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装素裹什么意思尽 莽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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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辛民 (四)
一声“要准备打仗”,上千人说走就走,钻进山沟,义无反顾。一辛民为撰写《关于发挥×××院军用微电子技术专业院作用的陈述报告》,连夜飞回山城。作为院体改处处长和事实上的“院长秘书”,在院内他身边的资料是很齐全的。他用近一天时间,先看了一遍有关资料,然后列出提纲,征求了分管集成电路的副院长齐朝、院集成电路总师文兴邦和其他几位资深半导体专家的意见。举一反三,撰写《陈述报告》的思路基本清晰。这天下午,辛民踏着雪,沿一条山径,独自登临骐山。写作前,按照个人习惯,他需要片刻放松。此日清晨,虽是秋末冬初,山城地区纷纷扬扬的,已飞起了一九九三年的第一场大雪。辛民登到半山腰的山神庙,站在庙前平台观赏起雪景时,大雪方霁。只见微电子院厂区,已尽收眼底,鳞次栉比地散落在身右巨蟒般的峡谷中。再极目北望,银装素裹,莽莽苍苍,一派广袤雄浑的北国风光。从南国海滨到脚下雪原,似乎是瞬息之间。反差却如此巨大,这使昨日还沐浴在亚热带骄阳下的辛民,蓦地产生一种惊异状的感动。脚下的土地,他太熟悉了!这是一片他们辛勤耕耘了二十四个春秋的生命热土呵!一九六九年的寒冬,在“珍宝岛事件”之后,一声“要准备打仗”,上级便号令微电子院撤离北京搬迁山城。上千人说走就走,钻进山沟,义无反顾。冬去冬又来,二十四个春秋没入时光的长河,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辛民记忆犹新:当年,他是院搬迁先遣队的队员。队长,则是后来为全院职工熟知的罗天良,一位铮铮“铁人”。二那一年,雪特别大、特别多,天气特别寒冷。我们先遣队七十六口人,临时借住在一所小学校的三间教室内。尽管所有的门窗缝隙都用报纸糊个严实,睡觉蒙两三床被子,半夜时常还被冻醒。清晨洗脸要破冰取水,一些人索性就几天不洗脸了。这使这些乍从北京暖气环境中出来的人,一时很难适应。不是不知道烧火炉子,而是无煤可烧。那个年代,衣食住行,一切生活用品都是限人限量凭票供应。战备搬迁,紧急行动,我们人来山城了,由于军地两张皮(微电子院军管后有一段时期,归入部队序列),必要的户口和各种供应关系却迟迟跟不过来。当时别说烧煤,连吃饭我们都难以为继。这种捉襟见肘的窘迫情况,半年以后才开始逐渐缓解。生活虽然艰苦,却不见谁口吐怨言。为节省从北京筹集来的宝贝粮票,我们一天一人只吃三五个白菜豆面窝窝头,其余全靠红薯填肚子。原因也很简单:当时一斤粮票可以购买六斤红薯,用“量”哄肚皮。豆面红薯吃多了的后果就是屁多。劳动归来每晚睡觉前后,你听吧,满房间此起彼落,到处是“嗵、嗵”的放屁声,和人们相互取笑的笑闹声。笑闹的中心内容,则是为放屁“排座次”。我邻床的伊江南是南方人,特别不习惯吃红薯,他的屁,不仅响亮还特别悠长,无人可及,故名“1P”。其他则有“2P”、“3P”、“4P”……之分。“2P”听着有“二皮脸”之嫌,没人肯当,为此人们也煞有介事的,往往争让个脸红耳赤。这种今日也许被看做十分无聊的笑闹噱头,在当时那一无电视、二无图书等极端贫乏的文化条件下,却给我们的业余生活增添了些许亮色。有一天,争执又起,队长罗天良忽然提议:“请伊江南吹吹他拿手的黑管,让咱们的气氛,更加活跃。同志们说好不好?”人们纷纷说好。伊江南于是拿出单簧管吹奏起了“石油工人歌”。随着豪情激昂的乐曲声响,罗天良跟着唱起来,大家随之放歌高唱:锦绣河山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天下。……接着,又唱道: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唱了一歌又一歌,越唱越热乎。还别说,老罗的提议犹如开个药方,人们感觉,屁减少了,睡觉也踏实了。以后,我们每晚都唱唱歌。劳动却是非常繁重的。按照上级部门“战备搬迁、科研生产两不误”的要求,院军管会革委会制订了周密的行动计划:在北京暂时保留一条集成电路生产线的前提下,微计算机、一次集成的研制、二次集成、工艺设计和机械加工等,一个月之内做好拆迁准备,分批次动身,一九七零年一月须全部到位,全院要在山城过春节。