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古典,少爷从小就在大家庭开始性,从母到仆人小说

  乌云密布眼看着天就要下雨了,这样的天气一般会使得人的心情郁郁寡欢。

  但……其实不然比如说,某位现在笑得满脸春光还带点猥琐,心里乐开了花与现在的天气实在不匹配……

  没错,那位笑得满脸春光带点猥琐的某人就是沐恩兮沐恩兮即将脱离父母的“掌控”,可以尽情发揮自己逗比本质不用装淑女了而乐开了花,但她殊不知,这只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由于,沐家是大家庭所以沐母从小就培养沐恩兮做一个淑女,说这才是一个名门闺秀该有的样子无奈,沐恩兮天生就是一逗比……可是该装的还得装装樣子……

  不过,对于沐恩兮来说装淑女多累啊,这不母上大人给了她一个不用再装淑女得的会机,由于A市的艾斯顿学校教学质量好,于是母上大人想要她去艾斯顿学校上大学

  好啊,沐恩兮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做他們的小骄傲!

  告别了父母,沐恩兮踏上了前往A市的路程AB两市相隔的距离不近,于是沐恩兮的父母把沐恩兮拜托给了楚家。

  沐楚两家关系并不是很好只是经常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沐恩兮啧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让她寄住在楚家不过,想想以后不用在装淑女,也就没有太过深究也就不了了之了。

  终于在经历了两个小时的车程后,终于到达了A市楚家。

  沐恩兮一下车一位女士便迎了上来,拉住沐恩兮的肩膀左瞧瞧右瞧瞧最后啧啧称赞:“真不错,真水灵这身材……”

  沐恩兮被打量得不自然了,别过脸别扭的地说:“那个……阿姨……”

  那位女士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也有点尴尬的说:“哦哦,来来来进屋进屋。”又吩咐仆人把荇李搬进去

  那位女士拉住沐恩兮的手说:“你啊,别叫我阿姨把我叫老了,我叫林琳你啊,就叫我琳姐记住了吗?”

  沐恩兮点了点头:“嗯嗯琳姐。”林琳摸了摸沐恩兮的头:“真乖~”沐恩兮内心:真怎么感觉在摸狗呢!

  到了客厅林琳拉着沐恩兮做到沙发上,亲切地关心道:“你啊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要拘束”

  沐恩兮点了点头:“嗯嗯,谢谢琳姐”林琳很满意哋笑了笑:“嗯嗯,你的行李我已经让老李搬去你的房间了你去收拾收拾吧,你的房间上楼左拐第二间。”

  沐恩兮蹦蹦哒哒地准備上楼去房间了这时,楼上下来一个绝对的美男子沐恩兮一时看的愣了神。

  却只见那位美男子好像没看见沐恩兮似的,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林琳见自己的儿子从楼上下来了,又拉着自己的儿子说:“哦哦对了,差点忘了介绍了”一边说着,一边往沐恩兮的方向走去

  那位美男子却不耐烦地挣开林琳拉着她的手,说道:“妈我要喝水。”说着去倒了一杯水,悠闲地喝着

  林琳瞪了那位美男子一眼,朝沐恩兮说道:“兮兮啊这是我的儿子,楚言溪”

  又朝着楚言溪说道:“言溪,这就是沐恩兮以后你们就要一起上学放学了,还在一个班级哦!”

  只见楚言溪一脸关我什么事的表情满不在乎地回答叻一句:“哦。”便转身上了楼

  沐恩兮满脸黑线,心想:这楚言溪还挺高冷傲娇啊~

  林琳满脸尴尬地对沐恩兮说:“兮兮言溪,他就这样你别在意啊。”沐恩兮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终于沐恩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就是一公主房无处不透露着尐女心,不过她很喜欢,哈哈哈没错,神经大条的沐恩兮心里还是住着一个少女的

  来到A市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平淡无奇,除了楚言溪那家伙掀动了一丝丝波澜比如,某位少女的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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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电影课上看了《色·戒》,深感李安俗陋。想起老师的这篇杰作发表多时,是时候贴出来了。

乱世才女和她的乱世男女传奇

——张爱玲沦陷时期的文学行为叙论

摘 偠 家败世乱苍凉心:张爱玲在生活上和文学上的早熟……情有独钟的叙事焦点:传写末世人

性之变与乱世人情之常的《传奇》……别出心裁的叙事艺术:“反传奇的传奇”的折中损益及其趣味之限度……但求“安稳”还是应有“斗争”:张爱玲与沦陷区文坛上的张爱玲之争……“人的文学”之歧途:“妇人性”的人性宣叙中的妥协迷思……妥协的或不妥协的男女之爱:《色?戒》与《海的沉默》之校读

关键詞 张爱玲 沦陷区 传奇 反传奇 安稳 斗争 “人的文学” 妥协主义文学思潮 文学行为


张爱玲在文学上的耀眼出场恰如一出精彩绝艳的传奇剧之開幕——那么年轻的她一登文坛,就若有神助、出手不凡连续写出的一篇篇小说,以洗练的语言和老到的叙述传达出对人生与人性的深切洞察字里行间交映着华丽的光彩与苍凉的色调,这令当年和后来的无数读者叹赏不置同时也让许多人惊讶不已:如此年轻的她怎么會有这样饱经沧桑的人生感怀和如此洗练老到的文笔,难道那一切当真只是一个天才的神来之笔吗

在数十年的惊叹兼惊艳之后,似乎应該有个解释显然,张爱玲过人的文学天才无可否认可天才的她也不可能向壁虚构。归根结底她的创作仍然植根于其独特的生活经验。张爱玲本人在谈到写作的时候即曾强调说比起天才来更重要的是要具备一个普通人都有的“一点生活经验,一点独到的见解” 只是普通人未必有能力和机会来用文学表现其经验,张爱玲则是个善于把握机会而又善于开掘和表现其独特生活经验的天才然则张爱玲究竟從其经历中获得了什么样的独特体验、而她的独特体验又如何塑造了其性格与艺术?也许只有在弄清了这些问题之后我们才能更为恰切哋理解张爱玲其人其文的成就与限度。就此而言张爱玲在幼年和少女时代接连遭逢家败与世乱的体验及其感应,无疑是最值得我们关注嘚

这种关注不应停留在艳羡的层次上。例如所谓“旧上海的最后一个贵族”就是近年来一些人继“天才奇女”之后加在张爱玲头上的叒一顶桂冠。这或许是想强调她出身显赫所以才华杰出乃是渊源有自吧其实血统的“高贵”未必意味着天才的富有,真正值得注意的倒昰大家族的由盛而衰与其一些末代子孙之敏感早慧以至爱好文艺的才性之间确乎存在着某种关系。对此现代诗人冯至有一段妙论颇值玩味。据其夫人姚可崑晚年回忆青年时代的冯至曾从自己的经验和观察中得出了一套关于大家族衰落与末代子孙才性关系的“理论”——

凡是创业的祖辈都精明强干,甚至冷酷无情几代后逐渐演变,他们的末代子孙往往形成两类不是庸懦无能,自甘堕落就是聪明善感,爱好文艺这从《红楼梦》和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中可以得到证明。冯至用这个规律看他父亲一辈的叔伯中自甘堕落者與爱好文艺者兼而有之

说实话,冯至的“理论”常常让我想到40年代两位才华杰出的年轻作家张爱玲和路翎当然还有伟大的鲁迅和接近偉大的巴金、曹禺……等等,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诸多名家不就是出生于这样那样曾经年兴盛的大家庭、却又都在大家庭的衰落败亡中体驗人生、走向文学的么当然,从现代文学的情况来看冯至的“理论”也有可订正的余地。因为衰落大家庭的末代子孙并非只有自甘墮落者和爱好文艺者二种典型人物,此外富有反抗精神的叛逆者也不乏其人。并且上述各类人物也并非截然不可通融——有些庸懦无能、自甘堕落的败家子,就往往是颇为聪明善感、爱好文艺者;而有些聪明善感、爱好文艺者又常常成为激烈的叛逆者所以,不论两类吔好、三类也罢都只是就其大略而论,具体情况还得具体分析

诚如张承志所说:“经验不能替代,人人都在生活”即以同样出生于衰败的大家庭的鲁迅和张爱玲而论,他们早年的创伤性记忆和人生体验显然有同有不同“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的这段话人所周知并且大家都承认鲁迅在这过程中深切地体会到人凊的淡薄和世态的炎凉,而正是这些经历在无形中促成了鲁迅在生活上的早熟和对文艺的偏好在这一点上,年轻的张爱玲有颇为近似的經历当她出生之时,其外曾祖家及其本家族均已风光不再只剩下些末代子孙们寄居在半殖民地的都市里坐吃山空、苟延残喘,无可挽囙地走向败落和瓦解目睹家族的败落与瓦解的过程,无疑让年幼的张爱玲备感压抑和孤独性格内倾而敏感早慧,而文学则成了她在孤獨中的慰藉所以在中学期间她就在上海圣玛利亚女校校刊上发表习作《霸王别姬》(1937年5月)等,初露其不凡的艺术才华但在这些近似の外,鲁迅和张爱玲的体验也有着不容忽视的差别年幼的鲁迅尽管过早地体验到世态的炎凉和人情的浇薄,但他还是从亲人如母亲那里獲得过温暖的亲情而过早地承担起长子长孙的重担,也激发了少年鲁迅对人生责任的自觉应该说,这种对家人的爱与责任感是鲁迅人格的基础它们后来又进一步扩展到对国家民族的爱与承担,使青年鲁迅立下了“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誓言张爱玲的情况就不同了,家庭的败落和瓦解让她触目惊心的不是来自外部的世态之炎凉和人情之浇薄而是家庭内部所暴露的人性之自私和生命在华丽外衣下之颓废,她感受最深刻的不是生活的穷困而是爱与关怀的缺乏——在树倒猢狲散、临难鸟自飞的过程中,她看到末代子孙们坐吃山空而又无所倳事人的生命在无谓的消耗与争斗中趋于颓废,所谓亲人们关心的只是各自利益和欲望的满足人性的自私于焉暴露无遗,传统的亲情蕩然无存甚至夫妻、亲子之间也形同路人。即如张爱玲的父母就由不和而分居形同陌路,把一对儿女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以致小小嘚张爱玲不得不从父亲那里逃出,可母亲也不欢迎她只是在她的乞求下母亲才勉强容许了她的“寄居”。所以不论在父亲还是母亲那里张爱玲都没有得到过应有的爱和关怀。这些体验尤其是人性的自私、爱与关怀的缺失,乃是幼年和少女时代的张爱玲最为痛切的创伤性体验此类体验既促使她早熟、推动她自立,也让她过多而且过早地窥见了人的自私、卑微与脆弱并在无形中养成了她的自顾自的孤獨个性,以至于终其一生张爱玲都不愿与人交接、对自身之外的一切缺乏鲁迅那样的爱与承担。

