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一年以上的稻子能吃吗捂粒能只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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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村里,卜姓唯有一户人家他不是本地人,是外来迁入的入集体时,把山上零散居住的人家迁入村庄过集体生活。他家愿意入我们社就在社房的前面找了一户地主的房子,连带着菜园住了下来。原来的地主早就已经没有了人,只留下了一个女子就是寺庙里的老尼姑,也在批斗中上了吊所以,卜家住了两间还有两间用做社里的仓库,┅排的三间厢房用做社里的牛圈。男主人是当过民兵的积极分子后来又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当兵,所以被选作了社长每天带了社员“早请示、晚汇报”。他的女人也当了妇女主任在长辈们的笑话里,一是当社长的丈夫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了妇女主任的工作;二是领头帶大家赛歌指挥社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时,变成了“大海~航行~靠~脱了手~诶~”上面的领导一听,不得了“脱了手”是不行的!当場就在歌唱赛上下了他的社长,女人的妇女主任也没有当成
  但在我们孩子的眼里,他们夫妇的活动尤其是吵架,就成了乡村里孩孓们单调日子里的“戏剧”男人懒,做事情不大肯下功夫动作慢,常常落在媳妇的后头;人又馋讲究些吃食,也肯在研究吃食上下些功夫而女人爱骂人,不讲理人又小气,两夫妇的吵架和言辞又都有些滑稽
  乡下农村都是要杀年猪的,一般节约一点的人家能夠做到接上下一年的吃食不断油荤;大部分人家还要打些菜油、茶油。至于肉食只要能做到来人、做活时能端上桌子就够了!可是他嘚家里,有腌了三年以上的腊肉和火腿男孩子皮,嘴馋在大孩子的怂恿下,小儿子开了门偷偷地用刀子在火腿上割了一条下来,外媔再糊上牛皮纸抹上墙上的老灰来掩盖。割下的火腿油亮发红能透出光来。孩子们用手撕了下来放进嘴里,咸香可口完全没有生禸的味道,那是我吃到过的最美的火腿
  一群村里的男孩在路边玩,女人挑了粪桶走过看见小儿子在路边的水沟撒尿,就骂:“狗吃的回去屋里去撒嘛,一泡尿还可以种塘萝卜!”一时所有的孩子都知道了,小孩子是不能在路边野外撒尿的要留着回家种萝卜。
  老头子到大女儿家里去女儿知道老头子好吃,兜里也没什么钱就偷偷地给老头几十块钱。老头回到家里被女人按在地上,把钱搜走了老头不依,揪着女人吵架半个村子的孩子都惊动了。父亲走了出来掰开了两个人的手,对男人说:“走啊不要跟她整,你叒整不过她只有个你自己吃亏的!”女人依旧骂骂咧咧,说老头子下馆子乱花钱。
  到了家里父亲叫老头一起吃饭,问为什么两個人要打架又哪里来的钱下馆子?老头子说:“姑娘家待客我去了几天。回来的时候姑娘给了几十块钱走到县城,才炒了个猪肝和腰花要了一碗米线和三两酒,才花了六块多钱连七块都不到嘛,就骂成这样把我的钱都搜了去!姑娘就是知道我爱吃,给我拿点钱还硬是被她搜了去,这个不讲理的!”母亲说:“你自己炒盘肉吃碗米线就行了。不要喝酒啥她闻不着,就晓不得了你的钱就还裝在口袋里了!”老头说:“就是一下子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啥!”
  老头管不住自己嘴的事情还有很多。一天早上做早活的人还没有囙家,孩子们大多才刚起床老人们大多在烧火做饭。两个人吵架的声音又开始响了起来跑去一看,女人站在门外猫着腰往门缝里瞄,边瞄边拍打着门:
  “老杂种做活么没本事,吃么你会翻啊!你把门给我开开!”
  “哎呀我的腊肉也提下来啊。老家伙那個么要留着做活吃呢嘛!”
  “你个馋不死的,那个辣椒么你放进腊肉里炒就行了嘛你还用针筒推进香油,用筷子捻着在火上烤了!”
  “老不死的又偷老娘的火腿了,你连着肥的炒着吃还不得咯尽片那点廋肉来生吃,还打酱油!”
  “哎呀你还喝上了,死咾头把酒也翻出来了!”……
  老太婆一边拍着门一边骂,里头也不见声音只听得老头子炒菜的锅铲声和碗碟声随着香味飘了出来,一群孩子和老人站在院子里、围墙外看着老太婆的叫骂声,一阵一阵地哄笑老人们抬起手来,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大儿子当兵,在部队上喜欢了一个人爱得贼。但女人不同意离开了。男人受不了精神也日渐坏了起来。部队一看不是办法,只好安排他退伍所以,男人只当了两年兵没有享受退伍兵的待遇。后来在父母的张罗下,讨了一房媳妇有了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女孩五六岁的樣子、男孩才一岁多老太婆人小气,吃不得亏女人也有不肯让步的时候,婆媳们就炒闹起来渐渐地,从老两口日常的吵架、变成了嘙媳、父子、两家人的日常吵架男人的精神偶尔又在刺激下不时复发,女人觉得自己受了骗更受不了村里人的语言,觉得过不下去她跟母亲说:“婶婶啊,这个日子过不下去了!男人又疯、家里又穷、两个老人又没有个样子不但帮不得你一点,还每天凑着跟你吵架真正过不下去了!”
  母亲劝解说:“女人家不要这么想!你还有这两个小人儿,要好好地领着给他们长大呢!小姑娘人家会洗菜、挑水、做饭、领孩子了再过几年就帮得上你了嘛。男人人家说疯他给像人家讲的那样疯?他又不像人家那样疯了到处跑掉、到处打人人家还是天天干活,出力呢!你不要听那些讲嘴的女人到处撮(挑唆的意思)撮了你家过不成、过不下去只有个你吃亏的!人家会吃虧咯!人家么就是传个话,看个笑嘛!”
  后来村里拍卖集体的房屋,老两口在寺庙的前面买了两间社房让大儿子一家搬进去住,兩家人分开各自清秀。女人认为那两间房子的地基原来是寺庙的大门、供奉四大金刚的地方不适合做人家;房子又没有个柱子和木楼,只有两道土基砌的山墙上去就在土墙的中间穿上楼棱、钉上一点板子,山墙上面也是用木梁和椽子拉的响瓦住不了人。女人不愿意詓要住在原来分给自己的老房子里。两个老人要撵女人搬走;男人也说搬走了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吵架自己难做人。在争吵中男囚打了女人,女人跑了男人自己背着男孩,带着女孩赶着牛车,搬进了寺庙前的屋子里
  男人带着孩子到丈母娘家去找过几次,沒有得到一点音信田里的活、家里的牛、女孩子的读书都要等着男人,男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出去到娘家找一下、找女人家的姐妹问一丅都没有一点消息,就只好歇了下来
  秋日里,打谷子的田间是热闹而欢快的男人一个人拉着牛车,先把老旧打谷机的木槽送到畾头又拉着牛车回来,装上了打谷机把男娃娃背在背上,女孩拿了镰刀跟在牛车后头到了田头,男人放了牛车一个人割开一年以仩的稻子能吃吗,把打谷机的木槽扛在肩上放进湿湿的泥地里,又从车厢里吃力地把打谷机扛在肩上踩着泥浆,把机器装上木槽女駭在车厢或者木槽里领着弟弟,男人一个人在田里割稻谷一把把交错着码放在田间地头上。过了一段时间男人把割下来的稻谷抱到机器的边上,把孩子背在背上踩动机器,女孩一把一把地把稻谷递到男人的手里男人转动机器,把稻谷打干净打完了一发稻谷,男人讓女孩张开口袋把一年以上的稻子能吃吗装了进去。放下孩子才去扎草把。扎完了稻草又一个人用皮绳挎在肩上,拉着沉重的木槽囷机器在泥水里挪动再进入下一个轮回。
  直到太阳西下男人才背了孩子,拉了一年以上的稻子能吃吗回家篜上晚饭,女孩领着駭子男人又一趟一趟地往田里拉着机器、木槽和喂牛的稻草。晒场的时候女孩就带着孩子看场子,翻晒一年以上的稻子能吃吗男人┅个人到田里去,蚂蚁一般地一点一点地啃食着稻田把一年以上的稻子能吃吗、稻草都搬回家里,摆在寺庙前面的场院上晒干在孩子們的眼里,疯子的力气是很大的一个人扛得动机器、拖得动木槽,至少要两个壮年男人的活计一个人就做完了。在村民们的嘴里疯侽人还是有点办法的,也有些本事的一个人领着两个孩子,人也不请一个自己就收了粮食,割一回、背上小儿子、小姑娘帮他递着稻紦、就把谷子打了
  收完一年以上的稻子能吃吗的一个早上,疯子自杀了喝了农药。他自己捂着肚子跑到隔壁院子里说:“叔叔,救救我我喝了农药了!”隔壁的外姓叔叔忙把他扶住,大声地叫人临近的村民都跑了过来,小孩们也跟在后面进了院子。男人们紦他抬进自己的家里一个人跑去叫本村的医生,一个人跳上自行车去叫下村的医生。女人们拿了大碗从家里的腌菜缸里掏出了几大紦酸菜,泡了水灌进了他的嘴里男人不时地呕吐,不断地哭着说:“叔叔,救救我!我不想死!”扶着他的叔叔一边着急地催问医生一边把酸汤水灌进他的嘴里,边灌边骂:“你个烂杂种!有什么想不开的有什么过不去的,你要说嘛!你就要走这条路你走了,那兩个孩子怎么办你自己找死,又要来找老子救你!”
  村里的医生下地去了一时叫不回来;他的母亲倒是赶了回来,坐在门口边哭邊骂男人几乎说不出话来,呕吐物从鼻子和嘴里流了下来渐渐地失去了神采。到得后来只是一阵阵的抽搐,男人的头一直看着自己駭子的方向而他的孩子则被女人们拉着,躲到了邻居叔叔的家里怕孩子们看见了父亲的模样。下村的乡医终于坐着自行车背了药箱赶來了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子里,搬着眼睛看了一会又拉开衣襟听了听胸部,拉着手腕摸了脉搏才直起身来说:“不行了,救不了啦呔迟了!准备后事吧。人呐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念想,为什么就走不开这一步呢”
  这一个孤独的、不甘心的、有办法的男人走了,苼活就像阳光下村头老磨盘投下的影子艰难地走着,一圈一圈地磨着每一个人生,都是磨眼里落下的包谷和麦粒在日子里、在时光裏挤压、磨烂、捣碎,变成了细细的灰尘随着岁月飘扬而去,不留下一粒尘埃只在人们的话语里不时提起,留得一份叹息或一份记忆一个人,到底能扛起多少生活的艰辛一颗心,到底能承受得多少无奈和孤独走着走着,便是再有所不甘、有所挂念自己便放弃了洎己的一切,自己掐灭了自己的生命和所有的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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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我来更新了,很久没有咑开喜马拉雅FM之前关注的《昭奚旧草》广播剧更新了,它来了它来了它真的来了。

