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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李玉兰
在我迄今为止短暂的这辈子中,很多时间都在问别人一个问题,我问别人认不认识李玉兰,我要找她。有些人会反问我,李玉兰是谁。
我记得我也同样问过外婆这个问题,因为从我有记忆及懂事开始,她就给我灌输要我去找李玉兰的思想,我便会问她,李玉兰是谁。她说,李玉兰是你妈,你是他儿子,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她就在这个省里,等你长大了记得要去找她。我又问,她为什么不和我们在一起。外婆说,她去外面赚钱了,你长大了要读大学,那要花好多钱的。
在我七岁的时候,我依然与外婆相依为命,时不时会有娘家人来看望外婆,大多是舅舅、姨娘的,他们来去匆匆,常逗留不到一日或半日便走了,于是,那房子又只剩我和外婆两人了。
七岁的时候我显得不安分了,我指的是在找李玉兰这一事件上,我没有忘记外婆给我讲的话,她是让我长大后去找她的,我知道自己还不算大,比我高大的人比比皆是,我得仰望他们,可我真的很想找到李玉兰,因为他是我妈,那时我知道有妈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我常舔着舌头看着那些与自己妈妈撒娇的小孩羡慕不已,盼望着自己也能如此这般的与妈妈撒娇,那该是多么妙不可言的事啊。
所以我开始询问起别人了,我见了人便问他们,认不认识李玉兰。
我记得很清楚的是,有一次我问了我家附近的几个邻居,那是几个女人,她们那会在吃午饭,我走了过去,很有礼貌地笑着问她们,我说,阿姨,你们认不认识李玉兰。那几个女的见我问她们,笑了笑,停下了筷子。对我说,哟,是丢丢啊,我们当然认识李玉兰啦,那是你妈嘛。
丢丢是我的小名。
她们果然认识李玉兰,我很高兴,我又问,你们知道她在哪吗,我要找她。
她们大笑了起来,有一个人说,你妈呀,你妈不在这了,她去了别的地方,重新嫁人了,她受不了守寡的滋味,熬不住啦。说完她们三个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可尖锐了,就像一把把的刀子在空中乱划一样,同时也划着我的耳膜。我站在那,皱着眉头看着她们东倒西歪地笑着。
这时其中的一个又说了句,她说,李玉兰啊,李玉兰是受不了床上没男人的滋味才嫁人的。她这一说更像催化剂一样,使她们笑得更凶猛了,笑声更加尖锐刺耳。
我有些不明白她们的话,但知道她们是在嘲笑我妈妈,这使我很生气,看着她们笑得快断气了,我毫不犹豫地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朝着她们的饭碗撒了过去,她们三个坐得很近,头对着头,屁股向着外面,一把沙子把所有的碗都撒着了,她们顿时停住了笑,呆呆地望着碗里的情景,碗里的饭菜已经蒙上了一层细沙,我看见那碗里有很多菜,有鱼还有肉,她们都没舍得吃上几口,被我一把沙子给糟蹋了。
她们扔下碗奋力追我,我便跑,我不怕她们,我跑步快着呢,她们不是我对手,不一会儿我就将她们甩得没了踪影。
晚上回家的时候,外婆将我带到她们面前,扒下了我的裤子,用鸡毛掸子照着我的屁股狠狠地抽了起来,抽得我鬼哭狼嚎的,她们就笑了,得意了,跑上来劝外婆算了。
八岁的时候,外婆不再将我一天到晚锁在家里了,有时上街买菜也把我拉在身边。
我记得那天与往日没有区别,太阳依旧那么明媚,街上的行人也照样拥挤不堪,我牵着外婆的手走过一个个的摊位,外婆另一只手提着篮子,她要买菜了,要与别人费口舌去讨价还价了,便松开我的手,叫我在一旁等着。
一个卖糖葫芦的人将我给吸引了,他的身旁缠绕了好多小孩,我也决定去凑个人头数,所以就跑了过去,后来突然涌进了好多人,我就被冲到了街道旁。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见一个光头站在那冲我笑,他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串糖葫芦,我高兴呐,张嘴便啃了起来,我边啃着边望着他,突然觉得这个光头熟稔可亲。
我笑着对他说,叔叔,你认识李玉兰吗?他左顾右盼后对我说,当然认识了,李玉兰嘛,就是那个女的,她刚才还和我吃过饭呢。我喜出望外,说,真的啊,她是我妈,叔叔你带我去找她好吗。
他笑着说,叔叔这就带你去找她,走吧。说完他拉起我的手离开了街市,那时我已全然把外婆给忘了,脑子里有的只是李玉兰和手里的那串糖葫芦。
那天,光头叔叔带我走了许多路,坐了好几趟汽车,才对我说,到了。我和他走进一户人家,那个地方很肮脏,散发着家禽粪便的味道。里面有一个的男,那男的瞧了瞧我,过来用两个手指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对光头说,行,这孩子挺漂亮的。我有些害怕,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便问光头叔叔李玉兰在哪。
