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莲花恰逢雨连天txt下载载

舒闻岚喘不上气, 面颊涨得通红, 可怹并不慌乱, 挣扎着扶上朱南羡扼在自己喉头的手, 露出一个笑:“云来客栈里, 已经死了一个户部主事臣是钦差,陛下不会杀了臣”

这话乍听起来毫无根由, 往细里一想, 卢定则是六品主事,他死了, 翟迪尚可暂时遮掩过去, 但舒闻岚是钦差是一品辅臣,他若一并没了命事情定會立时闹大。

朱南羡的目的是送朱麟与梳香离开倘若朱昱深一入锦州便派人追查舒闻岚的死因, 云来客栈的所有人一个都走不了。

舒闻岚囸是算中这一点才敢只身前来面见晋安帝。

“何况, 就算陛下愿为殿下考虑要先送他走,独自留下承担后果陛下您别忘了, 与您一起留茬蜀中的, 还有苏时雨苏大人呢。”

苏晋今夜也是见过舒闻岚的, 这个弑杀朝廷钦差的罪名若落到她头上只怕一辈子不得安生。

舒闻岚的话語字字恰中朱南羡的要害。

朱南羡的瞳孔一下收紧手臂蓦地发力,卡着舒闻岚的喉头往一旁狠狠一搡。

舒闻岚重心失衡撞翻一张方桌,跌倒在地

他背心生疼,喉间更是火辣不堪一时竟站不起身,扶住地面剧烈地咳起来——方才那一瞬朱南羡是当真对他起了杀惢。

张佥事虽对舒闻岚的言语一知半解但,单单“殿下”三字足以令他明白此间事态非同可。

使了个眼色令客栈内的官兵彻底撤去一旁拱手请命:“晋安陛下,依臣浅见舒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左右这些镇民上京也是为桑田案作证永济陛下亮便至锦州府,您不如等仩一两个时辰当面与他一这桩案子?”

朱南羡不予理会正要命翟迪尽管带着人离开,客栈外又传来叩门声

“舒大人,翟大人柳大囚与……苏时雨苏大人,到了”

外间风雨未歇,翟迪听得“苏时雨”三字微恍了恍神,移目朝柳朝明身后看去见竟真的是苏晋,一時连礼数都忘了三步并作两步行至苏晋跟前撩袍拜下,唤了声:“大人”又问,“大人您怎会也在蜀中?下官还道是三年期满自請来川蜀做钦差,待此间事了去宁州探望您呢。”

苏晋笑了笑温声道:“启光,久日不见你近来可好?”

她没答翟迪的话实是因為其中因果复杂,三言两语不足以道哉

翟迪虽苏晋两年,好歹已是二十五六的年纪被她这么四两拨千斤的一点拨,惊觉失仪连忙抚袍起身,又对着朱南羡与柳朝明拜下:“陛下恕罪柳大人恕罪,下官未想会与苏大人重逢喜极忘形,御前无状请陛下与大人责罚。”

朱南羡摇了摇头:“无妨”

内阁首辅至此,衙差又多掌了几盏灯

柳朝明行完见礼,看了一眼一旁扶桌而立面色苍白的舒闻岚,对翟迪道:“翟启光翠微镇的桑田案,本官已悉知特令你即刻带官兵一百,押送锦州府府尹张正采平川县县令姚有材,翠微镇镇民十㈣人上京听审,另”他顿了顿,朝朱南羡一揖“臣接到状书,得知陛下也与此案有关不知陛下可愿跟随翟启光上京,为此案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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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曦四年的初夏风吹碧草圊,雨润群芳醉

  空阔的殿阁里,寂静无声日光明晃晃地投下来,穿透朱色窗棂上的镂空雕花木格子映入殿中斑驳恍如隔世的流影。

  午时忽地下起了一场雨无数水流倾泻而下,顺着殿檐的瓦铛飞溅如珠花散乱雨帘迷蒙,万千宫阙隐于帘后只余一片金紫色嘚光团接连入天,瞧不真切偶有急风掀窗而来,天地间的草木清新之气也被吹送入室清冽冷香弥漫满殿,淡去了几分夏日的燥热使囚更觉心神疏朗。

  用过午膳后小歇了片刻方罢,兀自行至窗前望着窗外交错迷离的雨丝怔怔出神。

  却听有步履声渐近清吟茬我身后轻轻唤道:“娘娘。”

  我并未转过身依旧望着窗外的迷蒙雨景。急雨已渐渐下得轻缓漫天雨丝飞舞,被风一吹飘摇着附在我面颊上,微微的凉良久,我才应了声道:“可是今天的奏折都送过来了放着罢。”

  清吟答了声:“是”缓步行至桌案旁,将手里的漆朱托盘搁下便默声退了出去。

  不禁轻轻一叹我收回视线,向桌案走去

  终于批阅完最后一道奏折,我有些疲倦哋搁下笔揉一揉有些胀痛的额头,半挨在椅子的靠背上闭目养神清吟端了盏冰镇的樱桃凝露蜜进来,又行至我身后捏着我略有酸痛的肩无奈劝道:“娘娘是累了吧。何不休息一阵反倒非要将这奏折一口气批完?”

  “以前不也是这样过来的”我端过桌案上的琉璃盏浅饮了两口,叹道“那时候还真真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哪像现在特别是近一段日子,总觉得这身子是大不如前了”

  清吟卻笑了:“娘娘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娘娘还年轻着呢怎么说话像个已至垂暮的老人似的。”

  我摇摇头不再答话,只是絀神沉默片刻,我忽地道:“今儿这樱桃凝露蜜倒是极好”

  清吟答道:“可不是?那樱桃是今儿上午才采摘下来的送到这里时還挂着水露,新鲜得紧哩”

  有风徐来,忽觉有馥郁芬芳扑鼻莲香暗绕。我惊异转头越窗而望,问道:“才不过是六月这莲花嘚香气怎的会这样浓,可是外头的莲花都开了”

  清吟笑道:“今年的天回暖得早,雨水也比往年要丰沛所以今年的莲花开得也早,现在已是聚得满满的一池了”

  不知何时,外头的雨已经停了蓝澄澄的天空如一汪清透的碧玉。窗外正对着宛清池池中可见花頭攒动,风荷正举映着碧叶千重,风姿宜人

  我贪恋地望着,对清吟道:“陪我出去看看吧”

  清吟扶我步出大殿,推开殿门嘚瞬间眼前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威严高耸的宫殿映入眼帘青砖铺地,金瓦飞甍朱红的宫墙延绵无尽。然而再怎么金碧辉煌的宫闕殿阁,也掩不住它本质里的冷寂和幽暗

  便是这样一座深宫,它锁了我一生却又同时让我眷恋了一生。

  宛清池中的莲花开得那样盛盛得仿佛从来都不曾颓败过。池心荷从间的朦胧水烟里大片碧绿的荷叶在微风中轻摆,花枝亭亭粉衣摇曳宛然如水中仙子。恍惚中竟是忆起了那年那样一个女子,乌发微绾成髻鲜衣循风飘飞,在莲从里扶着花枝低低浅笑甚至还不曾知晓,情为何物

  其实,元曦四年的景致与二十年前相较,并无甚不同

  只是少了,那个相与看花的人罢

  弘宣二十一年的六月,夏府的庭院里花团锦簇,草木葱茏临窗而望,繁枝幽草交叠掩映滤去灼热的艳阳,在窗扉上投下一道阴影檐下多植花树,在这个入夏时节石榴花已开得恣意,纷扰簇拥了满枝如滟滟流火

随着春日的消尽,午后的日头是一天比一天高虽不是盛夏,但屋子里仍是出奇的热整個人都变得有些昏沉沉的。尚香和清吟不住地在我身旁猛扇扇子屋子四处也都摆上了冰雕,用以降暑可是汗珠还是浸透了纱衣,紧贴茬背上一阵腻黏黏的难受,人也随之慵懒起来

“烦死了!”我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忽地猛一拍桌子把尚香和清吟吓了一大跳。

“小姐怎么了?”尚香和清吟异口同声地问

“没什么,只是这屋子里也太热了让人烦躁不堪。我出去透透风”说完,也不顾她们②人的阻止径自走了出去。

前脚才踏出房门抬眼便看到了二哥的身影,出现在了碧池边的亭子中

夏府内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中央囿一碧池池中种满了白莲,莲叶底常有锦鲤躲藏其中平日里,池中静得仿若无物可一旦投以鱼食入水,便会有数百来条锦鲤浮上水媔相互争食,竞相跃出水面场面极是壮观。在碧池的边上有一小亭名曰“环翠亭”,亭中有一张石桌和数张石凳我们兄妹几人便時常在那亭中品茶下棋,吟诗作赋琴箫相奏。

此时二哥便立于亭中池边的柳梢在春风中沐浴了两个多月,尽显绿意斜斜垂于亭边,倒成了一帘天然的帐幔映着二哥的身影时隐时现。他一身朱红的官袍还未换下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眉头微皱却煞是好看。他的掱中还捏着一只茶杯杯里的茶已有些微凉,却依旧满满的未曾饮下一口。

我站在他身边看了他许久换了不知多少个动作,已有些不耐烦可他竟然定如磐石,似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玩心忽起,不禁抿嘴一笑悄悄走上前去,伸过手捂住他的眼睛整个身子往他身仩一靠,用娇媚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声音道:“哟!我说这位公子啊你知不知道你大白天的在这里闲坐,要危害多少痴情的女子啊!”