之前,院搬迁先遣队则必须完成“各类设施物资对号入座、水电气暖保障条件安排就绪”两大任务。此时,从一九六六年开工兴建的骐山基地,在基地工作人员和解放军工程兵施工部队的共同努力下,科研生产生活等各种基本设施已初具规模。说心里话,当时初来乍到,在漫天飞雪中,面对这边一片片散落于峡谷间的空荡荡厂房,泥泞不堪的简易道路,和数十里开外骐山火车站上、军用专列一列一列从北京运来的那堆积如山的各类物资,我私下不由暗吸冷气。反倒是骐山这边孤军奋战四年的基建人员最兴奋了。院先遣队到达那天,这边负责接待的,已被院任命为先遣队副队长的佟梅,一见面就紧紧抓起队长罗天良双手:“可算盼到你们了,可算盼到你们了!”说着热泪盈眶,看她那激动模样,就差拥抱起老罗了。佟梅,是年二十二岁,中专学历,山城市无线电工业学校一九六五年毕业生。她中高身材,齐耳短发,瓜子脸上鼻子秀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坚毅、热情,干事风风火火。作为副队长,配合罗天良抓搬迁外,佟梅还管理队内生活。隔三差五,午饭后休息间隙,她就会带几个人去周围农村,收购农民老太太的鸡和鸡蛋,给大家改善伙食。此外,她和罗天良还硬性规定,再忙,都必须保证队员们每天至少七个小时的睡眠。即便如此,两个多月后院先遣队完成任务解散时,每个队员的样子,都像被剥下来一两层皮。佟梅被评个二等功,甚至没有等到院开表彰大会的那一天,她突然昏倒在工地上,被送进了医院。院先遣队有几个女性,负责搬迁物资的登记和资料整理,一般情况下队里不叫她们干重活。佟梅例外。她和罗天良分工两头,罗天良管车站那头物资的拆卸和装车运输,她则管基地这头到来物资的搬运和安装入位。我分在佟梅这头,天天目睹的:重活累活、艰苦的活,佟梅利用她副队长的“职权”,总是抢先在前。她是一个体重才过百斤的女孩子。可是,一百多斤的货箱她扛上肩就走,一千多斤物资的板车她拉起来就跑,冰雪泥水中和其他男人一样的滚爬摔打。她和老罗要求队员们睡眠不得少于七个小时,他们俩在那些日子里,晚上要开会,为国家财产安全还几乎夜夜起身四处察巡……又有哪一天何尝安睡过七个小时呢!佟梅昏倒那次,我在场。此时已到一九七零年一月下旬,全院人马已基本迁移山城,边搬迁,边建线,边投产。我们院先遣队完成任务在望,劳动也更加繁重。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农历节气“大寒”,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日子。我和佟梅合拉一架板车,抢运物资。狂风顺着峡谷席卷着遍地飞雪,扑打着我们睁不开眼。沿着冰封的道路上行时,三四个回合下来,我们几乎已是一步一滑、一步一挪地艰难行走。突然,架着车的佟梅摔倒了,她显得极其衰弱地喊道:“辛民,抓住车!抓住呀!车上有贵重仪器……”便昏晕过去,一双冻得青紫的手还死死地攥在车把上!我把车停稳到路旁,抱起佟梅就朝医务室跑。随后,罗天良闻讯首先赶来。我意想不到却又不感意外的是,这个一向被人视为铁铸的汉子,竟然柔情若水,一来就抓起尚在昏迷状态之中佟梅的手,轻轻抚摸着,还流出泪来。接着,院军管会主任,老院领导严松……都闻讯赶来了。经医生查诊才知,佟梅正来着月经,她是大出血已近虚脱硬是支撑不住,才昏晕过去的。一年多之后,一九七一年×月×日,装载着微电子院在骐山会战中,研制出来的ZY-3弹载计算机的中国DF××型01批次洲际导弹,发射实验成功。喜讯传来,我们院先遣队的若干战友会聚在一块儿,登临骐山痛饮庆贺。当时,佟梅因出差没来。望着漫天彩霞映红的壮伟山河,极目昊天舒,我不由地想起佟梅,想起一个毫不吝惜地甘洒女儿热血,来装扮神州如此美好江山的出色女性。岂知,以后佟梅的命运十分坎坷。至今,佟梅仍独身一人。她执著地热爱祖国和党的事业,却不是中共党员。她是个孤儿。一九四九年山城解放时,她是路旁的一个弃婴,被一位姓佟的解放军女军医捡起来。一九五一年,这位女军医赴朝鲜参战,临行前把婴儿留给了福利院,登记时以“佟”为姓,因当初包裹孩子的是半幅青草色印有红梅花的绸缎被面,故以“梅”为名。后来女军医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佟梅便独自在福利院中长大。佟梅和我一样,都是“文化大革命”初期“造反”过的。但是,她却没有我那么“幸运”。我入党,有院第一把手严松主任关照,又有计算机所所长萧云海力挺。她没有。一九七八年,佟梅所在党支部考虑她坚持多年一而再、再而三的入党申请,该支部的书记就找她谈话。书记说,佟梅你工作一贯表现很好。