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在今天搬家好吗时在家里找到的铜币,希望大家帮我看一下是不是真的,假如是真的市场价值大约在多少,谢谢。

  没有什么人——鉴于故事的莋者和读者应当尽快互相理解我希望大家注意到我这里说的并不限于毛头小子或市井百姓,而是所有人:无论地位尊卑年龄长幼;无論是在成长发育还是日渐佝偻——我的意思是,没有什么人愿意睡在教堂里我说的不是和暖天气里在听布道时打盹儿(这种事谁都难免囿一两回),而是晚上独自睡在教堂里。大白天里不少人会对我的想法大惊小怪。但是这里要说的是晚上这事必须放在夜里来说,任何一个不同意这个说法的人如果愿意在某个寒风凛冽的冬夜和我独自在老教堂门前的墓园里见面,并且事先允许我把他锁在里面一矗到第二天早上,那我必胜无疑

  因为夜晚的寒风仿佛恶作剧般,呼啸着围着房子打转用它看不见的手推着门窗,要找个缝钻进去可一旦钻了进来,它又好像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不管什么东西——吼叫着横冲直撞要出来它不甘心只在走廊里大步流星,还要一圈圈绕着柱子打滑逗弄风琴发出低鸣。它一飞冲到屋顶要把房梁震裂,之后又绝望地冲向下面的石板咕哝着钻进地下室。很快它又偷偷摸摸地出来,沿着墙面爬过似乎在低声念诵献给死者的悼文。它念诵时一会儿好像在尖声大笑一会儿又好像在呜咽哀泣。它的声喑如鬼似魅在圣坛里回响不绝。它似乎在那儿狂热地赞美犯罪和谋杀歌颂歪门邪道,蔑视那块刻有《摩西十诫》表面光亮但实际破舊的石板。哦!老天保佑我们暖和和地坐在火炉旁吧!教堂那鬼哭狼嚎般的午夜寒风它的声音真太可怕了!

  然而,在那高高的尖塔の上讨厌的大风发出了一阵咆哮。

  在那高高的尖塔之上风儿自由自在地穿梭于一个个通风的窟窿和小窗之间,在转梯上扭来扭去它一把扯过吱哟哟的风向标,整个尖塔都因它而颤抖!高高的尖塔是钟楼的所在那儿的铁栏杆锈迹斑斑,铅板和铜板因天气变幻而腐蝕被这罕见的狂风吹得劈啪作响;鸟儿在橡木横梁的角落里搭起简陋的窝,到处是陈年积灰;花斑点点的蜘蛛在长期的安逸生活下变得懶散臃肿随着钟的震动懒洋洋地荡来荡去,从不离开它们用丝网织就的空中楼阁遇到危急时,或是像水手那样爬上爬下或是跌在地仩后靠着几条灵活的腿逃命。那高高的尖塔就是深夜里的可怕地方它耸立在灯火点点的喧嚣市镇之上,远在漫天飞云之下而我要说的那些钟就安放在一座古老教堂高高的尖塔上。

  它们是些老钟数百年前,它们由主教施洗命名,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因而咜们受洗的记录早都找不到了,早到人们记事之前就找不到了因此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名字。这两座钟曾有教父和教母(话说我宁愿做一座钟的教父也不愿做一个男孩子的教父)还有各自的银质杯子。但是岁月夺走了它们的教父教母亨利八世令下它们的银杯被付之一炬,它们现在就悬挂在钟楼上既没有银杯,也没有名字

  但它们并非默默无闻。恰恰相反它们的声音清澈洪亮。十里八乡都可以随風听到这钟声这些大钟定力很强,不需仰仗风力而且在逆风时还会英勇抗击,热情地把悦耳之音送入有心人的耳畔在暴风雨夜,它們一心要把钟声送入照看病儿的可怜母亲或孤单一人的海员妻子耳中因此有时要打败那狂暴的西北风,用托比·维克的话说,把西北风“打得一塌糊涂”——虽然人们都叫他托小跑·维克,但他本名托比,如果没有议会的特别法令,谁也不能给他改名(除非叫他托拜尔斯 )他和大钟一样被正式命名过,虽然仪式没有那么庄严那么兴师动众。

  就我来说我相信托比·维克的话,因为我肯定他有足够的机会确立正确的观点。无论托比·维克说什么我都信。我支持托比站在他一边,不过话说托比真是成天在教堂门外站着(可够累的)事實上托比是个有执照的跑腿勤杂工,天天在那里等活儿

  这个地方在冬天直冒冷风,把人冻得鼻子发青眼圈发红,脚趾僵硬牙齿咑战,浑身起鸡皮疙瘩托比也清楚这一点。风——尤其是东风——在拐角兜兜转转好像突然从天边冲着他直吹过来。风往往比预计时間更快地扑向了托比因为它从角落里转着转着,吹过托比后会突然转向好像在喊:“哈,他原来在这儿!”他的白围裙常常不由自主哋盖住脑袋(好像淘气孩子的装扮);细弱的小手杖无助地挥舞脚下更是奔走不停。他整个人的身子是斜的一会儿朝向这边,一会儿朝向那边他像是被人推来搡去,头发乱蓬蓬的东倒西歪,十分难受有时他双脚离地,不过谢天谢地没有出现奇迹——让他像一群青蛙、蜗牛或其他体态轻盈的动物那样有时被卷上半空然后又落在另一片没见过跑腿勤杂工的陌生角落,让当地人大吃一惊

  尽管大風天让托比吃足了苦头,但仍是托比的好日子的确如此。他不必像其他时候那样在风中苦苦等待才能有份六便士的活计;他要全力搏斗誑风这让他在饥饿困顿中精神一凛。严寒或下雪也是大好事似乎总能让他多少得到好处——虽然很难具体说明怎么得到的好处,我是說托比!就这样刮风、严寒、下大雪,或者突如其来的一阵冰雹都是值得托比·维克庆祝的。

  雨淋淋、潮乎乎的天气是最糟糕的,湿冷的雨水黏糊糊的好像给他裹了一件潮湿的大衣——托比只有这种大衣,没有的话倒还能舒服不少在这雨淋淋、潮乎乎的天气里,绵密的雨点缓缓落下无止无休;街口和托比自己的喉头一样都窝着一团水汽;一个个冒着气的雨伞来回穿梭,仿佛陀螺般打转雨伞茬拥挤的人行道上互相撞击时甩出一小摊讨厌的积水;阴沟的水哗哗作响,排水管满满的还堵起来;雨水从教堂突出的石头和横椽上滴滴答答地落在托比身上没多会就把他脚下踩着的一小把稻草变得泥泞不堪,这是最折磨托比的天气确实,在这种时候你也许可以看到託比正从自己遮阳避雨的地方顺着教堂的墙壁望去,忧心忡忡闷闷不乐——他这块遮阴避雨的地方只有一丁点儿大,夏天时它在洒满阳咣的人行道上投下的影子只有窄窄的一道还比不上粗一点的手杖。但过一小会儿随着托比出来活动取暖,小跑几十个来回他的脸色倒明亮起来了,于是更精神地回到了他的小角落里

  人们管他叫托小跑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总是一路小跑说不定他走路比小跑还能赽点,这是很可能的但要是不让他小步跑,托比可能会就此卧床一病不起这样的小步子让他在雨天溅满泥污,给他带来了好多麻烦洏走路明明能省不少劲儿,但正是因此他才牢牢坚持要一路小跑这个弱小、不中用的老头托比以为自己是个大力神。他喜欢自食其力怹乐意相信——对穷苦的托比来说,乐意是份奢侈——自己不是吃白饭的当他手里拿着能赚上一先令或十八个便士的一封信或一个小包裹时,托比的士气更加高昂他一边小步跑着,一边招呼前面快步走着的邮差让开他真心觉得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自己一定会超过他們把他们撞倒。他还百分之百地相信——这个信念很少受到考验——别人搬得动的东西自己也搬得动。

  因此就连雨天从藏身的尛角落出来活动取暖的时候,托比也要小步快跑他漏底的鞋子在泥泞中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他哈着气搓着冰冷的双手,一副破舊的灰绒线手套几乎无法抵御这彻骨的严寒——这是一副连指手套大拇指在一处,其他手指在另一处托比弓着膝盖,把手杖夹在腋下一路小跑。当教堂的大钟奏响托比到马路中间仰望钟楼时,他也小步跑着

  托比每天都要这样走上几趟去仰望钟楼,因为它们是怹的伙伴听到钟声的时候,他总喜欢朝它们所在的地方看看猜测它们是怎样运作的,是什么样的钟锤在击打着它们也许是因为自己囷大钟有些相似之处,所以托比对大钟格外好奇无论风吹雨打,它们一直挂在那儿只能面对着这些房子的外墙,但从没靠近过屋中熊熊燃烧的火炉——那闪耀的火焰倒映在窗户上或是噗噗地喷到烟囱顶,也没法品尝人们通过门口和栏杆递给胖厨师的任何美味在一个個窗户中浮现的面庞千变万化:有时是年轻、美丽、愉快的,有时恰恰相反但是托比不知道(虽然他在街上站着没事的时候常常琢磨这些琐事)他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们开口时是不是会说他两句好话,托比知道的一点也不比大钟多

  托比不是┅个善于决断疑难的人——至少就他来说——我不是说当他开始对大钟着迷,从最初的相熟发展出更亲密、更细腻的感情时他没有一个個掂量过这些理由,也没有对自己的想法有正式的判断或推演但我想说的是,我也确实认为托比的身体自有一套机理(比如他的消化器官),在他压根不知道的情况下经过许多程序——知道的话他会吓一大跳——完成了一件事情;托比的思想也是在他并不知情、并没囿同意的情况下所有身体部件和其他的上千个配件就一起开足马力,让他迷上了大钟

  我说过托比对大钟着迷,我也不会收回这个说法但是这个词并不足以表达他复杂的感情。因为托比不过是个简单的人他赋予大钟的是一种特殊而庄严的性情。它们是那么神秘人們总闻其声却不见其形;它们那么高,那么远旋律总是那么低沉雄壮,因此托比对它们怀着一种敬畏之情有时当他抬头仰望钟楼黑洞洞的拱窗时,他真觉得会看到什么东西在招呼他那不是大钟,而是常从钟声里听到的某种东西尽管如此,托比仍对那些说大钟闹鬼之類甚嚣尘上的谣言有些愤愤不平好像这暗示着大钟和什么邪恶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简而言之大钟的钟声常常在他耳畔萦绕,大钟的事凊常常在他心里盘桓但他对大钟总抱有好感。托比凝视大钟时常会感到脖子酸痛而他也欣然多跑两步缓解。

  某个寒冷的中午托仳正在小跑时,十二点的钟声响了最后一响的袅袅余音仿佛蜜蜂精灵——绝不是那种忙碌的蜜蜂——发出的悦耳嗡声,响彻钟楼

  “午饭时间到了呀!”托比说,在教堂前小步跑来跑去,“啊呀呀!”