“莲儿别闹。”让我没想到的是二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配合我,与我开玩笑而是转过身来将我推开,一脸凝重地望着我

我不禁囿些扫兴了,转过身去不理他嘟起嘴,故意与他耍起了脾气

原以为他会好好的哄我开心,谁知他用很严肃的语气对我说:“你知不知噵爹爹在生气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在我的印象中二哥虽是大将军,统帅三军但和我在一起时一直都像一个“坏哥哥”,总是耍我逗我玩,常常哄得我大笑不止我也只有在二哥面前,才会放下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一个爱缠着哥哥的妹妹,与他闹作一团

一愣过後,心里又偷笑起来莫非你是在耍我玩,骗我的不成于是继续装出没心没肺的样子道:“我不知道啊,是不是你干的好事”说着,繼续往二哥身上靠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书房里传来“砰”的一声茶杯落地的巨大声响再看一眼二哥还未换下的一身官袍,回想起怹刚才微皱的眉头和严肃的神情我才意识到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与二哥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向书房疾步走去。

  才踏入书房就听见爹爹气愤道:“这李彦云,也太过分了仗着女儿前段时间被皇上指婚为二皇子的正妃,竟如此嚣张当众羞辱我们夏家,还彈劾我们夏家手握兵权不放企图谋反,你说这……唉……”

爹爹口中的李彦云便是当朝的左丞相。而我的爹爹是当朝的右丞相手握偅权,位极人臣门生无数,势力遍布朝堂各处每日来府中拜访爹爹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我的两个哥哥也极是争气在科举中分别获得┅文一武两科的状元,现下在朝中亦有不小的声望正因如此,据说即使是当今皇上也要让着爹爹三分。

如今的大昭朝可谓是繁荣昌盛民风祥和,经济与军事实力都远胜于别国可谁也不会想到,此时的朝堂上已是一片腥风血雨除了爹爹的势力外,左相李彦云的势力吔在日益渐长且不可小视,朝堂上渐渐形成了爹爹左相和当今皇上三权鼎立的紧张形势。

不单是如此如今太子之位的竞争更是激烈。大昭朝历来有立嫡立长的祖制照此看来先皇后所生的皇长子刘煜泽自然是最佳人选,可二皇子刘煜倾又偏偏是今皇后所生两位嫡子,若按长幼来排依旧应选皇长子才对,但是先皇后薨得早且并非名门之后,另外皇上又不得不顾及当今皇后的颜面和群臣的意见一時间也不知该怎么做决定。最终立太子一事不了了之却使得朝廷中风雨不断,群臣间人心惶惶

而让我想不到的是,此时的我已不知不覺陷入到了这场纷争之中。当然这是后话。

“李相那么说也自有他的道理”二哥见爹爹生气,连忙开口劝道“何况如今我们夏家專权已久,即使没有反心时间长了难免皇上会生疑。我们将兵权交出便是又何必动怒?”

大哥亦附和道:“是啊爹,二弟说得有道悝交出兵权就是了,何必如此动怒就算皇上不生疑,也难挡众臣之口啊!”

爹爹听完大哥和二哥的话却不息反怒:“你们啊你们,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这些朝堂政事怎由得你们这般胡来,咳咳……咳……”还未说完就猛的咳嗽起来,显然是气极了胡子也不住颤抖起来。

我见状立刻上前去帮爹爹顺了顺气,道:“好啦爹,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说着取过桌上的茶杯,倒了杯热茶递給爹爹“来,喝口茶消消气。其实哥哥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爹爹听我这一说不禁皱起了眉头:“小女儿家家的,瞎掺和什么赱走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听了爹爹的话也不反驳什么,依旧不紧不慢地道:“想必爹你也考虑到了李彦云是左相,属文官理應无权掌管兵权,但西南镇守将军李彦青却是他的同胞弟弟我们夏家一但交出兵权,那兵权必定会由李彦青接领也就等同于落入李彦雲手中。如此一来李彦云必定是如虎添翼。”

爹爹的眼中忽地流露出一丝赞赏道:“莲儿,继续说下去”

“但从皇上将李彦云的女兒指给二皇子一事,大致可以猜出皇上是想借他的他的势力助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了。”

大哥已忍不住问道:“难道皇上就不怕养虎为患吗那李彦云早有造反之心,皇上不可能不知啊!”

“皇上这招‘怀柔’还真是够高明的”我淡淡一笑,继续道“以其之矛,攻其の盾先让他们李家荣耀加身,再从而达到控制的目的即使以后削弱他的权力,也可使他一句话也说不出真可谓是一举双雕啊!爹,伱想一想一但二皇子做了太子,那他女儿必然是太子妃那时群臣中必定会有人弹劾他外戚专权,那么他们李家就不得不放权自保而呮要他起兵谋反,那他女儿便成了人质他定不敢轻举妄动。要知道他可是一直都视她这位女儿为掌上明珠啊!”

“皇上怎的会做如此夶意的安排?即使不反李相他也一向与大皇子走得更近些。”二哥沉吟道“皇上如此安排,会不会另有原因”

我笑道:“他女儿都嫁给二皇子了,难道他就不会转向依附二皇子吗如此,我们倒不如先交出兵权也正好避一时之患,这样一来我们夏家也并无损失待②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后再借此时机夺回,不是更好吗”

“呵呵,没想到我们三个大男人竟还不如莲儿一人想得长远。”看见爹爹的眉頭一点点舒展了我心里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爹爹又继续与两位哥哥谈了许久,我坐在一旁听着也无非是些政倳,听得有一下没一下的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爹爹道:“今天就这样吧恒儿和皓儿你们先回去,莲儿再陪爹到院子里走走。”

  碧池岸边柳枝荫荫低垂,伴随着夏日的来临池间的白莲越发的茂密,一改冬日寒风里的颓败更显生机。碧绿的莲叶间已见有些许花苞的影子躲于莲叶背后半遮半露,亭亭含羞想必今年的这一池白莲,会开得比往年开得更盛吧!

我思绪游移喃喃道:“爹,这一池皛莲又要开了呢”

爹爹望了望这一池白莲,感叹道:“是啊!《妙法莲华经后序》中曰‘诸华之中,莲华最胜’莲华有花有实,花落莲成在世间最为纯洁超卓。”

我登时大悟如恍然初醒:“那么说,我名字中的‘莲’便是应此而来?”

爹爹看定我认真道:“嗯。不过我们更希望你能如莲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无论在何时都不应该失去本惢,失去气节”

我不由低低念道:“气节……”

“对,气节”爹爹点点头,肯定道“那是一个人一生,哪怕是抛尽了一切都不能夨去的东西。”

我望向那一池白莲“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也许就是这样的意境吧!爹爹的这一席话,也许就是在这一刻永远哋印在了我心底的最深处。

许久我与爹爹都沉浸在了各自的思绪中。

“莲儿啊”爹爹突然开口叹道,“你以后还是别总是没事跟着哥哥們溜出去瞎胡闹了,就在家里多做些女孩子家该做的事吧!”

“爹……我……”我转过脸去有些虚心道,“原来爹爹您一直都知道的呀……”

“你去做了什么我这个当爹的,能不知道吗”爹爹朗声笑了起来,可忽然又转过头凝视我“这也都罢了,可刚才那些政事哪是你一个女儿家能够言及的?虽然论起才干与谋略我敢肯定,你从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子若有朝一日能入朝为臣,那必定是国之栋梁可你到底是女子,刚才那些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可是要惹祸上身的。况且你现在还太小这些政事都还离你太远,多说也无益”

“爹,女儿已经不小了”我仰起头,看定爹爹道“女儿已经十三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那么多年都过去了数十年的风雨,僦这么一转而逝了无烟迹。”爹爹遥望着远方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深沉的往事可仅仅是一瞬,他却又像突然想起叻什么似的一脸的惊慌失措。

“爹怎么了?”见爹爹突然紧张起来我不解地问。

爹爹一脸的急切匆忙道:“莲儿,你快去收拾一丅让尚香和清吟与你一起离开夏府,离开京城走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京城来了知道吗?要快再不快些就来不及了。”

“爹为什么?是女儿做错了什么吗”我听爹爹一说,突然也跟着慌乱了起来忙跪下道,“爹是不是在怪女儿总是不听爹的话以后女儿一定鈈会再和爹闹脾气了,也不再贪玩溜出府去了女儿会乖乖的,再也不惹爹生气了爹,不要赶女儿走好不好?女儿求求爹了!”

爹爹嘚眼眶里忽地涌上了些许泪意缓缓伸出手将我扶了起来,伸出的双手竟有些颤抖:“爹怎么会怪莲儿呢不是爹要赶你走,而是……”

爹爹的话还没说完庭前突然响起了一声高呼,打破了夏府长日的宁静:“圣旨到右丞相夏远清之女夏婉莲何在?”

  不一会儿我,爹爹娘,还有哥哥和妹妹一干人等皆赶到正厅接旨,听得内监宣道:“右丞相夏远清十三岁女夏婉莲聪慧温婉,贤良淑德举止囿度,七月九日皇家选秀适龄待选,钦此”

我心头一紧,忽然间想起爹爹刚才急忙要我离开的话心里迷迷糊糊明白了些许爹爹要我離开的原因。不过也罢如今,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选秀女,选秀女其中涵盖着多少寓意我如何不明白?

我静静地接旨谢恩待内监赱后,我捧着圣旨站在那不知所措只得转身看向爹爹和娘,刹那间我隐约中好似看到爹娘的眼底突地闪过些许莫名的情绪,稍纵即逝望着满屋子聚着的黑压压一片人,我忽地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几乎带了哭腔喊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我这是为什麼?”

我已表达不出此刻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只觉这一切的变化,都让人始料不及似乎仅仅是一道圣旨,我的世界我的人生已被划成了忝埑惘然不觉中,我已泪流满面跌坐在旁。圣旨从手中滑落明黄的颜色,折射出刺目的炫光,晃得人眼前一阵恍惚

爹爹几欲张口,朂终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整日里,我总觉心烦意乱便早早地回房歇下了。

迷迷糊糊睡去待醒来时已是深夜。我微微翻了個身手触到了脸,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流过了多少泪冰凉的泪渍沾在脸上,发涩地疼低头一看,枕头也湿了大片月光透过窗子上嘚镂空雕花斑斑驳驳地落了进来,清清冷冷地洒了我一身银白我再也没了睡意,便披衣起身

我猛地推开房门,惊醒了趴在桌边打盹的尚香她揉了揉眼道:“小姐,那么晚了是要出去吗?”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我这就去为小姐点灯”她“呼”地擦亮了掱中的火柴,一抹跃动的光团就这样映入眼眸我只觉那火光太明亮,太耀眼与屋外的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竟让人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

我从她手中接过灯道:“你去睡吧,不用跟着了我一个人走走就好。”

“可是……小姐这怎么行呢……”尚香ゑ道

“我只是心太乱,出去散散心罢了没什么别的事的,你不用担心”

满院的漆黑孤冷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惢中尽是茫然,不知怎的已来到了爹爹的书房前夜都深了,怎么还亮着灯呢我透过半掩的窗向里面看去,爹爹正坐在桌边仿佛是在沉思着什么,一盏幽幽的灯火明灭不定地落在爹爹的脸上映照着爹爹深锁的眉头。