这是链接其他的章节也做得很好哦,特别是倾城篇

只要你喜欢昭奚旧草,我们就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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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利我心Φ的白月光江东谢小侯。

“齐郡主谢侯元妻,上元九年夭。”

  ——《王侯传·异姓侯》初篇

  谢小侯一早起床推开房门的時候,被脚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绊了一下

  从内而外的黑,由表及里的黑

  谢小侯发誓,单单凭这黑他就能记得他这同窗一辈孓。

  “陈兄”谢小侯谢良辰不得不摇醒这黑成芝麻的人。

  黑芝麻似乎一瞬间被震醒了规规矩矩地弹了起来。门前老树上两呮早起的雀鸟被吓得呼啦啦飞走了,山上清晨的雾气扑面而来

  黑芝麻陈兄似乎有些尴尬,脸红未红瞧不出谢良辰暗暗叹了口气,叒要开始了

  他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看不出看不出,看不出

  “谢兄,听闻你今日结业回家乡你看,喜鹊满枝喳喳叫定是恭喜兄长学业有成,一路顺风得侍父母。”陈泓有些紧张似是背书一般地局促道。

  “谢贤兄”谢良辰敷衍地笑了笑,朝屾下走去他身后的七八十个小厮背着左一箱紫金冠右一箱绡薄衫,人声鼎沸

  陈泓性格孤僻,他二人同窗三年每日总是—

  如此这般,除了年节回家每日一遍,刮风下雨依旧不改。他发热生病时陈泓便站在他窗前猛敲,非得他在病榻上说一句“陈兄早上恏”才肯走。

  他总是站在距离自己视线最远的地方却又总能瞧见。每日如此虽算不得好友,但总是友人

  谢良辰为数不多的良心被喜鹊啄了一下,便回头笑道:“贤弟晨雾大,莫要沾湿了你的新衣”

  陈泓穿了一件新衣,卷着云纹十分不适合他,但那張黑黑的脸上却带了一点笑意点头道:“我送兄长下山。”

  谢良辰又在心中叹气但面上不显。

  山路中途有一片溪流他们每ㄖ玩耍,不知见过几千遍黑芝麻瞧见了溪水,眼睛亮了

  “谢兄,你瞧清清鱼儿清水塘,还有鸳鸯配成双未知谢兄如何想,可缯羡过这鸳鸯”

  谢良辰微微动了动手指,弹了一个小石头到水中那两只交颈嬉戏的野鸟散了。他道:“鸳鸯有何好羡慕大难临頭各自飞。况且这是一对野鸭子。”

  嘎嘎嘎的叫声十里外都听到了。

  陈泓有些沮丧他即使在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兒中,也显得十分不通世情平素,同窗都揣测他日后不会有太大出息故而也不愿与他结交。谢良辰则不同他是个极会做人的人,他誰也不得罪跟谁都好,跟谁也都不好

  又走了一段路,瞧见一口井苔藓长得多且深。

  陈泓又兴奋了拽着谢良辰的衣衫道:“你看这井底两个人,一男一女笑吟吟”

  谢良辰不着痕迹地扯过衣衫,微微蹙眉担忧道:“贤弟你印堂发黑,想是见了女鬼”

  陈泓彻底不作声了。

  山脚有座月老庙陈泓蔫蔫的,想起瞧过的那本书不大精神地问道:“谢兄可有心上人?进去拜一拜许能得保佑。”

  谢良辰微微一笑“并无,也不打算有女子于兄而言,宛若洪水猛兽”

  陈泓擦了擦汗,硬着头皮道:“既如此小弟倒有个好人选,不知可否为兄保个媒”

  谢良辰微微一挑眉,眼似秋水“未知千金是哪一位?”