这时,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女的,光头指着她对我说她就是李玉兰,我瞧着面前的“李玉兰”,我觉得她不是李玉兰,外婆说过妈妈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我每天出门前外婆都要给我照镜子梳头,所以我很清楚自己长什么样,面前的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像我,而且长得很黑,很难看。
我突然想起了外婆,便喊着我要回家。
光头说我哪也不能去,今后得呆在这,这就是我家了。我哭着往门外跑,一把被他给抓住了,他将门关上了。刚才捏我脸颊的男人就走了过来,说,你给老子安静点,不然老子活埋了你。他的样子很吓人,我觉得他真会把我活埋的,便不敢大声哭泣了,而是细声啜泣。
那丑女人走了过来,对我说她就是我妈,并要我叫她一声妈妈。我说你不是我妈,我妈是李玉兰。她一巴掌照着我搧来,很响亮的砸在我脸上,我又大哭了起来。她怒视着我,再次要我叫她妈妈。我哭泣着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是我妈妈,我妈是李玉兰。她又想抽我,结果被光头给拦住了,光头说行了,孩子已经带到了,钱过两日我来拿,对这孩子好点,没准那样他就会叫你妈了。
他说完就走了。
我就在这个陌生的家庭里住了下来,这个家庭加我总共三个人,那男的白天不在家,丑女人一天到晚只知道躺在床上嗑瓜子看电视,那段时间,我学会了许多东西,确切的说是丑女人逼迫我学做的,洗碗、做饭、洗衣服、扫地,以前我看过外婆在我面前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所以做起来也并不是那么的难。等没事了,丑女人觉得无聊了,便让我叫她妈妈。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是我妈,我妈是李玉兰。她一听便会打我,有时搧耳光,有时捏我,有时还用针扎我。
我不知道在这个家庭生活了多久,也许三个月,也许四个月。在那天晚上,我跑了出来,那天晚上那两口子好像碰到了什么喜事,喝了不少的酒,忘了将我睡觉的房门锁上,我就这样偷了出来。
外面的月亮皎洁明亮,我能清晰地看见道路,我一口气跑到了大马路上,沿着马路没头没脑地走着,那路够长的,就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不时会有几辆汽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后来,月亮消失了,我觉得好冷,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停地发着抖,腿也酸痛起来,身体越来越重。我看见了不远处有几根很大的水泥管子,它们正躺在路旁泛着微弱的白光,我想如果躲进那的话会暖和些,便钻了进去,在长长的水泥管里躺了下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可能是拖拉机将我给吵醒的,也有可能是被冻醒的,我睁开眼时,看见白色的水泥管将我罩在里面,已经天亮了,我爬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继续在这条路上走着。
我是在临近中午时碰到警察刘叔叔的,那时他骑着辆自行车从我身边经过,他看见了肮脏的我狼狈地走在马路上,便喊住了我,他问我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我见他穿着警服,知道他是警察,便高兴起来,我记得外婆对我讲过,警察叔叔是好人,便如实地把自己被光头骗到这个不认识的地方的经过讲给他听,我央求他将我带到外婆家去,他把我抱上了他的自行车,将我驮回了他家。
到了他家后,他烧水帮我洗了个澡,还把他儿子的衣服拿出来给我穿,并买了几个大包子给我吃,我真是饿坏了,狼吞虎咽,没几口便将那些包子给消灭了,他看着我乐呵呵地笑了,问我知不知道外婆叫什么。我努力的想了想,说不知道。
他又问我知不知道附近邻居的名字。我突然想到了许多邻居的名字,告诉了他那些人的名字,而且还说出了我们那附近的一个厂子的名字,那厂子我记得很清楚,不光外婆常提起,凡是我们那的人都不时说起。
他说,这就好办。他拿出了许多他儿子的玩具让我玩,并对我说他帮我查查,让我呆在家里,说完他便关上门出去了。
过了很久,他回来了,抱起我往外走。他说,我找着你家了,现在就带你回去。我想到了外婆,觉得要见到她了,我太想念她了,眼泪就掉了下来。
很快我就对眼前的街道、建筑熟悉起来了,我对刘叔叔兴奋地大叫,说我家就在这,就在这。他们也都高兴的笑了起来。我带头下了车,领着他们往外婆家去,我想着又可以见到外婆,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
可外婆不在家,家里的门锁上了。
一个阿姨见是我,跑上来摸着我头说,丢丢啊,你总算回来了。我问她我外婆呢。她说外婆走了,被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接走了,就在我不见了的不久。我知道那个男的是谁,他是我舅舅,他常来看外婆。我转身对刘叔叔说,你去带我找我外婆好吗。刘叔叔见我哭了出来,摸着我头说,叔叔帮你问问。