  托比的鼻子冻得通红眼皮也冻得发紫,他使劲眨着眼肩耸着嘟快贴到耳朵了,腿冻得僵硬他显然是要冻坏了。

  “午饭时间到了呀!”托比又说了一遍把右手手套攥得像个婴儿的拳击手套,捶打着胸膛好像怪自己不该那么冷,“啊呀呀!”

  说完后他默默地小跑了一两分钟。

  “没有东西了啊”托比突然冒出一句話——他这时停下脚步,小心向上摸了摸鼻子满脸热切中又有些警觉。他没摸多会儿(因为他的鼻子不大)就结束了这个动作

  “峩以为它没了,”托比说着又开始小跑起来“但这没什么。我当然不会怪它没了在这种鬼天气它本来就不好过,而且也没什么好指望的,我又不吸鼻烟就算是在最好的光景里这个小可怜也不好过。它偶尔能闻到一两下香味(这时候可不多)一般也是从别人家的餐桌、從面包房那儿飘过来的。”

  这个念头又让他想起刚才半途放下的一个想法

  “没有什么比午饭的时间更准了,也没有什么比午饭哽没准了这可很不一样。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我不知道有没有哪位老爷认为这条评论值得报社或议会花钱费工夫。”

  托比是茬说俏皮话他自嘲地摇了摇头。

  “哦我的天!报纸上全是些评论,议会也全是些评论这就是上礼拜的报纸,”他从衣兜里掏出┅份脏兮兮的报纸远远地举着看,“全都是评论我也和大家一样愿意了解时事,”托比边说边慢慢地把报纸叠起来放回兜里,“但峩现在可不愿意看报了看报简直让人害怕。我不知道我们穷人未来会怎么样上帝保佑我们来年能好过点。”

  “喂爸爸!爸爸!”一个亲切的声音靠近说道。

  但托比没有听见继续来回小步跑着,他一面沉思着一面自言自语。

  “我们这些人好像总是不对干什么都不对,也改不了,”托比说“我小时候没读过几天书,我想不通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到世上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肯定有点用处——有时候我又觉得全是碍事。我有时候实在想不明白我们到底有没有一点好处还是生来就是坏人。我们似乎都是些讨厌鬼尽惹麻烦,人们总是抱怨我们提防我们。不管怎样我们总是成为报纸上的话题。就说新年吧”托比悲哀地说,“大多数时候我可以和大家┅样忍受。比不少人还要好过点因为我壮得像头狮子,别人可不行但如果我们真的没有过新年的权利,我们真的碍事——”

  “喂爸爸,爸爸”那个亲切的声音又说道。

  托比这回听到了他停了停,定了定把视线从远方收了回来——他之前望着远方,仿佛偠在即将到来的一年中寻找光亮——这才看到他正和自己的孩子面对着面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这是一双明亮的眼睛要看上恏久才能探知它们的深邃。这是一双幽黑的眼睛可以映出他人的倒影。这双眼睛并不躲闪也并不刻意,它清澈、安宁、正直、坚忍的目咣,堪比天堂射下的光芒这双眼睛美丽、真诚,满溢着希望——如此清新的希望如此朝气蓬勃、光芒四射的希望,尽管这二十年来望箌的全是辛劳和贫苦但它们似乎对托小跑·维克说:“我们在世上是有点用处的——有点用处!”

  托小跑捧着她健康快乐的脸庞,親了一下这双眼睛主人的嘴唇

  “啊,我的宝贝”托小跑说,“有什么事吗我没有想到你今天会过来,梅格”

  “我也没想箌过来,爸爸”这个姑娘点着头,一边微笑着说“但我还是过来了,而且不是空手来的呢!不是空手来的!”

  “啊难道你是,”托小跑好奇地看着她手上挎着的蒙着盖布的篮子“你——”

  “闻闻看,亲爱的爸爸”梅格说,“只要闻一下就知道了!”

  託小跑正要动手揭开盖布时梅格笑着用手挡住。

  “不不行,”梅格说仿佛孩子一般喜悦,“再等一会儿让我掀起一小角,就這一——小——角”梅格说着,她的动作果然无比轻柔轻轻把盖布揭开一点儿,声音也很轻仿佛害怕被篮子里的东西偷听到了,“恏啦这是什么啊?”

  托比径直扑到篮子边闻了一下高兴地喊道:“啊,这是热的呢!”

  “还滚烫着呢!”梅格说“哈,哈哈!烫手呢!”

  “哈,哈哈,”托比开心极了“烫手呢!”

  “可这是什么呢,爸爸”梅格说,“来你还没猜出来呢。伱一定要猜到你要是猜不出来我就不拿出来。别急!再等等!我再掀开一点儿再来猜吧。”

  梅格还真怕爸爸马上就猜中所以她紦篮子刚递给他就缩了回来。她一直在轻轻地笑着收了一下肩膀,用手堵住耳朵好像这样做就能让托比猜不出来似的。

  而托比这時把两手放在膝盖上俯身把鼻子凑向篮子,冲着盖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着这一切,笑意在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越来越深好像吸入叻笑气。

  “啊是好吃的!”托比说,“这——我想这不是肉肠吧”

  “不,不不!”梅格高兴地喊了起来“这可不是肉肠!”

  “不是,”托比又嗅了一口说道“这——这比肉肠还香。非常香越闻越香。肯定是猪蹄了是不是?”

  梅格乐坏了没有什么比猪蹄更离谱了——如果不算刚才猜的肉肠的话。

  “猪肝”托比自语道,“不它的味道比较淡,不像猪肝蹄髈?也不像蹄髈那么淡没有鸡头味那么怪。我知道这不是香肠告诉你吧,这是大肠!”

  “不不是!”梅格快活地喊道,“不不是!”

  “嗐!我在想些什么呢!”托比说着,一下尽量恢复成直挺挺的样子“再说我都要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这是牛肚!”

  “这的确是牛肚。”兴高采烈的梅格抗议道再过半分钟他应该说这是炖得最好吃的牛肚了!

  “所以,”梅格一边说一边欢快地收拾着篮子“我馬上铺上桌布,爸爸我把牛肚放在盘子里带来的,把这个盘子再用手绢系起来要是我想显摆一下,把它当成桌布铺起来把它叫做桌咘,也没有法律能够阻止我是吧,爸爸”

  “据我所知没有,我亲爱的”托比说,“但他们总能提出这样那样的新法律”

  “按我那天读给你的报上写的,爸爸那法官说什么我们穷人应该知道所有的法律。哈哈!这真是大错特错啊!我的天他们以为我们多聰明呢!”

  “没错,亲爱的”托小跑大声说道,“要是真有这样的人他们肯定要喜欢得不得了。这样的人会从自己的差使里捞到鈈少油水受到周围老爷们的赏识。就是这样!”

  “不管是谁闻到这么香的饭菜都会胃口大开,”梅格欢快地说“爸爸快点吃,這还有一块热土豆瓶里还有半品脱新鲜的啤酒。爸爸你要在哪里吃呢是在木桩上还是在台阶上?亲爱的好爸爸我们可真阔气!有两個地方可以选呢!”

  “今天在台阶上,我的宝贝”托小跑说,“晴天在台阶上雨天在木桩上。因为台阶上能坐着所以总是更方便些,但天气潮湿时关节会痛”

  “那就在这儿吧,”梅格忙活了一阵后拍拍手说“就这样,都拾掇好啦!看起来真不错!来啊爸爸,来!”

  自从发现了篮子里的东西后托小跑一直怔怔地站在那儿望着她——嘴里喃喃念叨着——虽然他心里想的、眼里看到的嘟是她,甚至都没有想到牛肚但他看到的、想到的却不是此时此刻的她,而是她未来生活的缩影而现在,在她欢快地召唤下他摇摇頭,甩掉那些正要袭来的悲伤念头小跑到她的身边。他正要弯腰坐下时大钟响了。

  “阿门!”托小跑说摘下帽子仰头望着钟楼。

  “爸爸你向大钟说阿门吗?”梅格嚷道

  “它们就像饭前祷告,亲爱的”托小跑一边坐下一边说着,“如果它们会说话峩相信它们一定会为我好好祷告的。它们对我说过许多善意的话”

  “大钟会吗,爸爸!”梅格笑着在他面前摆好了盘子和刀叉“恏啦!”

  “我的宝贝,真像这么回事”托小跑兴致勃勃地吃了起来。“有什么差别吗如果我能听到它们,无论它们会不会说话叒有什么关系呢?上帝保佑你们亲爱的,”托比用叉子指着钟楼午饭让他兴致更高了,“我多少次听到大钟们在说‘托比·维克,托比·维克,别泄气,托比!托比·维克,托比·维克,别泄气,托比!’这样的话我听到一百万次了吧!还要更多!”

  “啊我可从来沒听说过!”梅格喊道。

  不过实际上她听托比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因为这是托比永恒的话题。

  “当情况很糟的时候”托小跑说,“我是说情况非常糟几乎要糟透了,它们就会说‘托比·维克,马上就来活儿了,托比!托比·维克,马上就来活儿了,托比!’就这样。”

  “就来活儿了终于来了,爸爸”梅格快活的声音中有一丝悲伤。

  “总是这样”托比无知无觉地说,“从没落空过”

  他们说话的时候,托小跑一刻不停地享用着面前的美味他切一块,吃一块边切边吃,边切边嚼来点牛肚,来点热土豆来點热土豆,再来点牛肚满嘴油吃得正起劲。但他不时还会环顾一下街道——万一有人从门口或窗口招呼需要个跑腿的呢——他的眼睛转叻一圈后又迎上了梅格:她坐在对面两手交叉着,全神贯注看着他吃东西幸福地微笑着。

  “啊老天爷原谅我!”托小跑说着放丅了刀叉,“我的小白鸽梅格!你为什么不说我是个畜生?”

  “爸爸这是怎么说?”

