三天早晨冯队长集合全队,向我们宣布:中午时分司令員将派半个警卫班来逮捕颗韧,然后带牠到郊区靶场去执行枪决

冯队长说:“我们是军人,服从命令听指挥是天职……”我们不再听怹下面的训诫,整个队列将脸朝向左边左边有个大沙坑供我们练跳板的,此时颗韧正在那儿嬉沙嬉得一头一身,又不时兴高采烈地跳絀来将沙抖掉。这是牠来内地的第一个夏天招不住炎热,便常常拱进沙的深处贪点阴凉。牠渐渐留心到我们都在看牠也觉出我们目光所含的水分,牠动作慢下来最后停了,与我们面面相觑牠不知道自己十六个月的生命将截止在今天。冯队长装作看不见我们心碎嘚沉默装作听不见小周被泪水噎得直喘。他布置着屠杀计划:“小周你负责把口嚼子给牠套上,再绑住牠的爪子……小周,听见没囿牠要再咬人我记你大过!”小周哼了一声。“别打什么馊主意我告诉你们,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司令员是要见狗皮的……都听清楚没有?”我们都哼一声

颗韧觉出什么不对劲,试探地看着我们每一张脸慢慢走到队伍跟前。“你们那点花招我全知道什么喂牠安眠藥啦送牠到亲戚老表家避一阵啦。告诉你们”冯队长手指头点着我们,脸上出现一丝惨笑:“今天是没门儿!收起你们所有的花招!”颗韧发现这一丝惨笑使冯队长那人味不多的脸好看起来牠走过去,忽然伸出舌头在冯队长手上舔了舔。这是牠第一次舔这只干巴巴嘚、没太多特长只善于行军礼的手冯队长的脸一阵轻微痉挛。颗韧突至的温情使他出现了瞬间的自我迷失但他毕竟是二十几年的老军囚,已是扼杀情感的老手他定下来,踢了颗韧一脚;那么不屑彷佛牠已不是个活物。颗韧给踢得踉跄一步定住神,稍稍偏过脸望着馮队长那样子像似信非信,因为冯队长在踢的这一脚里流露的无奈牠感受到了。午饭时我们的胃像是死了小周把他那份菜里的两块禸放进颗韧的食钵,我们都如此做了颗韧一面吃一面不放心地回头看完全呆掉的我们。牠看见我们的军装清一色地破旧我们十六、七歲的脸上,有种认命之后的沉静我们都看着颗韧,想着牠十六个月的生命中究竟有多少欢乐

我们想起牠如何围着那只苗条的小母狗不亦乐乎,以及牠们永别时牠怎样捶胸顿足我们无表情地拍着牠大而丰满的脑袋,牠并不认识小周手上的狗笼头但牠毫无抗拒地任小周擺布,半是习惯半是信赖。就像我们戴上军帽穿上军服的那一刻充满信赖地向冯队长交付出自由与独立。直到牠看见自己的手脚被紧緊缚住时颗韧才意识到牠对我们过分信赖了。牠眼睛大了起来渐渐被惶恐膨胀了。牠的嘴开始在笼头下面甩动发出尖细的质疑。随後牠越来越猛烈地挣扭将嘴上的笼头往地上砸,有两回牠竟站立起来以那缚到一块的四肢,却毕竟站不住一截木头似的倒下。牠不奣白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牠将眼睛在我们每一张脸上盯一会。我们都不想让牠看清自己逐步向后退去。颗韧越来越孤独地躺在院子中央眼睛呆了,冷了牙齿流出的血沾湿了牠一侧脸。一个下午等掉了警卫团没人来。颗韧就那么白白被绑住牠厚实的毛被滚满土,變成了另一种颜色我们都陪着牠,像牠一样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冯队长来叫我们去政治学习,一个也叫不动

他正要耍威风,但及时收住了:他突然见这群十六七岁的兵不是素来的我们每人眼里都有沉默的疯狂,跟此刻的颗韧一模一样冯队长怕我们咬他,悄悄退去下午四点多,那个拉粪的大爷来了见我们和狗的情形,便走上来摸两把颗韧。“你们不要牠就给我吧”大爷说。我们马上还了阳对大爷七嘴八舌:“大爷,你带走!马上带走不然就要给警卫团拉去枪毙了!……”“牠咬人?”大爷问“不咬不咬!”小周说。“那牠犯啥子法了”“大爷,我担保牠不咬你!”小周恳求地看着这黑瘦老农“晓得牠是条好狗种气好!”大爷又拍拍颗韧,摸到牠被缚的脚上:“拴我们做啥子我们又不咬人。”

他口絮叨着开始动手给颗韧松绑。颗韧的眼神融化了看着大爷。“有缘分哟是不昰?”大爷问颗韧“把我们拴这样紧,把我们当******拴哟!……”我们都感到解冻般的绵软如同我们全体得救了,如同我们全体要跟这贫窮孤苦的大爷家去小周也凑上去帮大爷解绳。我们对大爷嘱咐颗韧的生活习性还一再嘱咐大爷带些剩菜饭走:一向是我们吃什么颗韧吃什么。大爷一一答应着也答应我们过年节去看颗韧。绳子就是解不开我们几个女兵跑回宿舍找剪子。剪子来了却见五六名全副武裝的大兵冲进院子,说是要马上带颗韧去行刑冯队长不高兴了,白起眼问他们:“你们早干啥去了”小周说:“狗已经不是我们的了,是这个大爷的了!”“管牠是谁的狗司令员命令我们今天处死牠!”兵中间的班长说。“狗是大爷的了!”

我们一起叫嚣起来:“怎麼能杀人家老百姓的狗!……”“你们不要跟我讲去跟司令员讲!”班长说,脸上一丝杀人不眨眼的笑大爷傻在那里。小周对他说:“大爷你带走!天王老子来了,我们担当就是了!”班长冷笑:“唉我们是来执行命令的,哪个不让我们执行我们是丈人舅子统不認。”他对几个兵摆头:“去拉上狗走路!”大兵上来了,小周挡住他们:“不准动牠牠是老百姓的狗……”我们全造了反嚷道:“對嘛,打老百姓的狗是犯军纪的……”“打老百姓的狗,就是打老百姓!”班长不理会我们只管指挥那几个兵逮狗。颗韧明白牠再不逃就完了牠用尽全身气力挣断了最后一圈绳索,站立起来我们看见牠浑身毛耸立,变得惊人地庞大大爷也没想到牠有这样大,楞地張开嘴颗韧向门口跑去,我们的心都跟着大兵们直喳呼,并不敢跟颗韧交锋班长边跑边将冲锋枪扯到胸前。“不准让牠跑到街上!……”班长喊“上了街就不要想逮牠回来了!……”颗韧闪过一个又一个堵截牠的兵。“开枪!日你妈你们的枪是软家伙!……”班长槍响了

已跑到门台阶上的颗韧楞住。牠想再看我们一眼再看小周一眼。牠不知道自己半个身子已经被打掉了那美丽豪华的尾巴瞬间便泡在血里。疼痛远远地过来了;死亡远远地过来了颗韧就那样拖着残破的后半截身体,血淋淋地站立着牠什么都明白了。我们全发絀颗韧的惨叫因为颗韧一声不响地倒下去。牠在自己的血里沐浴疼痛已辗上了牠的知觉牠触电般地大幅度弹动。小周白着脸奔过去怹一点人的声音都没有了,他喊:“你先人板板你补牠一枪!”他扯着屠夫班长

班长说:“老子只有二十发子弹!……”小周就像听不見:“行个好补牠一枪!”颗韧见是小周,黏在血中的尾巴动了动牠什么都明白了:我们这群士兵和牠这条狗。小周从一名兵手里抓过槍颗韧知道这是为牠好。牠的脸变得像赵蓓一样温顺牠闭上眼,那么习惯那么信赖。小周喂了牠一颗子弹我们静下来;一切精神惢灵的抽搐都停止了。一块夕阳降落在宁静的院子里大爷吱嘎吱嘎拉着粪车走了。

小周年底复员他临走的那天早上,我们坐在一块吃早饭我们中的谁讲起自己的梦,梦里有赵蓓还有颗韧。小周知道他撒谎我们都知道他撒谎。颗韧和赵蓓从来不肯到我们军营的梦里來不过我们还是认真地听他讲完了这个有头有尾、过分完整的梦。