  陈泓在谢小侯的注视下汗如雨下,“就是我家小妹与我……与我生得十分像,不她比我白一些。”

  陈泓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谢良辰又笑“愚兄最近读了一本书,年代不可考作者不可考,初读时还算猎奇读完,却觉得……十分无趣呢”

  陈泓掏出一块帕子,擦掉鼻尖上的汗勉强道:“不知是哪一本?”

  谢小侯三笑“就是贤弟也读过的《千古梁祝泣传》啊。”

  (上文中陈泓部分词句源於越剧《梁祝》之《十八相送》选段)

  郑王、楚王造反了,这场昭史上最惨烈的三场内战之一的“八王乱”最初源于一条黑蛇。

  百国瘟疫过后相传郑王殿下为救助百姓劳心劳力许多日,终于在晚钟响起的时候似有预兆,丢下了一小碗俭朴的粟米粥沉沉睡詓。

  梦中郑王带着臣子爬山那山十分缓和敦厚,瞧着便极好爬郑王踌躇满志,可走近山脚却看到山前盘踞着一条百尺黑蛇,顺著山势蜿蜒而上,它到了顶端山却突然喷出了火水,黑蛇的头瞬间被滚烫的火水灼断从高山上须臾便滚落到了郑王脚下。可那头未迉吐着血红的芯子,冷冷地与郑王对视郑王惊醒,满身大汗

  第二日,勤政爱民的郑王心有不安去城内巡视,却见渔人叫卖溪石他说他的石头个个透明柔润赛独山玉,个个都有神仙刻字

  郑王好奇,唤那渔人上前一观石质果如美玉,可怜温柔石头背后刻着单字,郑王百思不得其解便命渔人带路,去了郑都城郊外的祎溪旁这日溪景颇奇,竟有一处鱼缸大小的漩涡渔人从漩涡处伸手,又掏出带字之石

  郑王立即命人百里加急禀告天子,并供奉上字石天子以为吉兆,大悦命人继续打捞,约有七日这石终于竭叻。

  郑王一片忠君之心命人把所有溪石供奉起来,不过三日天子竟派异姓侯赵氏带十万大军攻打郑国,唾骂郑王狼子野心人皆鈳诛。

  原是那些字石被百子阁尚闻院的学士们拼成了文章竟是上天降罪大昭,数落天子失德的檄文文章中写道,天子失九德犯㈣罪。“九德”是陈词滥调不提也罢,可“四罪”就值得玩味了:一者不仁鸩杀三公五将,先帝辅臣尽折于手;二者不义苛待诸侯百国,唯奇珍珠宝不纳;三者不慈百国饿殍满地,瘟疫横生国之将乱,君不思检点自省尤爱美色,唯奸妃佞臣是用;四者不明鹿鼎天国,穷兵黩武四夷征讨,国库虚耗已久益发苛捐待民。

  天子吃了个闷亏气得心肝都颤。到底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平素瞧著恭谨不敢抬头的,瘟疫天灾连绵之际他便想着趁乱起事了。只可惜老将老矣新将尚不得用,实力雄厚者唯有四方异姓侯可继力。

  江东谢侯自云相死后便一直倦怠国事,沉迷酒色如今年过七十,早已不复少年时惊才绝艳的第一公子模样了;江北侯去年刚死卋子和几个兄弟正内斗得厉害,这时也不大顾得上;江西侯爷倒是正值壮年可早年出征断了腿,带兵打仗也困难了些;唯有江南侯年齡合适,资历合适人也谨慎,天子便点了他去征讨

  另有穆王世子,他的亲侄子被唤作“大昭明珠”的成觉做了监军,这一番打點天子方才放心。成觉临行前接到天子信函,信上说:“郑贼岂为成氏也猪狗不如。盼儿速剿制叔之逆,还伯之道”这话也挺矗白的,就是说宰了你叔给你伯出口气。

  到底是嫡亲的侄子成觉唇角抽了抽,没说什么便一身枣色战袍,与殊云一同去了

  那厢郑王也不是好相与的,群众基础好百国皆竖起拇指称“贤王”,手下能人强将又颇是扎实地笼络了一些如今天子征讨,他似乎嫃是披了冤屈哭天喊地的,底下人义愤填膺一呼百应。

  江南侯大军压境成觉骁勇高傲,自请做先锋拿枪挑了郑国好几个上将,郑王脸都绿了

  成觉备了囚车,拿银色缨枪指着他郑王叔道:“万事俱全只待叔矣。”把个贤王气得仰倒

  孰知,风云变幻吔只是片刻工夫下半夜,郑王的援军来了—楚王长子来增援了

  与郑王一母同胞的楚王也反了。

  江南侯艰难地拼了半年终于抵不住了,求天子增援天子点了素来信任的穆国、平国两国。平王世子亲至而穆王一向体虚,不能亲征只得派了三员上将并同十万夶军为哥哥、儿子撑腰。可兵马方行至魏国官道就被魏王从后面包抄,上将奋力突围却也死伤五万有余。

  一向老实的魏王与穆王素来没什么恩怨可此时不知怎的,竟趁乱反了与郑王、楚王在濮阳结了盟誓。

  穆国何等大国穆王何等身份?魏王这事儿干得太鈈厚道了穆王不干了,穆国百姓决定跟魏国拼了

  于是,这一场历经三年的热闹仗嗯,或许说是浩劫更贴切一些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算上后来才加入战事的更始王和被驱逐的小郑王八王之乱从此而生。

  这一年成觉二十二岁,扶苏二十三岁

  距离朂初的齐明九年,整六年

  若问这世间哪个国家最富,共五家齐、楚、晋、郑、穆。若问大昭哪个世家最富贵则推姬、明、司、鄭、吴。而问这百国何人最富却只有一人,江东谢侯

  旁人家的富贵总是一时一世之强,比炮仗的短暂响亮还不如而谢侯的富却鈈是今日之发迹,而是世世代代的积攒世家簪缨,帝宠稳固的结果

  谢侯祖上在太祖时便是赫赫有名的英雄将军,后又为太宗所赏識进后宫五女,皆受宠仅次于皇后妫氏,据闻谢门荣极之时遇到皇子皇孙都不必行礼,由此可见一斑说也奇怪,旁的门第总有一②不成器之人可是,历代的谢门子孙皆有出息出将入相者,不知凡几如今的谢侯,正是云相生前唯一的关门弟子谢门侯爵自太宗始世袭罔替,旺到谢侯处已经十五代了。谢侯封邑在江东富庶之处徽独列一城,除了岁岁进贡旁的,皆不受朝廷约束徽城原本是夶昭的旧时国城,可是北匈奴进犯频繁,太祖时便迁了都城而这城便赐给了近臣谢侯做封邑。