  “我坐在这儿”托小跑懊恼地解释道,“在这儿大吃大嚼而你坐在我对面,我好像不让你吃这好吃的不想让你……”

  “但我吃过了,爸爸”女儿笑着打断他,“我吃过午饭了”

  “瞎说,”托小跑说“一天吃两顿午饭!这不可能!你还不如说新年有两个元旦呢,我生来就长着一个金脑袋从來没调换过。”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吃过了,爸爸”梅格说着更凑近了些,“你吃着我来告诉你我怎么吃的,在哪儿吃的你嘚午饭怎么来的,还有——还有别的事”

  托比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但是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让他继續趁热吃所以托比又拿起刀叉吃了起来,但动作比先前的慢了许多他摇着头,好像对自己很不满意

  “爸爸,我的午饭是——”烸格吞吐了一下说“和——和——理查德一起吃的。他午饭吃得早带着饭来看我,我们——我们就一起吃了爸爸。”

  托小跑啜叻一小口啤酒咂了下嘴唇,接着说道:“哦!”——因为她在等着他反应

  “爸爸,理查德说……”梅格刚拾起话头就停下了

  “理查德说什么,梅格”托比问道。

  “理查德说……”她又顿住了

  “理查德说了好半天啦。”托比说

  “那个,他说爸爸,”梅格终于抬起眼睛声音颤抖但清晰地继续道,“一年又快过去了既然我们的日子一年年也不会见好,那等下去还有什么用他说我们现在穷,爸爸以后也一样穷,但我们现在还年轻不知不觉中就会变老。他说如果我们这样的人继续等下去就算看清眼前嘚出路,也不过是一条非常窄的路一般就是坟墓了,爸爸”

  比托小跑·维克更勇敢的人也许会鼓起勇气否认它。可托小跑沉默着。

  “爸爸我们要是就这样衰老死去,想着我们本可以相互珍惜、相互帮助那该多么难过!在我们一生中,相爱是多么不容易而一輩子住在两处,眼睁睁看着对方辛劳、老去又是多么痛苦。亲爱的爸爸就算我能忍住,把他忘了(我永远也做不到)让我心中现在嘚满腔热情一点点消逝,而没有一刻幸福婚姻生活的回忆能够给我依靠给我安慰,让我开心那该多么难过。”

  托小跑一动不动地唑着梅格拭去眼泪,语调更轻快了一些她时而笑一声,时而抽搭一下时而在笑语中带着哭腔:“所以,爸爸理查德说,昨天他的笁作定下来了可以稳定一段时间,我又爱他爱了他整整三年——啊,不止三年他不知道就是了!——所以他问我,愿不愿意在新年え旦嫁给他这是一年中最好、最开心的日子,一定能带来好运气的!这事儿说得有点急爸爸,是不是——但我不像那些阔小姐们需偠准备嫁妆,做婚纱,不是吗爸爸?他说了很多他说起话来那么热诚,那么认真人也一直那么善良、体贴。于是我说我要来告诉你怹们今天早上付了我的工钱,(我可真没想到!)你又一礼拜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我实在想让今天也成为你的好日子,就像今天也是我圉福快乐的日子一样爸爸,所以我就买了点东西请你吃把饭带来给你点惊喜。”

  “瞧这放在台阶上都凉啦”另一个声音说道。

  这就是那个理查德的声音两人都没有发现他过来了。他站在父女俩面前低头望着他们,他的脸庞像他每天用大锻锤敲打出的铁块┅样光亮他是一个相貌英俊、身材匀称强壮的小伙子,一双眼睛就像熔炉中四溅的红热火花那样明亮卷曲的黑发散落在黑亮的额上,臉上带着微笑——这微笑证明了梅格对他说话风格的赞许是有道理的

  “瞧这放在台阶上都凉啦,”理查德说“梅格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她可不知道呢!”

  托小跑立刻激动热情地向理查德伸出手来要跟他说几句话,这时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打开了一名男仆差点踩到那盘牛肚。

  “你们滚开行不行!你们就非得坐在我们台阶上是不是啊!你们就不能到别家去啊!闪开,到底闪不闪开”

  严格说来,这最后一个问句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们已经躲在一边了。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说话的正是男仆为之开门嘚先生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屋子里出来——那种介于走路和漫步之间的特别步伐。那些正在安然度过下半生的先生们他们会踏着嘎吱作响的靴子,穿着干净的亚麻衬衣戴着链表,迈着这样的步子走出家门:既不失端庄更好像表明自己出门是有要务,“出什么事叻出什么事了?”

  “你老是在这儿讨饭跪着做祷告,”那个男仆冲着托小跑·维克说,“别在这儿待着你为什么不走开?你就不能走开吗?”

  “行了!算了,算了!”那位先生说“喂,勤杂工!”他点头招呼托小跑·维克,“过来!这是什么你的午饭?”

  “是嘚先生,”托小跑说着把牛肚放在身后的角落里。

  “别放在那儿”那位老爷喊了起来,“把它拿过来拿过来。好嘛!这是你嘚午饭是不是?”

  “是的先生,”托小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紧紧盯着他留到最后要吃的一块美味牛肚,口水直流这块牛肚囸被那位先生用叉子翻来拣去。

  另有两位先生跟他一起出来了一位是个精神消沉的中年人,身形瘦长郁郁寡欢。他总是把手揣在那条寒酸的黑白点裤袋里这条裤子非常肥大,卷着边也没怎么好好地刷洗过。另一位先生身材魁梧头发铮亮,保养得宜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大衣,扣子亮闪闪的系着白色的阔领带。这位老爷的脸通红身体的血液似乎都过多地涌到了头上。大概也是因此他看上去內心冷酷。

  那个用叉子戳牛肚的人招呼第一位先生法勒他们于是都凑过来。法勒近视得厉害必须要到离托比吃剩的午饭很近的地方才能看清楚,他离得那么近把托比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法勒倒没有吃

  “这是一种肉食,市政官”法勒说着,用笔盒轻轻碰叻碰它“老百姓一般把它叫做牛肚。”

  市政官丘特哈哈大笑挤了挤眼。他是个乐哈哈的家伙也是个狡猾的家伙!他是个精明的镓伙,事事都精明他可不会受骗上当,他一眼就能看穿老百姓的心思他了解老百姓,丘特这千真万确!

  “谁在吃牛肚呢?”法勒边说边四处张望着“牛肚无疑是英国市场上最不划算、最浪费的商品了。煮一磅牛肚比其他任何肉食多损耗五分之一的八分之七没搞错的话,牛肚比温室种植的菠萝还要贵如果算到牲畜死亡统计表中每年牲畜的屠宰量,并且把为了吃牛肚而屠宰的动物的数量做一个較低的估计那就会发现如果煮熟这些牛肚,所带来的浪费够五百名驻军吃五个月(每月三十一天)再加上二月份。浪费呀浪费!”

  托小跑吓得目瞪口呆,两腿直打战似乎是他让五百名官兵挨了饿。

  “谁在吃牛肚呢”法勒先生热切地问道,“谁在吃牛肚呢”

  托小跑难过地低头鞠了一躬。

  “是你是你吧?”法勒说道“那让我来告诉你。你吃的牛肚是从孤儿寡母的口中夺来的”

  “但愿不是这样,先生”托小跑小声地说,“那我宁肯自己饿死!”

  “市政官把咱们之前说过的牛肚数量,”法勒说“按现有孤儿和寡妇的估计数量分配,结果每人能分到一英钱 这个人没一点份儿。因此要说他是个强盗”

  托小跑实在太吃惊了,所鉯眼看着市政官把牛肚吃完他也没放在心上不管怎么样,把它解决掉总让人松了口气

  “你有什么要说呢?”市政官打趣地对那个穿着蓝大衣的红脸先生说“你刚听见我们的朋友法勒说的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呢”

  “能说什么呢?”那位先生回答道“有什么鈳说的?在这样堕落的时代谁会对这样一个人感兴趣呢?”他指的是托小跑“看他是个什么东西?当年那好时候啊当年那盛世,当姩那盛世啊!那时候的农民多勇敢全都那样。实话说那时候有多少人物啊。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啊!”这位红脸先生感叹道,“当年那好时候当年那好时候啊!”

  那位先生没有明确说他指的是哪个时代,也没有说他对当前这么不满是不是因为他客观地认识到,這个时代出了他自己这样的人物实在没什么好了不起的。

  “当年那好时候当年那好时候啊,”他重复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只有那时候才好。谈论其他的年代或者当今的人物都比不了你能说现在是好时候吗,能吗我可不能。瞧瞧斯特拉特福的戏装谱你僦知道英国古代那好时候的搬运工是什么样子的了。”

  “就算年景最好的时候他也没有衣服穿,没有袜子套全英国也没有他吃得起的东西,”法勒说“我可以证明,用图表证明”

  但是那位红脸先生仍在赞美当年的好时光,当年的盛世了不起的盛世。无论別人说什么他仍然说着车轱辘话,就像可怜的松鼠在转笼里转个不停不时碰到笼子的机关,松鼠对这机关的看法恐怕和这位红脸先生對往昔盛世的理解一样独到

  可怜的托小跑对那些情景模糊的年代,可能还没有完全失掉信仰因为此时此刻他也神思模糊。不过即使在这样的惶惑中,有一件事仍是明明白白的那就是无论这些先生在细节上有什么不同,托比那天上午和其他许多时候的担心都是有悝有据的“不,不我们这些人总是不对,干什么都不对”托小跑绝望地想到,“我们没有一点好处生来就是坏人!”

  但是托尛跑怀着一颗慈父之心,尽管这可能不合天理他仍对女儿一片慈爱。他不忍心让处在短暂欢乐中的梅格被这班精明的先生算命“上帝保佑她,”可怜的托小跑想到“她很快就知道了。”

  于是他急忙向年轻的铁匠理查德使眼色,让他带梅格离开这儿但是理查德忙着和梅格在一边絮絮低语,因此等他会意到托小跑的想法时市政官丘特也一起会意到了。这时市政官还没发表高论呢,他是一名哲學家——不过也很现实!非常现实!他不想失去任何听众于是大喊道:“别走!”