可是你有“文化大革命”初期造反的严重错误,你一直缺乏正确认识,对此你必须有深刻检讨。佟梅说,当时我是听毛主席的话,我没有错。书记说,毛主席都错了,你怎么能没有错?佟梅说,毛主席错了?这话可是你说的,我没有说。并反问道,当年怎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们,毛主席错了!书记发怒了说,佟梅凭你这态度,不打你“三种人”都是便宜你的。你还想入党?没门!影响她入党的,不仅有政治问题上认识的偏执,还有连书记一时都不便说出口的另一原因,即风传日久的她和罗天良的所谓暧昧关系,所谓她搞第三者插足。听说这种指责随之传入佟梅耳朵,她背地大哭,哭得直至呕血。从此她再不写入党申请书,工作之外再不与罗天良以及所有男性来往,只是扑在她的可靠性岗位上成为不可或缺的质量工程师,默默无闻地低调生活至今。这个人世间,谣言和误解,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恐怕比刀光剑影更可怕吧?因为你有口难辩因为你无从提防……我却深知,佟梅和罗天良,都是光明磊落之人。他们之间,毫无苟且之事。相信这一点,胜过我相信我辛民自己。我和老罗认识很早,可以回溯到在北京、刚参加工作的一九六五年。新工集训时,他临时抽调来担任我所在中队的队长。他大概是从我写的决心书上,看到我写字比较好,就派我去办中队的黑板报。“不错!”当时他看着我书写美术字,问:“小辛,你学过书法?”我说咋说呢,只是买了一些名家书帖,没事就临摹临摹。老罗赞许地拍拍我的背:“小家伙,有出息!”罗天良,中等个儿,略显粗壮,一九四一年出生于四川成都郊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一九六五年毕业于中国第一军事科技学府哈军工。罗天良一年四季都身着一身卸了领章帽徽的军服。衣服洗得发白,洗得干干净净。他这种穿着偏好,一直维系到八十年代。显然,罗天良是特别留恋他五年的部队学习生活的。多年来,他忘我拼搏的工作精神,严谨朴实的生活作风,似乎都在宣示:罗天良,始终都是一位真正的革命“军人”。新工集训后,我分配去机加车间学钳工,老罗则全身心地投入Ⅰ型TFQ机器的研制,此后难得见面,直到一九六六年七月。当我得知自己已被划成“小右派”,将面临遣返回家的命运,想到以后漫长的岁月,自己将处于一种“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境遇时,就不寒而栗;感觉与其以后生不如死,还不如现在一死了之。当时我才十七岁,我已经开始选择:是就近从住宿的中关村××楼七楼楼顶跳下去,还是走远一点系块石头沉入京西运河?有刘长河师傅,一直私下盯着我,劝慰着我。可他只会一个劲地说,辛民,别想不开!咱错了,咱认错还不行?咱认错还不行?事实上,很多情况下,不管你是真错还是假错,如果认定你错了,你即便认错,也不行!在一个乍阴乍晴的早晨,我趁刘长河师傅开会去,只身走到当年还很偏僻冷寂的京西运河。我刚在河堤旁坐下来,有个人也跟着在我身边坐下来。他是罗天良。多年过去至今我都不好去问,当时他是怎么跟来的?看见老罗,我憋忍多日的泪水“哗哗”地外流,我哭着说:“我没有反党……”罗天良说:“我相信。”“我没有反革命……”罗天良说:“我相信。”“为什么?那为什么?”“为什么?”老罗反问道。他打开烟盒先递给我一支烟(我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学会抽烟的),然后自己慢腾腾地燃点起来吸了几口,才说,“一时我也弄不明白讲不清楚……但是,我相信你,刘长河师傅也相信你……因此我必须告诉你,小辛,一个人,首先还是自己必须相信自己!如果相信自己,你就应当宠辱不惊,你就敢于面对苦难,你就必须热爱生命!当然,这样做,很难。可是再难,小辛,咱们都得去面对呀!至于许多‘为什么’的问题,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求索……。”接着,他没有再对我讲什么大道理,而是嘘寒问暖,唠起了家常。罗天良,一个真诚正直的共产党人,当年他的两句“我相信”,他递来的一支烟,他兄长般的嘘寒问暖,使我重新点燃了自己生存的希望和力量。他找我又一次促膝谈话,已是搬迁山城七年之后。那时,罗天良已成为全院闻名的“铁人”。我们见面,都改称他“老铁”了。罗天良多年一直从事Ⅰ型TFQ机器的研制。Ⅰ型TFQ机器是制作大规模集成电路掩模版的专用设备,国外对有关技术严密封锁。