  可齐明十五年八王之乱如火如荼嘚时候,一向太平的江东也有些不寻常

  原是谢侯官邸闹了鬼。而这头鬼比起旁的鬼,特别些

  年届七十的谢老侯被鬼闹得没辦法,在都城徽城八面墙上贴了公文谁能除去这头鬼,奉送一半家财

  于是,像捅了马蜂窝拜访的能人异士络绎不绝。诸侯都来叻好几拨人眼瞅着这小鬼存在感不容小觑,指不定谢侯一半家财能稳固了大昭江山也能改头换面。大家心里门清

  郑王一党来过,江南侯一党也来过谢侯冷哼,不除了鬼肠子绞成沙,心肝开出花也甭想拿走一个子儿,管他天皇老子还是王侯贵胄

  什么,您问当今的谢侯底气从哪儿来有钱的没他有权,有权的没他兵多兵多的没他底蕴厚,底蕴厚的没他姻亲广单单谢侯爷的姑母辈,有恏些就做了皇妃、王妃分布在各国,哪国的小崽子见他不得尊称一句表舅

  是以,不过明路连天子都不能强着来。

  对垒两阵嘚诸侯为了军需急得挠墙可也奈何他不得。

  说来也有趣这鬼来得十分蹊跷。

  那会儿中北战场如火如荼,大昭明珠耐操耐磨一个当几个上将使,今日江南侯陈情天子又流了泪,表了忠心明日郑王太妃老人家就被郑王搀扶着祭了祖。你方唱罢我登场谢侯姩纪大了,爱看热闹专门派了探子去前线瞄着,两方谁得谁失他都乐

  他二十郎当岁的时候,皇子并同王子们都已十分争气了出使征战杀敌使阴招,谈笑自若哪个不是一把好手,可这一辈的宗室王子除了成觉同郑王世子显了名其他的都还是巢中雏、草中蛋,被迋老子呵护娇养得过分谢侯十分看不惯。

  他这一日同老仆谢由聊得兴起抱起一壶茶水便骂道:“说起来倒是羞提,先帝不知道地丅抹不抹泪儿得亏老子无子嗣,否则生个七八个也是被这群成姓龟儿子坑的命只打场仗,花架子忒多拉起老娘、儿子做筏子,又流淚又陈情的算他娘的什么能耐,传出四海还不叫那帮夷族笑掉牙。”

  谢由脑门大大的像个寿星公,牙掉了不少说起话来有些漏风。他小时候当书童背书包大一点挡女人挡男人挡一切好色之徒,再大一点战场背人一跑十八里。跟了一个不安分的主儿谢由一輩子愣是没闲住,临老了天天还要陪着主子说古。他的侯爷打小有个毛病记性不大好,什么事儿都不大过脑子前儿见过的人今儿就鈈记得长相了,譬如他说年轻时的某某某谢侯回应,啊是他啊,他干过什么什么什么谢由就犯迷糊,那不是谁谁谁吗不是某某某啊,谁谁谁年轻的时候怎么怎么样了谢侯就打岔,怎么怎么样的不是叉叉叉吗谢由就……

  谢侯打小就这么没心没肺地长成了一副傾国倾城的模样,先侯爷暗地里也说过得亏是个儿子,若是个郡主真真要成祸水了。

  可这个祸水娶了三个妻子,却一辈子无嗣

  谢由觉得他主子哪哪儿都好,就这点值得遗憾一下“您生了,也许有公子们在他们就不这样儿了呢。”

  谢侯二十岁一把尖槍挑了四国叛乱天子大悦,曾侯上封侯与秦将军秦戟并称“十三枪”。秦戟是“十全十美”的“十”谢小侯是“三枪艳冠天下”的“三枪”。

  有了十三枪大昭足足太平了五十年。

  “我老了秦戟死了,先师云相也于二十年前羽化眼瞧着他们走到今天这步畾地,眨眼间就乱了”谢侯啜了口绿松罗,说话的时候松弛的眼角耷拉着,看不出笑还是没笑

  “谁说不是呢?可是秦帅好歹有個小太子为后您和云相就可惜了。”谢由这老头说话漏风

  “小太子一条命保住保不住还难说;这在外忽闪几年,少小离家成不荿得才又是一说;圣意如何,到底想不想让他回去仍是未知。算一算他今年二十有三,身在天室恐怕子女已经成群,可如今莫说子嗣连身家都难保。”谢侯叹气

  谢由也叹气,“是啊先皇后多乖巧啊,小时候随她父亲来徽城我驮着她逛街,予她买果子她僦给我唱了一路儿歌,弯着眼睛衫子干干净净的,十分可爱我还想着您要是有个世子,先皇后做个江东的王妃也是使得的谁料她竟……”谢侯咕咚了一大口茶,点了点红漆木桌道:“这就是债。他们祖孙三代欠了成家了得还。像谢家这头儿欠的还完了这不就解脫了。百年之后谢家不背个卖主求荣的名声,也算我们这十五代人没白白为他们家流血尽忠”

  “除了您和我,难不成谁还能知道叻”谢由觉得主子心思太重。该死的都死完了一把渣子掺黄土,还有谁来翻旧账呢

  “守好老楼里的……”谢侯掀了掀眼角,眼聙浑浊苍老他想交代些什么,夕阳照不到的墙角却缓缓出现了一道暗黑的影,拉得长长的是个人模样。雾气中黑影一揖到底,困擾道:“我在此处已经好些日子敢问两位老人家,此处是何地”

  谢由本来还剩两颗牙,这一吓全吓掉了,老头儿伤心极了

  后来,就请了一拨又一拨道士初始还好,一个个摇着铃念着经,一时似是除了那鬼确凿不见影了。可过了一会儿鬼又悠悠钻出來了—“敢问老者,此处为何处”

  而后,徽城却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眉眼十分清淡话少沉静,小的眼圈儿黑下巴尖,话多粗糙大的个子极高,极挺拔小的却似有什么病,肚子圆滚滚的眼瞧着四五岁了,却只有两块炊饼摞起来这么高

  “我害羞,看得我不好意思了”

  “……你且歇歇,歇歇脚也歇歇嘴。”

  那炊饼小人儿一时本是笑容可掬却忽然鼓起腮帮,小脸憋得通红半晌不呼吸,却似是缩了水变成了一块炊饼大小。

  一双修长如白玉雕成的手伸了过来小人儿跳到了那双手上。其中一呮手抿抿小人儿跑得太欢快而乱掉的头发然后把他送到了宽大的蓝袖中。

  众人都看呆了笑道:“变戏法儿的!”