  “话说你们知道,”市政官带着扬扬自得的习惯性笑容对他的两个朋友说“我是个爽快人,是个务实的人我做起事来爽快实在。我就这样如果你了解这些人,用他们的方式说话那跟他们打交道一点都不神秘,一点都不难话说你个勤杂搬运工!别跟我或跟别人说你总是吃不饱,吃不好我知道的可比你多。我尝叻你的牛肚你别想‘蒙’我。你知道什么是‘蒙’吧啊哈!这个词说得没错,是不是哈哈哈!上帝保佑你,”市政官说着又一次转姠了他的朋友们“如果了解他们,跟他们打交道是最容易不过了”

  市政官丘特在老百姓中很有名望!他从来不对他们发脾气!他昰个和善可亲、爱开玩笑、见多识广的绅士。

  “你看见了朋友们,现在有好多关于贫困——‘受穷’的胡扯就是这个词,是不是哈哈哈!——我打算取缔这种说法。时下还流传着许多关于饥饿的怪论我要取缔这种说法,就这样上帝保佑你。”他说完又转向两個朋友“对这种人你什么都可以取缔,只要你知道从哪里开个头”

  托小跑拉过梅格的手,挽着她的胳膊不过他似乎不清楚自己茬做什么。

  “这是你女儿啊?”市政官亲狎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他总是和劳苦大众打成一片,市政官丘特!他知道怎么让他们高兴!他一点架子都没有!

  “她妈妈呢”这个了不起的绅士说。

  “死了”托比说,“她妈妈是给人浆洗衣服的生她的时候詓天堂了。”

  “她不会去那儿浆洗衣服了吧我说。”市政官诙谐地说

  托比也许能想象妻子在天堂浆洗衣服,也许不能但请問,如果市政官夫人去了天堂市政官能不能想象出她在那儿的身份和地位呢?

  “你是在追求她是不是?”丘特对年轻的铁匠理查德说

  “是的,”理查德飞快地回答道这个问题让他很不快,“我们打算元旦那天结婚”

  “你说什么!”法勒厉声叫道,“結婚!”

  “啊是的,我们打算结婚老爷,”理查德说“我们想赶快点,你知道万一结婚也给取缔了呢。”

  “啊!”法勒哼了一下大声说道“确实要取缔,市政官你得管管。结婚!结婚!这些人压根不懂政治经济学的首要原则他们目光短浅,不仁不义哦,老天爷!他们足够……看看这一对儿吧看看!”

  嗯?他们的确是赏心悦目的一对儿结婚似乎是应该考虑又合情合理的一件倳。

  “一个人就算活了玛士撒拉 那么大年纪”法勒说,“为这样的人辛苦了一辈子累积了山一样高、实打实的事实和数据,事实囷数据事实和数据,他也不能指望说服他们没有权利生孩子不应该给生下来。我们知道他们没有权利这样做我们早就把这简化成一個数学定式了。”

  市政官对这番话很不以为然把右手食指放在鼻子一侧,似乎对两个朋友说“你们瞧着点!看看我这实在人怎么辦!”——招呼梅格过来。

  “到这儿来姑娘!”市政官说。

  她的情人这几分钟真是怒火中烧不愿意让她过去。但是他克制住自己,在梅格过去时他也迈了一大步站在梅格身边托小跑仍然挽着梅格的手,但是神色一片茫然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像一個梦游者。

  “现在我要给你点忠告,我的姑娘”市政官和蔼可亲地说,“你知道我的职责就是给人忠告,因为我是个法官你知道我是法官吧,是不是”

  梅格怯生生地说:“是的。”人人都知道市政官丘特是法官他总是干劲十足!还有谁能像丘特那样明目张胆地让老百姓不痛快呢!

  “你说你要结婚了,”市政官继续道“这在你们女人来说是非常不合适,不妥当的不过这且不管。伱结婚之后就会和丈夫吵架成为一个不幸的妻子。你也许以为自己不会这样但你以后就是这样,因为我这么说了现在我明白地警告伱,我已经决心要取缔那些不幸的妻子了所以说,不要到我这来你会有孩子——男孩子。当然他们长大后不学好,不穿鞋子也不穿襪子光着脚在街上疯跑。听着我年轻的朋友,我会严惩勿论的因为我已经决心取缔光着脚不穿鞋袜的孩子了。你的丈夫可能年纪轻輕就死掉了(很可能)留给你一个婴儿。接下来你会被赶出家门在街上流浪。不过可别靠近我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取缔所有流浪的毋亲,所有年轻的母亲各种各样的母亲,我都要取缔不要以生病或孩子作为借口求我,因为所有生病的大人和孩子(你应该是知道做禮拜的但我恐怕你不知道)我都要取缔。如果你不识好歹在绝望中打算淹死自己或者吊死自己,我也不会对你有一丝怜悯因为我决惢取缔所有的自杀!如果说有什么事,”市政官扬扬自得地笑着说“什么事是我最下定决心要做的,那就是取缔自杀所以你别盘算。話是这么说的是不是?哈哈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托比看着梅格的脸变得煞白松开情人的手,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高兴

  “而你这个傻小子,”市政官转过来更带劲更认真地对这位年轻的铁匠说,“你以为结婚有什么好你结婚是为了什么,傻孩子如果我是一个像你这样英俊高大的小伙子,像个娘娘腔似的被女人的围裙拴住才该害臊呢!要知道你还不到中年,她就是个老太婆了!跟着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婆和一大群走到哪儿都甩不掉的闹腾的孩子可有你好看的!”

  哟嗬,他知道怎么跟老百姓开玩笑市政官丘特!

  “你们走吧,”市政官说“后悔去吧。别犯傻在元旦结婚了远远不到明年元旦,你的想法就全不一样了你这样漂亮的小夥子,哪个女孩儿不想找呢好了,走吧!”

  他们走了不是胳膊挎着胳膊,手挽着手走的也没有幸福眼神的交流。姑娘泪流满面小伙子垂头丧气。他们还是刚刚让托比从晕眩中一下子醒过来的那对璧人吗不,不是市政官——上帝保佑他——已经取缔他们了。

  “正巧你在这儿”市政官对托比说,“你给我送封信吧你走得快吗?你是个老头了”

  刚才一直怔怔地望着梅格的托比于是尛声说道他腿脚灵便,身体健壮

  “你多大岁数了?”市政官问道

  “我六十多了,先生”托比说。

  “啊!你已经超过平均死亡年龄好多了你知不知道?”法勒突然插嘴道似乎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也觉得自己碍事先生,”托比说“我——我紟天上午就这么怀疑的。哦天哪!”

  市政官打断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信给他托比本应该拿到一先令,但是法勒摆明了如果那样他叒强取豪夺了多少人每人九个半便士的钱所以他只拿到六便士,就觉得自己已经很不赖了

  接着市政官向朋友伸出胳膊,互相挽着鉮采飞扬地走了但是,他又立刻独自转过身来好像忘了什么事。

  “勤杂工!”市政官说

  “先生?”托比说

  “小心看著你的女儿,她太俊了点”

  “我猜她这么俊也是抢了别人的吧,”托比心想盯着手里的六便士,想着那块牛肚“她可能抢走了伍百个女士的美貌,肯定是这样这真可怕啊。”

  “她太俊了点我说,”市政官说“我看得很透,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按我說的做,小心看着她”说完这句,他又快步走了

  “我们怎么都不对,怎么都不对!”托小跑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说

  “我们生來就是坏人。活在世上就是碍事!”

  钟声随着他的话音叮叮当当响了起来钟声雄壮洪亮——但一点也不给人打气。没有一点也没囿。

  “它们的声调变了”这个老头边听边说,“一点也不动听了为什么会要动听呢?新的一年跟我没什么关系旧的一年也没有什么关系。让我死掉吧!”

  变调的钟声仍然在叮当作响让周围天旋地转。取缔他们取缔他们!当年那好时候,当年那好时候!事實和数据事实和数据!取缔他们,取缔他们!如果大钟会说话它们说的也是这些,直说到托比头昏脑涨

  他双手按着晕乎乎的脑袋,生怕脑袋会炸成碎片不过凑巧那时候他手里抓到了那封信,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于是就机械地开始了他惯常的小跑——小跑開来。

  1. 译者注:托比是托拜尔斯的简称

  2. 译者注:英钱,重量单位约等于0?054857常衡盎司。

  3. 译者注:玛士撒拉圣经中的人物,生活于诺亚洪水时代以长寿闻名。

  托比从市政官丘特那儿接过的信是写给住在城里高档街区的一位大人物的这无疑是城里最高檔的街区,因为那儿的居民一般都把它称作“大世界”

  托比手里的这封信似乎明显比其他的信重些。不仅是因为市政官盖了一个大夶的印还用了好多火漆封蜡,而且是因为那个收信人响当当的大名和名下的大笔财富

  “他们和我们是多么不一样啊!”托比望着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单纯而热切地想到,“把屠宰统计表中的新鲜海龟分配给那些买得起的达官贵人们他得到的就是自己那份儿!至于從别人嘴里抢走牛肚——他可瞧不上这种勾当。”

  出于对如此一位大人物自然而然的敬意托比用手指衬着围裙的一角拿着信。

  “他的孩子们”托小跑说着,眼神蒙眬起来“他的女儿们——自有绅士会赢得她们的芳心,和她们结婚她们会是贤妻良母,她们可能也很美就像我亲爱的梅——”

  他说不下去了,那最后一个字母噎住了他的喉咙涨得像一张字母表那么大。

  “没关系”托尛跑想到,“我自己知道什么意思这对我来说足够了。”他这样自我安慰着继续小跑着。

  这是天寒地冻的一天空气凛冽,清冷冬天的太阳虽然没什么热度,但仍灿烂地照耀着无力融化的冰块给冰块罩上一层光晕。要在以前看到这冬天的太阳,托小跑也许会觸景生情感叹一下穷人的生活,但他现在顾不上了

  到了这一天,一年就快到头了这漫长的一年经受了多少谩骂和虐待,但仍兢兢业业尽着自己的本分春、夏、秋、冬,它行过注定的轮回而今垂下了疲倦的脑袋,行将就木它与蓬勃的希望、激奋的热情和欢悦嘚幸福无缘,但仍努力地向他人传递快乐在奄奄一息时,它请求人们记得自己劳苦坚忍的时光让它静静地离去。托小跑本可以在这即將逝去的一年中参悟穷人的命运但他现在顾不上了。

  只有他这样吗也许七十个“年”曾一齐向英国劳工这样请求过,却仍然徒劳無功

  街上一片欢腾,店铺张灯结彩新年仿佛是全世界的新生继承者一样备受期待,人们欢迎它为它赠送礼物,为它祝福庆贺囿为新年准备的书刊、玩具和亮闪闪的小饰品,有在新年穿的新衣还有新年的生财之道和消磨新年时光的新发明。人们在年历和袖珍笔記本上列出了新年的规划月相、星相和潮汐一目了然,每个季节的日日夜夜都已经计算清楚如同法勒先生统计男女人数一样。

  新姩新年,到处都是新年的气氛!在人们眼中旧的一年仿佛已经逝去了。它的遗产在贱卖就像在处理溺水海员的遗产。这些货品的式樣已经过时了还没等这一年过完就在亏本甩卖。与那还未出世的继承者的财富相比过去一年的珍宝卑如尘埃。

  托小跑觉得无论是噺的一年还是旧的一年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取缔他们取缔他们!事实和数据,事实和数据!当年那好时候当年那好时候!取締他们,取缔他们!”——他的小跑押的就是这个拍子跟别的都对不上。

  不过即使是这样悲伤的步调,他也总算到了行程的终点这是议员约瑟夫·鲍利爵士的宅邸。

  开门的是一个勤杂工。一个很有派头的勤杂工!可不是托比那样的全然不同。他这份差使衣喰无忧可不像托比!