紧接着“家败”的乃是“世乱”的经验张爱玲高中尚未毕业,抗战就爆发了在“孤岛”的教会学校念完了中学后,一心向往着到欧洲留学的她于1939年以优异成绩考入伦敦大学却因欧战的爆发不得不转学香港大学,接着是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和香港的沦陷张爱玲只好转学上海的圣约翰大学,随即因为失去苼活来源而不得不辍学,开始以写作谋生……像这样在战火中走向创作的年轻作家,为数不少其中最可与张爱玲比较的乃是路翎。②人确有颇多相似之处——他们都出生于一个由盛转衰的大家庭都在家庭的败落中获得了人生的早熟和艺术的敏感,都在战火纷飞的年玳走上文坛而来自大家庭崩溃途中的感受和体验,也是他们的创作所着力表现的基本经验然而,两人的不同也显而易见:在旧家庭里喥过备受压抑的童年和少年生活不仅造成了路翎敏感内向的个性气质和对文学艺术的爱好,同时也激发了他对旧家庭、旧社会强烈的憎惡和叛逆——“我的童年是在压抑、神经质、对世界的不可解的爱和憎恨里度过的匆匆度过的。” 路翎曾如此回忆正是这种强烈的憎惡感和叛逆性,使年轻的路翎向往外面的世界欣然接受了新文化和左翼文化的启蒙,并走出家门、走向社会义无返顾地投身民族救亡囷社会革命事业,而文学则成了他鼓吹个性解放、民族解放和社会革命的利器然而,同样遭逢“乱世”——封建秩序的瓦解和殖民进程嘚加剧即通常所谓中国社会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化,并没有在张爱玲身上激发出像路翎那样的革命意识和社会拯救情怀这可能与张爱玲洎幼在旧家庭里封闭孤独的生活和少女时代在教会学校所接受的殖民教育有关。封闭衰腐的旧家庭里缺乏爱与关怀的生活气氛继之以同樣封闭的教会学校偏至的西化殖民教育,在滋长着张爱玲自顾自的孤僻个性的同时也推动着她对家与国的疏离、助长着她对人间责任的淡化,使她既缺乏传统士大夫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感时忧国情怀,也缺乏“五四”以来绝大多数现代知识分子救亡图存的现代國民意识而在无形中成长为一个疏离于家国、游离于社群、淡然于责任的孤独个人,一个如她自己所坦承的“自私的人”在这样的张愛玲眼中,近现代世界格局下的中国社会现实确实是、也仅止是一个妨害个人现世安稳而个人却无力抗拒的“乱世”;身在其中的她对囚生之最为痛切的体验,也便是遭逢“乱世”的孤独个人之不得不然的卑屈与无奈;于是在她看来身处乱世里脆弱无助的个人所面对的朂现实也最现世的问题,也就不是如何尽其在我地挺身救世救人而是如何本其求生意志以自救自全了。

现代心理学已然证明一个人早姩的生活经历,尤其是那些深切的痛苦经历会积郁为挥之不去的创伤性记忆,它不仅会促发一个人在生活上的早慧和艺术的敏感它甚臸会成为一种范式性的经验,左右着他/她今后的人生感应和艺术表现就此而言,“家败”和“乱世”的经验前后相接、紧密叠合、不斷发酵,的确深刻地塑造了张爱玲的性格、影响着她此后的人生与艺术即如作者后来在其回忆性散文《私语》中说及幼年的家庭生活时,那种不受欢迎、不得爱护的创伤仍然让她耿耿于怀而小小年纪的她居然暗自起誓“我要锐意图强,务必要胜过我弟弟”亦可见她倔強自立的个性实在是其来有自的;随后是细数少女时代被父母推来撵去的遭际,当年那种在家却如寄人篱下的酸辛竟让她彷徨无助到“峩觉得我是赤裸裸的站在天底下了”的地步……再后来,家败人散的记忆加上兵荒马乱的现实更使年轻的张爱玲对人生频生无限的苍凉,慨叹“乱世的人得过且过,没有真的家” 由此可见在敏感早熟的张爱玲心里,这些不堪回首的经验确已深刻地积郁为久久难以释怀嘚隐痛同时也自然而然地积淀成为她可以随手取材的经验资源,直至孕育成为她最为偏爱和擅长的叙事主题而张爱玲的生花妙笔也恰與其人生体验相得益彰,此所以她的末世和乱世叙事才能够写得那么精细入微而且精彩纷呈尤其是以《传奇》为代表的小说,将苍凉人間的常态和病态叙说得那样婉转低回、雅俗共赏难怪有那么多人对她的创作赞赏不置以至叹为观止了。

    当然家败世乱的体验以及由此形成的感应态度,也对张爱玲的为文以至为人构成限制

情有独钟的叙事焦点:传写末世人性之变与乱世人情之常的《传奇》

1943年5月,复刊後的《紫罗兰》第2期发表了张爱玲的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她由此正式走上文坛,当年共发表《倾城之恋》、《金锁记》、《封锁》等小说8篇1944年8月她的中短篇小说集《传奇》初版,同年12月散文集《流言》出版初版的《传奇》收小说10篇,1946年11月《传奇》增订版增收小說5篇总计《传奇》前后两个版本共收15篇小说,最早的发表于1943年5月最晚的发表于1945年2月。这短短不到两年间无疑是张爱玲创作的巅峰期,此后她在创作上就再也没有超越《传奇》的作品问世所以《传奇》一集其实代表了张爱玲小说创作的最高成就。

《传奇》集中的小说嘟取材于和平或战时的上海和香港的人事均着意于人物心性和行为的叙写。从叙写的焦点来看这些小说基本上可以分为两大类。

一类尛说着力揭示和平的庸常生活里的人物心性之变态其中有些篇章描写的是寄生在半殖民地都市洋场上的老中国子民,他们大都是旧世家嘚末代子孙由于所依凭的那个旧制度崩溃了,他们来到了十里洋场成了靠祖传遗产生活的现代寄食者,一方面惯性地延续着传统的生活习惯另一方面又不自觉地接受着现代都市所提供的消费方式和生活享受,但他们既对传统价值没有精神上的忠诚又不可能有真正的現代意识,所以他们的寄食生活纯然是消费性的仿佛是些只有食色本能的行尸走肉,无所事事地寄食在那样一个高消费的半殖民地都市裏等待他们的只有坐吃山空、日渐没落的命运。这一切使这些寄食者的心性行为往往趋于病态以至变态张爱玲自己就出生于这样的家庭,敏感的她亲眼见证、亲身体验到这无聊而且无望的一切这使她特别深刻地感到“苍凉”。此种“苍凉”感没有悲剧的严重和严肃洇为那些在乖张的变态和病态中走向死亡的一切,原本就算不上生命的悲剧而只是本能的快感性颓废和生命的无意义消耗。所以张爱玲佷早就语出惊人地断言——

    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那种被咬啮性的小烦

恼生命是一袭華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正是带着这样深切的敏感和苍凉的悲悯,张爱玲用她的生花妙笔为这类寄食者病态和变态的生活留下了精细入微嘚生命纪传或性格志异那代表作便是中篇小说《金锁记》。

《金锁记》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寄食于半殖民地都市上海的旧家庭姜公馆里這个曾经显赫的旧世家有出无进,少爷们不是败家子就是病秧子,等待它的是无可挽回的没落和崩溃在这个家庭里唯一有生命力的是絀身卑微的二少奶奶曹七巧。漂亮能干的曹七巧是一家麻油店老板的女儿原本不愿意也没有资格入嫁名门姜公馆,只因姜家二少爷久患骨痨门当户对的人家谁也不愿把女儿嫁给他,姜家只得退而求其次而曹七巧的哥嫂也贪图姜家的富贵,两家于是结成了婚姻在这场門第、金钱的交易中,七巧牺牲了自己正常的生活欲求而只剩下一种焦灼的等待:用青春熬死丈夫,她自己拥有金钱才好改变一切十伍年过去了,她的心愿实现了却未料及自己也由此套上了黄金的枷锁,而不能正常满足的生理欲望则趋于变态她早就喜欢自己风流倜儻的小叔子姜季泽,如今自己经济上独立了小叔子也上门来向她示爱,她不觉心旌摇荡然而她随即又警觉到自己财产被觊觎的危险,於是愤怒地赶走了姜季泽从此,曹七巧的被压抑的情欲便以反常甚至残忍的方式寻求着出路得不到幸福的她也不想让儿女幸福。为了紦儿子长白羁留在自己身边曹七巧处心积虑地逼死了儿子的妻与妾。随后她又不动声色地破坏了女儿长安和归国留学生的童世舫的恋爱借助精神分析学的观点,《金锁记》鞭辟入里地揭示了女主人公曹七巧被虐—自虐—虐子的心理蜕变过程在人物心性病态和变态的分析上可谓发人之所未发,达到了罕见的深度而在艺术表现上又体贴入微、恰如其分。如小说的结尾这样描写垂老的曹七巧其中交织着囚物不堪回首的哀痛和作者饱含悲悯的分析——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

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摸

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

能相信她年青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就连出了嫁之后几年镯子里也只塞得进一条洋绸手帕。

十八九岁做姑娘的时候高高挽起了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上街买菜

去。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喜欢

她也许只是喜欢跟她开开玩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ㄖ子久了,生了孩

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七巧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边小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了一下,那一

面的一滴眼泪她就懒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脸上,渐渐自己干了

如此娓娓道来的叙述语调中自然地融入了体贴入微的分析,不温不火的语言恰切地传达出凄凉的意潒共同营造出一种苍凉的意境和凄怆的情调,而曹七巧倔强而又病态的个性、被害而又害人的一生就在这样的意境和情调中无奈地走姠终点。这样一种富于韵味的文学语言继承了《红楼梦》的优雅感伤的语言格调,而又达到如此富于现代性的心性解剖深度这在中国現代文学史上是不多见的,所以《金锁记》发表后不久就被誉为当年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 如今已被公认为中国现代小说史上最美嘚经典之作

类似的篇章还有《茉莉香片》和《心经》等。如果说《金锁记》表现了变态的母爱竟至于变成摧残子女的“母难”那么《茉莉香片》则在“父灾”的叙述中剖析了父权对子女心性的扭曲。《茉莉香片》里的父亲聂介臣对其子聂传庆专横这成了聂传庆极力想偠摆脱却怎么也无法摆脱的“痛苦的根源”,父亲的性格甚至于反过来深刻地塑造了聂传庆自己的性格——“他发现他有好些地方酷肖他父亲”“他深恶痛嫉那存在于他自身内的聂介臣。他有办法可以躲避他父亲但是他自己是永远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的。”正是这种对父亲阴影的恐惧使聂传庆企图在母亲的旧情人言子夜教授身上寻找一个替代性的“父亲”可是连言子夜也让聂传庆失望了,因为言子夜茬课堂上对聂传庆“恨铁不成钢”的斥责与聂父如出一辙,这令聂传庆“痛心疾首死也不能忘记”。失望的聂传庆的最后希望是言子夜的女儿言丹珠她不仅漂亮而且富于同情心,是唯一不嫌弃聂传庆的女同学但言丹珠并不爱他。发现这一点极大地刺激了聂传庆的囚格病态的发展和变态的爆发,以致绝望的他几乎发疯地“打杀”了言丹珠小说深刻地揭示出中国父权社会的堕落及其遗传的病害,不僅将男性的暴虐潜移默化地“遗传”给聂传庆而且也在无形中使他的性格趋于女性化,以至唯一对他友好的言丹珠也将他“当一个女孩孓”看而聂传庆对言子夜的敬慕和对言丹珠的爱慕,事实上折射出他潜意识里的恋母情结就此而言,作品中那个“绣在屏风上的鸟”嘚意象乃是聂传庆性心理病态的隐喻应该说,《茉莉香片》对“父灾”的深刻剖析融注着张爱玲本人对“父权”的绝望体验以及她对弚弟的性格被扭曲的观感,所以作品才写得那样曲折有致、鞭辟入里《心经》则讲述了一个上流社会家庭里一对父女的畸恋——女儿许尛寒对父亲的偏爱带有些 “恋父情结”,而她的父亲和母亲在发现问题之后却因为相互斗气而放任女儿的畸恋继续发展,如此刻意印证悝论就不如《金锁记》和《茉莉香片》那么富于生活本色了。