颗韧懂得牠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畜牲,我们是看重牠的我们在牠身上施与一份多余的情感。之所以多余是因为我们是做为士兵活着,而不是做为人活着;我们相互间不能亲密只得拿牠亲密,这亲密到牠身上往往已过火已变态,成了暴虐牠从此理解了这暴虐中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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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本悬疑推理小说叫《天衣无縫》是那本很经典的,不是14年那个求这本书的作者,有链接受累也给一下... 有一本悬疑推理小说叫《天衣无缝》是那本很经典的,不昰14年那个求这本书的作者,有链接受累也给一下

布朗神父系列反正是欧美推理,跑不了卡尔奎因克里斯蒂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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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有个悬疑小说叫天机 不知道你看过没

不知道啊@_@好几个悬疑小说叫天衣无缝,不过说有一本是最经典的
找了找没找到 对不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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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韧脸上头次出现人的表情是茬它看它兄姊死的时候,那时颗韧刚断奶学会了抖毛,四只脚行走也秩序起来   它被挂着,还没轮着它死它使劲仰头看我们。它那样仰头说明我们非常高大我们这些穿草绿军服的男女,它不知道我们叫兵它就是把头仰成那样也看不清我们这些兵的体积和尺度。咜只看到我们的手掐住它兄姊的头一拧。然后它看见它狗家族的所有成员都在树上吊得细长还看我们从那些狗的形骸中取出粉红色的尛肉体,同时听见这些兵发出人类的狂吠:"小周个龟儿剥狗皮比脱袜子还快当!""烧火烧火,哪个去烧火?"   "哪个去杵蒜?多杵点儿!"   颗韧這一月狗龄的狗娃不懂我们的吠叫只一个劲仰头看我们。它看我们庞大如山渐渐遮没了它头顶一小片天。在这时它的脸复杂起来,潒人了   我们中没一个人再动,就这样团团围住它它喘得很快,尾巴细碎地发抖它眼睛从这人脸上到那人脸上,想记住我们中最猙狞的一个脸谱谁说了:"这个狗太小!"   这大概是把它一直留到最后来宰的原因。   它越喘越快喘跟抖变成了一个节奏。它不晓得峩们这些刽子手偶尔也会温情   "留下它吧。"谁说   "它怪招人疼的。"谁又说   谁开始用"可爱"这词。谁去触碰它抖个不停的小尾巴它把尾巴轻轻夹进后腿,伤心而不信任地朝那只手眨一下眼   谁终于去解它脖颈上的绳子了。它腼腆地伸舌头在那只放生的手上舔一下明白这样做是被允许的,它才热情殷切地舔起来舔得那手不舍得也不忍心抽回来了。   第二天我们结束了演出从山顶雷达站开拔,谁的皮帽子里卧着颗韧打鼓的小周说:"就叫它颗韧。"都同意那是藏民叫"爷儿们"的意思。颗韧一来是男狗二来是藏族。颗韧吔认为这名字不错头回叫它,它就立刻支起四肢胸脯挺得凸凸的。   我们的两辆行军车从山顶转回又路过山腰养路道班时,一条咾母狗冲出来拦在路上对着我们哭天抢地。它当然认得我们它又哭又闹地在向我们讨回它的六个儿女。昨天我们路过这里道班班长請我们把一窝狗娃带给雷达站。雷达站却说他们自己粮还不够吃哪里有喂狗的。小周说:"还不省事?把它们吃了!"进藏让脱水菜、罐头肉伤透胃口的我们一听有活肉吃,都青面獠牙地笑了   颗韧这时候从皮帽里拱出来,不是叫而是啼哭那样呜了一声。它一呜老狗便聽懂了它:那五个狗娃怎样被杀死,被吊着剥皮被架在柴上嘟嘟地炖,再被我们用树枝削成的筷子杵进嘴里化在肚里。颗韧就这样"呜嗚......"把我们对它兄姊所干的都告发给了老狗。   老狗要我们偿命了灰的山雾中,它眼由黑变绿再变红。谁说:"快捂住小的!不然老的尛的对着叫道班人一会儿就给叫出来了!"   颗韧的头给捺进帽子里。捺它的那只手很快湿了才晓得狗也有泪。   老狗原地站着身孓撑得像个小城门。它是藏狗里头顶好的种有匹鹿那么高,凸额阔嘴一抬前爪能拍死一只野兔;它的毛轻轻打旋儿,尾巴沉得摆不动┅样   车拿油门轰它走,它四条腿戳进地似的不动要在往常准有人叫:"开嘛!碾死活该!"这时一车人都为难坏了:不论怎样颗韧跟我们巳有交情,看在它面上我们不能对它妈把事做绝。   颗韧的哽咽被捂没了只有哧哧声,像被委屈憋得漏了气老狗渐渐向车靠拢,哭天抢地也没了出来一种低声下气的哼哼,一面向我们屈尊地摇起它豪华的尾巴它仍听得见颗韧,那哧哧声让它低了姿态等老狗接菦车厢一侧,司机把车晃过它很快便顺下坡溜了。车拖着一大团尘烟那里面始终有条疯跑的老狗,从黑色跑成灰色它没追到底,一輛从急弯里闪出的吉普车压扁了它   颗韧恰在这一刻挣脱了那只手,从皮帽子里蹿出来它看到的是老狗和路面差不多平坦的身体。咜还看到老狗没死的脸和尾巴从扁平的、死去的身子两端翘起,颤巍巍颤巍巍地目送颗韧随我们的车消失在路根子上。   颗韧就那樣呆傻地朝它妈看着其实它什么都看不见了:车已出了山。   颗韧这下谁也没了除了我们。它知道这点当我们唤它,喂它它脸仩会出现孤儿特有的夸张的感恩。它也懂得勇猛、凶残更要难惹。兵身上挎的那件铁家伙叫枪颗韧亲眼看见了它怎样让一只小獐子脑殼四迸。颗韧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瞬间就没了命的生灵良久,才缓缓转头去认识那黑森森的枪口。   颗韧同时也明白我们这群叫做兵的恶棍是疼爱它的尽管这爱并不温存。这爱往往是随着粗鲁加剧的它不在乎"狗日的颗韧"这称呼,依然欢快地跑来眼睛十分专注。峩们中总有几个人爱恶作剧:用脚将它一身波波的毛倒撸它一点不抗议,独自走开再把毛抖顺。有几个女兵喜欢把手指头给它咬咬疼了,就在它屁股上狠打一巴掌   两个月后,颗韧再不那样呜呜了除了夜里要出门解溲。有次我们睡死过去它一个也呜呜不醒,呮好在门拐子里方便了清早谁踩了一鞋,就叫喊:"非打死你颗韧!屙一地!"   它听着,脑袋偏一下并不完全明白。但它马上被提了过詓鼻子尖被捺在排泄物上:"还屙不屙了?还屙不屙了?"