可以这么说,没有TFQ,翘首以待的大规模集成电路,只能是画饼充饥,不可能走出实验室,由研究进入批量生产。为早日拿出机器,填补中国微电子学领域的一项空白,罗天良白手起家,呕心沥血,不知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调试TFQ专用控制计算机时,他和几个战友硬是从近百万只磁芯中,一只一只测试挑选,才选出十多万只合格的磁芯。一只磁芯外径0.8毫米,小米粒般大小。每测一个这样的磁芯,都要观察一次示波器的波形,记一个磁通量的数据。其单调、繁杂的劳动强度,局外人难以想象。老罗一干就是两个星期。他一头扎进实验室,十多天没有出来。饿了,吃馒头夹咸菜,喝凉开水。困极了,地板上铺一片塑料,和衣躺下睡一会儿;或者冷水淋淋头,吸一支烟提提神……一九七二年八月,Ⅰ型TFQ机器终于成功运行,拿出合格产品。在全院表彰大会上,所在单位介绍了罗天良的先进事迹。院革委副主任严松激动地称赞:“大庆有个王进喜,我院有个罗天良。都是一心为革命的铮铮‘铁人’!”从此,微电子院无论老少,都称呼罗天良“罗铁人”、“老铁”。……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金秋傍晚。罗天良在食堂门外等着我,说一块儿走走。我们沿着熟悉的山间小径,登临骐山,在山神庙前的石凳上坐下来。罗天良一向烟瘾很大,我那时也已变成“烟鬼”。我递给他一支烟,相互刚点燃,罗天良开门见山地就说,小辛,我要成家了。我高兴地说,太好了!佟梅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再见她就要叫她嫂子了!老罗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显得那么忧郁,甚至闪动着某种莫言的痛苦,这是多年交往中我从来不曾碰到的。他说:“不……与佟梅没有关系。要和我成家的,是四川老家的另一个女人……”乍听此言,当时我吃惊的程度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早在院搬迁先遣队时,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就已引起人们的好奇和议论,不过都是善意的和祝福性的。患难与共战斗中形成的友谊乃至爱情,本来就弥足珍贵。后来,两个人一直过从甚密,佟梅对罗天良的爱意,阳光一般,几乎是不加遮掩的。现在老罗忽然说他“与佟梅没有关系”?说要和他“成家的,是四川老家的另一个女人……”他罗天良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几乎叫喊起来:“为什么?那为什么?”“为什么?”“农村有个风俗,结‘娃娃亲’。那个女子,名叫淑贞,就是我们十来岁时,父母给结的‘娃娃亲’。我们两家都是贫苦的翻身农民,是邻居……”父母身体都不好,去年父亲的双眼彻底瞎了。他新中国成立后上过识字班,多年担任生产大队会计,却白天下田,一直都是夜间在微弱的菜油灯下算帐记账,落下眼疾……我还有一个妹妹,自小患小儿麻痹成了残废,守在家中……多年来,他们多亏有淑贞一家照应。去年父亲眼瞎后,淑贞就住进我家了。父亲是个烈性子又很自尊的农家汉子,他对我这几年数次推却不回去完婚一直恼火。前几天他亲笔来信,怒火爆发。老人这一次没有求别人代笔,而是自己用手摸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摸索着写出这封信的。老人说,天良啊天良,格老子的!你给我滚回来!做人要有良心!你真的要悔婚,格老子的!无法子,由你!老子可没脸再见人,跳岷江就是了!(说到这里,罗天良已经泪流满面。)我对不起佟梅!我必须承认,我打心眼里是爱佟梅的,虽然至今我们谁对谁也没有吐露过一个‘爱’字。一切是我不好,从一开始我就不应当接近她!是我害了她!可是,我现在已别无选择。我必须回去!我是一个翻身农民的儿子。从中学到大学,我不花分文,都是国家供养了我。做人,须忠孝两全。我在外为国尽忠,应该!代我在家为父母尽孝的,却是淑贞。有哲人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我曾以此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可是,信条毕竟是信条呵,并不能完全说明实实在在的生活。若是我一旦背弃了老实厚道代我尽孝的淑贞,听任我那苦了一辈子、给了我生命的父亲跳岷江去,我就能‘道德’得起来吗!我将枉称‘天良’二字,我将猪狗不如!