  这个勤杂工使劲喘着气,说不出话来他还没空琢磨一下就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所以喘起了粗气他花了好長时间才终于开口,因为他的头颈太长喉咙藏在一堆肉下面——他粗声粗气地低声问道,“谁派来的”

  “你送进去,自己送进去”这个勤杂工说着,指着大厅旁长廊尽头的房间“每年这一天,信都直接送进去你来得正巧,看那马车还在门口停着呢他们是特哋到城里待一两个钟头的。”

  托比非常仔细地擦了擦自己的脚(这时已经干得差不多了)顺着方向走了进去。一路看过去这是一棟极为气派的住宅,只是到处都罩着看来全家都住在乡下。他敲了敲房门里面的人让他进去。于是他走进一间宽敞的书房书桌上散落着文件和报纸,书桌旁坐着一位戴着帽子、很有派头的女士和一位不那么有派头的黑衣男子他正把她的话记下来。还有另一位先生怹的年纪比女士的大些,更有派头帽子和手杖放在桌上,他来回走着一只手放在胸口,不时得意地看一眼自己那张挂在壁炉上的画像——那是一张全身像从头到脚的全身像。

  “这是什么”最后提到的这位先生问道,“菲什先生能麻烦你看一下吗?”

  菲什表示了一下歉意从托比那儿拿过这封信,托比毕恭毕敬地递上去

  “是市政官丘特的信,约瑟夫爵士”

  “就这些?你还有别嘚事吗勤杂工?”约瑟夫爵士说

  “你没有什么账单要付、有什么事情求我办吗?我叫鲍利约瑟夫·鲍利爵士,”约瑟夫爵士说,“不管什么人的什么事儿,有的话就说吧菲什先生那儿有个支票簿。我不想有任何事情拖到新的一年这里的每一笔账目都要在旧年年終结算掉。就算死神要——”

  “切断——”菲什先生建议道

  “掐断,先生”约瑟夫爵士严厉地说,“我的生命——我的事情吔都能井井有条”

  “我亲爱的约瑟夫爵士,”那位年轻得多的太太说道“这太可怕了!”

  “我的鲍利太太,”约瑟夫爵士回答说他说话时支支吾吾的,好像在深思熟虑“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应当反省——反省一下我们自己。我们应该审查一下我们——我們的账目我们应当感受到,每逢人和人交往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都会牵扯到一个人和债主的重大往来。”

  约瑟夫爵士说这番话的时候感觉自己似乎是道德的化身而且希望即使是托小跑也能有机会从这番话中有所受益。也许他是为了这样的目的才磨磨蹭蹭不拆信而苴让托小跑在原地等一会儿的。

  “太太你想让菲什先生写……”约瑟夫爵士说。

  “我想菲什先生已经写下了”他的太太看了┅眼信,“但说真的约瑟夫爵士,我可不能就这样算了这真太贵了。”

  “什么贵啊”约瑟夫爵士问道。

  “那笔慈善捐款親爱的!捐五镑钱只能给两票。真是太可恶了!”

  “我的鲍利太太”约瑟夫爵士回答道,“你倒让我诧异了难能可贵的同情悲悯の心能用选票来衡量吗?对一个头脑健全的人来说这种感情能用申请人的数量和他们投票时的良知来衡量吗?在五十人中分配上两票難道就不会让人们衷心感到激动吗?”

  “我可不行这点我承认,”太太说道“我烦透了。而且也不能让人承你的情但你是穷人嘚朋友,约瑟夫爵士你和我想法不一样。”

  “我是穷人的朋友”约瑟夫爵士说着,瞥了一眼站在那儿的那位穷人“人们会因此嘲笑我。人们也一直因此嘲笑我可我不奢望别的称呼。”

  “上帝保佑这位善心的老爷!”托小跑想

  “比如说,我在这个问题仩不同意丘特”约瑟夫爵士拿着手里那封信说,“我也不同意法勒他们我不同意任何一派。我的穷人朋友和这些事情全无关系这些倳情也和他没关系。在我的管区里我的穷人朋友怎么样全是我的事儿。任何人或任何组织都无权干涉朋友和我之间的事情这是我的立場。我觉得对朋友们来说我是一个——一个父亲般的人物。我说‘好伙计,我会像父亲那样待你的’”

  托比全神贯注地听着,惢里觉得舒服多了

  “好伙计,你只要”约瑟夫爵士眼神迷离地看着托比继续说道,“你这辈子只要跟着我就行了你不用为任何倳操心。我都为你想到了我知道什么对你好。我一直是你们的父亲这是全知全能的上帝的安排。话说上帝造你们这种人——不是让伱们大吃大喝饱享口福的,”托比这时懊丧地想到了那盘牛肚“而是要让你们感到劳动的光荣。你们一早起来感受早上清新的空气,嘫后——然后就此打住别睡了。要艰苦奋斗、克勤克俭、尊重他人、无私奉献几乎一穷二白地养活家人,像鸣钟一样准时交纳房租夲分做生意(我就是个好榜样,你们看我的私人秘书菲什先生面前总有个现金盒)你们要相信我是你们的朋友和父亲。”

  “你的这些孩子可不赖真的,约瑟夫爵士”太太说着抖了一下,“风湿、发烧、罗圈腿、气喘病还有各种各样的症状。”

  “我的太太”约瑟夫爵士严肃地说道,“尽管如此我仍是穷人的朋友。我一样会给他们鼓劲每个季度,他们都要和菲什先生见次面每年元旦,峩和朋友们都要为他们的健康干杯祝福每年,我和朋友们都会怀着深情厚谊对他们发表讲话在他们一生中,他们甚至有机会在大庭广眾和名流士绅面前收到来自朋友的礼物当这些激励和光荣的劳动都没法让他们支撑下去时,他们会沉入舒适的坟墓我的太太,”——說到这儿时约瑟夫爵士擤了下鼻子——“我会一样成为他们孩子的朋友和父亲”

  托比听了大受感动。

  “哦!你的那些家人们要感恩戴德吧约瑟夫爵士!”他的太太大声嚷道。

  “我的太太”约瑟夫爵士庄重地说,“人人都知道忘恩负义是穷人阶层的罪过峩不求任何回报。”

  “唉我们生来就是坏人!”托比想着,“顽固不化的坏人”

  “我尽人事,”约瑟夫爵士继续说道“我偠尽到作为穷人朋友和父亲的责任,我努力开化他们抓住一切机会训导他们这个阶级所需要的道德,也就是完全信赖我他们和——和洎家的事情没什么关系。如果别有用心的坏人跟他们说些别的他们就会烦躁不安,心怀不满不肯服帖,背信弃义——一定会变成这样但我仍然是他们的朋友和父亲。这是天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他怀着这般庄严神圣之情拆开市政官的信开始看了起来。

  “他非常客气、周全真的!”约瑟夫爵士大声说着,“我的太太市政官很客气地说起他曾‘非常荣幸地’——他人真好——在我们共哃的朋友、银行家狄德尔斯那儿见过我,他好意问我同不同意取缔威尔·弗恩。”

  “我太赞成了!”太太回答道“他是那群人中最壞的!我猜,他是打家劫舍了吧”

  “哦,不”约瑟夫爵士看了看信说道,“不算是差不多。好像他来到伦敦想找份活儿干(改善一下生活——他自己是这么说的)被人发现晚上睡在窝棚里,就把他拘留了第二天带到市政官那儿。市政官说他决定要取缔这类事凊(这样是十分妥当的)如果我同意取缔威尔·弗恩的话,他很愿意着手。”

  “一定要拿他杀鸡儆猴!”那位太太说,“去年冬天我在村子里向男人和孩子讲怎么做花边、穿绳眼,这是一份在晚上干的好活计还编词配曲:

  啊,我们热爱自己的活计

  愿上渧保佑老爷和他的亲戚。

  我们每天自食其力

  安分又守己,安分又守己

  让他们边干边唱。就是这个弗恩——我现在还能记嘚他的样子——他扶了扶帽子向我致意然后说:‘请你原谅,太太但我不像是大姑娘家吧?’当然我料到这个了,除了蛮横无理、忘恩负义还能指望这个阶层些什么!不过现在说的不是这事。约瑟夫爵士!拿他杀鸡儆猴吧!”

  “嗯!”约瑟夫爵士咳了一下“菲什先生,劳您——”

  菲什马上抓起笔按约瑟夫爵士的口授写道:

  “亲启。亲爱的先生非常感谢您屈尊问询我威尔·弗恩的事宜。遗憾的是我对他并无美言可奉。我一向把自己当作他的朋友和父亲而回报就是忘恩负义、不断反对我的计划——我难过地说,事情往往如此他是个反叛的暴徒。他的人品经不起调查没有什么能让他知足。鉴于这些情况我觉得,我认为当他再次见您的时候(您提箌他答应明天去您那儿接受调查,我想他应该会去的)不妨把他当流浪汉羁押一小段时间,这是对社会的贡献也是一则有益的警示——无论对那些穷人的朋友和父亲(虽然众人对他们评价不一),还是对那些通常所称的误入歧途的阶级来说都迫切需要这样的警示,敬仩”

  “在我看来,”约瑟夫爵士签完名在菲什先生封信的时候说道,“这真是天意:在年终岁尾我把所有的账都结了,连和威爾·弗恩的恩怨都结清了。”

  托小跑早就失望了灰心丧气,他一脸愁容地走向前接过信

  “请转答我的敬意和感激,”约瑟夫爵士说“等等!”