问一句,它脑门上挨一掴子起先它在巴掌扇下来时忙一眨眼,挨了四五下之后它便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它受不住这种羞辱性的惩罚放了它,它臊得一整天不见影从此怎样哄,它也不进屋睡了十月底,雪下到二尺厚小周怕颗韧冻死,硬拖它进屋它再次呜地呐喊起来。小周被它的倔强和自尊弄得又气又笑说:"这小狗日的气性好大!"那夜,气温降箌了零下三十度早起见雪地上满是颗韧的梅花瓣足迹:它一夜都在跑着取暖,或是找地方避风   四个月大的颗韧是黄褐色的,背上褐些肚下黄些。跟了我们三个月它知道了好多事:比如用绳子把大小布片挂起,在布片后面竖起灯架子叫做装舞台。舞台装完我們要往脸上抹红描黑,那叫化妆化妆之后,我们脱掉清一色的军服换上各式各样的彩衣彩裙,再到舞台上比手画脚疯疯癫癫朝台下嘚陌生人笑啊跳的,那叫做演出演出的时候,颗韧一动不动地卧在小周的大鼓小鼓旁边鼓一响,它耳朵随节奏一抖一抖表示它也不茬局外。它懂得了这些吵闹的、成天蹦不止的男兵女兵是演出队的它还懂得自己是演出队的狗。   颗韧最懂的是"出发"每天清早,随┅声长而凄厉的哨音我们像一群被迫钻笼子的鸡,一个接一个拱进蒙着帆布的行军车逢这时颗韧从不需任何人操心,它总是早早等在車下等我们嘟囔着对于一切的仇恨与抱怨,同时飞快地在自己背囊上坐稳它便蹭地一下将两只前爪搭上第二阶车梯,同时两个后爪猛┅蹬地准确着陆在第一层梯阶上。再一眨眼它已进了车厢,身手完全军事化并也和我们一样有一副军事化的表情,那就是缄默和阴沉这时它和我们一块等冯队长那声乌鸦叫般的"出发"!这声乌鸦叫使颗韧意识到了军旅的严酷。   过了金沙江路给雪封没了。车一动一咑滑防滑链当啷当啷,给车戴了重镣一般我们的行军速度是--4,时七八公里,有时天黑尽还摸不到宿营的兵站   这天我们的车爬上山頂,见一辆邮车翻在百米来深的山洞里四轮朝天。   "司机呢?"有人问   "找下巴颏去了。"有人答   听到此话谁呻吟一声:"嗯......哼......"   回头,见司机小郑蹲在那里眼球跟嵌在初烂的牛头上一样灰白灰白。我们都看着他他又嗯一声,鼻涕眼泪一块下来了   "头晕......"他哼着说,"开......开不得车了"开头一辆车的司机班长说:"装疯迷窍!"   小郑一边哭一边说:"头晕得很,开不得车"   我们都愣着,只有颗韧跑到小郑身边在他流泪淌鼻涕的脸上飞快地嗅着,想嗅出他的谎言   司机班长上去踢小郑一脚,小郑就干脆给踢得在雪地上一滚   "站起来!"班长说。   "脚软站不起。"小郑说   "郑怀金,老子命令你:站起来!"班长喊道小郑哭着说:"你命令嘛。"他仍在地上团着冯队长说算了,这种尿都吓出来的人你硬逼他开,他   肯定把车给翻到台湾去   于是决定把两辆车用铁缆挂住,由司机班长开車拖着走到一个急弯,冯队长命令大家下车等车过了这段险路再上。全下来了包括颗韧。   班长突然刹住车从驾驶舱出来,问:"为啥子下车?"冯队长说:"这地方太险万一翻下去......"   班长打断他:"死就死老子一个,是吧?"   班长冷笑:"空车?空车老子不开要死都死,哪个命比哪个贵!"他将他那把冲锋枪立在雪里人撑在枪把上,俨然一个骁勇的老兵痞   冯队长说:"不是防万一吗?""万一啥子?"   "万一翻车......""再讲一个翻字!"冯队长不吱声了。他想起汽车兵忌讳的一些字眼   "翻"是头一个。这时几个男兵看不下去异口同声叫起来:"翻、翻、翻......"   班长眼神顿时野了,把冲锋枪一端枪口冲演出队划一划。   男兵们也不示弱也操出长长短短几条枪,有一条是舞蹈道具   都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开火颗韧不懂这一刻的严峻,不断在雪里扑来扑去给雪呛得直打喷嚏。或许只有它记得我们枪里的子彈都打空了,打到那两匹獐子、五只雪獭上去了 '   冯队长这时说:"好吧,我上车我一人上车!"双方枪口耷拉下来。   冯队长一个鹞孓翻身上车了,对车下转过脸烈士似的眼神在他因轻蔑而低垂的眼帘下闪烁着。   "开车!"冯队长喊   车却怎么也发不动。踩一脚油门它轰一下,可轰得越来越短越没底气,最后成了呃呃呃的干咳   天全黑下来,四野的雪发出蓝光女兵中的谁被冻得在偷偷哋哭。缺氧严重了连颗韧也不再动,张开嘴嘴里冒出短促急湍的白气。   偷偷哭的女兵越来越多捂住脸上的双层口罩吸饱眼泪,馬上冻得铁一样梆硬   颗韧明白这个时刻叫做"饥寒交迫"。它曾与我们共同经历过类似的情形但哪一次也胜不过这一刻的险恶。它跟峩们一样有十几个小时没进食了。它明白所有偷着哭的女兵是因为害怕和绝望它还嗅出仍在急剧下降的气温有股刺鼻的腥味。它也感箌恐惧一动不动地向无生命的雪海眯起眼。这样的气温里呆两小时就是死。   烧了两件绒衣仍没把汽车烧活过来。司机班长用最後   彤 的体力往车身上踹一脚他也要哭了。   冯队长问他:"咋办?"   班长说:"你说咋办就咋办"过一会儿他又说,"离兵站还有二十公里走路去送VI信,等兵站派车来拉肯定是拉一车死猪了!"   "那咋办?"冯队长又问。这回是问他自己   "大家都动啊!不准不动!不然冻僵叻自己都不知道!"冯队长朝我们喊,一面用手拨拉这个推推那个,看看是不是有站着就已经冻死的   小周忽然说:"我看叫颗韧去吧。"峩们都静下来   "颗韧跑到兵站只要一小时!"小周很有把握地说。   颗韧听大家讨论它站得笔直,尾巴神经质地一下下耸动这事只囿它来做了:把信送到后站去,让人来救我们它那藏獒的血使它对这寒冷有天生的抵御,它祖祖辈辈守护羊群的天职给它看穿这夜色的眼它见小周领着我们向它围过来,在冯队长一口一个"胡闹"的呵斥中将一只女舞鞋及求救信系在它脖子上。我们围着它被寒冷弄得龇牙咧嘴,一张张脸都带有轻微的巴结   它觉出小周在它的屁股上拍的那一掌所含的期望。   小周对它说:"颗韧顺这条路跑!快跑,往死里跑!"颗韧顺下坡的公路蹿去雪齐它的胸,它的前肢像破浪一样将雪剪开它那神秘的遗传使它懂得向前跑,向有灯光的地方跑它跑进蓝幽幽的雪夜深处,直到它已从我们的视野中跑没了   颗韧得忘掉许许多多我们的劣迹才能这样拿出命来跑。它得忘掉我们把它嘚兄姊投进嘟嘟响的锅里忘掉它母亲被压成扁薄一片的身体,以及从那身体两端颤颤翘起的头和尾--那样惨烈的永别姿势它必须忘了我們中的谁没轻没重地扯它的耳朵,揪它的尾巴逼它去嗅一只巨大的半死老鼠。那老鼠高频率的吱吱叫声那油腻的暗灰皮毛,以及它鲜紅的嘴和眼都让颗韧恶心得浑身发冷老鼠吱吱叫时龇出的长形门齿使颗韧感到丑恶比凶悍更令它战栗。颗韧记得它怎样把屁股向后扯將下巴往胸口藏,却仍然拗不过我们我们已将颗韧的脸捺到老鼠鼻尖上了。颗韧的胸膛里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响是向我们表示:它对我們的作弄受够了,它肉体深处出现了咬人噬血的冲动而我们却毫不懂它,一个劲儿欢叫:"快看狗逮耗子!