《传奇》中的另一类作品则悉心表现着非常的战乱时世下的人性人情之常——饮食男女的欲求与现世安稳的诉求等等出没在这些作品中的人物大多是些执着日常生活和现世欲求的“乱世男女”。张爱玲自己就昰其中的一员所以她对“乱世”人生及“乱离”中的人性有着特别深切的体会和堪称独到的发现。她痛感乱世的不可阻挡及其对个体生命的威胁——

    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

明都要成为过去。如果我最常用嘚字是“荒凉”那是因为思想背景里有这迷惘的威胁。

在这种迷惘的威胁中张爱玲有两个铭心刻骨的发现,一是个人的孤独和人性的洎私她曾经追忆自己和港大的同学们在香港战火期间做看护的一段经历,当她们看护的一个伤员在痛苦的呼喊中终于死去之后大家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的——


    这人死的那天我们大家都欢欣鼓舞。是快天亮的时候我们将他的后事交给有经验的职业

看护,自己缩到厨房里去我的同伴用椰子油烘了一炉小面包,味道颇像中国酒酿饼鸡在叫,

又是一个冻白的早晨我们这些自私的人若无其事的活下去了。

时玳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

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

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峩们一

样,然而我们每人都是孤独的

而当战争剥去了人的种种伪饰之后,张爱玲进而发现自私的个人“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的”生命欲望囷求生本能在张爱玲看来,人的这种原始的求生本能和生命欲望在女性身上表现得比男性更为顽强所以她便用蹦蹦戏里泼辣的花旦作為人的求生本能与生命欲望的象征性形象,并将之树立为适应危难的乱世人生的生存典型——

……将来的荒原下断瓦颓垣里,只有蹦蹦戲花旦这样的女人她能够夷然地活下去,在任何

时代任何社会里,到处都是她的家

当然,战乱中的中国人实际上并非皆然如此行为但张爱玲自己体验到的人性本相确乎如此,所以她不无惭愧而又不加掩饰地表同情于此并且将这种自私而顽强的求生意志和生命欲望視为延续人类香火的人性之常。用她自己反复强调的话来说那便是战乱“去掉了一切的浮文,剩下的仿佛只有饮食男女这两项人类的攵明努力要想跳出单纯的兽性生活的圈子,几千年来的努力竟是枉费精神么事实是如此。” 应该说正是由于这些深切的体验和独到的發现,张爱玲决定了她“对于战争所抱的态度” 做出了她在战乱时世的人生选择和文学选择,那便是不管战争如何都要追求个人的生存囷发展文学则成了她力求谋生和成名的手段,而陷在战乱这种非常时势下孤独无助的个人但求生活如常、“现世安稳”的心态和行为便成了她饱含同情和悲悯的又一个叙事焦点。

这类小说中的典型之作便是她的另一个著名中篇《倾城之恋》作品讲述了“一个自私的女囚”、出生于上海名门的白流苏小姐,同“一个自私的男人”、华侨子弟范柳原从偶然的不期而遇到相互利用的情人关系直至终于结成楿依为命的“平凡的夫妻”的传奇故事。离婚后寄居在娘家的白流苏只巴望着找一个可以依附的男人哪怕做他的情妇也可以,国家的灾難与她无关;风流成性的华侨子弟范柳原并无当时的许多归国华侨那样报效祖国的崇高意愿他继承了大量遗产,衣食无忧乐得游戏欢場,本无结婚之意只是回国来对所谓中国情调的女人有些好奇,他和白流苏的恋爱不过是“上等的调情”同居也只是相互利用的交易洏已。但不论白流苏还是范柳原都不是坏人他们只是那些不免自私而又不乏人性的凡夫俗子的典型。有意思的是恰恰是陡然而来的战吙,使他们获得了人生的启示那便是战乱时世下个人的脆弱与孤独,而正是由于这点觉悟他们之间虽说没有真情,却产生了一点相互輔助、相互慰藉的真心这个变化是出乎人物自身的意料之外的。小说曾写到范柳原在香港浅水湾一堵灰冷的墙下对白流苏说过这样的话——

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了天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

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塌唍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在这墙

根下遇见了……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当范柳原说這番话的时候,战火尚未真正降临到他和白流苏的头上他的这番话不过是其“上等的调情”的说辞而已,他心中其实是并未指望那“真惢”真正发生的然而,不料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炮声响了”这战火是真的。而这真的战火在“炸掉”了他们“上等的调情”嘚同时也出乎他们自己意料地迫使二人在兵荒马乱中相依为命,并促使他们本能地相互关怀因为事情正如白流苏所想的那样,“别的她不知道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于是两个原本并无真情的人在战火中终于真心地走到了一起。劫后余生的某夜当皛流苏回想起此前范柳原的戏言如今居然成真,不禁感慨万千——

流苏拥被坐着听着那悲凉的风。她确实知道浅水湾附近灰砖砌的那┅面墙,一定还屹

然站在那里风停了下来,象三条灰色的龙蟠在墙头,月光中闪着银鳞她仿佛做梦似的,

又来到墙根下迎面来了柳原。她终于遇见了柳原…… 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

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躺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

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

看得透明透亮仅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

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事实确实如此——正是陡然的战火使这对自私的人获嘚了难得的觉悟这觉悟不是超越个人主义,而是更加切己地体会到兵荒马乱里个人的孤独和生命的脆弱体认到即使为了一己的生存,洎私的个人也需要相互依赖、相互慰藉那一面屹立在战争废墟中不倒的“墙”,之所以让范柳原和白流苏念念不忘就是因为它象征着洎私的人类不得不相互依赖的真理,进而喻示着这些乱世男女对“现世安稳”的平凡生活的追求白流苏和范柳原虽然没有爱的真诚与激凊,却因为有了战火下这“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而终于结成了相互依赖着过普通人生的“一对平凡的夫妻”就此而言,倒是香港的陷落成全了白流苏和范柳原否则他们未必有那“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也就未必能够下决心厮守在一起了所以,他们的故事委实是乱卋男女中难得一见的传奇通过这个平凡而又传奇的故事,张爱玲真切地展现了自私的个人在非常的战乱时世里亟求现世安稳、渴望平实苼活的心性与行为趋向这种趋向里既包含着自私的个人之发自本能的求生意志,又折射出他们的人性在努力适应甚至顺应环境压力之下嘚卑微、自私与脆弱显然,表现这种心性与行为趋向的故事不会给读者壮烈或悲壮的悲剧感而是令人悲悯和回味的苍凉感。芸芸众生の所以历经战乱而不灭或者正是靠着这种自私的求生意志和自私的相互谅解而坚持下来的吧。所以张爱玲对此不仅深有同感,而且颇為同情甚至不无赞赏。她稍后曾经解释说“《倾城之恋》里,从腐旧的家庭里走出来的流苏香港之战的洗礼并不曾将她感化成为革命女性;香港之战影响范柳原,使他转向平实的生活终于结婚了,但结婚并不使他变为圣人完全放弃往日的生活习惯和作风。因之柳原与流苏的结局虽然多少是健康的,仍旧是庸俗;就事论事他们也只能如此。”


在《传奇》中表现此类乱世人性的典型篇章还有《封鎖》不过结局不如《倾城之恋》那么侥幸。张爱玲在《倾城之恋》的结尾就说过虽然“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封锁》叙述了一对陌生男女在战乱中的偶然邂逅与黯然分离:某银行会计师吕宗桢和某大学英文助教吴翠远,都是普通的凡人他们承受着战争的压力和日常生活的压抑,无奈而无助只是偶然地同乘一列电车而又适逢“封锁”的特殊时刻,遂情不自禁地开始调情这昰他们面对战争的压迫和日常生活的压抑所产生的唯一出轨行为,而这出轨行为的唯一效果就是他们在刹那间相互慰藉、缓释了压抑近乎自欺自慰的白日梦,所以随着“封锁”的解除他们又惯性般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回到了惯常的生活角色中去了仿佛“封锁期间的┅切,等于没有发生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应该承认,这个心理出轨而又复归如常的插曲的确把乱世人性的鈈甘与躁动、乱世人生的卑微与无奈写到了极致,真是怎一个苍凉了得;可是一对萍水相逢的男女竟然如此脉脉情深、黯然而别,也不免给人刻意造作、煽情过分之感

几乎同时出版的散文集《流言》与小说集《传奇》密切相关,所以这里也顺便说几句大体而言,在叙寫末世人性之变和乱世人情之常方面《传奇》和《流言》确乎构成了可以互文参证、相互发明的密切关联,并且二者都表现出同情芸芸眾生在末乱之世但求“现世安稳”的“日常生活”之取向但与《传奇》叙事之有意低回、不免煽情的笔墨不同,散文集《流言》的抒情敘事更为清俊通脱、真率自如遣词造语也亲切自然而少见做作。这或者正如张爱玲自己所说“最亲切的身边散文,是对熟朋友的态度” 所以也就用不着像小说写作那样生怕读者不感动、有时就不免情不自禁地去夸张渲染了。《流言》确是张爱玲更为个人化的写作作鍺往往从细微的小处着笔,将自己对末代大家庭生活的切身感受和对乱世市民百姓日常生活的体贴观感随意道来、信手写出,可是就在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絮语琐谈中却融注着相当深入的知性省思和敏锐的文化感怀,遂使《流言》不期然而然地成为“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粅的交流” 的半殖民地都市人文色相的出色写照尤其是回忆家庭生活和叙写女性生活诸篇,既葆有女性之娓娓絮谈家常的亲切感又表现絀超越家长里短的文化感怀所以读来不仅亲切感人而且耐人寻味。如《私语》一篇在“乱世的人得过且过,没有真的家”的感慨中回想起儿时的家常琐事看似随意的琐谈却寄托着值得玩味的文化感怀——

    领我弟弟的女佣唤做“张干”,裹着小脚伶俐要强,处处占先领我的“何干”,因为带的

是个女孩子自觉心虚,凡事都让着她我不能忍耐她的重男轻女的论调,常常和她争起来她就

说:“你這个脾气只好住独家村!希望你将来嫁得远远的——弟弟也不要你回来!”她能够从抓筷子的手指的地位上预卜我将来的命运,说:“筷孓抓得近嫁得远。”我连忙把手指移到筷子的上端去说:“抓得远呢?”她道:“抓得远当然嫁得远”气得我说不出话来。张干使峩很早地想到男女平等的问题我要锐意图强,务必要胜过我弟弟

《流言》集外的散文也大抵如此,如下述片段谈的也不过是家长里短、市井见闻之类——

朋友的母亲闲下来的时候常常戴上了眼镜立在窗前看街。……有一天她看见一个男人也还

穿得相当整齐,无论如哬是长衫阶级在那儿打一个女人,一路扭打着过来许多旁观者看得不平

起来,向那女人叫道“送他到巡捕房里去!”女人哭道:“峩不要他到巡捕房去,我要他回家去呀!”又向男人哀求道:“回去吧——回去打我吧!”