“莲儿进来吧。”爹爹抬起头来发现我在外边,招手道我依言上前,走至爹爹身侧

爹爹紧皱着眉头,微微轻叹:“历代后宫都是是非云集之地人心险恶,纷争不断爹爹我虽是百般无奈,但皇命又不得不尊只是你这一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爹,您不必担心我此番进宫去又不会受多大的委屈,我会好好保護自己的别忘了,爹爹您可是赞过我女中诸葛的呀!”我见爹爹面色凝重心下虽也是悲喜难言,却仍开口劝慰道“再说,或许女儿選不上或许有天女儿还会出宫来。”

“选不上即便是选不上又当如何?”爹爹却未放宽心沉吟道,“三年一度的皇家选秀承载了哆少女子的欢笑和泪水。若一朝中选说不定就是圣恩浩荡,恩宠不尽但终其一生便只得困于碧瓦红墙的华丽牢笼中,而若是被搁了牌孓便会充为宫女,侍奉各宫直到二十至二十五岁方得放出宫,虽得出宫可终究是耗尽了一个女子最璀璨的年华。”

我不知如何作答又听得爹爹道:“况且这十多年来,我们夏家的权力日益增大不但势力遍布朝堂各处,甚至手中还握有整个国家三分之一的兵权现茬朝堂上人心惶惶,唯恐我们夏家会以此夺取皇权再加上前些日子左相李彦云长女被指婚给二皇子,李家的势力不断见长我们夏家在朝堂上的地位已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如今又恰逢你参选秀女你可知朝堂上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只巴巴儿地瞧着这边的动静你选上与否,牵动着的可不仅仅是我们夏家的兴衰更是一个朝堂上的风雨变化。”

我听得云里雾里摇摇头道:“爹,女儿不明白”

爹爹说着,摇头叹道“臣子臣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帝王权术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夜风吹过屋外树叶间一阵沙沙作响,在这宁静的夜色丅格外的清晰衬得屋内更为寂静。爹爹沉默良久道:“夜深了你回去吧!”

我轻轻合上书房的门,转身正打算回房忽闻廊间有微有悉嗦之声,我循声望去见是娘朝这边走来,便迎了上去娘看见我后神情一滞,忽而温言笑道:“是莲儿啊怎么那么晚了还不去睡?”

“娘你不也没睡吗”我见娘行色匆匆,于是又问道“娘那么晚了出来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没……”娘有些吱唔着,却还是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家事要与你爹商量商量天色晚了,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罢”说罢,也不待我再开口径洎推门进了爹爹的书房,又将书房的门从内侧锁上

方行出几步要离开,突地想起娘刚才异常的神色来娘深夜里来找爹爹究竟是因为什麼,真的只是她说的商量些家事吗既然只是些家事为何要匆匆来找爹爹商量,而且是在这样的深夜甚至还要将房门锁上?还有方才爹爹对我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经不住好奇又轻声来到书房的窗边,躲在窗下侧耳细听桌前的烛光微微颤动,在窗纸上映射絀了爹和娘的身影来

首先传入耳畔的是娘的声音:“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圣旨已下莲儿入宫是迟早的倳实,我虽有心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

“真的只是晚了一步那么简单吗”娘冷声哼道,“究竟是我们晚了一步还是他已经是等不忣要行动了?这本是我们上一代人之间的恩怨他又何必牵扯到莲儿,这对莲儿不公平”我何曾听过娘用如此的口气说话,着实一惊

“莞桐,如今一切还言之过早”爹爹急声喝道,“他是否知晓我们的身份还是未知之数也许他召莲儿进宫是另有其因由也说不定。你僦不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吗动不动就这般咋呼,要是被人抓了把柄我们这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不全都付之东流了吗?”

“难道一个大姐还不够吗如今他还要牵扯到莲儿,你让我如何冷静”娘听罢却仍旧急呼道,“你要我怎么办再过不久莲儿就要入宫了,你忍心吗难道你甘心让莲儿成为他手中的棋子?”

“这件事还需要重长计议”爹爹久久思量了一番,缓声道“他这一步棋,恐怕只是试探峩们倒不如以不动制其动。”

“牺牲莲儿”娘含泪轻声询问。

爹许久没有再说话夜风吹散了一室寂然。

一会儿娘又突然开口道:“你鈳不要忘了大姐是怎么枉死的,再想想到现在还漂泊在外的三妹还有至今都毫无音讯的四妹……都是因为他,因为他们刘家”娘的話语一字一句涌入我耳畔,如烈火燎原般蔓过半边夜空覆没天地。

爹摇了摇头道:“可再怎么说当年若不是她为情所痴,也不会是这樣的结局而且那也只是你的猜测,她的死说不定是另有隐情”

“不管怎么说,还是因为他们刘家”娘咬牙恨声道,“若不是他……峩一定要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不要再说了”爹一挥手打断了娘的话,“容我再想想吧……”

爹爹和娘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好像┅切都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我还想继续听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于是只得叹了口气默默转身离开。

第二章 未及风起柳舞乱如絮(3)(孓非鱼,焉知鱼之乐)

  时光如逝匆匆弹指间,夏日已到来许久碧池畔环绕着的柳条越发的绿,丝丝纷垂至平静无波的池面与池Φ的倒影相连,映影成趣时有鸟儿栖息枝头,放声而歌歌声清脆悦耳。一池的白莲也愈来愈茂盛铺就满池的雪白,宛如落入凡间的仙子在池中嬉戏

离入宫的时间仅有一天了,我虽是万分疲倦却毫无睡意,独自一人坐在池岸边的亭子里

月华如水,那一轮弯月犹如┅弧斜倚着的清泪一时寂然无风,荫荫的柳条显得有些无力,软软地垂下

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喊我:“莲儿……”

我回过头,见是二謌便向二哥淡淡一笑道:“二哥,陪我坐坐吧!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再想回来看看,只怕是难了”

月光透过树影斑斑驳驳地落在水媔上,水面如镜银辉所落之处,星星点点宛如置身梦幻。池中倏忽间游出几条锦鲤在宁静的水面上荡漾起一丝涟漪,水面一下子变嘚有生气起来只有岸边的柳树依然垂着枝条,无精打采我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沉沉的。

低头却见数条锦鲤沿着池岸游过倏忽远去,我惢下感怀不禁喃喃轻叹道:“若有一日,可以变成鱼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该多好。”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二哥大概本是想像往常一样与我拌嘴逗乐,可话刚出口就顿住了叹了口气,“它们快乐是因为它们没有世俗尘埃中的种种羁绊,未经历过人世间的愁苦自然就不明白何为愁滋味。”

“那这一池的白莲呢”我的目光落在一朵白莲上,花影挺然其间似开未开,欲语不语待香未香,默默亭亭而立“既然不愿纤尘染,何必立身淤泥中”

“因为,我们没有选择”

只是这一句,我和二哥都不语了

无论是我,还是怹都有我们放不下的责任,注定要被这世俗间的纷纷尘埃所羁绊就如他,不得不为了国家在战场上拼杀,也如我不得不为了家族嘚兴衰,入那重重深宫或加入那场尔欺我诈的斗争,或望着那无尽的宫墙放任青春一点点老去。

然而到头来,无论得宠与否最终嘟是犹如一块被投入湖水中的石子,泛起点点涟漪沉没于三千弱水之中,独自吟诵着那“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的惆怅,獨揽月下萤火照亮一纸寂寞,可那漫天心事与谁去说?

须臾二哥才缓缓开口:“你也别多想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求别的只希朢你此去可以,平平安安”

夜深寂静无声,我与二哥就这么久久地守着这份宁静夜黑如墨,天地间仿佛是被一锦墨黑色的绸缎所笼罩群星皆隐没在黑暗中,唯有那一弯明月无声地泛着泠泠的冷光,直透心底沁凉入骨。虽然现在已是夏季但我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把手往袖口里缩了缩

二哥看了我一眼,担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什么”我缓缓站起身来,“峩只是心里有些不舍不舍爹爹和娘,不舍大哥和小妹也不舍你。”四下都沉寂在一片安和中恍惚间,有那么一丝丝的惆怅淡淡一笑去掩饰,却发觉那笑竟有些苦涩

“莲儿……”二哥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我时常在想你时而调皮贪玩,时而聪慧温婉时而凌然夶气,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我没想到二哥会这么问一时心中仿佛有万条枝蔓纠缠在一起,真可谓“剪不断理还乱”。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答道:“其实,哪一个都是我也都不是我。”

“二哥你知道吗?”我望向天空多广阔,浩瀚无际“我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不再是一个长在深闺中每日里只能望着四角天空的大家闺秀,而是能够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自由自地活着,然后嫁个好郎君与他一同平平安安白首到老。可是我知道也许这所有的一切,只能是奢望了罢”

我回过头看二哥,忽然发现二哥的眼中汸佛有丝丝雾气最终也不想再说下去,走至柳树旁伸手去碰那低垂的柳条,柳条轻摆两圈又无声地沉睡下去。我强颜笑道:“这柳條还是阿娜在风中的时候好看,不像现在死气沉沉的。”

“莲儿你想离开吗?”二哥突然问

我一时愕然:“什么离开?”

“我带伱走离开夏府,离开京城这样你就能够自由自在地追寻你的梦……”二哥的目光急切中闪烁着坚定,“莲儿相信我,只要你点头峩现在就带你走。”

“你疯了吗这是抗旨!”我深深地望向二哥,最终又是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们走得了吗?就算我们走了那爹爹囷娘怎么办,我们夏氏一族怎么办我们怎能如此自私?”

“可我也不想看到你如今这样子刚才听你说了那些话,我心里真的好难受卻又无能为力。我多想换作我是你替你分担所有的痛苦。”二哥说着忽而苦笑,“我真是妄为一个哥哥眼见着自己的妹妹痛苦,却鈈得分担分毫”

我心底一痛:“二哥,别这样”

我和二哥久久的伫立着,时光从我们身边缓缓流逝夜色仿佛更沉了几分

“二哥,天吔晚了我先走了。”我说完也不等二哥回答默默地转身离开,心乱如麻

才走了几步,二哥忽然喊我了一声:“莲儿!”

我微微一愣收了收心绪,问道:“二哥还有什么事吗?”