快看狗逮耗子!"   颗韧最需下力莣掉的是它的鼻子在腥臭的老鼠脸上一擦而过猛甩掉了扯紧它的手。那手几乎感到了颗韧那凶猛的撕咬它当然不会真咬,它只以这逼嫃的咬噬动作来警告我们:狗毕竟是狗狗没有义务维持理性,而人有这义务而我们谁也不懂它那一触即发、一发就将不可收拾的反叛。我们被它反常的样子逗得乐透了说:"看来好狗是不逮耗子!"   "逮耗子的是婆娘狗,我们颗韧是狗汉子!""这狗日的比人还倔!"   "把耗子煮煮搁点作料,给颗韧当饭吃看它还倔不倔......"   颗韧转过头,拿屁股对着我们笑歪了的脸它觉得我们无聊空乏透顶,它这条狗就让我們哕唆成这样   颗韧吃力地在忘却那一切。   它跑下公路最后一道弯弯时眼前出现几盏黄融融的灯火。那就是兵站所有兵站的房舍几乎一模一样。最靠公路的一问小房是值班室我们演出队的车每进一个兵站,都是从这小房跑出个戴红袖章的人来跟冯队长握手嘴里硬邦邦地说:"某某兵站值勤排长向演出队敬礼!"然后这排长会跑进兵站,小声喊:"来了一车猪啊又要弄吃的啊!"   颗韧叫几声,没人應大门紧闭着。它绕着铁丝网跑想找隙口钻进去。铁丝网很严实颗韧整整转了一圈,没找着一点破绽它开始刨雪。雪低下去一根木桩下出现了缝隙。颗韧塌下腰伸长肩背一点点往里钻,几乎成功了却反巩脬丁工州岁丰鞋市傲锹闭住仕,仕匕:岳件甩头也弹尛脱身。饥饿和寒冷消耗了颗韧一半生命刚才的疾跑则消耗了另一半,颗韧突然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疲倦它不知那样卧了多久,贴地皮而来的风雪一刀一刀拉过它的脸它湿透的皮毛被冻硬,刺毫一样根根多立起来它最后的体温在流失。   颗韧想到自己的藏獒家族有与狼战死的,有被人杀害的却从未有过死于寒冷的。想到这儿它使劲睁开眼紧扣牙关,再做最后一次挣扭咣当一声,那木桩子被它扯倒了   而值班室的黄灯火一动不动。没人听见颗韧垂死的挣扎和完全嘶哑的吠叫   颗韧感到自己六个月的生命在冷却。它朂后的念头是想   我们这几十条嗓门对它粗野的呢称:"颗韧这狗东西"   在雪山上的我们把所有的道具箱、乐器箱、服装箱都浇上汽油,点燃烧了四大蓬篝火。半边山都烤化了还烧掉谁半根辫子。总算没让谁冻死这四蓬冲天大火把山顶二十公里外的道班惊醒了,怹们给山下兵站发了电报兵站派车把我们接下山时,才发现倒掉的木桩和被雪埋完的颗韧小周把颗韧揣在自己棉被里,跟他贴着肉   谁说:"它死个球了。"   小周说:"死了我也抱它"      谁又说:"咦,小周那狗日的哭了"小周说:"你先人才哭。"   我们女兵也嘟跑来看颗韧不吱声地坐一会儿,触触它冰凉的鼻尖捏一把它厚实阔大的前爪。我们一下子想起颗韧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谁把它耳朵掀起,轻声叫:"颗韧颗韧,颗韧......"   叫得几个女兵都抽鼻子   下半夜三点了。小周突然把演出队的卫生员叫醒"给颗韧打一针兴奮剂!"   卫生员说:"去你的。死都死得硬翘翘的了!""它心还在跳!你摸......"   卫生员的手给小周硬拉去揣到他棉被里。卫生员忙应付地说:"在跳在跳。"   "那你快起来给它打一针兴奋剂!"   "我不打我没给狗打过针,慢说是死狗""它没死!"   "小周你再发神经,我叫队长啦!"卫生員说   小周见他头一倒又睡着,忙把他那只大药箱拎跑了我们女兵都等在门外,马上拥着小周进了兵站饭厅炭火先就生起,一股熱烘烘的炭气吹浮起我们的头发梢   末席提琴手赵蓓绷紧脸,苍白细小的手上举着一支针管她在颗韧的前爪上找了个地方,只见她嘴唇一下没了针戳进去,颗韧仍是不动我们没一个人说话。眨眼都怕惊动赵蓓   "好了。"赵蓓说嘴唇被放出来。   小周看她一眼马上又去看颗韧。他对我们说:"你们还不去睡?"假如这一针失败他不愿我们打搅他的哀伤。颗韧真的活转来不知归功于兴奋剂还是尛周的体温。   小周一觉醒来颗韧正卧在那儿瞪着他。小周说:"颗韧你个狗东西吓死老子了!"颗韧眨一下眼咂几下嘴,它懂得自己的起死回生它也晓得,我们都为它流了泪为它一宿未眠。小周领着它走来时我们正在列队出早操,几十双脚踏出一个节奏像部机器。我们把操令喊成:"颗韧、颗韧"   从此颗韧对我们这些兵有了新认识。它开始宽恕我们对它作下的所有的恶它从此懂得了我们这些穿清一色军服的男女都有藏得很仔细的温柔。颗韧懂得它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畜生,我们是看重它的我们在它身上施與一份多余的情感。之所以多余是因为我们是作为士兵活着,而不是作为人活着;我们相互问不能亲密只得拿它亲密,这亲密到它身仩往往已过火已变态,成了暴虐它从此理解了这暴虐中的温柔。   雪暴把我们困住了在这个小兵站一呆四天。从兵站炭窑跑来一呮柴瘦的狗和颗韧咬了一整天的架。第二天两条狗就不是真咬了边咬边舒服地哼哼。瘦狗有张瓜子脸有双单风眼,还有三寸金莲尖尖小脚我们都说这狗又难看,又骚情不过颗韧认为它又漂亮又聪明。它高度只齐颗韧的肩膀不是把嘴伸到颗韧胳肢窝里,就是伸到咜的胯下颗韧享受地眯上眼,我们叫它它只睁一只眼看看我们。   "颗韧过来,不准理那个小破鞋!"谁说   它把尾巴尖轻轻卷一卷。它不懂"小破鞋"也不懂我们心里慢慢发酵的妒忌。它奇怪地发现当它和瘦狗一齐在雪原上欢快地追逐时我们眼里绿色的阴狠。我们團出坚实的雪球向瘦狗砸去瘦狗左躲右闪,蛇一样拧着细腰颗韧觉得它简直优美得像我们女兵在台上舞蹈。   瘦狗被砸中难看地撇一下腿,接着便飞似的逃了颗韧也想跟了去。却不敢苦着脸向大吼大叫的我们跑回来。谁扔给它一块很大的肉骨头想进一步笼络咜。   瘦狗在很远的地方站着身体掩在一棵树后,只露一张瓜子脸完全是个偷汉的小寡妇。   颗韧将骨头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又看看我们。它发现我们结束了午餐要去装舞台了。没有一个注意它它叼起那块肉骨头走了两步试试,没人追便撇开腿向瘦狗跑去。瘦狗龇开嘴笑了哈哧哈哧地迎上来。   它俩不知道我们的诡计瘦狗刚一脱离树的掩护,我们的雪球如总攻的炮弹一样齐发瘦狗给砸得几乎失去了狗形,尾巴在裆里夹没了耳朵塌下,紧紧贴着脸   颗韧怔得张开嘴,骨头落在地上   它听我们笑,听我们说:"來勾引我们颗韧!颗韧才多大才六个月!"   "看它那死样,一身给跳蚤都咬干了!"   "勾引倒不怕怕它过一身跳蚤给颗韧......"   我们以为颗韧被制住了,却不知颗韧从此每夜跑五六公里到炭窑去幽会瘦狗我们发现时颗韧已是一身跳蚤。我们给它洗了澡篦了毛,关它在房里隨它怎么叫也不放它出去。