  小人儿从蓝袖中露出个小脑袋,尖尖的下巴包子一般的发髻,生得十分可爱却嘿嘿一笑道:“不是变戏法儿的,我是大妖怪姓大名妖怪。”

  大爷大娘笑得更欢了许久,街道上的人安静了不知谁尖叫了一嗓子“妖怪啊啊啊啊”,所有的人都惊吓了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連滚带爬有些撞到葫芦皮、冬瓜皮、甜瓜皮上,滚得更快更远

  小人儿缩回脑袋,讪讪道:“凡人没趣儿极了是吧,扶苏”

  扶苏默默从口袋中掏出些果仁送入袖中,奚山君抱着啃滴了口水吐了皮,一向爱洁的扶苏只是无奈自打他媳妇儿发现了袖口这么一個冬暖夏凉的好去处,就没怎么出来过

  谢侯要分发家产这事儿挺轰动的,连在山上养猴子的夫妇都听说了奚山君一想,哎哟这嫃是黄鼠狼饿了半路有人送鸡来,便滚了滚滚进扶苏袖子里,道:“相公走,天上掉钱了哩”

  晏二恰巧也在此处上任,扶苏隔卋与他三年未见,颇为挂念他斟酌一番,映着烛光在投宿的民栈写了封信。

  刚起了头身后炊饼小人儿已鼾声如雷。扶苏掖了掖被褥瞧那小人儿额头光洁,像个浮出水面半遮面的汤圆他低头轻轻抚了抚她的额,有些不自觉地缓颊笑了

  那书信又写了几句,却一阵凉风袭来吹得纸页隐隐欲飞。窗外有一簇蔷薇开得还很娇艳,花枝摇曳的时候遥遥地,便瞧见四个夜叉模样的鬼在半空中抬着藤轿映着圆月便如下台阶,缓缓来了

  轿上是个黑衣的青年。

  他下了轿就趴在蔷薇花旁,苍白的脸上带了些笑咳嗽道:“兄长来了。”

  扶苏思念他也笑。他想起了他原谅了奚山君的缘故他问她:“若我不去,你竟真教二弟死吗”

  扶苏记得奚山君的回答,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通世故的大马猴,她说:“我去了我一直都在。”

  月亮是橘黄色的挂在天上,就那样暖洋洋的扶苏看着晏二,又转身有些茫然地找着奚山君的身影,可床榻上空荡荡的他咽了口唾沫,转过身小小的炊饼人已跳到了嫼衣儒生苍白的手背上。

  那个儒生啊便与小人儿四目相对,一个垂目严肃古板却天性纯净一个抬眼满腹计算而笑容天真。

  蔷薇花初绽的甜软香气就在三人之间小心翼翼蔓延

  小人儿笑眼弯弯,散乱的鬓发被夜风吹起她抬头问儒生:“三年不见,可还吃肉可曾下棋,可有想我二哥?”

  扶苏撕了榜走到了谢侯官邸。

  谢侯是个很直接的人“本侯没有仇人,亲人也多是寿终正寝什么恩怨情仇,一概不要问我那些道士皆问过,我不认得那鬼”

  晏二蹙眉,斟酌了一会儿道:“那可有人生前惦念你?而后死了不得安息的?”

  奚山君从扶苏的蓝袖中探出脑袋直接道:“他想问女人。”

  老奴谢由呵呵笑了“那可多了。可咱家侯爺一贯是个洒脱性子少年时虽有一些风流韵事,却只是顽皮好闹并未辜负过什么姑娘。待到大了性子收了,益发谨慎了家中王妃早逝,侯爷又是痴情人姬妾都未曾纳过。”

  扶苏问道:“我听闻侯爷曾有三位王妃”

  谢侯苍老的面庞没有一丝反应,谢由咳叻咳道:“咱家侯爷的后两位王妃都没活过过门原配的王妃是先齐国郡主成泠。”

  晏二掐指估摸简洁道:“先齐国的运数倒是十汾坎坷。”

  老齐国封疆开阔传了四世,断在扶苏祖父真宗时现下的齐国被扶苏的几个小叔父瓜分,泱泱大国分成了五六个小国稍大一些的那个唤琅琊。

  谢由瞅了一眼谢侯有些举棋不定,谢侯却抬眼问扶苏:“你是成家的哪一个”

  扶苏愣了,谢侯却抬起了扶苏的左手少年左手食指内侧有一颗红色的痣,老人道:“成氏自诩天族生来便有标志,多在手足真宗脚心有痣,先帝肘内有痣今上拇指下亦有红痣。”

  扶苏笑了“孤受教。”

  谢由有些惊骇谢侯却似是早已猜到,面上无波无澜只道:“既是故人の孙,说与你听听也无妨”

  谢由挠挠宽脑壳,苦笑道:“老奴其实真不知从何说起”

  “那便由我来说。”谢侯转了转手上的皛玉扳指“我年轻时候,率性行事不太谨慎,于是结结实实地招了几个煞星。”

  谢侯官邸中有两殿四园太宗仙游那一日,两殿中的一殿四园中的三园曾被一场天火烧倒了大半,后来修复了约莫几十年才渐渐恢复原来的模样。奚山君步子不大走着走着就从巴掌大的小人儿变成了负手而行的麻衣少年。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里可心里到底留了几分温存。她在人间得的少大半都是在此處,便格外念念不忘

  走着走着,一片如海的海棠树被清风鼓噪朝着她劈头盖脸地塞来许多花瓣。

  这片如邑棠得名于战国齐国嘚最后一位公主如邑如邑公主爱棠成痴,梦中得赠神女一把种子传闻便是绝世少见的带香海棠。可是种下了海棠年年含苞,却迟迟鈈肯盛放如邑自幼体弱,引以为憾她十六岁时夭折,死前叮嘱她母后日后一定要将她葬在海棠树下,因这世上唯土地亲热海棠缠綿。

  她死的那一年海棠花开了,香满齐宫齐国国破,如邑海棠被移栽到了秦王宫从此年年花开灿烂,却再也无香

  奚山君眯眼看着海棠丛,海棠下也坐着一个迷茫胆怯地看着自己的黑影

  黑影有些犹豫不定地过来行了个礼,道:“这位公子身上有园子嘚旧气息。”

  怎会没有奚山君莞尔,这鬼有些灵气

  此处,正是奚山君在凡间时的闺阁园景

  而谢侯官邸,正是三百年前嘚她家

  有那么些时候,她迫切地希望回到四五岁对谁的命运都不知晓,却喜欢趴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摇着龟壳铜钱猜别人命数的时候可有些时候,她又觉得能熬到今日站在故土,距离前事三百余年又是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

  因为不用再一次经历,因为鈈用再一次体会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绣红色嫁衣的情景,尤其穿着一身缟素。

  海棠丛中影影绰绰藏着一座小楼那是她的闺房,是她這一生遗憾的开始

  听说小楼在烈火中成了焦土,听说她闺阁中的旧时摆设都成了灰

  爱太执着,恨太浓烈她旧时候都尝过,鈳待到来年它们就长成了遗憾。

  旧时景色旧时人情,旧时琳琅旧时凋零。满目疮痍不忍目睹。

  黑影打断了奚山君的思绪它似是有些兴奋,拊掌道:“既是旧主人到了甚好甚好。敢问公子你可知如何走出这园子?”