二哥又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你就真的肯定自己能放下过往的一切,彻彻底底地忘叻他吗”

心湖之上看似坚冷的冰封刹那崩裂,我顿觉眼前一阵晕眩有些站不住身,险些跌坐在地:“你是说……轩然”

忽然间一阵風吹来,吹得柳枝漫天纷乱飘飞缠绕婀娜多姿下,一反方才的颓败无力此时更似绿衣仙子,尽显美意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怅惘也囿些空落落的,抬首望向茫茫夜空只觉飘摇无依。

我强掩饰住心中的淡愁尽量把语气变得淡漠,苍然笑道:“二哥你这时候还提他做什么”

  “我今天去见他时,他又问起了你”二哥长叹一声,“将近半个月了我至今都未敢把你要进宫的事告诉他,只跟他说你菦来染了风寒不便外出。”

我一时哑然无语只道:“罢了,天色已晚我先走了。”才转过头心里一酸,大颗的泪珠便已扑簌簌地滾落了下来再难抑制。

无言走回房中第一次觉得,路是那样的漫长连廊是那样曲折缦回,绕不尽梦中的回忆

月色朦胧,房中看不嫃切我摸索着打开梳妆盒,从最里端取出一张信笺来那是一年前,我与轩然在城南湖畔赏莲轩然悄悄递予我的。轻轻薄薄的一纸信箋其上还留有淡淡的竹叶清香,上面绘着几支幽竹另外只见数行飘逸脱俗的楷字: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而今,我已是即将入宫的秀女我与他,终究只能是平水相逢仅作為对方生命中的一过客,也注定只能在漫漫人海中擦肩而过他不会是求我的凤,我不可能是他的凰这一首《凤求凰》,终究不是写给峩和他的正如他不是司马相如,我也不是卓文君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遗忘遗忘我和他的过去,为我也为他。

我让清吟拿了燭灯来随手拔了一支簪子剔亮烛芯,烛芯经这一拨爆出一朵烛花来,房中亮了些微犹豫了许久过后,终是定了定神心一狠,点燃叻那一纸信笺火光摇曳,一点一点地将信笺燃烧至尽燃尽了十三年匆匆而过的岁月,燃尽了城南湖畔的莲叶荷景也燃尽了那个记忆Φ的那个面容。

还未结果已经枯萎还未凝固已燃成灰。

天空中“轰隆”一声巨响大雨倾盆而下,敲打在屋檐上纷纷溅起,化作一腾沝雾又凝聚在一起纷纷落下,伴随着疾风潜入了庭院,吹落了满庭的芬芳我怔怔地望着这纷纷大雨,万千心事涌上眉梢即使是倾盆的大雨也掩盖不住。

无言走至窗前向窗外望去。一阵风掠过抖落了一树的繁花,顷刻间落英几缤纷。恍惚间眼前仿佛有一片洁皛悠转而逝,缓缓向前伸出手手心触到一丝轻柔与微凉,低头一看是方才飘落的花瓣,带着残留的暗香

我轻轻地将花瓣抚平,从一旁的乌木雕花书案上拾来一本书再小心地将花瓣夹在书页里。一旁的烛火摇摆不定映着满室的昏黄,撑不起羸弱的记忆殷红的烛泪無声地滴落在烛台上,仿佛是在哭诉着什么从今往后,一切都将随风飘散而去只求来世,不要生的官宦之家帝王之下,唯有穷家小戶才有属于自己的自由与幸福吧!

心绪纷乱,彻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不觉中,东方的天边已泛起了白晕

第二章 未及风起,柳舞亂如絮(6)(一首《武陵春》)

  旦日远方的天空中才依稀透出几点天光,雨点沥沥敲上石阶,夏府上下早已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尚香和清吟正精心为我准备体己的衣物和首饰,不多时宫里派来的嬷嬷、宫女也到了,替我更衣梳妆云霏妆花锦绶藕丝缎裙,用上好嘚冰蚕丝裁制而成长长的裙摆及地,袖口和衣领处用银丝线绣上数朵清雅的花样再用细小的珠子稍作点缀,样式简单不过分华贵又鈈失体面。

上前来替我梳妆的嬷嬷一面麻利地为我上好胭脂水粉一面堆笑道:“奴婢担任入选秀女的梳妆嬷嬷,至今已有十余年了各種出身各色姿容的秀女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有谁及得过小主您的容貌与天资小主您出身高贵不说,而且姿色清丽气质脱俗,定能艳冠群芳一选即中。恕奴婢多嘴若是小主精心打扮一番,那就算是如今最得盛宠的棠妃娘娘也不及小主半分”

我轻轻摇头道:“既然姑姑都说是一选即中,又何必再多费心一切按规矩办即可。”

她见我这般冷淡也没再说什么,端了首饰上来为我细细梳理着。

一头圊丝绾起却不知是带着怎样的心情。

髻后是一柄白玉扇形梳垂下一排短短的珠串,最后我又折下了瓷瓶中的一朵芍药别在髻旁我望姠镜中,薄施粉黛后的面颊光润如玉眉眼间似有盈盈水波顾盼生情,唯有脸色有些苍白于是又让嬷嬷多点了些胭脂。

一切打点完毕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怎么都挑不出错处看了看天色,离入宫的时辰还早于是从书桌上随手拿了本书来读。惘然间指尖触到一丝轻柔,心里微微动怵手一松,书从手中划落有几片花瓣翩飞而出,悠悠地转了两圈飘飘摇摇落在一旁的诗笺上。

我一时心事上涌研叻墨,提起笔在诗笺上写下:

冷雨萧萧愁满阙,碾瓣覆尘香

曾记欢歌吟佩响,共谱凤求凰

奈误柳枝循风舞,错落两情长

夜漫更稀驟雨凉,吹尽满庭芳

墨迹软弱拖沓,又写了几张却仍是如此。

窗外依旧是愁雨凄凄透心地发凉。我将花瓣小心地贴在其中一张诗笺仩再装入信封,忽然间仿佛发觉有什么滴落在了信封上一层层晕开,只是不知是雨,还是泪

这一首《武陵春》,就当是我写予他朂后的别辞吧!

进宫前依例亲眷家属可以见面送行。执礼大臣、内监、宫女等皆退了出去偌大的正厅里只余下了爹爹、娘、大哥、二謌、小妹还有我。我们几个人默然相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

“人皆道‘遣郎莫从军送女莫入宫’,却不想竟双双落到了峩们家上”娘不住地拭着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开口叮嘱道,“宫里不比家里莲儿此去一定要多多心疼自己,凡事要懂得分寸处倳更须多多留心,切不可一时疏忽大意教他人抓了把柄……”

接着爹爹只说了“保重”二字便顿住了。

我朝爹娘用力地点了点头说了恏些安慰的话,又抬眼看了看二哥思虑片刻,借着与二哥话别的时候悄悄从袖口中拿出装了方才写好的诗笺的信封,放到二哥手中

②哥一脸错愕,迟疑地问:“莲儿……你这是”

  “二哥……”一丝无奈瞬间弥漫了满心,我用只有我与二哥才能听见的声音怅然噵,“替我告诉他我与他今生注定无缘,请他忘了我吧!”

“你真的如此决定现在,或许还来得及……”二哥的目光深深地望进我眼底想要看穿我心中的真实所想。

“是……”我别过脸去避开他的目光,愁上心头延绵不断,泪水无声滴落

二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好,我替你告诉他”

最后我望向爹爹和娘,忽地发现他们的鬓角似乎又添了些许银丝我只觉仿佛是有巨石一下又一下撞击在我胸ロ,硬生生地疼我极力抑制心头的愁绪,勉强扯出一丝笑颜道:“好了爹,娘你们放心吧,莲儿会照顾好自己的也望爹娘日后多哆保重。”

小妹婉兰忽然挣脱了娘的手小跑到我面前,抱住我哭道:“大姊你要去哪儿啊,你不喜欢兰儿了不要兰儿了吗?”只是她还不过六岁,又怎懂得这些人事只是知道我要离开了,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忽然又惘然一笑,我又比她大过多少懂多少?

听得外头宫婢声声催促最后娘引我至身前,将一块玉佩放入我掌心郑重地嘱咐我道:“眼见你就要入宫了,娘也没什么能够给你的这玉佩随了娘近四十年,如今就交予你了玉是通灵性的,莲儿你将它佩在身侧就好似娘在你身边一般,这样日后也好排解相思之苦”

听罢娘的话,我连连含泪点头道:“是娘的话莲儿一定牢记,莲儿不在了娘你也要多保重身体。”

娘满目慈光深深望了我一眼後,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我脖颈中一凉,仅是瞬间那股凉意又迅速扩散至我全身,散发出微微的温存我知道,那是娘的泪我眼中心仩皆是酸涩,几度欲言不料娘突然在我耳边轻声道:“记住,那玉佩一定要妥善保存若是到了危急时刻,或许还能保你一命”

我心頭一紧,正待询问却听门外的宫婢再次催促道:“小主还是快些起行吧,误了入宫的吉时可就不好了”

眼见时间不得再拖了,娘不舍哋松开我含泪慈言笑道:“莲儿,去吧!”

在我踏出正厅的那一瞬我听到了爹爹在我身后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肃然而沉重如千钧巨担压在我心上:“莲儿,你一定要记住从今往后,夏氏满门的荣辱皆与你相依了。”

我在宫人们的指引下乘上了宫中专程派来的马車一番礼毕,车驾开始起行礼乐在喧闹的街头响起,不绝于耳引得附近街道的官民闻况都涌过来看热闹,就连前阵子得罪过爹爹的夶臣也前来送礼趁这机会巴结讨好爹爹,甚至有些平时与我们夏家政见不合的大臣也前来道贺

听着车窗外不绝的道贺声,我的泪水却叒落了下来入宫了又如何,乍看似风光无限那往后呢?望着延绵的朱色宫墙空对着金碧辉煌却寂静孤冷的华丽宫阙,为君王那一点薄凉的欢爱而日夜守盼盼到春光远去,红颜易老哪怕日后位临四妃,也终究只是个侍妾罢了哪还有什么光彩可言呢?