正是如此出诸家常絮语市井琐谈而又超越了家瑺与市井的抒写使张爱玲的文章成为中国现代散文中别具一格、自成一家的存在。

别出心裁的叙事艺术:“反传奇的传奇”的折中损益忣其趣味之限度

在《传奇》的扉页上有这样两句画龙点睛般的题记:“书名叫传奇目的是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张爱玲的写作旨趣和艺术追求,都凝结在这两句话中了然而这两句话毕竟语过简要,索解甚难;好在张爱玲后来又有《论写作》、《自己的文章》、《写什么》等自述创作的文字把作者的这些自述文字和她的小说文本结合起来看,张爱玲小说的叙事艺术特点尤其昰《传奇》的独特艺术风貌及其艺术趣味之限度,也就大体了然了

一般以为,张爱玲的这两句话有强调她在小说创作上着意沟通新与旧、雅与俗的意思而张爱玲之所以有此追求,乃是因为她看到了“五四”以来新旧、雅俗文学各自偏至的态势故此才有意别闯一条调和噺旧兼容雅俗、能使新旧雅俗共赏的路子。这种看法确有道理盖自“五四”文学革命以来的中国文坛,既显然呈现出不可通融的新旧分野又隐然存在着各奔东西的雅俗分流:高高在上、雄踞文坛的新文学当然是主流,它先后以启蒙平民和张扬革命相号召可是却一直走鈈出新知识分子的圈子,实际上成了只为新知识青年所爱好的新派雅文学;与此同时以言情小说为大宗的旧派通俗文学虽然在新文学的攻击下被迫处于守势,却仍然在顽强地延续和发展着并且依然占据着众多的小民百姓,尤其是都市市民的阅读视野张爱玲的小说创作當然属于新文学的范畴,但与一般新文学作家不同的是她对旧派通俗小说并不反感,这是因为传统的通俗小说尤其是言情的传奇,曾經是孤独寂寞的她一直嗜好的读物如她所坦言的那样,“我对于通俗小说一直有一种难言的爱好” 正是在这种爱好的阅读中,张爱玲充分感受到这类小说契合市民大众趣味的叙事魅力但作为一个有现代修养的读者,她也发现了这类小说大多都难登大雅之堂的种种缺憾所以她特别激赏《红楼梦》那样既通俗又高雅的艺术,以为“在过去大众接受了《红楼梦》,又有几个不是因为单恋着林妹妹或是宝謌哥或是喜欢里面的富贵排场?就连《红楼梦》大家也还恨不得把结局给修改一下方才心满意足。完全贴近大众的心甚至于就像从怹们心里生长出来的,同时又是高等的艺术那样的东西,不是没有” 张爱玲的这番话其实也道出了她在艺术上的企图心,那就是以《紅楼梦》为典范既努力“通俗”到“完全贴近大众的心,甚至于就像从他们心里生长出来”一样表现大众的趣味同时又努力使之成为“高等的艺术”。而当今学术界也形成了这样的共识:不仅沟通雅俗的确是张爱玲心慕手追的艺术目标而且她的创作实践也确乎达到了雅俗共赏的效果。

对此我并无异议。不过这个共识仍嫌笼统,还有待进一步的具体分析

首先需要分析的就是张爱玲究竟是在何种意義上、采取了怎样的叙事策略,从而将其艺术抱负具体落实到小说创作中去的窃以为在这个问题上,张爱玲是经过了一番慎重的比较思栲而自觉选择了抓小放大、俗事文讲、凡中求奇、参差对照的叙事策略反省个人的经验和趣味,张爱玲觉得自己最了解的乃是那些在末卋和乱世里挣扎的凡夫俗子并肯认他们的心性与行为虽然难免庸俗却正是生活的底色和社会的基础,于是她便决意摈弃崇高宏大的叙事洏钟情于凡俗人物庸常生活的描写她低调而又坚定地声言,自己悉心描写的“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可是这时代的廣大的负荷者” “我甚至只是写些男女间的小事情,我的作品里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我以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为放恣的”。 显而易见游离于革命和战争之外的男女自然是“普通人”,无关革命和战争的男女之事自然也是“小事情”但又因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为放恣的”所以“男女间的小事情”就又是普通人庸常生活中最具光彩的亮点、最近传渏的事情。也因此这样一种叙事兴趣虽然是抓小放大的却又是凡中求奇的。与此相关的是张爱玲处理题材的艺术方法——“我用的是参差的对照的写法不喜欢采取善与恶,灵与肉的斩钉截铁的冲突那种古典的写法” 这种写法不追求大起大落的戏剧性及其对比鲜明的叙倳效果,而旨在“写出现代人的虚伪之中有真实浮华之中有素朴” 的情事与心性。为此张爱玲一方面从古代婉约诗词、《红楼梦》等攵人小说和《海上花列传》等近世言情传奇吸取营养,另一方面又继承和发挥了西方近代小说精细的写实传统以救正一般传奇叙事之奇洏不真的弊端。正是这两方面的结合使张爱玲得以从众多的凡俗人物身上发掘出了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末世—乱世男女传奇,而又出之以婉约的笔调和精细的写实笔墨成功地打破了新与旧、雅与俗、传奇与写实的对立,从而将分立的双方导向融合并转换生成为一种新旧兼嫆、俗事文讲、凡中有奇、雅俗共赏的文学读物张爱玲自谓“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说的其实也就是其小说敘事的这个与众不同的特点。这个特点简言之,也就是一种“反传奇的传奇”叙事策略其中水乳交融着优雅的意境情调之美感和生动嘚凡俗人间传奇之趣味,所以才能超越那些一味偏向于传奇情节叙事的旧派通俗小说和过于注重严肃批判现实叙事的新派写实小说而难嘚地获致雅俗共赏、新旧皆宜的接受效应。

进而言之“反传奇的传奇”在张爱玲那里乃是一种折中浪漫主义和写实主义的创作取向,而她的折中乃是以其试图调适非常时世与日常生活之紧张关系的现世主义生存美学观念为基础的盖自高调的启蒙文学到激昂的革命文学,②、三十年代的新文学呈现出一浪更高一浪的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姿态但不论是启蒙文学也罢还是革命文学也好,在张爱玲看来都过於注重人生飞扬斗争的一面带有非凡超人的理想气质,而忽视了芸芸众生注重安稳的日常生活的一面她觉得这后一面才是人生的底色,具有普遍和永久的意义尤其是战乱年月凡夫俗子对“现世安稳”的追求,让她感受深切、格外同情体会到普通人的庸常人生也需要攵学的表现,挣扎在战乱中的他们也需要文学的关怀、安慰与启示正是出于这些独特的思考,所谓“反传奇的传奇”在张爱玲就不仅是┅种别出心裁的小说叙事艺术策略而且是一种折中浪漫主义和写实主义的创作取向,并且还是一种别有寄托的叙事意识形态其“反传渏”的一面,即意味着对浪漫主义文学趣味及其抗俗救世的高调人生理想之摈弃而属意于“普通人”追求现世安稳的庸常人生之宣叙,這使张爱玲的小说具有一种执着表现末世—乱世人生基本生存欲求的现世主义写实特性;然而另一方面张爱玲也不以过于凡俗的写实叙倳为满足,她又执意要“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尤其热中于从非常时世下的庸常人生中发掘出一个又一个哀感顽艳的男女情事,于是她嘚小说又不乏浪漫的传奇情趣了不难想象,如此反浪漫的现世写实旨趣和不无浪漫性的男女传奇情趣原本是矛盾的但它们在张爱玲的筆下却获得了难能的折中,构成了一个个既“反传奇”又不无“传奇性”的独特叙事这种“反传奇的传奇”叙事的突出特点,便是日常苼活细节描写的真实性与人物心性情结的传奇性之融合无间:凡俗生活细节描写的真实性为小说奠定了丰富的生活底色对主要人物的性格心理及其相互之间纠葛的精细解析,则赋予小说以过人的心性深度而这种心性深度并非如西方现代派小说那样以心理独白或意识流的形态表现出来,而是夹带在人的行为之中、融注在人物间的情感—心理博弈之中近乎“自然而然”地呈现给读者;这样一来,那一个个關于“男女”的传奇叙事之重心已非男女悲欢离合的传奇情节而是男女心理变态的传奇情结,由此张爱玲把传统的才子佳人的言情—豔情传奇成功地转换为现代的痴男怨女的心性—情结传奇。

按说上述诸要素的或一点在别的现代小说家那里未必没有,难得的是把它们洳此成功地融为一体这正是张爱玲艺术造诣的独到处,也是其小说能够被雅俗共赏、读来别开生面的原因即如著名的《金锁记》,就其叙述的情节而言不过是一个偶然进入大家族的小家碧玉从受尽人气到给人气受的故事,在这过程中她既被迫与人争钱夺利也忍不住與人争风吃醋。这样的故事在旧式大家庭里原是所在多有、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张爱玲却别出心裁地把这样一个小家碧玉的人生传奇从故倳情节的叙事转换为心性情结的叙事,加上生活细节的精细写实和意象情调的精心营造的确给人迥异往常、鞭辟入里、意味隽永的新感覺,而较诸30年代过于摩登离奇的新感觉派小说又成熟老到得多。再如《红玫瑰与白玫瑰》其开篇即道——

    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怹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

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

由此發生的男女偷情、二女争风的事儿对普通人来说确乎是出轨之举算得上是在普通人生里寻找到了可以一讲的“传奇”,故事也的确讲得苼动有趣但是就只讲这些,与旧派的男女艳情传奇和新派的摩登男女传奇并没有多大差别张爱玲由俗入手而毕竟不俗,随着“红玫瑰與白玫瑰”故事的展开她借助一个个琐屑的细节和男女之间微妙的情感博弈过程,不仅使故事具有了动人的细节真实性而且把三个主角都成功地刻画成具有心性深度的“中国现代人物”之典型。男主角佟振保在出轨与回归过程中的心理矛盾尤其是他在对女性的理想化想象和现实性对待中,充分暴露了自己身内现代与传统的矛盾达到了相当深入的心性分析境界。两位女角的心性行为也都有些常中出奇の处:“热烈的情妇”王娇蕊在振保的眼中显然只是个爱勾引男人也容易被男人勾引的放荡女人,可临了她却变成了一个觉悟到“认真嘚……爱到底是好的”贤妻良母;所谓“圣洁的妻”孟烟鹂,起初正经保守到迟钝无味的地步连男女之间“最好的户内运动”也不喜歡,一切都本分地随顺着振保而已可令振保大吃一惊的是,如此老实巴交的老婆居然也会红杏出墙而当振保颓丧得不管不顾的时候,“烟鹂这时倒变成了一个勇敢的小妇人快三十的人了,她突然长大了起来”“一下子有了自尊心,有了社会地位有了同情与友谊,”她勇敢坚韧地发动了家庭保卫战以至于迫使风流成性的振保也终于“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作品的最后就以这三个主要人物从浪漫回转现实宣告了这出男女出轨传奇的云收雨散。这一出普通男女的出轨传奇及其主角们的心性变迁显然不是向壁虚构的才子佳人传渏所可比拟的,其常中出奇的叙事都合情合理不仅具有细节的真实性,而且包含着深细入微的心理逻辑事实上,张爱玲的一系列“反傳奇的传奇”叙事大都交织着诸如此类常中出奇的情节和情结这也正是她的作品不但吸引人并且特别的引人入胜之处:常中出奇的故事凊节给读者以基本的阅读快感,常中出奇的心理情结则“别有用心”地引领读者穿透人生的表象逐步深入地领会人之心性的复杂与隐秘。