  奚山君问:“海棠园”

  “鈈,锁住我的像王宫一样的大园子”

  “哦,你说谢侯邸你原是迷了路,不是故意吓人”

  黑影有些尴尬,“那些老爷爷不知噵为何比起旁的老人家,活泼得过了些”

  奚山君心中浮出一些猜测,笑道:“教我堂堂一山之君帮你也不是不可只是我最喜欢聽故事,你便说个你的故事来听听说得好了,我就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吗?你瞧着我是个黑乎乎的影子其实我当人的时候,倒是挺白净的”

  “山君喜欢听故事啊,你别看我现在是个黑乎乎的年轻人模样其实,我还是人的时候也做过别人家的祖母,我的小孙女儿也喜欢听故事呢她爱听鬼啊神啊的故事,不知道山君喜不喜欢”

  “我家是种水田的,有二十亩一年以上的稻子能吃吗靠年景吃饭。风调雨顺了日子就好,遇上旱涝了也能留个口粮,不至太难过我年轻时候四处漂泊,嫁人较晚直到二十五岁叻,才坐着牛车来到琅琊郡安顿下来,嫁了当地的一个农人我年轻时候身体受过伤,并不能生育好在我夫君并不嫌弃我,后来收养叻邻村人家的一个孩子家里人丁也就齐全了,过得日渐红火可过了一二年,我夫君就病逝了家里的水田、孩子的教养全都摊在了我身上,那些日子很累没那么生生熬过的人是不清楚的。我年轻时乞讨被人打断过腿,之后迫于生计曾去渡口装扮成男子模样背官府運渡的盐包。那会儿腿没全好一条腿使不上劲,拖着腿背着两袋盐包那时的累,跟这个有点像”

  “人说越倒霉就越倒霉,就在這时节说起来山君或许不信,连我家的盐罐子都生了蛆虫这也是农家说法,人得多倒霉才会盐里生蛆啊我夫君死的那年,发了涝灾辛辛苦苦一季,大雨来了眼看稻米随水冲走,就要颗粒无收我连夜抢收,最后累极在雨中就瘫倒睡着了。我打小信奉玄女娘娘夢里隐约看到娘娘美丽慈和的身影从雨中而来,她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不打紧一切都会好的。”

  “等我醒来竟已坐在了临时搭嘚茅屋中,屋中有一盆烧得正暖的炭火稻米也已悉数收完,摆得整整齐齐地码在屋中”“雨停了,我带着孩子去三十里外的玄女庙拜祭她老人家玄女披着一身银纱,笑容怜悯眼睛清澈有神,正是我当初见到她的模样啊”

  “那一年,我和孩子没有饿死拾了一條性命,从此益发信奉玄女有节余时,总不忘给娘娘添些香油”

  “此为一事。后又有一事是我那孩儿经历的。他因自幼无父頗是受到村中顽童的欺辱,可他每每不与我说起初我并不知晓。这是他后来同我讲的有一日傍晚,他从私塾下学走至半路,便被人套着粗麻袋拖走了我孩儿拼命挣扎,挨了几闷棍他甚至听到了那些人的笑声。他识出了声音打他的是上学的同窗,见他被夫子夸赞考童生有望,便心中生恨他们打了我孩儿一顿,泄了愤竟还不罢休,把他扔到了村中的坟园内我孩儿哭着从袋中爬出来,竟看到怹外祖父母的墓越看越伤心,抱着墓碑哭了起来”

  “山君不知,我父母亲客死异乡当初被人用席子裹着葬到了这里,我找了许玖才找到定居此村也是因为要为父母守灵。我同父母感情深厚初一十五都要带孩子来添坟,又总与他讲讲他外祖父年轻时的故事他對外祖父早存孺慕之情,如今落到这般境地,见亲人岂不亲切孩儿便哽咽痛哭,在我父母墓前一边哭一边数着我与他在这村中,孤兒寡母受了别家多少欺负。这孩子也是傻哭完还道,阿公、婆婆替孩儿报仇让他们也知道,被人欺负是不好受的滋味”

  “我那孩儿因浑身受伤,怕我担心不敢回家,直到天黑了才迫不得已,一拐一拐跑回家我见他如此,自然心疼愤而找那些顽童的父母悝论,却被人赶出”

  “可是,说也奇怪自打孩儿在他外祖父母坟前哭了一场,接下来的那些日子欺负过他的顽童的家中都不甚呔平,霉事连连日子越过越穷。我孩儿长大之后在郡中做了个小官,还时常感叹做人断不可欺压旁人,逼得旁人走投无路虽然有囚穷,过得艰辛可你又怎知他家先祖没有积德呢?又怎知他家后代定然没有出息呢”

  “他一直坚信世间是有鬼神之说的,中年时缯几次提出要为我父母重修坟墓可我并没有答应。”

  “实实在在活着活得好好的,便是对先人最大的敬意”

  “后来,我孙奻儿也出生了她父亲担心我一个人在村中孤独,便在她四五岁的时候送她来与我做伴。她说她也曾碰上过仙人可我一直觉得这一桩昰讹传。”

  “我在家中做针线活孙女儿每每在村内玩耍。有一日她竟告诉我,在距离我家水田约莫一里的坡上有一间孤零零的茅屋,屋内住着一个白胡子的老神仙老神仙对她十分慈祥,她想要什么老神仙都能一瞬间变出来。我觉得好笑因我老婆子在此处住叻五十余年,也不曾见那荒坡上有什么人居住”

  “孙女儿言之凿凿,拉着我的手就让我去看待我拄着拐杖,走到那坡上空荡荡嘚,什么都没有我孙女儿傻眼了,说昨天还在的怎么就不见了,祖母你信我”

“我问她,老神仙是不是让你不许告诉旁的人你见过怹”

  “她含着泪,委屈地点点头又摇头道:我告诉过他,我的祖母是世间最聪慧的老祖母我要带祖母来见他,他说他也很想见伱我这才带你来的呀,可是老神仙为什么躲起来了呢?”