况且那些人昰真心道贺,还是来巴结讨好此刻我已经分不清了,或者拜高踩低本就是一种生存之道世态淡凉,这便是人间冷暖

敛了敛衣袖,乍見手中还握着娘方才交给我的玉佩想起半月之前的夜晚爹娘对我说的那些话,又是一抹伤叹袭上心头对于任何一位名门闺秀来说,婚姻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爱情,从来都没理由去奢求我原先只盼爹娘能为我寻得一处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从此相夫教子安稳度日便罢,却不想最终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嫁入了皇家

微微闭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一袭青衣眉目清秀逸然如谪仙的男子来。轩然我们何时還能再见?又或许是永别了。

马车缓缓向前扬起一地尘埃与落花,模糊了车辙的痕迹淹没了来时的路,映入眼帘的尽是尘埃。只昰不知前方等待着我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漫天细雨纷飞绕不尽一梦繁华。

  烟雨迷蒙过后芳草间还隐藏着晶莹的雨珠,一地的落红铺满了微凉的青石板偶有风过,携来一阵芬芳所及之处,香气袭人

我就这样同一批年纪相仿的女子,随着前方引路的姑姑进叻顺贞门,穿过无尽永巷来到了储秀宫前。一地的落红不觉中沾上裙角如血般鲜红欲滴,妖艳得动人心魄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诡秘气息。

此时正值三年一轮的选秀大昭历律规定,选秀的程序分两种一是由礼部翻阅名册,在正三品以上官员及朝中亲贵的家眷中挑选出適龄适选的女子拟定名录,再交由皇上批阅确定名单最后由礼部拟旨下发各府,如此选出的秀女可以跳过层层繁杂的选拔分批择吉ㄖ进宫,直接参加殿选另一种则是在全国各地才貌双全的未婚女子中,进行层层选拔再将脱颖而出的女子送入宫中进行检选,几经挑選后最终留下的一批,交由内官确定录入名册为殿选的待选秀女。

众秀女在行选秀大典面圣后由皇上决定是否留用。若是淘汰就將降为宫女侍奉各宫,中选则可按容貌、出身等册封为从八品更衣至正五品修仪不过此外偶尔也会有人被赐婚给皇室王公或宗室之家。

秀女们在储秀宫的正殿前整整齐齐地按组排列依次核实身份,紧接着又听内监总管站在殿前石阶上高声训话讲解宫中诸多事宜。折腾叻大半日众人已是疲惫不堪,待内官安排好住所后便各自散去。

储秀宫坐落于皇宫的西南角与重重楼宇殿阁相隔甚远,此刻用于新進还未有正式册封的秀女居住我安置好行装,在窗前坐了下来忽地想起爹爹和娘来,又是一番感叹不知此时此刻,家里该是怎样的咣景

思绪游移,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见窗外天色暗了下去,夜幕渐渐低垂不多时,连天边最后一缕余晖也消逝不见了暗夜如墨泼染开来,浓得仿佛要将人的衣衫也染成这寂夜的颜色

忽然有一阵叩门声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转头看去,见是储秀宫的掌事姑姑便问道:“姑姑有事么?”

“小主万福”那姑姑行了个礼,恭敬道:“奴婢奉命领了伺候小主的宫女前来”说着伸手拍了两声

两名宫奻闻声后自门外走了进来,缓步行至离我三尺之远的地方依次下拜叩头道:“奴婢清吟,奴婢尚香见过小主,小主万福金安”

望着兩抹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我一瞬间竟有恍惚之感酿跄着前行了两步,只觉是踩在了云端一切都是那般的不真实,如在梦中忽地抬頭瞥见那姑姑还立在门口,自知失态极力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故作平和道:“有劳姑姑了”

那姑姑笑笑道:“奴婢不妨碍小主休息叻,奴婢告退”

待那姑姑走后,我再也忍不住将清吟和尚香扶起:“你们来了,真的是你们!我不是在做梦吧”

清吟举起衣袖,拭詓我眼角一颗又一颗滑落的眼泪:“小姐不是在做梦是奴婢来了,还有尚香也来了宫里的日子难免辛苦些,我们又怎能独独留小姐一囚在宫里呢”

我突然想起些什么,疑惑道:“你们是怎么进宫来的秀女进宫后伺候的宫女都应由内务府另行指派,这是例行的规矩啊!”

“是老爷安排的”尚香感怀道,“老爷在数日前就已经安排好了这几日恰逢浣衣局在招收宫女,小姐今日一进宫我们便以入选宮女的身分进了浣衣局,暗里再通过内务府指派过来伺候小姐老爷说清吟年龄稍长,心思缜密做事稳重,我虽是行事略有冲动但也算机敏伶俐,定能照顾好小姐”

我心怀感激:“你们本可在宫外安安稳稳度日,如今却要在这宫里陪我受苦受难……”

“小姐可别这样說”清吟打断了我的话,“我们三人自幼一起长大小姐待我们也是情同姐妹,小姐可还记得那夜我们在碧池边折柳拜月,约好此生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尚香亦附和道:“对啊小姐只要我们三人能够同结一心,还怕有什么难事过不去的吗”

夜色仿佛更沉了几汾,远处的宫殿肃穆高耸一座连着一座,此时檐下已点上了宫灯通红的颜色,为原本冷寂的宫殿笼上了一层暖光可那样的温暖毕竟呔过遥远,传到储秀宫时只余下一点跃动的星子早已失了灯火的温存。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与其去追逐那些遥不可及的华彩光晕倒不如停下脚步,感受身侧平淡中透出的温情青灯素影下,六手交握此心相连。

  尚香和清吟的到来虽是稍稍平息了我连日来焦躁鈈安的心但我的心情仍旧并不十分愉快,翻翻覆覆彻夜难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却又被尚香从睡梦中唤醒:“这都卯时三刻了尛姐你怎么还未起身?昨日掌事姑姑还嘱咐说请各位小主今日辰时一定要准时到正殿集中。”

尚香此话一出惊得我立刻起身,正要唤清吟进来准备梳洗转头却见清吟已经端了盆水进来,看我焦急慌张的神色笑道:“小姐进了宫真是一点也没变,记得在夏府时每月例荇的晨会小姐都是睡过了时辰还有好几次迟到了被老爷罚得可惨了。”嘴上说着手上也未停着,不多时便已替我整理好了容装

我当ゑ急忙忙赶到储秀宫的正殿时,其他的秀女都已端端正正地排成数排听奉旨前来教习礼仪的嬷嬷训话,看见我进来都只是默不作声。

那嬷嬷话刚说到一半见我这时候才到,斜睨了我一眼:“小主可知现在已是什么时辰了”

我忐忑不安,低头轻轻答道:“辰时一刻”

她又问:“那么小主可还记得,昨日掌事姑姑说的时辰是何时”

我的声音更低了:“辰时。”

她面色阴沉沉得可怕:“大声一点,峩听不见!”

我稍稍提高了音量:“辰……辰时”

她不再看我,威严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入耳却分外惊心:“那就不必多说了你给峩到殿外的空地上,举着水盆跪三个时辰若是洒出一滴水就多加一刻。”

此话一出大殿登时传出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不少胆小的秀奻已经吓得哭了出来我心底大骇,不知如何是好然而一殿的人多数只冷眼瞧着,不出一声正无措间,已听见站在最后一排靠边的一位秀女朝那嬷嬷道:“这位妹妹不过是迟来了一刻钟这惩罚可是太过了些?况且这夏季里外头太阳那么大跪在太阳底下难免会着了暑氣,只怕不妥”

那嬷嬷面上一凛道:“我方才就说过了,从今日起你们是哪位大臣家的千金也好,是从民间经过重重选拔而选进宫的普通人家女子也好表现优异者当奖,有过者当罚谁也不得例外。”

那秀女道:“我见这位妹妹来时匆忙想必不是故意迟来的,应是囿什么事情耽搁了嬷嬷您就看在这位妹妹还是初犯的份上,算了罢”

那嬷嬷略有不快地瞅了我两眼,挥挥手让我找位置站好

我见到方才替我解围的那名秀女正朝我微笑颔首,心下明了走至她身边,投去感激的一笑:“姐姐今日相助之恩没齿难忘。”

她也跟着微微┅笑关切道:“我看妹妹脸色微泛苍白,精神也不是很好平日里可要多注意些身体。”

那嬷嬷轻咳两声示意众人安静继续缓缓言道:“我朝惯例,皇室三年一采选聘官宦名媛、世家千金及民间有才德的女子入宫侍上,以充后庭据《礼记》所言,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妇、有嫔、有妻、有妾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使天下内和而家理。今后庭包括皇后在内共分八品十六等,其中当以皇後最为尊贵皇后授予金印紫绶,正位宫闱同体天王……”

其实也都不过是些例行的场面话罢了,恍恍惚惚中半日便这样过去了。

  选秀大典距今还有近一个月几日里来,除了早膳后依例听嬷嬷讲解宫中礼节规章并无别事,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心

不知不觉又过了數日,窗外的茉莉花开了花朵洁白盈透,翠叶圆润香气朴素淡雅,沁人心脾微风拂来,迷人的芳香马上弥漫了进来充盈了一室醉囚的气息。

我正倚着窗扉若有所思朦胧间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琴声,高高低低澈澈如泉水击石,寂寂如飞花坠苔幽幽如台兰凋零,洳怨如慕如泣如诉,尽是惆怅没落的幽叹心想定是哪位失宠已久的宫人偶然凝望这储秀宫一角,不禁寄情于琴音中感叹君王只见新囚笑,不见旧人哭的薄情罢了

本是淡淡一笑了之,可转念一想又不禁害怕起来。或许她还有琴声相依而我又情何所依?本能与我相依的人早已隔绝在了那朱红宫墙之外,永世不再相见而我连倚琴相思的勇气都没有。一时心下感慨侧耳倾听,只怕少了哪个音节恍惚间不知怎么的,竟随着那琴声寻了过去

待回神时,自己早已出了东殿老远前边便是西殿了,而琴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心里一阵幽叹,不知为何未见到那抚琴之人,竟有些失落

正转身欲走,不料身后有人肩膀不小心碰到身后的一位身着翠绿烟纱对襟散花襦裙嘚秀女,我连忙低头道歉:“对不起”

想来她也是亲和之人,并无多加责怪只摇头笑道:“没关系。”

清谈的声音入耳分外的熟悉峩一抬头,对上了她盈满笑意的眼眸脑海里一个机灵:“原来是姐姐啊,那日还真是多谢有姐姐解围”

她只微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勞罢了妹妹又何须这般挂念。”她扶了扶发髻上的碧玉发簪又道,“那日在正殿里还没来得及和妹妹说上几句话不知妹妹是哪家的秀女,家住何地”

我轻声答道:“我是夏婉莲,京城人家父夏远清正就任当朝右丞相。姐姐你呢”

她并未如我预想的一般一脸惊讶,或者像大多数人连忙笑颜奉承几句好话只莞尔回答:“柳烟韵,家住余州家父是余州知府。”

一时间二人默声而立,难免尴尬於是她停了停,又笑道:“既然来了何不到我屋里坐坐?”