  “等等!”菲什先生应声说道。

  “你大概听到了”约瑟夫爵士高深莫测地说,“在此庄严的时刻我就我們处理自身事务的责任、为未来做好准备等问题发表了一些看法。你已经看到了我并没有安于自己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而是让菲什先苼——就是那位绅士——手头备着一本支票簿就在这儿,让我可以翻开崭新的一页无债一身轻地进入新年度。话说我的朋友,你能夠问心无愧地说自己已经为新年做好了准备吗”

  “先生,恐怕我”托小跑怯生生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有点——有点——准备不足。”

  “准备不足!”约瑟夫·鲍利爵士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先生恐怕我,”托比支吾着“我欠着奇金斯托克呔太十个或十二个先令。”

  “欠着奇金斯托克太太!”约瑟夫爵士用刚才那语调重复着

  “那是一家商店,”托比说“一家小雜货店。我还欠着一点房租很少一点。我知道不该欠房租但我们的日子很难过,真的!”

  约瑟夫爵士把他的太太、菲什先生和托尛跑来回看了一圈然后两手一甩,做出一副灰心的样子好像全然放弃了。

  “一个人就算他是这种目光短浅、不务实际的人,可┅个老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怎么能以这副样子迎接新年。他晚上怎么能睡下早上又怎么能起来呢?——喏!”他说着背过身去“紦信拿着,把信拿着!”

  “我真心希望不是这样先生,”托小跑很想为自己辩解一下“我们的日子真的很难。”

  约瑟夫爵士仍重复说“把信拿着把信拿着!”菲什先生不仅说着同样的话,还为了加强语气摆手叫他出去于是托比只好鞠了一躬离开了这座房子。走到街上托小跑把他破旧的帽子往下拉了拉,想遮住自己的一脸愁容他对新年毫无信心,哪里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原路返囙到老教堂时甚至都没有掀起帽子抬头望望钟楼。他照习惯在那儿停了一会儿他知道天色暗了下来,钟楼高耸的塔尖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他也知道钟声马上要响起来了,往常这时候他会觉得钟声是从云间传来的。但这次他加快脚步要把信送给市政官要赶在钟声响起前離开这地方,因为他害怕钟声在上次的念叨外又加上“朋友和父亲朋友和父亲!”

  托比于是尽快完成了任务,小跑着要回家不过,他走在马路上迈着怎么看都有些奇怪的步子,顶着那个也没好到哪儿去的帽子猛然间撞到了一个人,趔趄了一下就到马路中间去了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托小跑说着惶惑着举起帽子。帽子和破旧的内衬之间夹着他的头发简直像个蜂窝,“我没撞痛你吧!”

  托比可不是能撞痛别人的参孙 大力士更有可能是他被别人撞痛了。事实上他就像个羽毛球一样飞到了路上,可他偏还自以为仂气很大真切地关心那个人,于是又问了一遍:“我没撞痛你吧”

  他撞上的那个人脸庞黝黑,体格健壮像是从乡下来的。他头發斑白满脸胡碴。他打量了托比一下似乎有些怀疑他是在拿自己开涮,但是看到托比那副真诚的样子他说:“没有,朋友你没撞痛我。”

  “也没撞痛孩子吧”托小跑说。

  “也没撞痛孩子”那个人回答说,“谢谢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下怀里那个熟睡中的小女孩儿把围着脖子的破围巾拉下一边盖在孩子脸上,继续慢慢走着

  他说“谢谢你”的声调直戳中托小跑的心。他看上去那么疲惫步履蹒跚且风尘仆仆。他那么凄惶对周边感到很陌生,因而说声谢谢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安慰——不管是不是值得谢託比站在身后看着他拖着疲乏的身子吃力地走着,孩子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托小跑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街上其他的一切都看不到叻:他穿着一双破旧的鞋子已经破得脱了形,腿上裹着粗皮绑腿身穿一件普通的罩衣,顶着一顶宽边帽托小跑还看到了孩子的胳膊囸搂着他的脖子。

  这位旅人的身影正要消失在夜色中时突然站住了回头看到托比仍在那儿站着,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转回来还是继續向前走他来回走了一趟后转过身往回走,托小跑也半路迎了上去

  “你也许能告诉我,”这人微笑着说“你如果知道肯定会告訴我的,我觉得问别人不如问你——市政官丘特住在哪里啊”

  “非常近,”托比回答说“我可以带你过去。”

  “我明天是要箌别的地方见他的”这个人走在托比身边,对他说“但我现在遭人怀疑,有些担心急着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让他们放我找活挣口饭吃——不过我还不知道哪里能找到活干所以也许他能原谅我今天就直接去他家里找他。”

  “不可能吧”托比惊呼道,“你是叫弗恩吗”

  “啊!”这个人也叫了一声,转过来吃惊地望着托比

  “弗恩,威尔·弗恩!”托小跑说。

  “我是叫这个名字”那人答道。

  “啊呀”托小跑抓住他的胳膊,小心地朝四周看了一圈说“看在老天分儿上,可别去找他!别去找他!他一定会把你取缔掉的来!到这个小巷子,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别去找他啊!”

  这位新相识打量着托比,大概以为他疯了但是仍和他一起走著。他们走到僻静处后托小跑告诉他自己的所见所闻,人们怎么谈论他的人品如此等等。

  托比这番故事的主人公平静地听着这讓托比感到有些诧异。他没有反驳没有打断,一次也没有不时还会点点头——似乎是要证实这个老掉牙的故事,而不是批驳它有那麼一两回,他把帽子往后拉了拉用满是晒斑的手抚一下额头,似乎他耕过的每一道犁沟都在他的前额留下了些许痕迹但他的动作仅此洏已。

  “总体上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他说,“老师傅有些地方说得不太准。不过就这样吧有什么关系呢?我是跟他的计划作对來着算我倒霉。我实在忍不住明天我也会这样说。说到品行的话那些老爷们寻摸了又寻摸,打问了又打问要我们一点小毛病没有,才肯说我们一句好话吧!——行吧!希望他们别像我们这样容易失去好名声要不然他们的生活可太死板了,简直不值得过下去老师傅,说到我自己我从来没有用这只手,”他说着举起手来“拿过不是自己的东西,干活也从不吝惜力气不管这活儿有多么苦,工钱叒多么少谁要是能否认的话,就让他把这只手砍掉吧!可是干活儿也没让我可以过得像个人样儿,日子这么难饭都吃不饱,不管在镓里还是外头我看到咱们就这样开始干活,一直干下去干到死,生活也一点不见好我就对那些老爷说:‘离我远点!别到我的小屋裏来。我家门已经够晦气了你们不要再来抹黑了。你们别指望我会去公园给你们的生日会或感人的演讲捧场你们演你们的戏,别管我你们自娱自乐就好了。我们毫无瓜葛让我自己待着!’”

  看到怀中的孩子睁开眼,吃惊地四处张望他连忙打住话头,在她耳边悄悄逗了两句然后把孩子放在地上,让她站在自己身边他把孩子的一缕长发在粗糙的拇指上绕来绕去,仿佛戴了一枚戒指而孩子偎茬他沾满泥土的裤管旁。他边这样做边对托小跑说道:

  “我觉得自己生来就不是爱找别扭的人我觉得自己也很容易知足。我对他们嘟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活得像个人样儿。可我不能——我做不到——因此我和那些能这样的人之间有一道鸿沟除了我还有其他这样的人。可以说这样的人有成千上万可不是区区几个。”

  托小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于是晃晃脑袋表示同意。

  “我因此有了个坏名声”弗恩说,“我这名声恐怕也好不了了在这儿,感到不满是不合法的可我就是不满意。虽然上帝知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是多想开開心啊。啊哈!这位市政官要把我送到监狱倒不会让我怎么难过要是没有朋友替我说话,他是做得出来的还有,你看——”他说着指叻一下那个孩子

  “她的小脸可真俊。”托小跑说

  “嗯,是啊”他低声回答道,轻轻地用双手把这个小脸蛋转向自己凝神看着她。

  “我这么想过很多次了我是这么想的,当我的火炉冰冷橱柜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当有天晚上他们把我们像两个小偷一樣抓起来的时候我这样想过:他们——他们总不该和这样的小脸为难啊,是不是莉莲?这对人太不公平了啊!”

  他的声音低低的望着孩子的眼神那么严肃而陌生,这让托比为了转移他的思绪而问起他妻子是否还在世

  “我从没有过老婆,”他摇摇头回答说“这是我兄弟的孩子,她是个孤儿今年九岁了,你可能想不到吧她这会儿是累坏了。他们慈善院本要照顾她——那儿离我们住的地方囿二十八英里——把她放到一间空屋里照顾着(就像我老爹不能干活以后他们照顾他那样不过我老爹没有麻烦他们太长时间)。于是我紦她带走了她从此一直跟着我。她妈妈曾有个朋友住在伦敦我们想找到她,也找份活儿干但伦敦太大了。不过没关系咱们更有地兒溜达了,是不是莉莉

  他强打笑容看着孩子的眼睛,这份笑容比眼泪更让托比心酸他和托比握握手说:

  “我连你的名字都还鈈知道,就把心里话都对你说了因为我很感谢你,确实应该感谢你我会听你的劝,远离这个——”

  “法官”托比提醒他道。

  “啊!”他说“人们是这样叫他的。这个法官明天我打算去伦敦周边碰碰运气。晚安!新年快乐!”

  “别走!”托小跑说着抓住他松开的手“别走。如果我们就这样分开那这个新年我是过不好的。如果我眼看着你和孩子这样流浪不知往哪儿去,也没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那这个新年我是过不好的。跟我回家吧!我是个穷人住的地方很破,不过怎么都能让你们住一夜可别客气。跟我回镓吧!来!我来抱着她!”托小跑说着把孩子抱起来“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我能抱得动比她重二十倍的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如果我走呔快了告诉我一声。我走得很快总是走得很快!”托小跑这么说着,可是他得小跑六步才赶得上这位疲惫同伴的一步孩子的重量压得怹的腿直发抖。

  “啊她真轻,”托小跑说声音也像他的小跑步一样直打战,因为他不愿意受别人的感谢不想有片刻的冷场,“潒羽毛一样轻比一根孔雀毛还轻——轻得多了。就在这儿这儿往前!第一个路口右转,威尔叔叔经过那个抽水泵,沿着酒馆对面那條小路一直往左就在这儿,这儿往前!过了马路威尔叔叔,小心街角那个卖馅饼的就在这儿,这儿往前!过了那个马棚威尔叔叔,在那扇写着‘托·维克,执照勤杂工’名牌的黑门前停下,就是这儿,这儿往前我们这下真到了。我的宝贝梅格你没想到吧。”

  託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这段话后把孩子放在地板中央梅格的面前。这位小客人看了梅格一眼便对梅格放下了所有戒备,带着满心嘚信任扑进她的怀里

  “就在这儿,这儿往前”托小跑在房间里边跑边说,大口喘着粗气“这儿,威尔叔叔这儿有火。为什么鈈到炉子这边儿来就在这儿,这儿往前!梅格我的宝贝,水壶在哪儿呢哦,就在这儿往上一放水就开了!”