到那个地步,我也根本不配和佟梅走到一起!”罗天良泣不成声。一个扎身国防科研,被称为“铁人”的人,感情真挚的宣泄到如此地步,的确是痛苦到极点了。我除了不停地给他递烟吸,无言以对。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山风轻轻地吹来,似在叹息。沉默一会儿,罗天良接着说:“我能说说心里话的,有萧云海,有你辛民……云海跟佟梅一向没有接触,眼下又在西戈基地出差……小辛,你和佟梅相互熟悉。有一次谈起为人,佟梅说,女人要找男人第一位要找像辛民这样的人。我问为什么?佟梅说,这就是我作为女人的独特感觉了,辛民是一种女人可以放心托付终身的男人。我问我比辛民如何?佟梅笑起来说,你不如辛民。当时只以为开开玩笑,不料今日成真。“小辛,你是否可以代我去和佟梅谈谈,今后两个人多接触接触?”我还是无言以对。我当然领会老罗嘱托中更深一层的含义,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愿意,佟梅也不会愿意。我钦佩佟梅这样的女性,她比我大一岁,我把她视同姐姐。但是,好感、友谊与爱情不是一码事。我们二人再没有说话,你一支我一支地相互递烟吸烟,直到身上两包烟吸完,弯弯的月亮高高地升起在骐山峰顶的夜空。我去找了佟梅,大致说了说情况。佟梅听了,惨然地笑了:“你转告老罗,他多虑也多心了,我对他没什么。如果他同意,淑贞嫂子来咱院结婚,我去当伴娘。”然而,罗天良并没有在微电子院、而是春节回四川结了婚。佟梅一如既往的与罗天良正常来往,直到一九七八年,由入党问题引发,她事实上被彻底击倒为止。“文化大革命”十年期间,罗天良是个典型的“逍遥派”。“文化大革命”初期,他既没有像佟梅、杨阳等人……起来造反,也没有像贾宏俊、马尚飞等人……“誓死保卫党委”;至于以后什么“清理阶级队伍”和旷日持久的“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派性斗争,更是不沾边。罗天良的“逍遥”是另类的。他不是像某些逍遥派所谓看破“红尘”,或无所事事,或风花雪月;而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攻克科研关”,全身心地潜入科学实验的瀚海之中。继一九七二年研制出Ⅰ型TFQ机器后,他马不下鞍又接着在一九七五年研制出Ⅱ型TFQ机器。Ⅱ型TFQ机器的运行,为微电子院批量生产77系列大规模集成电路打下重要基础。以后应用77系列微机电路组装的77-Ⅱ型、77-Ⅲ型专用微机,一段时期在国家航天、航空、兵器等十多个型号武器系统中广泛采用。一九七六年,面对“四人帮”愈演愈烈的种种倒行逆施,罗天良却再也坐不住了,他呐喊了。他带头声援“四五”,把“打倒红都女皇”的大幅标语亲自刷写到微电子院办公大楼的楼厅上…………撰写《陈述报告》,实质上是通过回顾微电子院成立至今近三十年的战斗历程,为达到特定目的所做的宣传。至于这种努力,能否奏效,能否“感化”上面的某些权威人士,对微电子院“高抬贵手”,我不知道。但是,就我个人而言,在潮水般回顾感情的冲荡中,我觉得自己经受了一次心灵的洗礼。路是人走的,历史是人民创造的。回顾空间微电子院的过去,我不仅深情地回想起罗天良和佟梅,还回想起萧云海、严松、刘长河……当然还有我的妻子柏莹……许许多多为开创和发展中国航天微电子事业耕耘过奋斗过的同事们,良师益友们……我深深地爱着你们!三辛民一下骐山,直接回了办公室,开始动笔:《关于发挥×××院军用微电子技术专业院作用的陈述报告》一、概述×××院是从事航天和武器系统专用集成电路等器件和专用微计算机研制开发和生产的单位,也是国内唯一的整机与电路相结合的军用微电子学科研生产单位。军用微电子技术是航天及武器装备中电子系统的关键技术之一…………1.×××院的由来×××院的前身是中国科学院6510工程处。……在×××院的院史中,把研制中国第一台集成电路专用微计算机的过程,称之为“六五一○道路”。六五一○道路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国防现代化建设所走过的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多快好省、业绩辉煌的历史必由之路。2.×××院的贡献需求牵引原则,是军用微电子技术发展的一个基本原则。航天和武器装备需要什么,军用微电子就开发研制什么;航天和武器装备发展到哪里,军用微电子也发展甚至超前发展到哪里。