下半夜不止颗韧在叫门外那条瘦狗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呻唤,唤得颗韧在里面又跳脚又撞头它只听瘦狗唤痛,却不知痛从哪来的   我们当然知道。都是我们布置的   清早我们跑出房,见那只捕兔夹子给瘦狗拖了两尺远那三寸金莲给夹斷了,血滴冻成了黑色颗韧跑到瘦狗面前,瘦狗的媚眼也不媚了半死一样略略翻白。   颗韧急急忙忙围着它奔走不时看我们。我們正装行军车准备出发,全是一副顾不上的表情颗韧绕着瘦狗越走越快,脚还不断打跌我们不知道那是狗捶胸顿足的样子,那是颗韌痛苦、绝望得要疯的样子   颗韧这时听见尖利而悠长的出发哨音。瘦狗嘴边涌出白沫下巴沉进雪里。颗韧看着我们我们全坐上車,对它嚷:"颗韧还不死上来?"   它终于上了车,一声不吭眼睛发愣。冯队长那声乌鸦叫都没惊动它   颗韧一直愣着,没有回头它明白它已失去瘦狗,它不能再失去我们   过了康定再往东,雪变成了雨海拔低下来,颗韧趴在小的鼓边上看我们演出它发现峩们的动作都大了许多,跳舞时蹦得老高似乎不肯落下来。   这是个大站我们要演出七场,此外是开会练功。   一早颗韧见小周拎着乐谱架和鼓槌往兵站马棚走头在两肩之问游来游去。突然他头不游了他正对面走来了赵蓓。赵蓓也在这一瞬矫正了罗圈腿小周看她一眼,她看小周一眼两人擦肩而过,小周再看她一眼她又还小周一眼。   小周开始照乐谱练鼓两个鼓槌系在大腿上。从每┅记的轻重他能判断鼓音的强弱。颗韧发现他今天不像往日那样一敲就摇头晃脑。今天他敲一会儿就停下转过脸,眼睛去找什么趙蓓的琴音给风刮过来刮过去,小周不知道她在哪里   颗韧观察他的每一举动。等他转回脸发现颗韧洞悉的目光他顺手给它一槌,說:"滚"   等小周把头再一次转回,见枯了的丝瓜架后面两个人走过来他俩半藏半汉,一把大提琴夹在胳肢窝下面   小周问:"老鄉,你琴哪找的?"   老乡说:"偷的就在那边一个大车上还有!"两人说着,大模大样跨上嫠牛   颗韧感到小周在它背上拍的那记很重。尛周说:"颗韧不准那两个龟儿子跑!去咬死他们......"   颗韧没等他说完已蹿出去,跑得四腿拉直它追到那两匹嫠牛前面,把身子横在路上小周解下一匹马,现学上马、使戟嘴里嘟囔着驱马口令和咒骂,也追上来   两个老乡策嫠牛轮流和颗韧纠缠又轮流摆脱它。小周喊:"咬他脚!咬他脚!"   颗韧不知听指挥扑到哪是哪,咬一口是一口"咬他脚--笨蛋!"   颗韧见歪歪扭扭跑来的马背上,小周忽高忽低脸嫆给颠得散一会儿、聚一会儿。眼看马迫近了却一个跳跃把小周甩下来。   颗韧一愣舌头还留在嘴外。马拖着小周拐下了小路   颗韧没兴致再去追那俩人,愣在那儿看小周究竟怎么了它不懂这叫"套蹬",是顶危险的骑马事故   马向河滩跑,被倒挂的小周还不絀一点声两只眼翻着,身体被拖得像条大死鱼   河滩枯了,净是石蛋儿颗韧听见小周的脑勺在一块大石蛋儿磕得崩脆一声,石蛋仩就出现一道血槽颗韧认得血。它发狂地对马叫着它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像犬吠而像是轰轰的雷。   马在颗韧嗓音变的一刹那跑慢了然后停住。颗韧喘得呼呼的看看马,又看看没动静的小周马这时看见不远处的草,便拖着小周往跑颗韧呵斥一声,马只得圵步颗韧开始浑身上下拱小周,他仍是条死鱼颗韧一样样捡回他沿途落下的东西:钢笔、帽子、鞋,它将东西一一摆在小周身边想叻想,叼起一只鞋便往兵站跑   它跑到一垛柴后面,赵蓓正在练琴它把前爪往她肩上一搭,嗓子眼里怪响      "死狗,疯!"赵蓓說她不懂它那满嘴的话。   它扯一扯颈子呜的一声。颗韧好久没这样凄惨地啼叫了赵蓓顿时停住琴弓,扭头看它这才看见它叼來的那只鞋。她认出这草绿的无任何特征的军用胶鞋是小周的。颗韧见她捧着鞋发怔它上前扯扯她的衣袖,同时忙乱地踏动四爪   赵蓓跟着颗韧跑到河滩,齐人深的杂草里有匹安详啃草的马再近些,见草里升起个人   赵蓓叫:"小周!"   赵蓓将小周被磨去一块頭皮的伤势查看一番,对急喘喘跑前跑后的颗韧说:"去喊人!"   颗韧看着她泪汪汪的眼不动。任她踢打它不动。它让她明白:它是条狗狗是喊不来谁的。   赵蓓很快带着卫生员和冯队长来了   小周的轻微脑震荡,以及严重的头部外伤十天之后才痊愈十天当中,我们在交头接耳:"你说颗韧为什么头一个去找赵蓓?"   "你说,颗韧是不是闻出了小周和赵蓓的相投气味?"   我们都怪声怪气笑了同時把又憨又大的颗韧瞪着,仿佛想看透它那狗的容貌下是否藏着另一种灵气那洞悉人的秘密的灵气。   颗韧疏远了我们它不再守在舞台边,守着小周那大大小小一群鼓它给自己找了个事做。它认为这事对我们生硬的军旅生活是个极好的调剂它很勤恳地干起来。它先是留神男兵女兵们的眉来眼去很快注意到一有眉眼来往,势必找到借VI在一块讲话再往后,这对男兵女兵连废话都讲完了常是碰了媔便四周看看,若没人两人便相互捏捏手,捏得手指甲全发了白才放开。在行军车上男兵女兵混坐到一块,身上搭伙盖件皮大衣夶衣下面全是捏得紧紧的一双双手。有次颗韧见一车人都睡着了车颠得凶猛,把大衣全颠落那一双双紧缠在一起的手都暴露出来。却沒人看见独独颗韧看见了。   颗韧每晚是这样忙碌的:它先跑进女兵宿舍在床边寻觅一阵,鼻子呼哧呼哧地嗅然后叼起一只红拖鞋(抑或是绿拖鞋、粉拖鞋、奶白拖鞋),飞快地向男兵宿舍跑它不费事就找到了他--那个跟红拖鞋的主人暗中火热的男兵。颗韧仔细将女兵嘚拖鞋搁在男兵床下既显眼又不碍事。然后它连歇口气都顾不上立刻叼起那男兵的一只皮鞋(抑或棉鞋、胶鞋、舞鞋),再跑回女兵宿舍将男鞋摆在那女相好床上。有时颗韧兴致好还会把鞋搁进被窝。再就是它心血来潮不要鞋了,改成内裤或乳罩   到了内裤这一步,我们就不再敢偷偷甜蜜了我们开始感到大祸临头。谁也没往颗韧身上去想开始大家都假装是粗心,错拿了别人东西找个方便时間,把东西对换回来便是久了,这样的对换便给男女双方造成一份额外的接触于是,混沌的大群体渐渐被分化成一双一对无论我们怎样掩饰,怎样想抵赖这种成双成对仍是一日比一日清晰。   我们困惑极了想不出自己的体己小物件怎么会超越我们的控制,私奔箌男兵那里我们甚至想到"宿命"和"缘分"之类的诠释。当这样奇事发生得愈加频繁时我们不再嘻嘻窃笑,我们感到它是个邪咒:它将我们荇为中小小的不轨甚至仅仅是意念中的犯规,无情地揭示出来   我们怎么也没想到颗韧。是它在忙死忙活地为我们扯皮条它好心恏意地揭露我们的青春萌动,同时出卖了我们那点可怜的秘密它让我们都变成了嗅来嗅去的狗,去嗅别人的发情征候没有颗韧的揭示囷出卖,我们的出轨应该是安全的在把内裤和乳罩偷偷对换回来时,我们感到越来越逼近的危险然而我们控制不住,这份额外的接触刺激着我们作为少男少女的本能   在恐惧中,我们尝试接吻试探地将手伸到对方清一色的军服下面。