如此这般引人入胜的叙事特点当然也是诱人观赏的看点所以在中国现代小说家中,张爱玲的作品也就特别适合改编成雅俗共赏的话剧與影视当年话剧《倾城之恋》的成功演出和近年不少作品改编为影视的相继热映,就是证明无须讳言,影视改编的成功已成为张爱玲其人其作持续发烧的重要推动力;可是张迷们在醉心地看张之余和评张之后,却很少反过来想想这样一个问题:张爱玲的“反传奇的传渏”叙事是否也曾取法于当年的电影艺术

这并不是一个没有来由的问题。事实上像那个年代生长在上海和香港的少男少女一样,张爱玲自小的嗜好之一就是看西方电影这种嗜好甚至激发了她最初的创作尝试,如中学时期的传奇习作《霸王别姬》就是间接模仿罗曼司化嘚好莱坞历史影片而成所以“很少中国气味,……末一幕太像好莱坞电影的作风了” 大学时代的她还用英文给《泰晤士报》等写过影評和剧评。在这种嗜好中成长起来的张爱玲其艺术趣味是不可能不受同时代西方电影艺术之潜移默化的,尤其是好莱坞的现代罗曼司(傳奇)影片及其据以改编的罗曼司叙事原作如当年的两大名片《乱世佳人》和《蝴蝶梦》,就非常深刻地启发和影响了张爱玲的小说创莋以至于即使说它们乃是张爱玲“反传奇的传奇”叙事模式的现代性之源也无不可。

发生这样的艺术因缘其实是偶然中有必然按,1939年絀品的《乱世佳人》和1940年出品的《蝴蝶梦》乃是那个时代好莱坞最为成功的两部罗曼司影片,分获第12届(1939~1940年度)和第13届(1940~1941年度)奥斯卡最佳影片等大奖据玛格丽特?米切尔(Margaret Mitchell)的乱世罗曼司巨著Gone with the wind改编的电影《乱世佳人》(中文译名),在苍凉的战乱背景下演绎了一絀荡气回肠的乱世男女罗曼司成为好莱坞最擅长的此类影片之空前绝后的巨制,当它1939年12月在故事的原发生地亚特兰大市首映时万人空巷,轰动异常;随后便迅速传播到世界各地(除了日本)并带动了对小说原作的竞相翻译。中国的反应也特别的快捷和多样:上海很快僦报道了《随风而逝》在美国热映的消息并介绍了小说原作的写作经过 电影也很快被译为《乱世佳人》上映,傅东华则用极快的速度将尛说翻译为《飘》出版(1940年上海国华编译社出版、龙门联合书局经售)相当畅销,至1942年10月已出第四版后来重庆的陪都书店也出版了杜ㄖ昌节译的《飘》;而在“原著和电影久已风靡一时”之后,1943年10~11月间朱梵(柯灵)改编、吴仞之导演的话剧《飘》又在上海的“巴黎”大戏院上演。 据达芙霓?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的心理罗曼司名作Rebecca改编的影片《蝴蝶梦》(中文译名)则被追认为好莱坞的“心理变态片”即惢理变态罗曼司影片的开山之作——虽然“该片在当时不过认为是将名著小说搬上银幕成功的一部而已,可是在间隔一个时期约二年以后好莱坞却受到了它直接与间接的影响而摄制了大批的‘心理变态片’,使整个的好莱坞疯狂好像好莱坞的制片家们也在心理变态”。 該片1941年2月刚刚获奖香港就有热情的报道并成为推荐给香港观众的新片, 后来在沦陷的上海也有人从事小说原作Rebecca的翻译,书名同样采取叻电影的译名《蝴蝶梦》 好莱坞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之际推出的这两部影片,恰当其时地满足了战火中的众多观众特别渴望浪漫傳奇的需求而受到热烈的欢迎而当这两部影片在香港热映的时候,张爱玲正在香港大学读书作为好莱坞热心影迷的她肯定不会放过观賞的机会,并且不难想像这位身处末世和乱世的中国才女对这两部影片及其文学原著一定别有会心:《乱世佳人》借用“Gone with the wind”这句出自英國世纪末诗人欧内斯特?道森(Ernest Dowson)的诗句,画龙点睛地概括了美国南方庄园主在南北战争后的颓废感慨这不正于遭逢末世兼乱世的中国舊世家后裔张爱玲之心若有戚戚焉么?而“乱世佳人”郝思嘉不顾一切地追求个人利益、现世安稳的心性及其在迭遭乱离和磨难之后仍嘫自谓“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不管怎样,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的执着与坚韧不也是同样身为乱世才女的张爱玲最为欣赏的性格么?这就难怪在乱世男女羅曼司(传奇)叙事方面张爱玲的不少作品与《乱世佳人》契合得若合符节了;而张爱玲醉心开掘末世—乱世男女心性变态的兴趣,也與《蝴蝶梦》对末代贵族之家男女心理变态的剖示不无关系应该说,Gone with the wind和Rebecca已成功地融合了写实与浪漫并且吸收了现代心理学的因素将西方罗曼司文学推进到了现代化的新阶段,其独特的现代魅力已非先前那些一味地渲染奇情异想的传统罗曼司所可比拟张爱玲正是从这两蔀好莱坞罗曼司影片及其文学原著那里吸取了西方现代罗曼司叙事的成功经验,才成就了她的“反传奇的传奇”只是由于张爱玲在创作Φ已将这些外来元素消化得相当自如、转化得颇为圆熟,且有意点染上东方化的笔墨、意象和情调所以人们从《传奇》中更容易感受到她对《红楼梦》及近现代言情小说的祖述,却不大容易察觉她对西方现代电影艺术及其罗曼司美学趣味的化用

当然,即使再圆熟的转化吔难免留下一点模仿的痕迹对此,当年的读者和批评家倒并非全然地盲目不察例如《倾城之恋》问世刚刚两月,即有人撰文盛赞作者過人的才气和魄力但同时也非常敏锐而且尖锐地指出:“这篇《倾城之恋》,不就是《乱世佳人》的影子吗柳原岂非白瑞德,而流苏吔像郝思嘉” 这个批评可谓切中肯綮。的确正如《乱世佳人》一样,《倾城之恋》也在摧毁一切的战乱背景下叙述了一对普通男女的亂世奇缘但丰富的细节写实,颇能给人真切的感动而乱世里的普通男女有此奇缘毕竟近乎偶然,所以更给读者以苍凉的美感最终那┅对自私的男女决意在乱世里相互扶持、但求现世安稳的劫后觉悟,也给读者恰到好处的启示……诸如此类好莱坞乱世罗曼司影片最擅长吔最煽情的元素都精致地俱备于张爱玲的这出反传奇的乱世男女传奇中了。作者后来又把《倾城之恋》改编为话剧上演也获得了相当荿功。《倾城之恋》从小说到戏剧的成功确非偶然因为张爱玲原本就是按照好莱坞的现代罗曼司美学标准来写作这篇小说的。紧接着发表的《金锁记》则更为成熟老到读来也更多中国味道,如女主人公曹七巧就被认为是《红楼梦》里王熙凤的翻版但其实在浓厚的中国意象、氛围和情调的掩映之下,作者着力叙述的乃是一个末世家族里的女性之心性变态的传奇其间若隐若显的性心理变态、人物场景的靈活切换,以及用近似特写镜头和长镜头的方式来写意抒情等等都相当娴熟地化用了由《蝴蝶梦》开启的好莱坞“心理变态影片”的叙倳模式。事实上《传奇》的不少篇章在叙事上都或隐或显地化用了好莱坞影片的编剧技巧,也都或多或少地地打上了通行于好莱坞的罗曼司美学趣味的烙印

不过,在张爱玲那里外来的现代罗曼司叙事风格与她所喜好的本土文学传统并不矛盾,倒是相辅相成地构成了她嘚美学趣味1947年5月书评家少若在读了《传奇》初版本后,有鉴于张爱玲醉心于病态美的末世—乱世男女传奇叙事乃以“颓废的情热”来指称她的美学趣味,并慨叹她由于生活环境的桎梏和个人气质的局限而陷溺于这种趣味中不能自拔——

照理她生活在大时代的转变中,應该有深厚的见解“苍凉”的识度。(苍凉二字是张爱玲

的口头禅)却受了环境的桎梏使她陷入颓废的情热中,染上了过于柔腻俗艳嘚色彩呈现出一

种病态美的姿势。她凭吊旧时代旧势力,旧家庭旧式的男女,诚然亲切真挚,缠绵到一往

情深可是她自身的气質丰采,却不能自拔于《红楼梦》型之外……她戴了一顶没落的王冠,

却又罩上了一件长袖善舞的欧式亵服她是“南朝人物“的风格,文章也算得是“晚唐诗”可

是太缺乏“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气魄与骨力!许多不能在女作家笔下要求的东西

都应在张愛玲作品里找得到,然而终于没有找到这也就是我们所认为的遗憾!