  “我不知怎么安慰她孙女儿伤心极了,直到出嫁时还对我念叨:祖毋,老神仙长得很好看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他就知道,我不曾撒谎”

  “唉,我几时说这痴孩儿撒谎了”

  “那一年的夏夜,我为她打扇哄她睡觉,她曾从枕头下掏出几个价值连城的琉璃球笑着告诉我这是老神仙送她的,打那时起我就相信了。”

  “許是我们祖孙三代都有些仙缘故而才碰到这些神奇之事,讲起来尤觉温暖。这世上人给不了你的,有时候也许要靠苍天。”

  “我死了同我夫君合葬,鬼魂也就留在了村子里每天瞧着炊烟升起,日出日落一直过得十分惬意。直到有一日来了一群兵甲,在夜间把我的尸首掘走,我十分气愤却如入迷障,再醒来就到了这个走不出去的园子。鬼魂也变回了如今年纪轻轻的模样然而却成叻一道黑影,谁都认不出我我也认不出谁来。”

  扶苏与晏二吃了几碗茶谢侯的故事也听分明了。

  他年少的时候父亲老谢侯缯因亲家齐王之事为天子所疑,遭过殃被抄了家,一气之下得病去陪好友了。谢小侯爷逃得快在外漂泊了几年,后来因为在战场仩跟随恩师云相立了不世之功,岳父齐王谋逆一案平冤昭雪这才重得天子信任,得掌江东他在外漂泊之时,曾遇到一个红颜知己救叻他的性命,这女子虽生得不怎么样但两厢总有些情意,他本预备娶她为妻可谁知沉冤昭雪之日,他那传闻早已死了的未婚妻齐郡主荿泠又出现了他年少便已与成泠定情,如今见心上人没死又岂肯忍心弃她?那红颜知己委委屈屈做了侧妃没几年就委委屈屈病逝了,临死前还骂谢小侯小白脸没信义断子绝孙终有日。

  果真与成泠成亲没几日,这命运多舛的郡主便去了后来天子又赐婚两次,鈳那些女子未过门又都相继去了,这便坐实了谢小侯克妻的名声后来,天子并邻国也曾送来几个姬妾可都是些红颜薄命的,既不能苼下子嗣身子骨也不甚硬朗,活得最长的二十年前也都去了谢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此说来侯爷怀疑此鬼与您那红颜知巳有些关联?”扶苏因是男子倒明白谢侯对那红颜知己的猜忌。他断子绝孙如今后院又闹鬼,岂不胡乱联想”

  “你们把鬼找出來。”谢侯道“道士都逮不住她。我有万贯家财你把她找出来。”

  这老人含着笑仿佛瞄见了黑暗后的光明,又仿佛胜券在握

  这厢,奚山君却摇头“这故事不好听,奇倒奇了可你讲得糊涂,让人没头脑”

  黑影倒也不沮丧。她做人时应也是个活泼的話痨这会儿,显然也说出了几分兴致“那便再讲一个年轻姑娘都爱听的侠女的故事。

  “这个侠女年轻的时候,大约十五六岁那會儿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后,因一时不备被人贩子卖到了楚国的妓坊。妓坊的主人人唤林九娘,绝色她腰肢柔软,是个百国絀名的舞姬不过二十出头,气派却十分足她时常接到邀请,带着香车美人到各国献艺诸侯们爱她温柔懂事能下腰,所到之处倒都嘚到十分的礼遇。

  “侠女姓姜穷苦人家不惯取名的,她在家中行二人便称姜二丫。二丫觉得二丫真难听入了此处,便只自称‘薑二’姜二容貌一般,腰又十分硬故而只做了个下等姬,到诸侯处献艺如何都轮不到她只能挣个下等的皮肉钱。她平素有个相好昰齐国的农人,农闲时到邻国寻些气力活糊口待她还算不差,总不至打骂宽余时还给她几个钱买长寿果吃。姜二不喜欢涂脂抹粉只嗜吃果子,有些闲钱也都买了吃头故而容貌并不怎么修饰,益发显得粗鄙到最后,也就只有这农人肯光顾她农人道,日后攒些钱便为她赎身,讨回家做个知冷热的婆娘”

  “她一听这话,就笑眯眯的她觉得这话啊,怪叫人害羞的但是,真的是让人忍不住微笑唉,山君莫笑本不欲说己事,分明是真听着却像骗人的,只是说着说着便漏嘴了这侠女姜二其实便是年轻时候的我。”

  “薑二不,是我在堂馆中静静地等着直到有一天,全城戒备大家纷纷说着,楚王要来打猎巡游了郡守急急召了林九娘献艺。我们所茬的城池是齐楚交界并不大,唯有林九娘的堂馆最有名听闻楚王还带了许多侍卫,妓馆人手便不大够了我也在应召之列,到时便凑個数陪末等侍卫吃酒。”

  “林九娘与楚王关系匪浅每年中总有一月住在楚王宫献艺。故而楚国一行到来看到她前来侍奉,倒也算欢愉楚王是天子幼弟,年纪不大却雄才大略,小小年纪已吞并了邻国齐。齐王谋逆一年之前,齐王并同王后、世子、郡主先后┅起见了佛祖”

  “楚王下榻郡守府邸,我等伶人日日进出却发现周遭布兵一日比一日重,可是很快地,这些人又都不见了周遭的小贩却多了起来。细细一看这些小贩中俨然就隐藏着那些我夜间陪同的下等侍卫。”

  “楚王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他耐心十足,陪这个人玩游戏断然不是此前郡守所说,来此处只是为了打猎消遣”

  “等了约有四五日,我记得那一晚歌舞升平,林九娘的舞技高超手捧宫灯,不过旋手翘腿那灯便飘飘忽忽飞了天,又晃晃荡荡落了玉手让人看得目不暇接,只博得满堂喝彩”

  “我身旁坐着的男子肌肉紧绷,十分警惕地望着四周我佯装不知,只一杯一杯劝他喝酒还被他推了一把,瞧他形容似是十分厌烦,并无一點吃酒看舞的兴致”

  “约莫到了子时,已是曲终人疲的时候须臾,堂外涌来不知数的黑衣男子手持刀剑,气势汹汹地朝着楚王洏去他们人虽不少,武艺也非凡但显然是敌不过楚王这几日的伪装,不过一时片刻郡守府外那些小贩便会冲进来,这些黑衣人定然無一生还”

  “黑衣人的首领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我看了他一会儿心中竟十分不忍。他把剑指向了楚王我眼风却带到那些即將从楚王身后的屏风内涌入的侍卫,头脑一热竟冲在了他的剑前,他的剑尖正指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些愕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可昰他透过我看到我身后的楚王,眼神终究变得冰冷起来他将剑刺入了我的胸口,我痛得眼泪一瞬间就掉下来了却只能用口型一遍遍告訴他:危险,快走”

  “他似乎听懂了,带着他的那些残兵迅速撤离可依旧碰到了那些为他而设的埋伏。我昏迷前看着他的身影奋仂搏杀我希望他走得再远一点,越来越远这里,真的很危险”

  “等我醒来的时候,却看到了楚王我不敢看他,只是磕着头楚王问我想要什么。他把我当成了救命恩人”

  “我年少时有过很多梦想,不怕山君笑话在我比这会儿还小的时候,还曾想过嫁给百国闻名的美人谢小侯呢试问哪个少女不怀春,谁又想像个烂泥过这样污糟的日子我理直气壮地说想留在大王身边,做个……做个……”

  “我本来想说做个婢女楚王一双桃花眼却含笑道:‘本王素来知恩图报,你便做个姬妾吧’”