傍晚的时候,刘叔叔跑来对我说,他们找不着外婆,他们问了所有的邻居,邻居们都不知道外婆的老家在什么地方,那房子是租的。刘叔叔安慰我说,他不会放弃的,他会一直帮我找外婆的。
第二天,依然没有任何的线索,刘叔叔对我说,你愿不愿去一个地方。我说,什么地方。他说,那里有好多小朋友,像你这样年纪的小朋友,他们在那里玩耍、生活着,你想不想加入他们。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是一所离外婆家不远的孤儿院,我去的时候正如刘叔叔说的一样,里面有许多小朋友在玩耍着,我高兴了起来,抑制不住加入进去的冲动。刘叔叔对我说,他以后会经常来看我的,并教我乖乖听院里阿姨的话。说完他就和那些叔叔坐着汽车回去了。
我在孤儿院日复一日地欢快地过着日子,有时我会问那里年轻漂亮的阿姨,问她们认不认识李玉兰。她们说不认识,院里没有叫李玉兰的。
后来,我发现周围的伙伴一个个被不认识的大人给带走了,这曾经一度令我很生气,可我不能阻止这事的发生,这在我们这是墨守成规的。
在我十岁那年,我也被一对夫妻看中了,那个女的穿得很朴素,三十岁左在,她姓陈,我叫她陈阿姨,他的丈夫姓江,我叫他江叔叔。
那天她突然走近了我,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与我谈天说地、扯东侃西的,又陪我玩,又教我唱歌,我便喜欢上了这位陈阿姨,我觉得她可能就是我的妈妈李玉兰,因为她长得与我有些相似,但她姓陈,不姓李。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她问我愿不愿意到她家去,她说她很喜欢我。我看着她漆黑明亮的眼眸,难以抗拒地点了头,我知道,是时候轮到我被大人带走了。那天晚上,我和她坐着江叔叔骑的自行车,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孤儿院。
他们没有孩子,他们可喜欢我了,给我做好吃的,买玩具、新衣服,陈阿姨更是对我关怀呵护无以复加。我渐渐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母爱,心里温暖如春。
过了些日子,江叔叔让我叫他做爸爸,我说你不是我爸爸,你是江叔叔,我没想到这句话使他生气了。他瞪了瞪我,接着叹了口气,用手指着坐在那的陈阿姨说,你看她那么疼你,你就叫她妈妈吧。
我看了看陈阿姨,有些想叫她做妈妈,可还是对江叔叔说,她不是我妈妈,她是陈阿姨。
江叔叔打了我一巴掌,我哭了,陈阿姨跑了过来,发疯了似的一掌推开了江叔叔,将我抱在了怀里。江叔叔说,你就疼爱他吧,他长大了指不定要去找他的亲人的,咱养大了他,到头什么也别想得到。
那之后江叔叔再没打过我,那之后,陈阿姨隔了好些日子没搭理江叔叔。
他们教我知识,让我去上补习班,把这个年龄段该懂得却没学到的知识帮我补了回来,我得以读上初中。帮我补习的时候,江叔叔对我说,知识是很重要的,没知识的人长大后就没出息,你要好好学习,争取将来读上大学。
我就问他,是不是学习了知识就更容易让我找到李玉兰了?江叔叔很惊讶,不解地问我,李玉兰是谁?我说李玉兰是我妈,长大后我要找到她。江叔叔立马阴沉了脸,他没趣地走开了,陈阿姨坐在沙发上也显得闷闷不乐。我便想到了,他们不想听到李玉兰这个名字,所以那之后我很少在他们面前提起李玉兰。
不幸的是,江叔叔没能看见我读大学,在我读高二的时候,他去世了,他患了癌症。
陈阿姨的头发迅速染上了一层霜,眼角也多了几道纹。她每天起早摸黑地在外打工,我对她说,我要辍学,去打工。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她说我一定得念大学。我说,我看见你这么劳累,哪还有心思读书啊。她对我怒吼着说,我怎么样你别管,我保证会供你读完大学,而你呢,只要念好书就够了,还有,如果你敢辍学的话,你就从这个家里出去吧。
我从来没见过陈阿姨对我发这么大的火,她的样子太吓人了,像要吃人一样,我有些害怕了,对她说我不辍学了。
她的确没有食言,那几年她是同时打几份工供我把大学读完的,我清楚地看见她的背慢慢的由笔直变得弯曲了,眼睛也老花了,脸上更是饱经沧桑。在我拿到大学毕业证的时候,我看见了满头花白头发的她站在家门口笑着迎我,笑得那么的灿烂。
我选择了在家乡工作,这样我可以照顾陈阿姨。
某天傍晚我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家,我看见前面有个男的,他后腰有颗又大又黑的痣,他当时裸着上身骑着一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车后架上还绑着个拆房屋用的大铁锤。我突然觉得那痣很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便在遥远的记忆里搜寻起来,我就这样一直努力回忆着一直跟着他,终于让我想起来了,就像在屋子的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件丢失已久的东西一样,令我兴奋不已。
那是我舅舅。