近三十年,×××院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适应战略武器小型化的要求……微电子抗辐射技术的成功应用……ASIC微处理技术紧跟国际步伐推入各类武器装备系统……半导体器件的失效分析中心……改革开放后,不断跨越的技术创新新台阶…………在党的领导下,中国航天事业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其中×××院也作出重要贡献。必须看到,由“六五一○道路”开创的,积近三十年辛勤耕耘形成的,×××院以整机与电路相结合为主体的极具中国特色的产业体制,也为作出贡献起了重要作用。在航天领域,保持并发展为飞行器配套的专用半导体器件产业,是十分必要的!3.×××院的研产能力……二、体会1.满足航天对军用微电子的特殊需求,需要×××院进一步发挥其专业院的作用……2.贯彻军口“择优支持,有限竞争”的产业政策,需要×××院进一步发挥其专业院的作用……3.面向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国防现代化建设,需要×××院进一步发挥其专业院的作用……国防装备现代化,是多少金钱也买不来的。航天的“老五院”精神,×××院的“六五一○”精神,概括说来,就是在极其严峻的国际环境下,面对帝国主义反华势力的武力威胁和封锁禁运,国防尖端科技战线上的职工们在党的正确领导下,不怕鬼不信邪、奋发图强、不断创新、为国争光的精神。从经济技术的角度看,自力更生、以“我”为主、坚定不移地走国产化的道路,是贯穿这种精神的一条主线。今天,这种精神没有过时。面向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国防现代化建设,更需要发扬这种精神。×××院从研制出全国产化的中国第一台双极集成电路微计算机起步,到今天在军用微电子领域独树一帜、基本满足各类型号武器系统对专用微电子的各种特殊需求,近三十年来,走过的就是一条国产化的道路。立足于国产化,将是面向二十一世纪中国国防现代化建设的一项根本选择!×××院,任重而道远!夜以继日、连续十八个小时,辛民写完了《陈述报告》。按约定,辛民一脱稿就要立即请院党委书记贾宏俊审阅签发。但贾宏俊滞留海城,还没有归来。辛民便携稿又连夜返回海城。四贾宏俊接过报告,从头至尾看了两遍,在第一部分第二小节末尾加了一段文字:……所有成绩的取得,首先归功于×××××、××××和×××××等上级部门的领导、关怀和支持;其次是全院广大职工在院党委的统一领导下,团结一致、共同努力。然后,他签写:打印××份,速送北京萧云海院长。这才向辛民说:“写得可以,就这样吧。”目送辛民匆匆离去的背影,贾宏俊胸中翻腾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心绪。过去多年,他是从来不把辛民这样既无身世背景、又无科班经历的工人放进眼里的。直到柏莹出现、柏莹同辛民结婚。截至目前,贾宏俊一生还只对两个女人动过真感情。一是对第一任妻子,一个中学教员,她是自己的中学同学。二是对柏莹。为了柏莹,为了柏莹冷然回答他的一句话,“贾主任,您是有妇之夫!”他便精心制造了一起所谓“第三者插足”的口实,与第一任妻子强行离婚。岂知后来,柏莹所一头扑向的男人,竟不是他这位志在必得、风度翩翩、春风得意、三十多岁已经跻身副厅局级领导岗位的“天之骄子”,而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工人辛民!贾某人只落个鸡飞蛋打。“冰心托明月,月光入阴渠”!这个“玩笑”开惨了。当一轮报复悄无声息地开展起来,终于看到柏莹香消玉陨,在“我得不到,你们谁也休想得到”的心理稍稍满足之余,贾宏俊仍然暗暗涌出几行浊泪,“柏莹呀柏莹,怪不得我只能怪你自己。如果这个世界还有地狱,将来我们就在地狱见面吧。我寻找你,我依旧爱你。”他心中这样说。现任的妻子,身边的马艳,还有其他几个女人……在她们面前,花言巧语不能不说,小恩小惠不能不施;但充其量,都不过是他贾宏俊满足男人需要的泄欲工具而已。五贾宏俊出身书香世家,与副院长梅谦和同年毕业于山城大学。不过所学专业不同:梅谦和是物理,他是机械,大学期间两人并无来往。念一年级时正赶上五七年“反右”,贾宏俊积极投身运动,抓“右派”勇往直前,表现突出,火线入党。毕业后被分配到中科院西北某所,很快就脱离专业走上仕途。一九六五年抽调他到北京6510工程处时,已任职干部科科长。贾宏俊少时,痴迷于《聊斋志异》。那些狐仙鬼魅、男女性爱的故事描写,常使他浮想联翩、夜深难寐。