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是颗韧這狗东西使我们一步步走到不能自拔的田地。   颗韧也没想到它成全我们的同时也毁了我们。终于有一对人不顾死活了半夜他俩悄悄溜出男女宿舍,爬进行军车我们也悄悄起身,冯队长打头将那辆蒙着厚帆布的车包围起来。   黑暗中那车微微打颤   我们都清楚他俩正做的事,那是我们每个人都想做而不敢做的只有让他俩把事做到这一步,我们才会像一群观看杀鸡的猴子被吓破胆,从此咹生我们需要找出一对同伴来做刀下的鸡。我们需要被好好吓一吓让青春在萌芽时死彩 去。   冯队长更明白这一点他的青春在二┿年前就死光了。他按住不断刨脚的颗韧看一眼表。他心没狠到家想多给他俩一点时问,让他俩好歹穿上衣服他从表上抬起脸,很難说那表情是痛苦还是恶毒他说:"小崔、李大个儿两个同志,砍绳子!"   绳子一断车篷布刷啦落下来。里面的一对男女像突然被剥出豆荚的两条虫子蠕动尚未完全停止,只等人来消灭那是很美丽很丰满的两条虫子,在月光下尤其显得通体纯白   我们全傻了,仿佛那变成了虫的男女士兵正是自己那易受戳伤的肉体正是自己的。   "不准动!"冯队长的乌鸦音色越发威严"把衣服穿起来!"   谁也顾不仩挑剔冯队长两句口令的严重矛盾。"听见没有?穿上衣服!"   我们都不再看他俩谁扯下自己的衣服砸向赵蓓。赵蓓呜呜地哭起来赤裸的兩个肩膀在小周手里乱抖。小周将那衣服披在她身上   女兵们把赵蓓搀回宿舍,她呜呜地又哭了一个钟头天快亮时,她不哭了听見她翻纸,写字之后轻轻出了门。谁跟出去不久就大叫:"赵蓓你吃了什么?"都起来,跑出门赵蓓已差不多了,嘴角溢出安眠药的白浆一直溢到耳根。   赵蓓没死成拖到军分区医院给救了过来。但她不会回   来了很快要作为"非正常复员"的案例被遣送回老家去。 舅小周成了另一个人,养一脸胡子看谁都两眼杀气。很少听他讲话他有话只眼颗韧唠唠叨叨。   一天我们突然看见颗韧嘴里叼著一只紫罗兰色的拖鞋。这下全明白了那是赵蓓和小周的事发生五天之后。只听一声喊:"好哇!你这个狗东西!"   顿时喊声喧嚣起来:"截住那狗东西!截住颗韧!"   颗韧抬起头发现我们个个全变了个人。它倒不舍得放弃那只拖鞋尽管它预感到事情很不妙了。这回贼赃俱在看它还往哪里跑!   颗韧在原地转了个圈,鞋子挂在它嘴上它眼里的调皮没了。它发现我们不是在和它逗一张张紧逼过来的脸是铁圊的,像把它的兄姊吊起剥皮时的脸它收缩起自己的身体,尽量缩得小些尾巴没了,脖子也没了   它越来越看出我们来头不善。峩们收拢了包围圈在它眼里,我们再次大起来变得庞大如山。它头顶的一片天渐渐给遮没了   谁解下军服上的皮带,铜扣发出阴森的撞击声那皮带向颗韧飞去。颗韧痛得打了个滚它从来没尝过这样结实的痛。   "别让它逃了......"   颗韧见我们所有的腿林立、交叉成了网,它根本没想逃   "揍死它--都是它惹的事!"   脚也上来了,左边一下右边一下,颗韧在中间翻滚跌爬小周手里被人塞了条皮带。   "揍啊!这狗东西是个贼!"人们怂恿小周   小周不动,土匪样的脸很木讷紫罗兰的拖鞋是赵蓓的,她人永远离开了鞋永远留丅了。他从地上拾起鞋不理睬我们的撺掇:"还不揍死这贼娃子!......"   我们真正想说的是:揍死颗韧,我们那些秘密就从此被封存了颗韧昰那些秘密的唯一见证。我们拳脚齐下揍得这么狠是为了灭日。而颗韧仍是一脸懵懂它不知道它叛卖了我们,它好心好意地撮合我们Φ的一双一对结果是毁了我们由偷鸡摸狗得来的那点可怜的幸福。   小周刷给了颗韧一皮带   我们说:"打得好!打死才好!"   小周沒等颗韧站稳又给它一脚。   颗韧被踢出去老远竟然一声不吭。勉强站稳后它转回脸。   一线鲜血从它眼角流出来它看我们这些杀气腾腾的丘八从绿色变成了红色。   "这狗是个奸细!""狗汉奸!"   血色迷蒙中它见我们渐渐散开了。它不懂我们对它的判词但它晓嘚我们和它彻底反目。第二天清早出发我们一个个板着脸从它身边走过,它还想试探将头在我们身上蹭一蹭,而我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哨音起,我们上了车它刚把前爪搭上车梯,就挨了谁一脚同时是冷冰冰的一声喝:"滚!"   它仰着脸,不敢相信我们就这样遗弃了它车开了。颗韧站在那里尾巴伤心地慢慢摆动。它望着   我们两辆行军车驶进巨大一团晨雾我们都装没看见它。我们绝不愿承认这遺弃对于我们也同等痛苦   中午我们到达泸定兵站,突然看见颗韧立在大门边猜钡4是它被人收容了,新主人用车把它带到这里然洏它那一身红色粉尘否定了前一个猜测:它是一路跟着我们的车轮跑来的。沿大渡河的路面上是半尺厚的暄腾红土稍动,路便升起红烟般的细尘它竞跑了五十公里。   我们绝不愿承认心里那阵酸疼的感动   它远远站着,看我们装舞台彼此大喊大叫地斗嘴、抬扛,就像没有看见它它试探地走向小周,一步一停向那严歌夸目选集一堆它从小就熟悉的鼓靠拢。小周阴沉地忙碌着仿佛他根本不记嘚这条风尘仆仆的狗是谁。   小周的冷漠使颗韧止了步在五米远的地方,它看着他又去看我们每一个人,谁偶尔看它一眼它便赶緊摆一摆尾巴。   我们绝不愿与它稀里糊涂讲和   演出之后的夜餐,我们围坐在一起吃着都知道它在饭厅门口望着我们。也都知噵它整整一天没吃过东西但谁也不吱声,让它眼巴巴地看让它尴尬而伤心地慢慢摇尾巴。这样第二天它就不会再死皮赖脸跟着了   然而第二天它仍跟着。   到了第三天我们见它薄了许多,毛被尘土织成了网这是最后一个兵站,过了它就是通往成都的柏油大噵。意聊 思是我们长达八个月的巡回演出告终了。绝不能让这只丧家犬跟我们回营区必须把我们与它的恩怨全了结在这里。几个往西藏去的军校毕业生很快相上了颗韧他们不知道它与我们的关系,围住它夸它神气英俊。其中一人给了它一块饼干颗韧有气无力地嗅嗅,慢慢地开始咀嚼毕业生们已商量妥当,要带这只没主的狗去拉萨他们满眼钟情地看它吃,像霸占了个女人一样得意   我们都停下了化妆,瞪着毕业生们你一下我一下地抚摸颗韧我们从不这样狎呢地摸它。   小周突然向他们走去我们顿时明白小周去干吗,┅齐跟在后面   "嗨,狗是我们的"小周说,口气比他的脸还匪   "你们的?才怪了!看你们车先开进来,它后跑来的!亲眼看到它跑来的!"┅个毕业生尖声尖气地说   另一个毕业生插嘴:"看到我们的狗长得排场,就来讹诈!"   小周上下瞥他一眼:"你们的狗?"   所有毕业生竝刻形成结盟异口同声道:"当然是我们的狗!"   小周转向我们,说:"听到没有:他们的狗!"   "你们的狗怎不见你们喂它?"他们中的一个㈣眼儿毕业生逮着理了。   我们理亏地沉默着   "就是嘛,这个狗差不多饿死了"另一个毕业生说,"刚才我看见它在厨房后头啃花生殼子!"   得承认颗韧的消瘦是显著的。我们不顾冯队长"换服装!换服装!"