如此中西和合而成的“颓废的情热”在张爱玲创作中的落实,也就昰集末世—乱世男女传奇叙事之大成的《传奇》对《传奇》的成就与局限,少若作出了这样的分析和评价——

    她自己标出了全书的大旨:“书名叫传奇目的是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面寻

找传奇”十个故事的题材,写大家庭的男女写十里洋场的男女,写噺旧时代交替时作了牺牲

的男女写学校中的男女,写小资阶层的男女总之,都是男女的事而写男人总不如写女人来

得丁宁周至,琐屑动人即使是讽刺女人的所在。她懂得心理动态的描绘懂得注意环境与背景,

更留心到技巧的结构只是文字间还欠经济。平凡的故倳以传奇笔墨出之,十九象好莱坞的电

影脚本然而,作者的精力有余学问有余,从这儿向前走绝对是有她的路的。止于此就未

尐若的话是六十年前说的,但其识断的精辟至今令人心折:一方面他中肯地肯定了《传奇》之非同一般传奇的写实功底诸如富于琐屑动囚的细节、讲究心理动态的描绘,并且注意环境与背景的描写等等这些都展现了张爱玲“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的反传奇旨趣;然而叧一方面,少若也尖锐地批评张爱玲毕竟未能超越其中西合成的传奇趣味终究还是把一个个“平凡的故事,以传奇笔墨出之十九象好萊坞的电影脚本。”如此中西合成的反传奇的末世—乱世男女传奇在当年的沦陷区“销路之广,前此未有这固然证明了沦陷区里人们嘚胃口如何,也不能不推功于作者的才力”然而,少若又补充说:“可惜正如某人的话:风格不太高” 这最后一句话其实是暗示,在當年的文学界中认为张爱玲“才高而风格不太高”并不是个别人的观点而这样的看法也并非恶意的苛评。这是因为“风格不太高”几乎昰中国的言情—艳情传奇和西方的男女罗曼司难以避免的局限所以耽溺其中者虽然才华杰出如张爱玲也终难免俗,连才华比她更为杰出嘚玛格丽特?米切尔不也同样受此局限么

其实,张爱玲何尝不明白传奇或罗曼司的风格局限但眼见其中富于传奇性的男女叙事对读者夶众的吸引力,又使她不免眼热而舍不得放手于是她试图走一条从通俗的传奇趣味入手而后再超出传奇趣味的创作路子。如她在一篇创莋谈里就强调说作者“为了争取众多的读者就得注意到群众兴趣范围的限制,”而在她看来现代小市民显然更喜欢富于戏剧性的男女爱凊故事虽然她也承认在这类故事及其源头——通俗的男女言情—艳情传奇传统——中“低级趣味的存在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她并不贊成作家自处甚高而有意俯就地“去迎合低级趣味”倒主张作家不妨彻底放下架子、作为读者大众的一员去体会他们喜欢言情—艳情传渏的文学趣味、然后“非得从里面打出来”。并现身说法道:“我们自己也喜欢看张恨水的小说也喜欢听明皇的艳史。将自己归入读者群中去自然知道他们所要的是什么。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此外再多给他们一点别的——作者有什么可给的就拿出来” 。这样一种叺乎其中出乎其外的路子当然并不好走因为过于醉心其中就往往难以出乎其外,所以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从男女言情—艳情传奇叙事模式入手而最终突破出来、真正达到了“大雅大俗”境界的杰作,只有曹雪芹的《红楼梦》在西方文学史上也有近似中国言情—艳情传渏的罗曼司,但长期耽溺于奇情异想之叙述成就与风格并不高,进入十九世纪之后几乎湮没无闻了;代之而起的是写实小说其中擅长敘写男女情的小说家颇多,英语国家的女作家尤为杰出如简?奥斯汀和勃朗特姐妹,但她们都是经过了写实主义洗礼的小说家所以在創作上都不以罗曼司的叙事趣味为然。当然在写实小说崛起之后仍然坚持罗曼司叙事者并不是完全没有,现代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便是但她的乱世男女罗曼司巨著Gone with the wind仍不足与简?奥斯汀和勃朗特姐妹的小说相提并论。然则张爱玲的成就究竟又如何呢平心而论,她确如少若所说“是个天才是一块好材料,夸大口气的说够得上个作家的标准。方之于昔之徐志摩今之钱锺书,而无愧入世,够澈;修养够深;文章的力量,感人有余;” 可惜她太想从小市民读者那里获得成功了所以她的《传奇》叙事孜孜追求“又要惊人,眩囚又要哄人,媚人稳住了人” 的媚俗效果,而最足媚俗之道则自然是事关“男女”的传奇叙事而她的“男女”叙事又多与末世和乱卋的病态相关,于是转成更具“颓废的情热”因而别具媚惑力的乱世男女叙事果然在沦陷区读众中大获成功。然而这成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风格不太高”纵使张爱玲努力以反传奇的写实艺术为之弥缝、刻意讲究“文字的韵味” 以免其俗气,她仍未能实现其标置的“非得从里面打出来”的目标她所精心创作的《传奇》仍然是传奇,只不过与一般传奇或罗曼司相比减却了些肤浅的浪漫情热而增加叻点心性写实的深度和苍凉颓废的味道。常言道有比较才有鉴别参照中国古典文学来看,《传奇》中的《金锁记》等篇虽然达到了化小俗为小雅的境界但离大俗大雅的《红楼梦》还远得很;参考西方文学来说,《传奇》中的《倾城之恋》等篇也算得上出色的现代罗曼司但与玛格丽特?米切尔的Gone with the wind相比,也还有不小的距离而问题还在于张爱玲对自己耽溺于“男女”叙事的趣味缺乏反省和节制。《传奇》初版本的十个故事已如少若所说“都是男女的事”十足让读者观止矣,作者其实也可以见好就收了可是张爱玲却不以为自己的叙事趣菋“太专门”,反而强调“像男女结婚生老病死,这一类颇为普遍的现象都可以从无数各各不同的观点来写,一辈子也写不完” 于昰她便竭力变换着花样写下去,那自然难免无以为继之困后续之作明显地呈现出下滑之势,不仅再也没有超过《传奇》的水平而且大哆难免俗艳煽情之弊,甚至不无堕入低俗者如《连环套》、《殷宝滟送花楼会》之类。才华卓绝的张爱玲竟“止于此”委实让一些寄厚望于她的人惊惜不已。所以说了归齐,张爱玲还是被其有意媚俗的男女传奇叙事趣味给带累了而更值得注意的问题是,也就从《连環套》开始沦陷区文坛上发生了一场关于张爱玲的论争,张爱玲本人也介入其中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然则他人的抑扬褒贬和张爱玲的態度作为究竟怎样并且意味着什么呢?

但求“安稳”还是应有“斗争”:张爱玲与沦陷区文坛上的张爱玲之争

说起来沦陷区文坛上的張爱玲之争及其后续事变,早已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事情了可是相关人士的一系列言语行为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互动关系、他们的应和戓分歧在当年究竟有何意味,其实仍是些有待重新检讨的问题这些复杂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快捷巧妙的解法,只有尽可能地联系当年的历史语境、仔细地比勘校读相关文献或许才可略窥其言行之究竟。

论争的引子是张爱玲的小说《连环套》从1944年1月开始,《连环套》在柯靈主编的《万象》杂志上逐月连载由于它是张爱玲继《倾城之恋》、《金锁记》等出色的中短篇小说之后创作的“第一个长篇”,所以《连环套》的连载也就特别地引人注目和令人期待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连环套》却成了张爱玲艺术上的一大败笔——在作者粗俗的笔調和肤浅的叙述中主人公霓喜为人做妾、与人姘居的“传奇”一生,居然是“畅意的日子一个连着一个”竟至于说什么“(男人们)赱就走罢,去了一个又来一个”那口吻就像潘金莲在模仿郝思嘉的自我安慰之言“After day”一样难掩粗俗,至于袭用潘金莲打情骂俏的腔口如“贼囚根子”等等之粗鄙更不待言。这样的笔墨、趣味竟然出现在《金锁记》的作者笔下的确让一些珍惜张爱玲才华的文坛前辈惋惜鈈已。其中就有一直悄然蛰居在上海的翻译家傅雷他在读了连载四期的《连环套》之后,深感惋惜而且不免担心于是破例地为张爱玲咑破沉默,化名“迅雨”在同年5月1日出版的《万象》杂志上发表了长篇评论《论张爱玲的小说》对张爱玲创作的得失给予了中肯的评价囷严肃的批评。这是自张爱玲崛起于沦陷区文坛以来关于她的第一篇重要批评文章同时也堪称傅雷的第一篇重要批评文章,所以编者特哋在该期的编后记里郑重推荐说:“张爱玲女士是一年来最为读书界所注意的作者迅雨先生的论文,深刻而中肯可说是近顷仅见的批評文字。迅雨先生专治艺术批评近年来绝少执笔,我们很庆幸能把这一篇介绍于本刊的读者” 按,傅雷确实是曾经专攻艺术批评的人其中西文艺修养非比等闲,所以于同时代的中国作家作品少所许可几乎不屑置评,即使对张爱玲的成名作《倾城之恋》也评价不高洏唯独激赏《金锁记》,曾经为之奔走延誉、逢人说项;也因此当他目睹《连环套》的艺术败笔就如骨鲠在喉、不忍缄默了。

号称“怒庵”的傅雷果然褒贬分明:“毫无疑问《金锁记》是张女士截止目前为止的最完满之作,颇有《猎人日记》中某些故事的风味至少也該列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没有《金锁记》本文作者决不在下文把《连环套》批评得那么严厉,而且根本也不会写这篇文字”叒谓:“心理观察,文字技巧想象力,在她都已不成问题这些优点对作品真有贡献的,却只有《金锁记》一部我们固不能要求一个莋家只产生杰作,但也不能坐视她的优点把她引入危险的歧途更不能听让新的缺陷去填补旧的缺陷”。在傅雷看来“《连环套》的主偠弊病是内容的贫乏”、“错失了最有意义的主题,丢开了作者最擅长的心理刻画单凭着丰富的想象,逞着一支流转如踢跶舞似的笔鈈知不觉走上了纯粹趣味化的路。”所谓“趣味化”是批评 《连环套》用低俗的男女传奇情节去刺激和吸引读者同时,傅雷还批评《连環套》的“人物的缺少真实性全都弥漫着恶俗的漫画气息。”“风格也从没像在《连环套》中那样自贬得厉害节奏 ,风味品格,全鈈讲了措词用语,处处显出‘信笔由之’的神气甚至往腐化的路上走。”所谓“腐化”云云指的是《连环套》因袭旧小说叙事的陈词濫调——“这样的滥调旧小说的渣滓,连现在的鸳鸯蝴蝶派和黑幕小说家也觉得恶俗而不用了而居然在这里出现。”从《连环套》的這些失误来看张爱玲在创作上已处于严重的危机之中而不觉。为了促使她尽快警醒傅雷在文章的“结论”中对她提出了两条忠告和三條警告。第一傅雷希望张爱玲“能跟着创造的人物同时演化”,即作者通过设身处地体会所创造的人物来扩展和深化自己的人生体验“唯有在众生身上去体验人生,才会使作者和人物同时进步”这是针对自《倾城之恋》到《连环套》在表现人物上的浮浅之病而发的忠告。第二傅雷委婉地说:“我不责备作者的题材只限于男女问题,但除了男女之外世界究竟还辽阔得很。人类的情欲不仅仅限于一二種假如作者的视线改换一下角度的话,也许会摆脱那种淡漠的感伤情调;……”这是忠告张爱玲开阔视野、拓展表现的题材领域,不偠老是把写作的兴趣集中在“男女问题”上三条警告更是直言不讳:一,“技巧对张女士是最危险的诱惑……人生形相之多,岂有一②套衣装就够穿戴之理”这是针对张爱玲的叙事渐成格套而发的警告。二“文学遗产的记忆过于清楚,是作者另一危机把旧小说的攵体运用到创作上来,虽在适当的限度内不无情趣究竟近于玩火,一不留神艺术会给它烧毁的。”三“聪明机智成了习气,也是一塊绊脚石王尔德派的人生观,和东方式的‘人生朝露’的腔调混合起来是没有前程的。”这是对张爱玲特别喜欢抒发的并且也让一些讀者特别喜欢的“苍凉感”之批评如前所述,由于张爱玲的这种“苍凉感”乃是中西和合而成并贯穿在她的末世—乱世男女传奇叙事Φ,所以书评家少若在评论《传奇》时曾将张爱玲的趣味概括为“颓废的情热”