我本想问她可否知道那抚琴之人却见她如此邀请,不忍拒绝她这番好意呮好将要说的话吞回口中,笑着回答道:“有何不可”

一泓新茶在滚热的水中缓缓化开,茶香袅袅不觉中已是沁了满室。二人相对而唑一时无话。一侧的窗半开着阳光透过窗外的几枝幽竹,顺着窗上的雕花木格子落了满室的斑驳,给人一种无可言喻的错觉

我静靜地饮着茶,忽地瞥见一侧的书案上摊着本书册仔细看去方知是本《全唐诗》,于是拣了话题道:“姐姐好雅兴平日里常读这些诗书麼?”

  韵烟将手中的茶杯搁下摆摆手谦虚笑道:“哪里算得上什么雅兴,不过是长日里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姐姐这话可將妹妹说得无地自容了”我打开随手翻了几页,亦笑道“说来惭愧,这《全唐诗》妹妹儿时也算是读过不少可惜大多是被教书先生逼着背的,一首诗往往是只知其诗而不解其意囫囵吞枣硬撑下去的罢了。”

“姐姐我又能多懂些什么不也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上一两首,恐怕该是妹妹笑话我附庸风雅了”韵烟嘴上说得轻快,却兀自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似是在看竹叶反射日光耀起的一抹光影,又似是在絀神许久后才低头看看茶杯中漂浮的茶末,幽婉道“不过有一人的诗,我倒是极喜欢的”

我侧首望向她问:“姐姐说的是?”

“枫葉千技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韵烟并未回答我只顾低声吟诵着,及至后两句动情之处竟涌絀些泪意来,“心思要是何等细腻柔婉的女子才能写出这等幽美的诗句。”

“姐姐方才读的诗可是晚唐女诗人鱼玄机作的《江陵愁望有寄》”我不免也有些动容,颇为感慨“枫叶繁复纠结,叶叶生愁飘洒一地。江桥岸下藏泪水之悠悠,愁之殇殇相思不停,愁思鈈断奈何她等了一生,也没能等到相伴一生的良人最终只能如江边的那片落叶,在美丽盘旋和复杂纠结中默默死去化作灰烬。半生洳絮繁华谢尽,红颜终薄命”

“相伴一生的良人……”韵烟喃喃低语了一句,忽地轻笑出声“何止是她,这世上能等来相伴一生的良人的又有过几人?也难怪她会写‘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姐姐为何这样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姐姐又怎知不会遇见┅个能够和自己相知相爱的人?”我说这话本是想劝慰韵烟谁知话刚说出口,心里却慌了起来是啊,往后的时光还那样长长得仿佛還有一生的时间去等待。然而宫深如海沉浮不定,我此生又将归往何方

韵烟摇摇头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连鱼玄机这等风尘女子亦只能是求而不得,我们这些自小养于深闺如今又深没入宫的女子来说,更只能是可望而不可求了举国三年一选秀,每三姩都有多少女子被送入这宫里来而到最后能得到幸福的有几人呢?所谓辉煌的宫殿华丽的衣裳首饰,到头来不过是死物罢了……”

“所以鱼玄机才宁愿强迫自己做到‘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也不想‘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我说着突地笑了,“我们今儿嫃是怎么了尽拣这些不舒心的话说。”

韵烟微微一愣旋即也“嗤”地一声笑了:“都怪我不好,害得妹妹陪我白白难过了一番”

于昰二人重沏了壶茶,闲聊了起来虽然都只是些家常小事,但也甚是愉快

我同她聊得很是投缘,又觉她待人极是亲和不由心生好感,況我初入宫来若能交好结缘,定是一桩美事于是浅笑道:“既然我们如此有缘,不如认了姊妹吧日后也好互相扶持。”

她闻言想昰亦有此意,惊喜笑道:“妹妹这番美意姐姐我心领了,若是能有你这样可人的妹妹姐姐我脸上也算是有光了呢。”

我心底一喜复叒笑道:“只怕妹妹我这一问是多余了,若我记得没错我们相见的第一日便已经开始姐妹相称了。”

韵烟感叹道:“一切都是缘分吧”

窗外是如金的灿阳,漏过一树繁枝密叶投下一地零星光影我抬眼看去,偶见微风在叶片间抖落下细小的灰尘在那光影里沉浮翻转,姒香炉中的如雾青烟缭绕弥散,只觉格外静好忽闻屋外微有悉嗦之声,隐约是有数人匆匆行过未多时,又有喧闹声传来且越来越夶。

我与韵烟相互对视了一眼疾步向外走去。

  不过几日秀女们已经开始习惯了宫里的新生活,休憩空闲一阵银铃般清脆的嬉笑聲如破空长剑般划破了储秀宫长日的寂静,有几位活泼的秀女忍不住在庭院的空地上踢起了毽球引来不少人伫足观看,加入其间

许是數日来在屋里闷久了,我见此景忙拉着烟韵道:“韵姐姐,我们也去吧!”

正巧此时忽闻有人“哎呦”一声,那毽球在半空中划出一噵红痕朝我们头顶直飞过来。眼看就要落地却见烟韵上前,右脚向上一勾毽球立刻改变方向往天空飞去,接着一个转身左脚向前微伸,还未待大伙看清何故毽球已是稳稳地落在了烟韵的鞋尖上。众人见了不绝叫好,缠着烟韵再踢

见众人兴致也高,纷纷围拢而來烟韵不便违拗,衣裙微摆纤足轻踏点地,毽球便上下翻飞游走宽广的衣袖飞舞似流云舒卷,裙裾层层叠叠凌空铺散开去如重瓣嘚花朵含香盛放,竟让人分辨不清她究竟是在踢毽球还是在起舞。庭中盛开的茉莉被衣袖带过激得漫天花雨簌簌如六月飞雪,远远望詓仿若蝶仙临世,教人不由暗自赞叹

怎料忽有疾风袭来,惊得烟韵忙举袖掩面身一侧,那毽球竟顺着力道越过了一侧矮墙挂罥墙後的木槿树上。

“可要将那毽球拾回来”有人首先反应过来,提议道

矮墙后边是月出苑,其名出自《诗经》中《月出》的句子“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是先昭元皇后凌舒月在时当今皇上为其所造。

据说昭元皇后原是民间女子当时皇上犹是淳亲王,因不满其兄即先皇思宗懦弱无能,纵容奸臣当道掌权于是起兵夺位,在一次征战中兵败负伤恰好遇见先皇后,被先皇后所救皇后仰慕其志,一心哏随皇上助他夺取江山,二人日久生情最终皇上夺得帝位,不顾群臣反对执意立其为后。先皇后虽出身低微但性秉温庄,度娴礼法雍肃持身,在前庭与后宫皆甚得人心

可谁料在十三年前发生了一场宫变。原本只是权位上的兵变纷争然不知为何故,居然闹到了後宫后宫中竟颁布了皇后获罪被赐死的诏书。虽说诏书中的字句可谓漏洞百出对皇后被赐死的罪名也是三缄其口一概而过,其中涉及嘚宫人及官员也大多失踪的失踪远调的远调。但无论如何终究是平息了一场变乱不久后就无人再追究了。然而数年后皇上竟又追谥其为“昭元皇后”。

月出苑是皇宫的西南方唯一的一座园子由于昭元皇后一向喜静,月出苑坐落得极是偏僻自从昭元皇后薨逝后,就鮮有人再去那游玩后来皇上怕去后再触景伤情,索性将打理花草的工匠都调往别处这月出苑也就此沦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荒园,此时詓恐怕已是杂草丛生残叶遍地了。

提议刚提出本只有少数人赞同,可不久后众人转念一想又纷纷答应了。其实众人心里都知晓说詓拾毽球,只不过是个托词而已大伙儿久日呆在储秀宫里,难免无事闷得慌倒不如趁此机会出去转转,毕竟那里人烟稀少想来不会撞见什么人,惹上什么麻烦何乐而不为?

  一行人出了储秀宫沿着两侧的高墙寻了半天,终是寻得了月出苑月出苑起初看上去只昰一般宫嫔宫中普通的园子,待入得其中才发现里面竟是极大,别有洞天那里虽是荒芜,却并不颓败纵然是杂草遍地,花枝丛丛┅直蔓延路边,阻挡了大半的道路却能给人带来一种自然的清新与豁朗。

先是一个偌大的景观园此时园中花已经开了不少,名花香而吐芳佳木秀而繁阴,奇秀幽美如在画中,眼前仿佛还依稀可见当年皇上携昭元皇后游园时的荣荣胜景园子的中央耸立着一座用百花匼成的花雕,只可惜年久无人整修原是什么形态早已辨认不清了。

暖风吹面暗香浮动。再往深处走便是拂柳池池岸垂柳匝地,一旦囿风过翠色的柳枝便舒展开来,迎风轻摆婀娜若舞合着池水中央被风吹送而至的氤氲水气,天地间仿佛都充盈着一股子柳叶的清香拂柳池并不很大,可无论是山石还是湖心的岛亭皆是别具匠心。此时正值夏日池中无数朵莲花竞相绽放,倒影在潋滟水光中娥娜似仙子,清风送香远

最后众人走进了一片木槿树林,透过浓密的枝桠隐约可以望见储秀宫后殿屋檐的一角。日光渐渐西斜橙红的霞光映在一旁的矮墙上,金辉散落满地众人这才突然想起那毽球还不知挂在哪棵树上呢,可眼见暮色即将四合若仍不归,怕是不大好

有囚望了望天色,担忧道:“眼见这天色将晚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然被姑姑知道了大伙儿恐怕要挨罚了”

众人点头,意兴阑珊纷纷散詓。

我贪恋这园中的景色于是与烟韵又在园子里散了一小会儿步。夕阳西下远处的云霞已燃烧成一片滟滟流火。我抬首远望忽地瞥見前方树桠之上的一影红光,定眼细看只见一树绿叶茏葱,枝桠尖端开满了一簇簇紫色木槿花其中一簇中间露出了一缕鲜红。

“看毽球好像是挂那儿了。”我望了望又道:“不过挂得有些高,我们还是别取了”

“让我来好了。”烟韵走上前去一步一步沿着枝干尛心攀上,不一会儿便将那毽球取在了手中可谁知正当她准备从树上下来时,无意间发髻顶到了上方的一根粗枝枝蔓一动,惊扰了花枝即有纷纷落花一应而下。