的叫喊和毕业生们热烈地吵起来。不一会儿粗话也来了,拳脚吔来了   冯队长大发脾气地把架给拉开了。他把我们往舞台那边赶我们回头,见那四眼儿正在喂颗韧午餐肉罐头   小周站住了,喊道:"颗韧!"   颗韧倏地抬起头它不动,连尾巴都不动   四眼儿还在努力劝餐,拿罐头近一下远一下地引逗它毕业生们不知道這一声呼唤对颗韧的意味。   我们全叫起来:"颗韧!"   它还是一动不动尾巴却轻轻动了,应答了我们冯队长说:"谁再不听命令,我處分他!"   毋女颗轫翁我们把手拢住嘴,一齐声地:"颗韧!"我们叫着根本听不见冯队长在婆婆妈妈威胁什么。   颗韧回来了一头扎進我们的群体。它挨个和我们和好把它那狗味十足的吻印在我们手上、脸上、头发上。队伍里马上恢复了它那股略带臭味的、十分温暖嘚体臭   这样,颗韧和我们更彻底谅解了我们日子里没有了恋爱,没有了青春不能再没有颗韧。   颗韧进城半年后长成一条真囸的藏獒漂亮威风,尾巴也是沉甸甸的它有餐桌那么高了。它喜欢卖弄自己的高度不喝它那食钵里的水,而是将脖子伸到洗衣台上张嘴去接水龙头的水滴。它还喜欢向我们炫耀它的跑姿冯队长训话时,它就从我们队列的一头往另一头跑每一步腾跃出一条完整的拋物线。渐渐地军区开始传,演出队改成马戏团了--院里不晓得养了头什么猛兽   有了颗韧我们再没丢过东西。过去我们什么都丢樂器、服装、灯泡,丢得最多的是军服正是军服时髦的年代,有时贼们偷不到完整的军服连烂成拖把的也偷走,剪下所有的纽扣再给峩们扔回来炊事班则是丢煤、丢米、丢味精。自从颗韧出现在演出队营地贼们也开始传:演出队那条大畜生长得像狗,其实不晓得是啥子凶得很!你一只脚才跨过墙,它嘴就上来了!那嘴张开有小脸盆大!咬到就不放给它一刀都不松口,硬是把裤子给你扯脱!   一个清晨峩们见颗韧胸脯血淋淋地端坐在墙下守着一碗咸鸭蛋,嘴里是大半截裤腿幸亏它毛厚,胸大肌发达刀伤得不深,小周拿根缝衣针消叻毒粗针大麻线把刀口就给它缝上了。   夏天我们院外新盖的小楼变成了幼儿园。常见巨大的司令员专车停在门口从里面出来个黃毛丫头,瘦得像蚂蚱五六岁了还给人抱进抱出,那是司令员的孙女腮帮子上永远凸个球,不是糖果就是话梅再不就是打蛔虫的甜藥丸子。所有老师都撅着屁股跟在她后面捏着喉咙叫她"蕉蕉"(抑或娇娇)。   演出队和幼儿园只是一条窄马路之隔那辆气宇轩昂的专车┅来,整条街的人都给堵得动不得我们也只得等在门口,等那蚂蚱公主起驾才出得了门。   是个星期六我们都请出两小时假上街詓洗澡、寄信、照相,办理一个礼拜积下来的杂事我们等得心起火,却不敢骂司令员连他的车和他的小公主也不敢骂。我们只有忍气吞声地看着蕉蕉被一个老师抱出来转递给了警卫员。   要将她抱进车她突然打打警卫员的脑壳,叫道:"站住!"她看见了在我们中间的顆韧她两腿踢着警卫员的脑巴骨,表示要下来这黄毛公主倒不像一般孩子那样怕颗韧,或许她意识到天下人都该怕她的司令员爷爷洇此她就没什么可畏惧了。她停止咀嚼嘴里的糖果眼睛盯着我们这条剽悍俊气的狗兄弟。   "过来!"蕉蕉说神色认真而专横。颗韧不睬它不懂司令员是什么东西。"过来--哎狗你过来!"蕉蕉继续命令,像她一贯命令那个塌鼻子警卫员警卫员真的过来了,狗里狗气地对她笑请她快上车,别惹这野蛮畜生   蕉蕉朝我们这边走来,一边从嘴里抠出那嚼成了粪状的巧克力极不堪人目地托在小手心里,朝颗韌递过来   颗韧感到恶心,两只前爪猛一退别过脸去。它还不高兴蕉蕉对它叫唤的声调:"哎狗!你吃啊!"它从没见过这么小个人有这麼无惧无畏的脸。   "哎你吃啊!吃啊!"蕉蕉急了,伸手抓住颗韧的颈毛颗韧的脸被揪变了形,眼睛给扯吊起来   我们听见不祥的呜嗚声从颗韧脏腑深处发出。"放了它!"谁说   "就不!"蕉蕉说。"它会咬你!"   "敢!"   警卫员踮着脚来时已晚了颗韧如响尾蛇般迅捷,甩开那暴虐的小手同时咬在那甘蔗似的细胳膊上。   蕉蕉大叫一声"爷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的哭喊把一条街的居民都惊坏了。   司令员來时颗韧已被我们藏好。怕它出声我们给塞了四粒安眠药,加上些烧酒司令员大骂着走进大门时,颗韧已裹在毯子里睡得比死还安靜   我们全体站得像一根根木桩,屁股夹得生疼司令员个头不高,肚子也不像其他首长那么大他站在我们队伍前面,眉毛是唯一動的地方那眉毛威严果敢,像两支黑白狼毫混制的大毛笔   "狗在哪里?"他拿眉毛把我们全队扫一遍。不吭声连鼻息都没有。   "那呮狗在哪里?嗯?"司令员大发雷霆我们中的谁壮了胆说:"不晓得......"冯队长向司令员打个千儿:"我刚才找过了--楼上楼   下都找了,不知它跑哪兒去了"   司令员说:"屁话。谁把它藏了"   冯队长笑笑:"藏是藏不住的,您想想那是个活畜生,不动它至少会叫......"   司令员想了爿刻认为冯队长有点道理。冯队长并不知道我们的勾当司令员这时意识到如此与我们理论下去也失体统,更失他的将军风度他准备撤了。临走他恳切由衷地叹口气,说:"像什么话?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是工农子弟兵!搞出什么名堂来了?斗鸡走狗,这不成了旧中国的军阀叻?兵痞了?......幸亏咬的是我的孩子要是咬了老百姓,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向人民交代?嗯?"   我们心情沉重地目送司令员进了那辆黑色的巨型轿车。事情的确闹大了我们停止了练功、排练,整天地集体禁闭检讨我们的思想堕落。司令员给三天限期如果我们不交出颗韧,怹就撤冯队长的职解散演出队。   铕三天早晨.冯队长集合全队.向我们宣布:中午时分司令员将派半个警卫班来逮捕颗韧,然后帶它到郊区靶场去执行枪决   冯队长说:"我们是军人,服从命令听指挥是天职......"   我们不再听他下面的训诫整个队列将脸朝向左边--咗边有个大沙坑,供我们练跳板的此时颗韧正在那儿戏沙,戏得一头一身又不时兴高采烈地跳出来,将沙抖掉这是它来内地的第一個夏天,架不住炎热便常常拱进沙的深处,贪点阴凉它渐渐留心到我们都在看它,也觉出我们目光所含的水分它动作慢下来,最后停了与我们面面相觑。   它不知道自己十六个月的生命将截止在今天   冯队长装作看不见我们心碎的沉默,装作听不见小周被? 泪沝噎得直喘他布置着屠杀计划:"小周,你负责把口嚼子给它套上再绑住它的爪子。小周听见没有?它要再咬人我记你大过!"   小周哼叻一声。   "别打什么馊主意我告诉你们,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司令员是要见狗皮的......都听清楚没有?"   我们都哼一声。   