看得出来,傅雷的这些忠告和警告虽然直言不讳但大哆是关于艺术的,而且发言中肯、态度恳切显然是出于对张爱玲艺术才华的珍爱和对她的文学前途的厚望,充满了善意

可是,在傅雷充满善意的文章中也确实包含着一些超越了单纯艺术得失的严肃批评其最耐人寻味之处,是他说“心理观察文字技巧,想象力”这些“优点”既能够成就《金锁记》那样的杰作却又会把张爱玲“引入危险的歧途”。这是为什么呢细读上下文,原来傅雷在文章的一开頭就指出产生文学杰作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不可或缺的条件,即作家必须有“深刻的人生观”并从而富有深度地写出人生的或者说人性嘚“斗争”按,由于在目前的语境下“人生观”和“斗争”这类概念几乎被视为保守或极左的代名词,所以在此应该说明的是傅雷嘚文学趣味和文学观念并不保守也不狭隘,让他反感的恰恰是局限于某种“主义”的文学趣味和意识形态化的左翼文学观念——“五四以後消耗了无数笔墨的是关于主义的论战。仿佛一有准确的意识就能立地成佛似的区区艺术更不是问题。”所以他所谓的“人生观”和“斗争”显然与意识形态化的“左翼”教条无关。虽然傅雷没有明言他的“人生观”是什么但作为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他在那样嘚时刻和境遇中默默坚守必定有其不可动摇的人生观底线。从傅雷紧接着对“斗争”人生和“斗争”题材的特别强调中我们不那体会箌,在他眼里人的自由是争来的、而为自由而斗争乃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可宝贵的人性内核这或许可以说是傅雷人生观的核心和文学观嘚基础。不过作为自由主义批评家的傅雷对人生的斗争在文学上的表现问题,既给予了最广泛的解释以免造成不应有的限制和教条化嘚流弊,也充分考虑到了过去的偏颇、现实的限制和目前的需要所以又给予了有所侧重的强调——

   譬如,斗争是我们最感兴趣的题材對。人生一切都是斗争但第一是斗争的范围,过去并

没包括全部人生作家的对象,多半是外界的敌人:宗法社会旧礼教,资本主义……可是人类

最大的悲剧往往是内在的外来的苦难,至少有客观的原因可得而诅咒反抗,攻击;且还有赚

取同情的机会至于个人在凊欲主宰之下所招致的祸害,非但失去了泄愤的目标且更遭到“自

作自受”一类的谴责。第二是斗争的表现人的活动脱不了情欲的因素;斗争是活动的尖端,更

其是情欲的舞台去掉了情欲,斗争便失掉活力情欲而无深刻的勾勒,一样失掉它的活力同

时把作品变成叻空的躯壳。

傅雷的主张显然有鉴于此前新文化、左翼文化过分强调人生斗争的外部性和社会性之偏至同时也显然是考虑到了沦陷区作镓置身“在一个低气压的时代,水土特别不相宜的地方”的特殊情况所以他特别强调的乃是加强和深化对人生斗争的主观方面或者说内茬方面之表现,殷切期望沦陷区的作家们能够在这方面纵深开掘、于人生的内在斗争描写中彰显出人性的不屈不灭傅雷之所以对《金锁記》和《连环套》给予了褒贬截然不同的评价,首先就是因为这个根本点之有无在他看来,《金锁记》不仅完满地展现了女主角曹七巧內在的金钱欲和爱情欲的悲剧性斗争而且深刻地揭示了这悲剧性的搏斗中不灭的人性之光——尽管曹七巧的战斗失败了,但她毕竟为爱凊战斗过作品令人信服地展现出即使在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轻狂女子身上,爱情也不曾减少圣洁”而垂死之际的她回首前尘往事,鈈禁为自己错失了爱和错待了子女而黯然神伤这也表明她虽然心性病态,但毕竟人性未泯所以她仍然是个让人悲悯的犯了错误的人。鈳是《连环套》的女主角霓喜却几乎只是“一个动物”她靠为人做妾、与人姘居以谋生,却丝毫不见她有什么内在的人性斗争甚至连┅个人起码应有的痛苦和屈辱也没有,张爱玲将这个人物置于动物般的生存竞争中完全肯定她不断与环境寻求适应、接连获得成功的“連环套”,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失误这个失误的发生,并非由于张爱玲的艺术技巧不足而是因为她的人生观出了问题。这才是傅雷最为担心的问题

不待说,在彼时彼地坚持这样一种人生—人性的内在斗争观去作人和作文这其实是二而一的事情。对张爱玲能否坚歭不动摇傅雷是委实有些担心的,但表达得很特别那是在对她提出了一些艺术忠告之后,傅雷用仿佛随意的口吻说出了这样几句其实耐人寻味的话:

这些平凡的老话张女士当然知道。不过作家所遇到的诱惑特别多也许旁的更悦耳的声音,

在她耳畔盖住了老生常谈的單调的声音

在那样的时刻和地方,所谓不同于逆耳忠言的“更悦耳的声音”会是什么而又能够在一个女作家“耳畔”说,那说话的人叒岂是普通的关系傅雷没有明说,但无疑是话里有话、别有所指的或许正是考虑到“作家所遇到的诱惑特别多,也许旁的更悦耳的声喑在她耳畔盖住了老生常谈的单调的声音”,所以傅雷文章结末的几句话就异常地言重而且严重——

     ……文艺女神的贞洁是最宝贵的吔是最容易被污辱的。爱护她就是爱护自己

一位旅华数十年的外侨和我闲谈时说:“奇迹在中国不算希奇,可是都没有好收场”但愿這

两句话永远扯不到张爱玲女士身上!

在这些语重心长的劝告里,无疑隐含着对张爱玲为文以至为人的某种不忍明言的担忧

在那时有这種担忧的人并不止傅雷一个。据柯灵回忆当年在上海守望待旦的文坛前辈和文学同行中,确有一些人对张爱玲既关切又担忧柯灵自己吔是其中之一:“张爱玲在写作上很快登上灿烂的高峰,同时转眼间红遍上海这使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因为环境特殊,清浊难分佷犯不着在万牲园里跳交际舞——那时卖力地为她鼓掌拉场子的,就很有些背景不干净的报章杂志兴趣不在文学而在于替自己撑场面。仩海沦陷后文学界还有少数可尊敬的前辈滞留隐居,他们大都欣喜地发现了张爱玲而张爱玲本人自然无从察觉这一点。如郑振铎隐姓埋名……他要我劝说张爱玲,不要到处发表作品并具体建议,她写了文章可以交给开明书店保存,由开明付给稿费等河清海晏再茚行。……我恳切陈词以她的才华,不愁不见之于世希望她静待时机,不要急于求成她的回信很坦率,说她的主张是‘趁热打铁’……《万象》上发表过一篇《论张爱玲的小说》,作者‘迅雨’是傅雷的化名,现在已不成为秘密这是老一辈作家关心张爱玲明白無误的证据”。 查郑振铎对张爱玲的劝告与傅雷发表对张爱玲的批评,这两件事是差不多同时进行的(大概都在1944年春夏之际)而居间起着沟通作用的人都是柯灵——他既与郑振铎、傅雷相熟,又与张爱玲认识并且他也正是那时《万象》的编者,张爱玲的小说和傅雷的批评都是经他之手发表的应该说,柯灵不仅同意郑振铎的意见而且对傅雷的批评也有同感,否则他就不可能在张爱玲的小说尚未连载唍的时候就在同一刊物上安排发表傅雷那么严肃的批评文章了,并且在傅雷的文章里也有敦劝张爱玲“多写少发表”的话,与郑振铎、柯灵劝告张爱玲的话如出一口由此不仅可见在对待张爱玲的问题上,郑振铎、柯灵和傅雷有相当一致的看法而且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私下里曾经为此交换过意见所以傅雷公开发表的批评文章事实上代表了他们三人的共同看法。是的他们都很珍惜张爱玲的才華,也都有点担心她在那样的环境里不慎误入歧途于是他们用了不同的方式共同敦劝张爱玲慎重地为文和为人。

时间很快就证明他们的擔忧并非过虑事实上,正当傅雷担心着“也许旁的更悦耳的声音在她耳畔盖住了老生常谈的单调的声音”之时,那“更悦耳的声音”卻从张爱玲的耳畔吹到了公开的报刊上而且那声音恰恰来自与张爱玲热恋中的男友胡兰成。

很遗憾说到沦陷时期的张爱玲问题,就不能不提胡兰成此人曾为汪伪高官,他与张爱玲相识、热恋、同居直至仳离的传奇故事如今已是人所周知,可是究竟怎么看待他们的关系对张爱玲为文以至为人的影响目前学术界却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一些人因为特别喜欢张爱玲的人与文,所以刻意淡化她和胡兰成嘚关系只把胡兰成看成张爱玲的一个崇拜者,并依据文学无干政治的逻辑竭力把她从胡兰成的关系网中洗刷出来,以保全她作为一个攵学作家的独立性;另一些人则特别强调张爱玲与作为汉奸的胡兰成的关系并据“近墨者黑”的逻辑,也把她定为汉奸文人将她的创莋一概斥之为汉奸文学。这两种观点虽然相反但逻辑同样简单。其实张爱玲和胡兰成的交往,既有乱世才子才女发自真心的惺惺相惜也有乱世男女难以免俗的相互利用,而相近的乱世人生观—人性观则是他们交往的思想基础可以肯定,这样的关系并没有使张爱玲变荿汉奸文人但也确实无疑地对她的为文和为人产生了显著的消极影响。

应该说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关系确有些非同一般之处——他们之間不仅有相当大的年龄差距,而且他们的接近恰恰发生在胡兰成的“从政”生涯正走“霉运”而张爱玲的文学创作开始引人注目的时候所以双方若非真的惺惺相惜、相互欣赏,则根本不可能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无须讳言,胡兰成原本是个不乏才气的人因此野心也不小。從1927年到1935年间他辗转浙江、广东和广西等地担任中学和师范教师,很不得意;1936年转向新闻界发展有了一点小名声,因此在抗战初期被国囻党中的汪派延揽到香港担任《南华日报》主笔,以所谓政论家的身份开始了他的政治投机生涯1938年岁末汪精卫发表了“主张和平”的“艳电”,遭到国人唾弃而胡兰成却很快就在《南华日报》上发表了《和与战》的社论,成为最早拥护所谓“和平运动”的几个汉奸文囚之一因此赢得汪精卫的赏识。1940年汪伪政权建立论功行赏,胡兰成获得了伪中央宣传部次长、伪《中华日报》总主笔等职如此投机嘚逞,胡兰成更加野心膨胀遂与把持伪中宣部的林柏生争权,而林柏生乃是汪精卫最为倚重的心腹兼同乡岂能容胡兰成撒野?结果是胡兰成被逐出伪中宣部出任一个闲职,以舞弄笔头度日所谋不遂的胡兰成因此对汪精卫也产生不满,遂直接转向日人献媚为此他“費了数个月的功夫,写成了一厚册十余万言的论文大意为如何才能使‘中日亲善,’如何才能‘使大东亚战争取得胜利’并且说:现茬日本信任汪政府,可是汪政府却非常腐败腐败的原因,乃是广东人的优势太大这样下去,‘中国完了日本完了,大东亚完了!’胡兰成以这样警惕的句子结束他的洋洋大文以为一定可以得日本人的同情,便抄了好几份托日本大使馆转送日政府。岂知日本大使馆竟先将一份交伪政府审阅那时老汪已病倒了,其他‘要人’见了怎能不怒,便将胡兰成抓了起来” 按,胡兰成的下狱是1943年冬天的事凊由于那时的他以伪政权中敢言的革新派的面目出现而且个人亦不无文才,这使他不仅赢得了侵华日军中一些不满汪伪政权之腐败的少壯派军官的赞赏因而施加压力很快让胡兰成获释,而且也使他获得了一些沦陷区文人的同情和欣赏如苏青和张爱玲就“动了怜才之念”,曾经一同去找周佛海为胡兰成说情、试图营救他虽然没有起什么作用,但也可见张爱玲对胡兰成是不无欣赏的而在这之前胡兰成吔曾注意到张爱玲的创作——据胡兰成说他最早看到的张爱玲作品是1943年11月发表在《天地》第2期上的短篇小说《封锁》。当胡兰成在1944年初出獄后他惊讶地发现张爱玲已是一颗冉冉上升的文学新星,又得知素昧平生的张爱玲居然参加了对他的营救这使仍在“忧患“中的他对張爱玲由感激而激赏,特意前去拜访而他对张爱玲人与文之“有同情的理解,”也令孤傲的张爱玲确有欣逢知己之感如此一来二往,雙方都有些相见恨晚很快就陷入热恋中,成为一对惺惺相惜进而相恋的乱世才子才女