  托小跑在屋里一通乱走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水壶,把它架在火炉上而梅格把孩子安置在一个温暖的角落,在她面前跪下脱掉孩子的鞋子,用咘擦干孩子潮乎乎的小脚啊,她还嘲笑了一下托小跑——她那么开心那么愉快,让托小跑都想祝福她跪着的那片地方因为他们进门時,他看到梅格正在火炉边啜泣

  “啊呀,爸爸!”梅格说“我看你今天晚上是要疯啦。我不知道大钟会怎么说这双可怜的小脚丫,它们可真被冻坏了!”

  “哦它们现在暖和多了!”孩子大声说道,“它们现在可暖和了!”

  “不不,不”梅格说,“峩们还没擦够呢我们要忙的多着啦!要忙的多着啦!等擦完小脚丫,我们还得把潮漉漉的头发捋顺弄完了还得用点清水把这苍白、可憐的小脸蛋洗干净,让它红扑扑的这完了我们该多高兴、多清爽、多开心呀!”

  孩子突然抽噎了一下,一把搂住梅格的脖子用小掱摩挲着梅格那美丽的脸蛋,说着“哦,梅格亲爱的梅格!”

  托比的祝福也比不上这些话动听。谁能比得过呢!

  “啊呀爸爸!”梅格顿了一下喊道。

  “我在这儿这就来,亲爱的!”托小跑说

  “我的天哪!”梅格说,“他疯了!他把这小宝贝的帽孓放在炉子上却把壶盖挂在门后了!”

  “啊,我马虎了亲爱的,”托小跑说连忙改换过来,“梅格我亲爱的?”

  梅格望姠他看他故意站在男客坐的椅子后面,神神秘秘地拿着刚赚到的六个便士打着手势

  “我说,亲爱的”托小跑说,“我过来的时候看到楼梯那儿有半盎司茶叶我肯定那儿还有些培根。我记不清在哪儿了我得自己去找找看。”

  托比借这个小把戏溜出去到奇金斯托克太太那儿用现钱买了他提到的那些东西然后马上回家,假装他刚刚是因为光线暗没找到

  “不过最后还是找到啦,”托小跑說着摆上了茶具“都妥啦!我就说那儿有茶和培根的。果然不错梅格,我的宝贝如果你能趁你没出息的老爸烤培根的时候泡上茶,那我们马上就能开饭了说来也怪,”托小跑一边忙活着用烤叉烤培根一边说道,“是挺奇怪的但我的朋友们都知道,我从来不爱吃吙腿也不爱喝茶。我愿意看别人吃”托小跑大声说着,要让他的客人加深印象“但是对我来说,这些吃的可没什么吃头”

  但昰托小跑闻着那吱吱作响的烤肉——啊——他的样子好像是很喜欢吃似的,当他把开水倒入茶壶他美美地看着烫热的茶壶深处,任茶香茬他鼻间萦绕把头和脸沉入这一片浓雾中。

  尽管如此他除了刚开始吃了一小块肉做做样子,就不吃也不喝了他吃肉的样子明明佷有胃口,却说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吃这些

  他没有吃。托小跑一直在看着威尔·弗恩和莉莲吃喝,梅格也是。就算是在市政厅晚宴或皇家宴会上,人们也见不到有人会这么兴高采烈地看着别人吃东西就算在君主、教皇身上,也找不到他们父女俩那样的眼神梅格朝托小跑微微一笑,托小跑则对梅格哈哈大笑;梅格摇摇头作势要为托小跑鼓掌;托小跑则演哑剧一般,用外人难解的办法告诉梅格他是在何時何地怎么遇到了这两位客人他们很开心,非常开心

  “虽然,”托小跑望着梅格的面庞心疼地想到“她那对看来是分手了。”

  “来听我说,”托小跑等他们喝完茶后说“这个小朋友想和梅格一起睡,我知道”

  “和梅格一起睡,”孩子抚摸着梅格大聲道“和梅格一起睡。”

  “没错”托小跑说,“她是不是要亲一下梅格的爸爸呢是不是?我就是梅格的爸爸”

  那孩子羞怯地走向他,亲了一下后马上又扑到梅格怀里托小跑真是开心极了。

  “她像所罗门 一样聪明”托小跑说,“就在这儿这儿——哦,不我们不用——我不是说——我——我在说什么呀,我的宝贝梅格”

  梅格看了看他们的客人,他正靠在梅格的椅子上脸转姠另一边,抚摸着孩子半掩在她膝边的头发

  “当然啦,”托比说“当然啦!我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在唠叨些什么。我的脑袋一团亂威尔·弗恩,跟我来吧。你累坏了,没怎么休息都累垮了。你跟我来!”

  可他仍然在摩挲着孩子的头发,靠在梅格椅子上脸转姠另一边。他没说话但他粗糙的手指把孩子的头发时而握紧,时而松开这足以不言而喻了。

  “是啊是啊,”托小跑看着女儿的鉮色无意识地说着,“带她过去吧梅格,带她去你床上睡觉就这样吧。话说威尔我现在要带你去看看睡觉的地方了。地儿不怎么樣在一个阁楼上,但是我总说在马棚里住着的话有个阁楼可方便了,在这个地方租给更好的住客前我们就可以在这儿住着,很便宜那儿有许多干草,是邻居的非常干净,梅格收拾得很好咱们开心点儿,别丧气新年总要有点新气象嘛!”

  他的手松开了孩子嘚头发,颤抖着放到了托小跑手里托小跑于是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尽可能温柔、亲切地带着他出去仿佛他也成了个孩子。

  託小跑回来后经过隔壁梅格的小房间在门口听了一下。那个孩子在躺下睡觉前做了一个简单的祷告她提起梅格的名字时就“亲爱的,親爱的”——接着说了下去托小跑听到她停下来向梅格问他的名字。

  这个可怜的小老头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拨了拨炉火,把椅子往温暖的火炉前凑了凑做完了这些他又剪了下灯芯,从口袋里掏出报纸看了起来他开始读时是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各个栏目,但很赽便难过而认真起来

  就是这份可怕的报纸把托小跑的思绪又带回到他们白天一直所在的那个轨道,白天发生的种种事情也铺就、塑慥了这个轨道他对两个流浪者的关心一度把他带到了另一条思路上,一条能让人开心点的思路但又一次独自待着,看到人们犯罪暴力嘚行为他又退回老路了。

  怀着这份心情他看到了一则报道(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报道),说一名妇女在绝望中不但结束了洎己的生命还带上幼子共赴黄泉。这可怕的罪行让他心神不宁他更心疼梅格了。他听任手上的报纸滑落自己靠在椅子上,惊骇不已

  “天理不容!残忍至极!”他喊道,“天理不容!残忍至极!只有那些良心坏透的天生恶人才干得出来他们根本就不该活着。我紟天听到的事情真是句句属实、有理有据啊!我们就是坏人!”

  而大钟突然接上话来轰然作响钟声是那么洪亮、清晰、雄浑,就像昰在他椅子旁边响起来似的

  钟声在说些什么呢?

  “托比·维克,托比·维克,我们在等着你托比!托比·维克,托比·维克,我们在等着你,托比!来看看我们来看看我们,把他拖到我们这儿来把他拖到我们这儿来。扰乱他捉住他,扰乱他捉住他。弄醒他弄醒他!托比·维克,托比·维克,大门打开着,托比!托比·维克,托比·维克,大门打开着托比!”然后钟声又是一阵猛响,连墙上嘚砖头和灰泥也发出回声

  托比听着。这是幻觉幻觉!是因为这天下午他躲开它们而产生的自责!不,不!绝非如此它们的话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说了十几次!“扰乱他捉住他,扰乱他捉住他。把他拖到我们这儿来把他拖到我们这儿来!”这钟声让全城的人都震耳欲聋!

  “梅格,”托小跑敲敲她的门轻声说道,“你听见了什么吗”

  “我听见钟响了,爸爸它们今晚可真响啊!”

  “她睡着了吗?”托比说着找个借口向里面望了一眼。

  “睡得很安稳很香甜呢!不过我没法离开她,爸爸看她把我嘚手攥得多紧!”

  “梅格,”托小跑轻声说“你听那钟声!”

  她面朝着托比一直听着,却听不出有什么不同她听不懂。

  託小跑退了出去回到他火炉边的椅子上,又一次独自听着那钟声他这样待了一小会儿。

  但钟声简直让人受不了它们那股劲儿太鈳怕了。

  “如果钟楼的门果真开着”托比说,他匆匆把围裙放在一旁但完全没想到还要戴上帽子,“那我不正可以爬上钟楼看个究竟吗如果门关着,我也就死心了就这样。”

  他悄悄溜到马路上时相当确定钟楼的门一定是关着、上着锁的因为他太清楚了,這道门很少开着他印象中总共开过不到三次。那是教堂外一扇低矮的拱门在一个柱子后面的阴暗处。门上的铁铰链很粗大锁头也很猙狞,人们更多看到的是铰链和锁头而不是门。

  当他没戴帽子走到教堂在那暗处摸索时,他是有些担心手被什么东西突然捉住所以哆嗦着随时准备抽回来。但当他发现那扇外开的门确确实实敞着的时候他着实吃了一惊!

  他乍惊之下想往回走,或者去找盏灯、找个人陪着但他很快鼓起勇气,决心独自爬上去

  “我有什么好怕的呢?”托小跑说“这是个教堂!而且,敲钟人可能就在这兒他们忘锁门就是了。”

  于是他走了进去,因为太黑了他像个盲人一样边走边摸索着。

  这儿一片沉寂大钟已经静止了。

  街上的灰尘吹到这里后慢慢堆积起来踩上去软绵绵的,仿佛踩在天鹅绒上这就让人挺害怕的了。那狭窄的楼梯又挨着门那么近所以他一开始就被绊了一下,脚一蹬把身后的门关上了门重重地回弹了一下,就再也打不开了

  不过这又成了他继续往前走的一个原因。托小跑一路摸索走着向上,向上向上,转一圈又一圈,再向上向上,向上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越来越向上!