有一次偷窥小女生冲浴后,遐想着“私处坟起”、“贯革直入”的意境,以致十四岁时起就开始手淫。然而,更使他无限神往的,是书中所述“出则舆马,入则高堂;上一呼而下百诺;见者侧目视,侧足立;此名为官”;以及当官还必须当大官那种“然拈须微呼,则应诺雷动……公卿赠海物,伛偻足恭者,迭出其门……晋抚馈女乐十人,皆是好女子……科头休沐,日是声歌”的人生境地。当官,当官,当官!遂成为贾宏俊压倒一切的志向。从孔老夫子仕鲁、“诛少正卯”始,两千多年来,中国知识分子走的不都是一条“学而优则仕”的道路吗?蒲松龄先生不也是官瘾十足吗?他才华横溢可惜命途多舛,孜孜以求地考了一辈子科举,连个“举人”(相当于大学生)都没有考上,“到七十一岁才援例成为贡生”。大才子先生的一腔“孤愤”,只好化作一本《聊斋》,徒添后人话资,又有多少意义?他懂事时,旧中国已成为新中国,神州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八十年代以前,这句所有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话,贾宏俊自然也倒背如流。只是他的个人理解似乎又曲径通幽:在这个队伍里,也有上下高低之分。人若想往高处走,名利双收,还是必须当官的!贾宏俊不是个庸才。多年来,除在漂亮女人面前,那色眯眯的劲儿被多事人看不惯之外,他勤奋的工作态度,缜密的组织能力……在微电子院还是有口皆碑的。如果没有那些接二连三、令人眼花缭乱的运动,他贾宏俊也许会是新中国众多新型官员中的一个好官儿。在众多运动的洗礼下,贾宏俊认为:要当官,只有一条,就是跟着组织走!“文化大革命”期间开展革命大批判,批所谓“入党做官论”。他被指令上台作批判发言,嘴上慷慨激昂肚子里却暗暗发笑,心想:共产党是执政党,做官不入党行吗?官儿都叫不入党的做了,党还怎么执政呵?只是此话当时没有说也不敢说,他还不至于傻到拿鸡蛋碰石头的程度。不过数年之后,风向一变,在揭批、清查林彪“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罪行时,对当年逼迫他发言的造反队头头,贾宏俊理直气壮地给加了一条罪状:以批“入党做官论”为名,行篡党夺权、复辟资本主义之实。狼子野心,是可忍孰不可忍?在贾宏俊的心目中,“组织”不是虚的空的而是实实在在的。跟“组织”走,具体地说,就是跟党委走,跟党委书记走。还必须“跟一级(上级),看两级(上上级)”。五七年反右,五九年反右倾,六二年社教……他都是这么跟过来的,屡试不爽。在获得“立场坚定”表扬的同时,他的仕途也一帆风顺。“文化大革命”初期,贾宏俊因为“誓死保卫党委”、抓新出笼的“右派”、“牛鬼蛇神”,又一次冲锋陷阵;还风头正劲时,却在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时,作为“铁杆保皇派”,一下子落马了。他被机关造反派小头头、一个搞器材的中专生杨阳生拉硬拽,按上一顶报纸糊的高帽儿,尾随着工程处严松等“走资派”,中关村一路游街。当时,贾宏俊在感到脸面丢尽的屈辱同时,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惶恐,“这一次莫非跟错?”实践很快证明,他依然没有跟错!一九六八年军队“支左”和实行“军管”以后,贾宏俊得到进一步的提拔重用。军管会主任是来自部队机关的老军人,“文化大革命”初期也受到内部造反派的冲击。按他的话说,“用人当然要用对党有感情的人。”谁对党有感情,应该受到提拔重用呢?就微电子院而言,当然是“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誓死保卫党委”的“保守派”,也就是随时随事都跟“组织”走的真正“革命‘左派’”贾宏俊等人,决不可能也绝不允许是杨阳之类“形左实右”、“打着红旗反红旗”的“派性分子”!然而,一九七六年,他却跟错了,实实在在的真的跟错了……贾宏俊并非是马尚飞那种“脑子不够用”的家伙。他审时度势,感觉十年蹒跚而过,今非昔比。广大人民群众对“文化大革命”的怀疑不满,已经酿成蓄势待发的火山。天安门事件之后,贾宏俊遵照从“中央”到地方的一系列指令,搜罗罪状,炮制了“右倾翻案风在我院的现实表现”。材料打印成文,准备上报之际,他确实犹疑再三。他甚至把自己关进办公室里,摸出一枚五分硬币来“押宝”:若是国徽面,材料上报;反之,压下来再看看。掷了三次,两次都掷的不是国徽面,贾宏俊咬咬牙还是上报了。一则,贾宏俊相信,共产党的天虽然乌云密布,却是怎么也翻不了的。