但我不敢肯定他就是舅舅,我看不见他的正面,我想,如果找到舅舅我就能找着外婆了,没准还能找着李玉兰。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在一个拐角处将他拦了下来,他被我吓了一跳,差点摔一跤。我看清了他的长相,那是一张与我的记忆无异的脸,只不过有些苍老罢了,我对他喊了句,舅舅。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却不敢张口说半句话。
我说,我是丢丢啊!
我把他带到了路旁的一间饭馆里,点了几个不错的菜,他有些饿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我第一个问题便问他外婆在哪。他抬起头,看着我说,外婆两年前已经去世了。
吃完饭,他匆忙地走了,我要了他家里的地址,我说我想去外婆坟上祭拜她。
回到家我对陈阿姨说,我要去趟老家,她有些不明白,我把撞见舅舅的经过讲给她听了,她也为我感到高兴。
来到老家后,我才发现,其实这个村子离我是这么的近,坐车的话连四十分钟都不要,但就是因为不知道它的准确位置,使得我来到这里推迟了这么多年,甚至失去了我至亲爱的外婆。
舅舅与舅妈都在家,他们对我热情洋溢,他们带我去外婆的坟上烧纸钱。我总算又来到了外婆身边,虽然面对我的只是一块冰凉的墓碑,但我知道,这坟里躺着的,就是我的外婆。
回到舅舅家,我问他们知不知道我妈在哪,也就是李玉兰,他们看了看我,慌张着说不知道,并说这些年一直没了联络。看他们的样子,我知道他们在骗我。我慢慢地在他们的面前跪了下来,再三恳求他们告诉我,我说作为儿子,我有权知道她在哪。
我用哆嗦的手把舅舅告诉我的地址记了下来,原来她已经去了外省。
吃晚饭的时候,我对陈阿姨说,我要去一趟外省。她说,去外省干什么?我说,去那里找我妈,你看,这就是她的地址。我高兴地掏出那张写有地址的纸张给她看。
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却离开了饭桌,她的饭还没吃完呢,在她转身的那瞬间,我看见了她眼里趟出的泪水。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了,笑着对我说,这是好事,阿姨今晚就帮你准备一下,帮你把换洗的衣服装进包里,说不定你去了那要住上一段时间,还有,即使见到妈妈很高兴也得少喝点酒,别忘了你对酒过敏,这种日子晚上一定要多盖一点,你身体本来就弱,别染上感冒……
她就这么叨叨唠唠地对我说了许多许多。
我背着包出现在地址上的那个住宅区,有些疲惫不堪,因为连续坐了二天二夜的火车,我没想过下了火车去某个旅社休息一下,因为我急不可耐做的事就是见到我找了许多年的李玉兰。
想着李玉兰就在我面前的这栋楼里,我突然紧张起来,手心直出汗,我觉得见到她牙齿都会打起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我想到她是我妈,我是她儿子,我又想起了这些年寻找她的经历,历历在目,这些,都令我又鼓起了勇气。
我打算进楼的时候,保安把我拦住了,他问我是干吗的。我说我找一个人。他问找谁。我说找李玉兰。他想了一会,口中念着李玉兰,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谁。我把那个纸条给了他,我说你看,李玉兰就住这。他明白过来,说,哦——我想起了,这是三楼的孙太太嘛。我说,那好,我进去找她吧。他又说,现在是下午四点,孙太太还没回来呢,他儿子上学去了,丈夫上班去了,现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你上去也是等,不如就在这等吧。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
我焦急地在楼下等着,直到那保安拦住一个女士,对她说有人找时,我才知道,她来了。
她走到我面前,我便看清了她的长相,外婆说的真的很对,她的相貌真的和我很相似,特别是那鼻子。我对她笑了笑,我说,你是李玉兰么。她看着我点了点头。我说,我是你儿子。
她觉得不应该站在楼下的过道上讲话,便把我带了上去,她一直很慌张,像做贼似的,她知道我的身份后,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去拥抱我,也没有感动得哭出来。
她的家很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豪华的房子,我对这一切都赞叹不已、啧啧称奇,我把背包拿了下来,随意地丢在了她家的沙发上,我觉得有可能要在这住上几天了,也觉得很累了,便倒进了沙发里面。
她依然忐忑不安,给我倒着水,问我话,但她的声音很不自然,动作有些僵硬不知所措。
她说,你都这么大了,应该有二十好几了吧,哦,不好意思,我应该记住你的年龄的,但我这脑子很健忘,现在都在做什么呢,还在读书么……没读了是吧……在一个公司任职,那很好啊,还没结婚么……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她非常的急促不安,像是她到了我家一样。
我说,你别忙活了,到这来坐吧。
她慢慢地坐在了我的对面,说,我真不知道你会找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你看,这……
我笑着说,没关系,找着你我就如愿了。