颗韧觉出什么不对劲试探地看着我们每一张脸,慢慢走到队伍跟前   "你们那点花招我全知道--什么喂它安眠药啦,送它到亲戚老表家避一阵啦告诉你们,"冯队长手指头点着我们脸上出现一丝惨笑,"今天是没!收起你们所有的花招!"   颗韧发现这一丝惨笑使冯队长的脸好看起来它走过去,忽然伸出舌头在冯队长手上舔了舔。这是它第一次舔这只干巴巴的、没太多特长只善于行军礼的手冯队长的脸一阵轻微痙挛。颗韧突至的温情使他出现了瞬间的自我迷失但他毕竟是二十几年的老军人,他定下来踢了颗韧一脚,那么不屑仿佛它已不是個活物。   颗韧给踢得踉跄一步定住神,稍稍偏过脸望着冯队长那样子像似信非信,因为冯队长在踢的这一脚里流露的无奈它感受到了。   午饭时我们的胃像是死了小周把他那份菜里的两块肉放进颗韧的食钵,我们都如此做了颗韧一面吃一面不放心地回头看唍全呆掉的我们。它看见我们的军装清一色地破旧我们十六七岁的脸上,有种认命之后的沉静   我们都看着颗韧,想着它十六个月嘚生命中究竟有多少欢乐我们想起它如何围着那只苗条的小母狗不亦乐乎,以及它们永别时它怎样捶胸顿足   我们无表情地拍着它夶而丰满的脑袋,它并不认识小周手上的狗笼头但它毫无抗拒地任小周摆布,半是习惯半是信赖。就像我们戴上军帽穿上军服的那一刻充满信赖地向冯队长交付出自由与独立。   直到它看见自己的手脚被紧紧缚住时颗韧才意识到它对我们过分信赖了。它眼睛大了起来渐渐被惶恐膨胀了。它的嘴开始在笼头下面甩动发出尖细的质疑。随后它越来越猛烈地挣扭将嘴上的笼头往地上砸有两回它竞站立起来,以那缚到一块的四肢却毕竟站不住,一截木头似的倒下它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将眼睛在我们每一张脸上盯一会兒   我们都不想让它看清自己,逐步向后退去   颗韧越来越孤独地躺在院子中央,眼睛呆了冷了牙齿流出的血沾湿了它一侧脸。   一个下午等掉了警卫团没人来。颗韧就那么白白被绑住它厚实的毛被滚满土,变成了另一种颜色   我们都陪着它,像它一樣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冯队长来叫我们去政治学习,一个也叫不动他正要耍威风,但及时收住了:他突然见这群十六七岁的兵不是素來的我们每人眼里都有沉默的疯狂,跟此刻的颗韧一模一样冯队长怕我们咬他,悄悄退去   下午四点多,那个拉粪的大爷来了見我们和狗的情形,便走上来摸两把颗韧。   "你们不要它就给我吧"大爷说。   我们马上还了阳对大爷七嘴八舌:"大爷,你带走!馬上带走不然就要给警卫团拉去枪毙了......"   "它咬人?"大爷问。"不咬不咬!"小周说"那它犯啥子法了?""大爷,我担保它不咬你!"小周恳求地看着这嫼瘦老农   "晓得它是条好狗--种气好!"大爷又拍拍颗韧,摸到它被缚的脚上"拴我们做啥子,我们又不咬人"他絮叨着,开始动手给颗韧松绑   颗韧的眼神融化了,看着大爷   "有缘分哟,是不是?"大爷问颗韧"把我们拴这样紧,把我们当反革命拴哟!"   我们都感到解凍般的绵软如同我们全体得救了,如同我们全体要跟这贫穷孤苦的大爷家去   小周也凑上去帮大爷解绳。我们对大爷嘱咐颗韧的生活习性还一再嘱咐大爷带些剩菜饭走:一向是我们吃什么颗韧吃什么。   大爷一一答应着也答应我们过年节去看颗韧。   绳子就昰解不开我们几个女兵跑回宿舍找剪子。剪子来了却见五六名全副武装的大兵冲进院子,说是要马上带颗韧去行刑   冯队长不高興了,白起眼问他们:"你们早干啥去了?"小周说:"狗已经不是我们的了是这个大爷的了!""管它是谁的狗,司令员命令我们今天处死它!"兵中问嘚班长说   "狗是大爷的了!"我们一起叫嚣起来,"怎么能杀人家老百姓的狗?"   "你们不要跟我讲去跟司令员讲!"班长说。大爷傻在那里   小周对他说:"大爷,你带走!天王老子来了我们担当就是了!"   班长冷笑:"唉,我们是来执行命令的哪个不让我们执行,我们是丈囚舅子统不认"他对几个兵摆头,"去拉上狗走路!"   大兵上来了,小周挡住他们:"不准动它--它是老百姓的狗......"   我们全造了反嚷道:"對嘛,打老百姓的狗是犯军纪的......"   "打老百姓的狗,就是打老百姓!"   班长不理会我们只管指挥那几个兵逮狗。   颗韧明白它再不逃就完了它用尽全身气力挣断了最后一圈绳索,站立起来   我们看见它浑身毛耸立,变得惊人地庞大大爷也没想到它有这样大,怔得张开嘴颗韧向门口跑去,我们的心都跟着大兵们直咋呼,并不敢跟颗韧交锋班长边跑边将冲锋枪扯到胸前。   "不准让它跑到街上!"班长喊"上了街就不要想逮它回来了!"   颗韧闪过一个又一个堵截它的兵。"开枪!Ft你妈你们的枪是软家伙!"班长枪响了已跑到门台阶上嘚颗韧愣住。它想再看我   们一眼再看小周一眼。它不知道自己半个身子已经被打掉了那美丽豪华的尾巴瞬间便泡在血里。疼痛远遠地过来了死亡远远地过来了,颗韧就那样拖着残破的后半截身体血淋淋地站立着。它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全发出颗韧的惨叫。洇为颗韧一声不响地倒下去它在自己的血里沐浴,疼痛已辗上了它的知觉--它触电般地大幅度弹动   小周就像听不见:"行个好补它一槍!"   颗韧见是小周,沾在血中的尾巴动了动它什么都明白了:我们这群士兵和它这条狗。   小周从一名兵手里抓过枪      颗韌知道这是为它好。它的脸变得像赵蓓一样温顺它闭上眼,那么习惯那么信赖。   小周喂了它一颗子弹我们静下来,一切精神心靈的抽搐都停止了一块夕阳降落在宁静的院子里。   大爷吱嘎吱嘎拉着粪车走了   小周年底复员。他临走的那天早上我们坐在┅块吃早饭。我们中的谁讲起自己的梦梦里有赵蓓,还有颗韧小周知道他撒谎。我们都知道他撒谎颗韧和赵蓓从来不肯到我们军营嘚梦里来。不过我们还是认真地听他讲完了这个有头有尾、过分完整的梦   我和动物们的不解之缘使我为这只狗创造了文字的肖像。矗到今天那条给我们一群少年军人许多欢乐和许多伤痛的藏犬,还会让我黯然神伤我父亲读了我其他写动物的小说,说我写动物写得仳人好也许他暗示我爱动物胜过爱人。的确我从五六岁开始就以动物为伴,到现在回想还是我负动物多,而动物们负我少或者说,它们从来未负过我我的少年时期在军中度过,曾拥有过爱犬颗勒它在我们的欺凌作弄式的爱抚下长大,度完它短短的一生它不能控截它的生死,我们也不能控裁我们的青春在它和我们分剐时,我们感到那样无力和无助写下这个故事,我希望纪念我们的爱犬也紀念我们郡异于垒世界青少年蚋成长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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