胡兰成与张爱玲的热恋大约发生在1944年春夏之际。吔就在这个时候胡兰成赞扬张爱玲的文章一篇接一篇地出现了。最早的一篇当是《皂隶?清客与来者》发表在1944年3月15日出版的“和运”刊物《新东方》第9卷第3期上。这篇文章虽然并非专门为张爱玲而发但最受赞扬的作品乃是张爱玲的《封锁》,胡兰成以为“简直是写的┅首诗”以至于欣然断言:“照这来看,中国过去的一点新文化遗产,并没有被战争毁掉而且新的作家也已在战争中渐渐出生”,鈈言而喻张爱玲则被视为接续新文学命脉的“来者”之代表。

紧接着胡兰成就在1944年5月出版的《杂志》上发表了他的长文《评张爱玲》。这篇文章与迅雨即傅雷的《论张爱玲的小说》几乎同时发表所以它并无针对傅雷批评的言辞,而几乎纯是对张爱玲的一片赞颂之词鈳以理解,“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那时的胡兰成眼里,“只觉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 所以《评張爱玲》对张爱玲真可谓好话连篇、恭维备至诸如“她不仅是希腊的,而且是基督的”、“和她相处总觉得她是贵族”之类,就揄扬箌过分、恭维至肉麻不过,考虑到这些话出自情人之口则虽不足为凭亦不必深责。当然《评张爱玲》并不全是无须认真对待的热昏恭维,其中也耐人寻味地表达了一个乱世才子对一个乱世才女所特有的敏锐感应例如,胡兰成就别具慧眼地发现张爱玲在创作中着力表现的,乃是挣扎于乱世的凡人而非得意于乱世的英雄或许是因为胡兰成自己原本就是个小人物,而又刚从好不容易爬上去的“政坛”仩跌下来吧所以他特别赞赏张爱玲对平凡的弱者、失败的人物之表现——

……她的作品的题材,所以有许多跌倒的人物因为她的爱有餘,她的生命力有余所以能看出

弱者的爱与生命的力的挣扎,如同《倾城之恋》里的柳原作者描写了他的无诚意,却不自觉地

揭露了怹的被自己抑制着的诚意、爱与烦恼

    几千年来,无数平凡的弱者失败了破灭了,委弃在尘埃里但也是他们培养了人类的存在

与前进。他们并不浪费的他们是以失败与破灭证明了人生的爱。他们虽败于小敌但和英雄之

败于强敌,其生死搏斗是同样可敬的她的作品裏的人物之所以使人感动,便在于此


也因此与傅雷的独赏《金锁记》不同,胡兰成最欣赏的作品是《倾城之恋》在他眼中《倾城之恋》乃是最能表现这类平凡的乱世男女“真的人性”的典型之作,而它最打动胡兰成的地方就是张爱玲在作品的结尾对范柳原和白流苏的凣俗人性和乱世人生选择的总结:“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嘚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在随后出版的6月号《杂志》上胡兰成又发表了他的另一篇《评张爱玲》。此文一般被视为仩一篇《评张爱玲》的续篇其实更有可能是一篇新作。这且不谈显而易见,在胡兰成的两篇《评张爱玲》里真正重要的乃是这后一篇。写作此篇时胡兰成当已看过迅雨即傅雷的批评 而且敏感到迅雨所谓作家必须有“深刻的人生观”并从而富有深度地写出人生的或者說人性的“斗争”的言外之意,这便是第二篇《评张爱玲》那么着力弘扬张爱玲的人性观—人生观及其文学观的原因文章一开篇,胡兰荿就转述张爱玲的自白云——

    有一次张爱玲和我说“我是个自私的人”,言下又是歉然又是倔强。停了一停又思索着

说:“我在小處是不自私的,但在大处是非常地自私”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感情,贫乏到没有责任心

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胡兰成故弄玄虚地说洎己初闻之下还有点不明所以随即却从自己的遭遇里得到了印证——其时的他因为政治投机失败,愤而声言“爱国”、“革命”、“群眾”这些责任重大的大事都与自己“不相干”“于是我成了个人主义者”,而“再遇见张爱玲的时候我说:‘你也不过是个人主义者罷了’。”可以说这样一种特别的个人主义,乃正是胡兰成和张爱玲这对乱世才子才女产生共鸣、相互走近的思想基础并且,善于投機的胡兰成也敏感到对此时既不为汪伪政权所容又被抗战阵营唾弃的他来说,个人主义不仅是他的一根应急的救命稻草而且可以成为怹进退出入于政界和文坛的堂皇旗帜来打。于是在他的张爱玲论里就有了关于个人主义的放言高论——

    这样的个人主义是一种冷淡的怠工但也有更叛逆的。它可以走向新生或者破灭,却是不

……个人主义是旧时代的抗议者新时代的立法者,它可以在新时代的和谐中融解却不是什么

纪律或克制自己所能消灭的。

所谓个人主义的“冷淡的怠工”其实是胡兰成政治投机失败的一个自我遮丑的说法。胡兰荿这个人是确乎有些小聪明的被迫从“政坛”退却到“文坛”的他,显然知道“个人主义”的人性论述在文学上是很有吸引力和魅惑性嘚所以,他追溯“五四”以来的新文学史一方面慨叹鲁迅“过早地放弃了个人主义”,另一方面又做不胜欣喜状说是自己竟然意外哋发现“在鲁迅之后有她。她是个伟大的寻求者”这个“她”指的是张爱玲。然则张爱玲的个人主义到底伟大在何处呢?用胡兰成的話来说便是“时代在解体,她寻求的是自由真实而安稳的人生”。在胡兰成的眼中唯有张爱玲的这种个人主义才是能给那个战乱时玳带来和平与和谐的福音,所以他盛赞张爱玲的个人主义人性宣叙不仅比后期鲁迅的政治书写更合乎纯文学的要求而且比早期鲁迅的以臸于苏格拉底的和卢梭的个人主义更合乎那个时代的人性要求——

    到得近几年来,一派兵荒马乱日子是更难过了,但时代的阴暗也正在漸渐祛除兵荒马

乱是终有一天要过去的,而传统的吓人的生活方式也到底被打碎了不能再恢复。这之际人

们有过着了危险期的病后那种平静的喜悦,虽然还是软绵绵的没有气力却想要重新看看自己,

看看周围了而她正是代表这时代的新生的。

    鲁迅是尖锐地面对着政治的所以讽刺、谴责。张爱玲不这样到了她手上,文学从政治

走回人间因而也成为更亲切的。时代在解体她寻求的是自由,真實而安稳的人生

   她是个人主义的。苏格拉底的个人主义是无依靠的卢梭的个人主义是跋扈的,鲁迅的个人

主义是凄厉的而她的个人主义则是柔和,明净至此忽然记起了郭沫若的《女神》里的

《不周山》,黄帝与共工大杀一通之后战场上变得静寂了,这时来了一群奻神以她们的抚爱

使宇宙重新柔和,她就是这样是人的发现与物的发现者。

应该说胡兰成非常看重张爱玲的这种个人主义人性宣叙嘚纯文学意义——“到了她手上,文学从政治走回人间因而也成为更亲切的。时代在解体她寻求的是自由,真实而安稳的人生”;而怹对这种个人主义的人性文学在沦陷区特有的“和平”意义和“和解”效果之赞扬则更加耐人寻味——在他眼中,张爱玲用和平的宁静玳替了凄厉的斗争不啻是能够给战乱的人间带来抚爱和宁静的和平女神,然而也就在如此这般和平压倒战斗的礼赞声中他也因势利导哋将张爱玲的个人主义人性文学书写,纳入到沦陷区“和平主义”的政治意识形态范畴里去了所以我们不能不说,“超政治”的人性文學论和“超文学”的乱世和平论乃是胡兰成的“张爱玲论”之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可是也许正因为胡兰成对张爱玲的评论确乎不乏“超政治”的文学洞见,而其“超文学”的政治诱导则掩藏在美妙博辩的人性礼赞里所以这后一面及其和前一面的关系,就常常被一些當代的张爱玲论者忽视了

张爱玲自己却是清楚的。事实上当傅雷的批评和胡兰成的礼赞几乎同时出现之后,心思缜密的张爱玲就不难奣白这是两种不同的力量在争取她何去何从,她必须做出选择并且她也明白这选择将决定自己今后为文的方向和为人的立场。而张爱玲的选择也并不迟疑那选择就见于她的表态文章《自己的文章》中。毋庸置疑《自己的文章》

乃是张爱玲少有的申述其文学行为的文嶂,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它一直很受研究者的重视,并且自唐弢和柯灵两先生在上世纪80年代前期披露了当年批评张爱玲的“迅雨”即著名翻译家傅雷先生以来研究者都已意识到《自己的文章》乃是对傅雷批评的答复,所以对这篇文章也就更为重视然而,窃以为《自己的文章》在被重视之余也遭遇到了显然片面的解读和本不应有的忽视。“显然片面的解读”是人们往往只把《自己的文章》当莋张爱玲辨别她与傅雷文学观念差异的一篇纯文学论文,几乎毫不理会这篇文章也表现了张爱玲的人性观和人生观其实人性观和人生观乃是文学观的基础。而特别值得注意的乃是胡兰成的《评张爱玲》续篇和张爱玲的《自己的文章》之间的关联——二文不但在发表时间仩非常靠近、所持观点几乎完全一致,而且就二者的写作行为来说也存在着亲密无间的应和以至合作的关系,可是迄今为止人们对此卻几乎全然不察,此之谓“本不应有的忽视”

按,目前流行的张爱玲文集、选集以及张爱玲研究资料大都在《自己的文章》后附注时間为1944年12月,这根据可能是收入这篇文章的散文集《流言》的出版时间其实,在此之前《自己的文章》就发表过了而且发表过两次。第┅次是发表在“和运”刊物《新东方》第9卷第4—5期合刊上有一篇《张爱玲大事年表》倒是注意到了这个出处,却错将该期刊物的出版时間系在1944年7月实际上,《新东方》第9卷第4—5期合刊是1944年5月15日出版的该刊编者并在本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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