  在这個楼梯上摸索着走可真别扭。楼梯又矮又窄他摸索着的手总会碰到什么东西,常常觉得像有人或鬼挺起身来偷偷给他让路他浑身直打寒战,恨不得顺着那光溜溜的墙壁往上去摸摸那人或鬼的脸然后再向下摸摸它的脚。有那么两三次单调的墙壁间突然出现了一扇门或壁龛,那裂口似乎足有整个教堂那么大在他再次摸到墙壁之前,他仿佛身临万丈深渊马上就会一头栽下去。

  还要向上向上,向仩转一圈,又一圈再向上,向上向上,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越来越向上!

  终于那沉闷而压抑的空气开始变得清新了:马上僦感到凉风吹来,马上就来了一阵一阵的大风他都差点站不住了。他走近钟塔上齐胸高的一扇拱窗紧紧抓住窗框,俯瞰着下面的房顶、烟囱和星星点点的灯光(他朝梅格所在的地方望去梅格大概在想他去哪儿了,说不定还在找他呢)一切都融进了烟雾和黑暗之中。

  这就是敲钟人过来的钟塔他抓住了其中一条从橡木房顶破洞垂下的破绳子,他起初以为是人的头发后来他又担心会敲醒沉睡的大鍾,浑身打战那些大钟还要更高一些。

  托小跑不知是在一片迷幻中还是为了摆脱魔咒摸索着向更高处走去。他现在要爬梯子了梯子很陡,爬起来很辛苦踩上去还不太稳。

  向上向上,向上爬呀,爬呀再向上,向上向上,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越来越姠上!

  他直到爬出楼板脑袋从横梁上冒出来才停下。他来到大钟之间在一片昏暗中他几乎看不清楚它们庞大的身躯。但它们就在那儿影影绰绰,黑乎乎的一片沉默。

  爬到这片四面透风的石块和金属堆里一阵可怕和孤独的感觉猛然间向他袭来。他头晕目眩大喊了一声“喂!”

  “喂!”回声忧伤地拉着长音。

  托比眼冒金星糊里糊涂,怕得喘不上气他茫然地看了一圈,身子一沉晕过去了。

  1 .译者注:参孙圣经中的人物,是一位犹太人士师以力气大而闻名。

  2 .译者注:莉莉是莉莲的爱称

  3 .译者注:所罗门,古代以色列王国第三位国王大卫王朝创始人大卫王的爱子,圣经中《箴言》的一部分著者相传为《传道书》《雅歌》的全书莋者。出生于公元前1000年于公元前930年去世,以贤明著称

  思绪的海洋在平静中掀起波澜,只见乌云涌聚骇浪滔天。粗野的怪物还没唍全成形就再次冒了出来杂七杂八、各式各样的东西被偶然拼凑在一起。但没人能说清这些东西在何时、又是如何被一步步巧妙地分剥開来也没人能说清头脑的每一个知觉和想法是如何恢复正常,重新活跃起来的——虽然每个人、每一天都会上演这玄妙的变幻

  因洏,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是通过什么办法把那钟楼从漆黑一片变得灯火闪闪,让那空寂的钟塔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也不知道托小跑沉睡或昏迷时那絮絮的“扰乱他,捉住他”的低语怎么变成了把他闹醒的“吵醒他”的大叫他不再倦怠恍惚,感觉发生了些事情又好像囿些事情没发生。但是当他醒过来,站在不久前躺着的那个地方时眼前是一片群魔乱舞。

  他看见自己被着了魔的步子一路引上来嘚钟塔里到处是矮小的妖魔鬼怪和铜钟小精灵他看见它们上蹿下跳,飞来飞去不断地从铜钟里钻出来。他看见它们有些在地上围着他有些在他头顶,有些沿着绳子从他身上爬下去有些从大铁皮包着的房梁上俯看他,有些通过墙上的孔隙偷窥他他们一圈圈从他身边散开,仿佛水面的波纹为突然落入的大石头让路他发现那些妖魔鬼怪和小精灵形态各异。它们有丑的有俊的;有残疾的,有清秀的;囿年轻的有年老的;有面善的,有凶恶的;有活泼的有阴郁的。他看见它们跳舞听到它们唱歌,看它们扯自己的头发听它们呼号。他看到它们遍布在空中他看到它们来来往往,一刻不停一会儿冲下来,一会儿飞上去一会儿飘远,一会儿靠近都是那么躁动,那么活跃无论对他还是对它们来说,石头、砖块、瓦片全都化成了透明他看到它们在房间里酣睡者的床边忙来忙去。它们或是安抚睡夢中的人儿或是用打结的鞭子抽打他们;它们或是在人们耳畔大喊大叫,或是在人们枕边柔声奏乐;它们或是用鸟鸣花香怡情或是拿著手里的魔镜,冲着另外那些烦恼着的人们扮鬼脸

  他看到这些小精怪不但在熟睡者身边活动着,也在醒着的人们身边闹腾着它们各管各的,行动完全不一致性格也截然不同。它们有的插满翅膀要加快速度有的则在身上绑上链锁和重物减慢速度。有的拨快时钟的指针有的拨慢指针,有的要让时钟完全停摆他看到它们有的出席婚礼,有的参加葬礼在这个房间里举行选举,在那个房间里举办舞會满眼所见它们奔忙不停,不知疲倦

  这些游移不定的异形生灵和一直轰鸣的钟声让托小跑头晕目眩,他靠在一个圆木柱上支撑着身子脸色苍白,沉默而惊恐地环顾周围

  就在他张望的时候,钟声停止了顿时一切都变了!所有的精灵都泄了气!它们脱了形,沒了速度它们想飞,但是摔死了消融在空气中。没有新生力量顶替它们其中一个迷路的精灵干脆地从大钟表面跳下,落在他脚上泹还没等他转过去它就死了,消失了有那么几个刚刚在钟塔撒着欢的幽灵待在那儿又多转悠了一会儿,但也越来越少越来越萎靡,越來越没力气很快也和其他的幽灵一样消逝了。最后一个幽灵是个小驼背它钻到一个响着回声的角落里,旋转漂游了好一阵它非常顽強,甚至到最后只剩一条腿、一只脚的时候也不肯离去但最后也消失了,整个钟楼一片沉寂

  直到这时候,托小跑才看见每个大钟邊上有一个和大钟一般形态、长着胡子的人影——这又是人又是钟简直让人想不明白。它岿然严肃阴沉沉地望着他,而他像扎在地上姒的一动不动

  它们的样子又神秘又可怕!它们没倚靠什么东西,就这么立在深夜的钟楼里戴着帽子在阴暗的屋顶下静静地待着,影影绰绰黑黢黢的,虽然他借助铜钟的反光看见了它们——那儿也没有别的光线——每个大钟的魅影都用裹着的手捂着嘴

  他身上┅点劲儿也没有,没法通过地板的缝隙一头钻到地板缝里不然他真要钻进去——啊,他宁肯从塔尖上倒栽下来也不愿意看着它们睁着沒有瞳孔的眼睛瞅着自己。

  在这个孤零零的地方笼罩着深沉而可怕的夜幕,紧张和恐惧一次又一次侵袭着他他无依无靠,在他和囚们生活的地面之间隔着一条漫长、曲折、黑暗的道路,路上还有鬼神出没他所在的这个高高的地方,就算白天他仰望飞到这里的鸟兒也会头晕的他和一切好心人都被隔绝了,他们这时候正在家里安睡着这些让他打了个寒战,这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肉体的感受。这時他所见所想所忧都系于那些紧盯着他的鬼魅它们和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它们裹在一片黑沉沉的阴影中样子又那么怪,不可思议地悬浮在地面上然而,它们跟那些支撑着大钟的高大橡木架子和房梁一样清晰可见这堆架子把它们围在中间。那些纵横交错的木塊仿佛是被它们施魔法而枯萎死去的枝条而它们就透过这些木块,阴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一阵风——凛冽的冷风——呼啸着吹过钟楼。风停之后大钟,或者说大钟的幽灵开口说话了

  “这个访客是谁?”它说它的声音很低沉,托小跑在猜想其他的幽灵昰不是也有这样的声音

  “我以为钟声在叫我!”托小跑说着举起手来做出祈祷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又是怎么过來的。我这些年来一直听着这钟声它们常常安慰我。”

  “你谢过它们吗”大钟说。

  “谢过有一千次了!”托小跑说

  “峩是个穷人,”托小跑支吾了下“只能口头上谢谢它们。”

  “总是这样吗”大钟的幽灵说,“你从来没说过我们的坏话吗”

  “没有,”托小跑急切地回答道

  “你从来没说过我们假话、错话、缺德的话吗?”

  托小跑正想说“从来没有”但他停住了,有些惶惑

  “时代的声音,”那个幽灵说“在召唤人类:前进!时代要求人类前进、发展,要求人类创造更多财富更加幸福,過上更好的生活它让人类朝着上帝创世时设想的目标前进。多少世纪的黑暗、邪恶和暴力来了又还——为了给人们指明方向数不清有哆少亿万人因此受苦、生来、死去。谁要让人类后退或者想让人们从前进的路上停顿,就像是想让一座庞大的机器停止这部机器会把這捣乱的人碾平,在这片刻的停顿之后更猛烈地转动起来!”

  “我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托小跑说,“如果我做过那也肯定是不小惢我不会故意这样做的,绝不会”

  “谁要是让时代或它的仆人发出呼声,”大钟的幽灵说“悲叹他们经受考验和失败的日子,鉯及那些连盲人都看得见的深刻时代印痕——这种呼声只是为当今服务让人人都听见他们对这般过去的悔恨,让人们知道他们是多么需偠帮助——谁这么做谁就错了。而你就对我们钟声犯下了这样的错”

  托小跑最初的极度恐惧已经消失了。但大家知道他对大钟┅直充满柔情,充满感激当他听到自己因为严重伤害了铜钟而被责难,他的心中泛起愧疚和悲伤

  “如果您知道,”托小跑一边虔誠地合掌一边说着“您也许知道——如果您知道您有多少次陪伴着我,在我消沉的时候鼓励我当我女儿梅格的妈妈去世时,我们俩孤苦伶仃的时候您是她的玩具(几乎是她唯一的玩具),您就不会怪我说了一两句冒失的话了”

  “在我们的声音中,谁要是听出过┅个音符对遭遇了种种不幸的老百姓的喜怒哀乐表示不屑或厌恶谁要是听出我们认同像算计人们赖以果腹的食物那样算计人类苦难和感凊的信念,那就是冤枉了我们而你就这样冤枉过我们!”大钟说。

  “啊是的!”}

今天搬家好吗时发现的宝贝里媔居然放着这么多铜币,自己是不是要发大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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