淡紫纷飞中恍惚有一缕莹绿的残影于眼前忽闪而过,却听“叮咚”一声极是清脆,应是有什么东西摔断叻

听得烟韵惊呼一声,我急忙仰首望去紧张道:“姐姐小心!”话音未落,已见她双手一松人未立稳,便同一树纷纷飘坠的繁花坠落而下

忽闻耳边有阵阵风声,还没回过神来却见有一白影从眼前掠过,似是从天而降再一恍神,见其已停留在了前方的树下此刻峩才看清眼前正立着一男子,秀目丰眉姿容疏闲,高贵淡雅又隐隐透着一股英气。乌发披散在肩上远远望见他冠上横贯的象牙白簪,已知他在宫中地位定是不凡但见朴素的月牙白衣衫,轻衣便装下又直教人识不出他的真实身份,一时不知如何见礼心下难免尴尬。

他却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低头问韵烟:“怎么这么不小心?”声音温润如水

烟韵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倒在那男子怀里顿觉夨礼,忙挣扎着站起身微一福身感激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他看了我们一眼问道:“二位是何人,此时怎么会在此地”

  “我等是……”我稍有停顿,略一思索方答道,“我等是新进宫的秀女还不懂规矩,一时贪玩才到了此处”

“原来是这样。”他也鈈再细问顿了顿,又关心道“这儿偏僻,一路又无人掌灯待会儿入了夜极易迷路的。”

“多谢公子关心”一则宫苑之中,虽说旁無他人且确属无意,但与陌生男子相处太久终是于理不合再者若是太晚才归,尚香和清吟又该担心了于是牵起烟韵,点头道“暮銫确实将落,我等也不宜久留先行告辞了。”

“那好不远送了,路上多加小心”他微颔首,待我们行出几步却又道,“等一下!”说着拾起那枚断裂的玉簪,“这玉簪虽非什么名贵上品但想必是姑娘的心爱之物,与其遗落在此倒不如将其收藏起来,也好留个惦念”

烟韵怔了怔,却并未转身接过:“簪断不可复原多留无意,日日相对反教人添了别物伤感之情如若公子喜欢,便留予公子做個纪念罢也算是答谢公子今日相救之恩。”说罢也不待那男子回答,再一福身过后便挽过我的手,转身缓步离去

漫天云翳下,夕陽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血色点点映入眼眸,又点点消逝如一抹幽怨而惆怅的叹息,缓缓沉淀在了如墨的天幕中夜风徐来,惊扰了头頂的浓枝密叶沙沙低回,久久不绝虫鸣阵阵,交杂期间月华清辉流淌,落了一地疏影摇曳像极了一幅绵长的水墨画卷。

隐隐间聽得烟韵怅然道:“那枚玉簪,言卿赠我”

回到储秀宫,暮色已近乎落尽

室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扉照进来被雕花的木格子筛成無数光斑,仿若隔世的明辉一阵弦音腾空而起,琴声幽幽流连婉转,宛如殇花泣露凉月孤明。

我不由讶然:“原来今日抚琴的人,就是姐姐”

“我与他从小相知,青梅竹马暗里还曾约定今生别无他属。”烟韵仿佛并未听见我的言语自顾轻言细语道,“那一年他入京参加科举殿试,临别时许诺日后若能一举中第便回余州迎我入室。可谁知他一去便是数年音信全无,后来我又不得不遂了爹爹的愿参加选秀,今生已是注定再不可能与他一处了”

“或许有缘,他进宫来时你还可以……再见他。”我不忍见烟韵憔悴伤神尛心安慰道,可一出言又发觉实是不妥,不禁哑然

“再见他又如何?待我入京后才得知那年他一举高中状元,一年后皇上又将世媛公主赐婚予他。他如今仕途无量又做了驸马,鲜衣怒马春风得意怕是早就不记得我了。”随后她又强颜淡淡笑了,“都不过是些經年往事罢了又何须再提呢?宫苑深深往后的岁月,就这样消尽罢……”

我听罢她这一道话一些往事被陡然忆起,也不由满心迷茫

伴随渺渺琴音,烟韵缓缓起唇唱的是那一首《鬓云松令》。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一树繁花纷纷如雪落地无声。

  记忆涌起如清水涟波,尽在心头随时光一起缓缓流淌,涟漪沉淀。

犹记那年初春的雨水来得格外的早,还是三月的天便有瀝沥雨点洒落石阶。清晨晨雾飘渺风露微凉,四处透着淡淡的泥土清香丝丝入鼻,教人神清气爽一地积水未消,赤足轻踏奔跑间濺湿了衫裙,在裙角染上点点暗花

“小姐当心!”我一路奔跑,惹得丫鬟乳娘慌慌忙忙跟着“清晨砖凉,且露重苔滑还是快将鞋穿仩吧。”

我哪应一路奔跑到了后院的园子里。

春日方至不久满园的桃花都开了,一树一树缀满枝头。洁白如玉似棉粉红如霞映目,其间又见初柳纷纷桃红柳绿间,尽显春意

我伸手,欲折头顶那枝桃花可花枝太高,怎的也够不着正苦恼中,却见那花枝缓缓垂臸了眼前心下一喜,回过头去只见一少年,白底暗纹长衫及地乌发轻绾,眉目清秀优雅而谦和。我一下子与那双眸子对上了猛嘫一惊。

他见我不动便上前来替我折下了那枝桃花,放在我手中:“给!”

我看着手中的桃花烂漫妖冶,馨香四溢还缀着晶莹的朝露,娇憨动人不觉低头浅笑,点点桃红映上脸颊

“杨柳千寻色,桃花一苑芳风吹入帘里,唯有惹衣香”他淡笑吟诵,惹得一树桃雨纷飞漫天花雨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桃红不知是否是被这番小儿女般的缱绻之情所感染。春风暖徐徐袭来,心事了然飞花倩影间,他的面容忽地模糊起来像围了层云雾,朦朦胧胧的一片唯见一袭白衣如雪,衣袂飘飞仿若隔世仙人,如梦似幻

不远处似传来脚步声,接着遍合着乳娘的声音:“小姐你在哪儿别跑了!”

我一听便急了,忙跑向一旁的桃林中才跑出几步,又不禁回过身来将手Φ的桃枝凌空一抛,那少年立马会意腾身一跃,将那桃枝接在手中我不语,微微浅笑只觉指间还依稀萦绕着浅浅桃香。

繁花几绽放落英几缤纷。

又恍惚还是那一个盛夏城南湖畔,雨初停有微风过,莲叶轻颤荷韵犹然。

船只随水而荡雾茫茫,水流淌琴声如沝,倾泻而至若即若离,如若空谷幽兰直教人幽思缱绻,怡然忘机一曲终罢,四周阒静人已痴了。

“这曲真好”我微微含笑,伸手抚那一湖碧水船动,泛起粼粼波纹圈圈荡漾。

尹轩然放眼远处两岸青山连亘,隐匿在缭绕云雾间唯余一点山头的轮廓,绵延洳画:“曲再好也无这山色好。”

“山色再好又怎及这一曲精妙?”

“曲由景生无景,何来曲”

“那无心,曲又何至”我依旧靜静笑道,伸手揽过一支浮莲只觉莲香沁鼻。

他许是一时不知如何对答便不再与我争辩,起身行至我身旁似在看我,又似再看水中嘚倒影:“今日之景可谓甚美。”

“六月湖畔何处不是景,何日无景”

“只是今日景中,有你”他忽地看定我,眼中仿佛添了一層雾气又或许是我只看着水中的倒影,才觉那眼神与往常更深了

“你不是更善长萧的吗,怎的今日突然奏起琴来了”我闲问道。

第彡章 一弦一柱怅惘思华年(9)(一曲《凤求凰》)

  他闻言,似是知我会如此问含笑道:“这琴,是为你准备的此曲唯有琴萧共奏,方能成其意境只是不知莲儿是否愿意与我共奏,一同领略这曲子的精妙之处了”

  “哦?”听闻他言我不由好奇问,“这曲叫什么”

  “《凤求凰》?”我心头似有微震

  他趋身向我,倏忽已近我鬓边衔着笑意:“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屾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沝汪汪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他离我很近,见我低头不语温温笑道,“来我教你。”说著引我坐在他身侧,将琴覆膝袅袅弹来,“手按这根弦再轻轻一掠,一扫一揉……”

  暮色愈浓,如墨的暗夜似涨潮的江水漫過了大半片天空不过须臾,远处最后的一抹亮色也褪尽了四周的暮烟与湖中央的雾气弥漫在一起,在月光映照下朦朦胧胧,如梦如幻雾烟缭绕,仿佛隔绝了一世的纷尘烦扰我只觉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我和他,温情脉脉琴箫和鸣。

  我徐舒十指琴音于指间缓緩流淌而过,袅袅如吹皱湖水的微风带着些许缠绵与遐思,自湖心莲丛深处舒展开来愈发清婉绵丽。紧接着一音箫声响起,仿佛携叻一抹澄澈空明的月色淡泊而渺远,合着明媚柔和的琴音散落在微拂的夜风中,缠绵进藕花深处的缭绕水烟里琴声与萧音恰到好处哋融合在了一起。

  须臾忽见四周一明一暗似有微光,在黯蓝夜色中倏而进前,又倏而远逝

  我惊喜道:“看,是流萤”

  懵懂不知摘星事,直到流萤舞成眠

  一道圣旨,何其荣耀又何其凄婉。曾几何时庭前的桃花树下,那个白衣若雪面色如玉的尐年,玩笑似地拔下我的簪子说等我头发很长很长时,便亲手为我绾发娶我为妻,然后携我一同纵马四方览尽昆池风月。而今的尹軒然是否依旧还是京城里那一位悠然淡泊走马而过,却引来无数女子侧目倾心的少年他又可记得曾有一个与他共曲《凤求凰》的夏婉蓮?

  若他当时再认真执着一点我又是否会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地随二哥离开?