一声“工人阶级说话了”,天安门广场那些“扬眉剑出鞘”的乌合之众不就作鸟兽散吗?二则,院内计算所罗天良、谢起贤等一些人也忒嚣张。他们在办公楼楼前起哄闹事,好意前去劝止,罗天良却根本不把他这个院政治部副主任放进眼里,竟敢呵斥道:“贾宏俊,你一边待着去!”妈的,不收拾收拾这些人,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究竟长了几只眼!岂知,乌云散去,共产党的天翻不了,“文化大革命”的天翻了!直到近日才有所明了,就此一事,当年竟有辛民、柏莹、伊江南等人同他进行了一场“暗战”……回顾过去,犹如大梦一场。那些所谓的理想、信仰、情操、革命的价值观念,等等,现在在贾宏俊看来,都是虚幻的过眼烟云。他奋斗过,也真诚过,又能怎样?干了一辈子风云莫测的政治工作,他为自己能说出点什么呢?说起来,现在讲话做报告,还是少不了要说一句,“一切成绩的取得,都是与政治工作的努力分不开的”。可你去民间看看,当今年轻人之中,又有几个,真把它当回事呵。他贾宏俊偶尔一次在家提及政治,连自己那个混账儿子都嗤之以鼻。宣传的难度更是前所未有。往往是你在台上讲,人们在台下“睡”。有一次,他到机加工车间宣讲“改革陈旧观念”,批判社会上那些看见别人发财就气不顺的“红眼病”。讲着讲着,台下第一排座位竟有人肆无忌惮地打起“呼噜”。他喝令那个打“呼噜”的人站起来,问他听讲了些什么?那个小子,睡眼惺忪地说:贾书记的话,乍起耳朵听着呢。不就是流行“红眼病”么,院领导关心职工健康,说要多发点奖金,叫大伙儿买些眼药水、抗生素什么的……全场哄堂大笑。贾宏俊认出这成心捣蛋的家伙,是老钳工刘长河的儿子刘小二。他很生气,一时却很无奈。其实,贾宏俊自己犯的“红眼病”,才是相当严重的。眼下流行一个“顺口溜”:去过北京才知道自己官太小,去过深圳才知道自己的钱太少,去过××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贾宏俊自我比较,当官当到正厅局级,小是小点,看来已经到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能认命。××没去过,带着马艳这一次东南亚倒是去过了,多方体验,“身体”还差强人意。唯有“钱太少”,千真万确,才是近些年来,贾宏俊私下深深感触的最大痛苦。他这个正厅局级一年的工资加奖金只有区区万元。不用在深圳比,那羞死人了!这么点儿钱,不够在深圳吃一顿像样的饭。即便回到所谓“相对贫穷落后”的西北山城,也没法比呀。去看看四周某些官员和企事业单位头头过的日子吧:豪宅、二奶、百万存款……他们凭什么呵?无非胆子大点,出手黑点,脸皮厚点,后台硬点,关系多点。如果凭才干,叫他们来给他贾宏俊提鞋,都不配!怪只怪自己胆子太小。这些年,年年喊反腐败,腐败似乎却愈演愈烈。还有个“顺口溜”说:站在××向高楼上看,花天酒地的都是些贪污犯。抓下来无需经审判,个个枪毙不出冤假错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人家都不怕,你贾宏俊还怕什么呢?学过多年经典理论,别的都不在意了,唯独唯物主义的说法还记得那么一点:人,只有今生,没有来世。你贾宏俊已经五十五岁,还有几年?还等什么?未来大势走向,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别等有一天,人家都已经捞个盆溢瓮满,你还一无所有。那时节中国的宪法终于也同“国际惯例接轨”,改写为:“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若此,你将后悔莫及!然而,贾宏俊还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因为他身处微电子院,因为在微电子院还有萧云海、辛民、以及院纪委书记彭亮,等许多仿佛不吃人间烟火食的人……早在力排众议、举荐马尚飞担任海电公司总经理之际,贾宏俊就开始布下自己新的人生棋局。他盘算的目标之一,就是逐步推进,有朝一日把上市以后的海电公司演变成由他自己主控的经济“托拉斯”。卒子过了河,再没有退路。为此,即使拼它个鱼死网破,也无可奈何在所不惜。近两日,贾宏俊滞留海城,就是趁一时调开了萧云海,紧锣密鼓地近一步布置应对措施。他走了他不放心,他还必须等唐斌从山城过来,亲口有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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