她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突然被她的这句问话给噎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沉默了起来,见我沉默了,她也不言语了。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她像被电触到一样,吓了一跳,继而转身望着门外,就像门外有什么怪物要进来一样。我提醒她说,有人按门铃呢。她这才慢慢地去开门。
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孩子进来,那女人和她寒喧了几句,便留下小孩子出去了。
我看见那小孩了,那孩子也看见我了,我知道那是她的儿子,这样的话也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了,我冲他笑了笑。那孩子便问他妈妈,他是谁。她说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快去厕所洗手。她则进房间给小孩放书包去了。
小孩洗完手,来到我身旁,我站了起来,笑着对他说,你好。并摸了摸他的头。他说,你是谁?我想了想,说,你就叫我哥哥吧。他说,我才不要叫你哥哥呢,我没有哥哥。我说,你有哥哥,我就是你哥哥,里面的那个是你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那男孩便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这时她便从房间里出来了,听见了我说的那些话,咆哮着冲了过来,一掌将我推开了,并骂我胡说八道。我没料到会被她狠狠地推一掌,身子就控制不住了,狠狠地撞在了后面的一个柜子上,背部传来揪心般的疼痛。
小孩对她说,刚才他说你是他的妈妈。
她说,别信他的,他胡说,这个世上我只有一个宝贝,那就是你,宝贝。说完她亲吻起孩子来。
我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背部火辣辣的。她又继续对小孩说,宝贝乖,去下面玩一会。便把小孩给支走了。
她瞪着我,说,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尴尬地说,我没什么意思,我很喜欢他,便和他聊了聊,我没想过伤害他。她说,你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个。我说,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是我妈。她便尖叫起来,她说,不是,我不是你妈,你别再叫我妈了,你认错人了。
平静下来后,她又换了一副哭腔哀调,说,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这都是报应啊,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求你放过我好吗,你看,现在五点半了,我丈夫就快回来了,让他看见这一切的话,就不得了啦,我求你了,求你看在我生你份上,赶快离开这吧。
她又想起什么,迅速地跑进了房间里,又跑了出来,她手里拿了一个钱包,掏起钱来。她说,呐,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我给你,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照顾好你,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让你吃了许多的苦,现在我也应该补偿你,可你看,我钱包里就这么些钱,你把你的地址给我好吗,我保证会给你寄钱的。
说着她把一些钱扔在了玻璃桌上,我觉得那钱就像砸在我脸上一样。她又说,你就行行好吧,收下这些钱先离开这吧。
我什么也不想说,拿过了沙发上的那个背包,背在了背上,站了起来,迈开步子便往外走。
她在后面说,钱啊,你忘了拿钱了。我站住了,背对着她说,不好意思,我来错地方了,找错人了,我找的是李玉兰,而你并不是她。
她不解地说,你说什么啊?我就是李玉兰啊。
我说,你不是。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我听见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回到家的时候,陈阿姨正坐在沙发上织着毛衣,我知道那是给我织的,她很聚精会神,全然没有注意到我走了进去。
我看见她歪着头在那,银白色的头发像瀑布一样从她头顶泄了下来,非常的漂亮,我悄悄地走到她身边,坐了下去。
她抬起头,从老花镜的上端斜视着我,笑了,她摸着我头,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找着你妈了吗?
我说,找着了,我找着李玉兰了,你就是李玉兰。
她听后瞪大了眼睛,接着潸然泪下,我不由分说的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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