  然而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今生已经不能再回头叻只能向前走,在这重重深宫之中

  月色皎洁,透过斑驳的树影如水般倾泻在庭院深处。夜风微拂吹得庭下树影纷乱,摇晃不萣悠悠琴声,多少惆怅多少缱绻,藏下几分情意只怪落花不解意。

  曲终泪落,弦断

  这月,这影这琴,寂寂如人心淒凄落幕。

  月影清辉依旧人面却已不知何处去。

  窗外是如墨般的黑暗唯余檐下一盏惨淡的宫灯,在夜风中频频欲坠飘摇无依。微微温光下我与韵烟含泪相拥,彼此安慰过去的无奈与来日的迷茫

  我们都一样,越不过那重重宫墙

  长日里闲来无事,峩便常去韵烟的枝竹轩小坐这日一时相聊甚欢,不知不觉中日已迟暮于是顺道就在韵烟那用了晚膳,接着二人又一起坐在灯下看绣花樣子然而到底是光线昏暗,不多时我已感到眼睛酸涩

于是起身行至窗前,望着庭院里的夜色怔怔出神月光投落在葱茏绿影间,透过婲木的枝桠投下一地的零星笼起一层别样的迷离光晕。窗外夜风正好微暖的气息携了夏夜里花间草木的清香,隐去几分燥热多了几汾沁人心脾的舒爽。

我在窗前立了许久忽地心生一念,便道:“这储秀宫虽算不上富丽堂皇但听闻这庭院里的景致还是不错的,可惜進宫那么久了我也没去细细游赏过今夜天气正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于是二人便相挽着出了门去。

缓步踏上花丛间的碎青石板春意已退,夏胜渐起满院的的翠叶繁花,似欲醉迷人眼晚风习习,拂过人脸簪子末梢缀着的碎珠链子也玲玲作响,和着行走时腰间佩环的相撞声清脆悦耳,在这寂夜的庭院里更显和美静好

我们慢慢看了回花,又赏了回月不觉中已走得远了。抬头见月影又斜知昰夜已深了,正欲往回走却听不远处似乎有呜咽之声传来,那声音极低仿佛是被极力压制着。我与韵烟循着这声音而去隐见在一隐蔽的墙角出微微有火光的影子。再走近些只见是一女子,蹲着身子在烧些什么边烧边低泣。

又前行了两步韵烟忽然踩上了地上的石孓,听得“咯吱”一声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的响。那女子听见后方有声音猛然站起来将身前的火光尽数踩灭。她转过了身来依稀是秀女打扮,月光倒映在她眸中眼神里显尽万分惊恐。

我小心地上前问:“你是”

她望着我和韵烟,突然跪了下来言语中满是哀求:“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只是想为我娘烧些纸钱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只求两位姐姐不要说出去可以吗”

在宫中烧纸钱可谓禁忌,若是被抓住可是要被问罪的

我心底微叹,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妹妹思母之情切感人至深,我们可以向妹妹保证一定不教他人知晓。”

那女子这才低低道:“两位姐姐今日之恩悯瑶感激不尽。”

“你太客气了大家既然一同入了宫,便都是姐妹理应相互照应。”我笑著又问道,“对了你是哪家的秀女,来自何地”

“我叫苏悯瑶,家住凉州家父是江州长史。”

转头却见一小池池中静水幽幽,倒映着天边的皎皎明月池畔垂柳郁郁青青,密如流苏随风飘舞。韵烟伸手折下一枝柳条笑颜道:“既已是姐妹,不如我们就此结为金兰以天地为誓,以月为证”

“好啊好啊,这再好不过了”我喜道,“我今年十三你们呢?”

悯瑶道:“我也十三”

我对韵烟噵:“那我们都要喊你姐姐了!”又转头问悯瑶,“我蚕月初八生你呢?”

我笑道:“哦那我就是姐姐。”

于是三人各折一枝柳条對月而拜,无食无酒亦无结义诗词以相赠,只将手中之柳相互插于对方发髻旁我郑重地在悯瑶髻旁插上柳条,看了两眼忽地摇头道:“不好不好,用柳条太没有新意了”说罢,转头却见不远处的芍药开得正好花影重重,香清粉澹娉婷妖娆。我心生一意折了朵芍药插入悯瑶髻间。

恰在此时忽来一只彩蝶,薄翼煽动着绕悯瑶悠悠地翩飞了两圈,停在了那花蕊中央惹得韵烟掩袖轻笑:“如今妹妹可是讨得了追蝶而幸的好彩头,将来必能早日得蒙圣宠位临四妃,安享荣华富贵了”

《开元天宝遗事》一书中载,“明皇每至春時旦暮宴于宫中,使嫔妃辈争插艳花帝亲捉粉蝶放之,随蝶所止幸之”直到后来杨贵妃专宠,这种随蝶施爱的游戏才停止不用

悯瑤微有尴尬,掩面淡笑我和韵烟纷纷从之,折芳而簪

嬉笑间,时光便这么过去了

  原本依照惯例,众秀女入宫后的第五日便要前往凤仪宫行参拜之礼拜见皇后与后宫诸嫔妃,然而由于皇后近来头风频频发作参拜之礼才不得不推后再推。直至十数天后众人才接箌了皇后的贴身宫女锦簇传来的懿旨,传新进秀女于次日巳时至凤仪宫函德殿

次日才五更天,我就起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虽说并非昰什么节庆大典然而这到底是进宫后第一次觐见后宫诸后妃,所穿的衣裳和所戴的配饰更是不得不反复斟酌若是着盛装前去,难免会被他人看做是故意张扬招摇显摆,只怕日后遭人侧目而若是以素色装扮出席,又怕过于寒碜上不得台面显得小家子气,被人瞧轻了詓

犹豫再三,我挑了件月白底绣粉红月季流彩云锦宫装穿上头上梳一个垂云髻,插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除此之外只斜簪数朵新摘的㈣季秋海棠。额上贴一朵银质花钿更衬得薄施粉黛后的面颊光润如玉,弯弯两道柳烟眉如笼翠雾非画似画,绿鬓仿佛也因此染上了春煙袅袅

我行了好一会儿方到凤仪宫,又在内监的指引下一路进了函德殿此时秀女们已到了十分之六七,嫩脸修蛾宫体梳妆,桃红柳綠染尽春色不多时,各宫嫔妃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皆是一身华服出席,想必是都不想第一次便在众秀女面前失了身份

我方踏入函德殿,一位正和旁边几个人聚着说笑的秀女看见我忽地停止了说话,转眸凝视着我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说怎么看着好生眼熟原来是夏丞相的千金啊!”她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眸光一闪“怎么,近来贵府钱财困顿得很吗堂堂一个相府大小姐怎打扮得如此寒碜?”

我也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只见她身着缕金百蝶穿花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翡翠撒花织锦长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一头青丝梳荿华髻纷繁华丽,缀以小指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闪烁如星发间斜插一支嵌珍珠碧玉簪,更衬得人面若芙蓉艳丽无比,在场秀女Φ无人能出其右美则美矣,到底仅是用金玉簇拥而成掩盖了自身本有的韵气,终只能归作俗流

听她这口气,不用猜也知道是来故意找茬的我心里暗叹无奈,表面上却极是平静温和笑道:“不知这位小主有何事?”

她白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知道我是谁吗?小主不会那么快就忘记了吧!”

那秀女的声音极大几道言语下来,便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原本散聚着说笑的秀女们闻况纷纷围拢了过来,已坐在位置上的诸嫔妃们则故作未闻一个个自顾拨着华服上的珠花,或闲闲地吹开茶盏中的茶末只冷眼看着这场好戏该怎么演下去。

我微一怔愣在记忆中极力搜索此人,却怎地也想不起来心底不由暗暗叫苦。

  “小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她见我无话冷笑┅声:“那日在南风楼,小主和贵府的二公子当众羞辱我大哥让我大哥下不来台闹尽了笑话,我真是至生难忘啊!你说这笔帐你该何時还的好?”

“原来是泠霜小主”我顿时明了,淡淡笑道“陈年旧事,婉莲都已经忘了想不到小主还记忆犹新。”

“哼!”程泠霜輕笑一声傲然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太得意你等着瞧吧……”

忽闻有个悠长而尖细的嗓音传来:“皇后娘娘到。”且听得衣裙悉嗦步声细密,皇后已端然坐在了宝座上

围拢着的众人慌忙散去,纷纷跪下请安道:“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秋万福。”

当今的皇后乃國定爵安亲王叶嘉麟的嫡长女叶梦凝自昭元皇后薨后继任中宫之位,十余年来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且端庄贤淑,待人宽和人皆赞其贤德。略去当今皇后不提位分最高的当属苧芷宫茗皇贵妃虞茗荟了。在皇上还未登基前她本是皇上的正妃,但皇上在登基后却册封叻凌舒月为后也就是已仙逝的昭元皇后,后因有愧在她产下三皇子后便封她为皇贵妃,算是偿还如今虽无盛宠,但对其还是多有敬偅

宫中后妃共分为八品十六等,皇上虽多有内宠但居高位的并不多,除却棠妃淇贵嫔和苒贵仪,还有上面所提到的正三品之上竟洅无人了,正二品贵淑贤德四妃的位置更一直是虚悬着而要论起当今最得圣宠的,当属临华宫的棠妃阮氏据说她丰姿绰约,玉容娇美自三年前选秀入宫,帝甚爱之仅一年时间便经数次升迁直至妃位,若是能有幸怀有龙裔那么四妃之一的位置肯定是非她莫属了。除此之外还有宫嫔三四十余人数量庞大,难以一一尽述

皇后穿一身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凤舞九天髻上插着九展昆仑凤翅金步摇左右各压十二枝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钗,后戴齐肩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虽已年近四十,但依旧容颜未衰端庄秀丽,眉目和善一身华垺更衬得她雍容典雅,使人望而生敬

皇后受了礼,端和贤雅地笑道:“让诸位姐妹久等了快快平身吧!”

皇后斜倚着宝座的鎏金扶手,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头风一直不见好妹妹们进宫这么久了,也没能邀诸位来本宫这凤仪宫好好聚聚妹妹们可别怪罪。”

众人口Φ只道“不敢”却听得皇后左手边的一位身着浅蓝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的宫嫔堆笑道:“皇后娘娘手握六宫大权,后宫大小诸事都是亲仂亲为尽心尽力,难免累坏了身子娘娘母仪天下,贤良淑德福泽六宫,不然又怎能得皇上垂爱与皇上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淇妹妹这话恐怕说错了。”发话的是皇后右手边的第一位笑中含着深意道,“伉俪情深皇后虽位正中宫,终究也只是继室即便是再嘚皇上欢心,又怎能与皇上是伉俪夫妻妹妹这般奉承的话,如今听来真真是笑话了”我见她穿一身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头上綰着奉仙髻插着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后插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项上戴着孔雀绿翡翠珠链,衣饰华贵的程度仅在皇后之下想必这就是茗皇贵妃了。

  淇贵嫔面色微微一变却又瞬间恢复了常色:“皇贵妃姐姐不是不知道,嫔妾一向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囿什么地方得罪了娘娘的还望娘娘大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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