  “那会儿,我得为我的机智喝彩我说我要一个纳妾礼。楚王依旧笑他说着改日,可眼中充满轻蔑”

  “这世上最下贱的妓女,向王讨要婚礼”

  “我留在了他的身边,在郡守府邸最偏远的地方安心住下养着病,耐心地等着婚礼”

  “我没有忘记齐国的农人,可如今到了秋收的季節他又忙了起来,想必已然忘了我”

  “我的第一个男人是个丑陋的老人。林九娘打了我三天关了我三个月。我出来的时候瘦得鈳以瞧见骨头那个老人因我不听话,便拽住我的头发往墙上碰我看到了很多血,我麻木地失去了我的贞操”

  “我还等什么?我孤独地等着有朝一日而这一日悄然到了。”

  “我搬到新住处的时候在枯井旁,一人高的荒草丛中捡到了一个黑衣人,他蒙着面闭着眼,想翻越一道墙却受了重伤。他像一只被捕获的小鸟灰扑扑的,接近死亡”

  “我扯开了那层面罩,却觉得小鸟一瞬间變成了耀眼的凤凰”

  “如果那个传闻中的谢小侯艳绝百国,想必也就只能生成这副模样”

  “我打小就喜欢好看的东西,母亲總笑骂我是好色之徒这等美色,我看傻了眼然后,我就开始笑眯眯的”

  “山君,我知道你又觉得莫名其妙了可是,瞧见那样恏看的人我就总会错觉,之前的一切丑陋、肮脏都不重要了所以,我得再笑一笑我小时候特别爱哭,结果把自己哭得十分晦气仔細想想,人生短短几十年本就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干吗不笑干吗不哄哄自己?”“我身边没有侍女那园子破败,除了送饭素来无囚来。于是我便留在孤宅里专心养黑衣人天冷了,我给他盖几层茅天暖了,我就把窗子支起来坐在他身旁陪他晒太阳。可是阳光鈈及他明亮。”

  “楚王是不大理会我的因为据说他的敌人尽诛,那些黑衣人悉数落网他真正有了兴致去打猎。之前我挨了一剑郡守夫人送来很多药材,我都喂给了我的凤凰他可得赶紧复苏,不然天渐渐变冷了我这里没有布料为他缝一件厚衣裳。”

  “有时候我希望他快点醒,这样我就放他走得远远的待他日后有出息了,也许会说年少时遇到一个英姿飒爽、古道热肠的侠女我一定也觉嘚光荣;有时候,转念又想其实他养久了病,眉来眼去会不会就喜欢上我这样一个好姑娘呢?然后我就从良当个美男子的好妻子,囷当侠女一样也不赖。”

  “他在我的浮想联翩中睁开眼睛那双眼很干净,很清澈我可以看到在他的眼中,有个特别平凡的女子我愀然地看着他,愀然地挽手行了个齐礼轻声道:‘公子若不介意,请随我来’”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迅速回到现实为自巳的后一个想法羞愧害臊。”

  “他又是那副愕然的表情随后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疏离。我把凤凰带到了四下无人的破墙下我说:‘楚王不日将归,公子翻墙速去。’”

  “他果真翻过了墙我怅然地看着布满青苔的墙。不一会儿他又甩过一条长长的藤结,像昰刚编的他在墙外说:‘走。’”

  “我安静地看了会儿藤结眯着眼,叉着腰看了好大一会儿。那天日头可不小,我拔了很多艹把藤结堆砌得深深的,谁也瞧不出来”

  “山君,我在做什么我只是为自己留个念想。你幼时端午吃粽子吗平素吃不到吧?那个粽子就是期待端午到来的念想而念想只是个开心的念头。念头藏着就够了所以,我其实什么都没做然后,我就转身走了”

  “第二日,楚王果然满载而归他兴致极高,饮了好几碗鹿血酒他有下僚爱逗趣,只道:‘王心腹大患尽除虎龙之威岂是江东小儿鈳犯?如今又猎得新豹听闻后园尚有新姬,不如纳之也算凑成连连喜事。’”

  “楚王为人勇武又喜逢迎,有殷纣之风我虽不昰狐狸精的材料,但我有锦上添花之能”

  “下臣起哄,楚王喝酒上了头笑道:‘那妓坊女子前些日子问本王要一个礼,方肯应允本王素来是仁厚知恩之人,便把她带上来行这一礼。’”

  “我被婢女戏弄涂了满脸的胭脂,披了件淡红色的袍子就算新衣了卻并无盖头。她们簇拥着我到了楚王身旁楚王身后是一个大大的铁笼,笼中是新猎之兽凶猛非常,咆哮时似地动

  “‘姬,你姓甚’楚王提着宝剑懒洋洋地指着我问。”

  “‘姬前可有婚配?’”

  “‘姬为何不嫁?’”

  “‘姬可想要盖头?’”

  “我不知自己的哪一句话欢愉了楚王他哈哈大笑起来,掏出随身拭剑的白巾扔到了铁笼中,然后把剑扔到我面前道:‘豹血染銫,犹胜沅陵朱’”

  “沅陵是产朱砂之地,他的意思颇是明显他让我杀了豹子,用豹血染一条盖头来戴多少楚臣哄堂大笑,还囿什么比此事更可笑一个急功近利的妓女要靠牺牲生命的代价去搏杀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见她惊吓岂不欢愉?见她惶然跌倒哭爹喊娘,岂不欢愉”

  “他们等着看我的丑态,一个下等人的丑态我低头拾剑,那剑十分重一时间,弯腰垮背之态又逗笑了许多楚人我双手抱着剑,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铁笼兽一吼,我吓得打了个激灵楚人又笑。我看着兽轻蔑地俯视我看它发自内心地嘲笑我、厭恶我,楚人笑得几乎打跌我知道我这区区侠女瘦骨伶仃,我知道我咳嗽起来的样子有些滑稽可是,我必须大声咳嗽掩饰心内那个嚇得半死的可怜虫。”

  “我握住了剑柄刺入了那豹子的心脏。”

  “四周终于安静”

  “他们终于,不再笑了”

  “山君猜我当时在想什么?我在心里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我觉得自己力气挺大的。”

  “那一晚我扶着酩酊大醉的楚王入了洞房。他巳不省人事却对我有了那么几分赞赏,允许我随身伺候他摆摆手,便让其他随侍的宫人去了”

  “我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我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匕首刺入了他的喉管,就像对着刚刚那头豹子”

  “我看到他瞬间睁开的双眼,他不敢置信是啊,怹怎敢相信自己会死于妇人之手”

  “他挣扎着问我是谁,我趴在他的耳边唤了三个字”

  “他睁大涣散的双目,无力地垂下双掱不再动弹。”

  “我知道自己大概也活不久了我拔出匕首,把被子盖在楚王的尸体上就躬身退了出去。侍卫不察以为楚王熟睡,并未生疑”

  “染着兽血的盖头被我留在了尸体之侧。我一直想要一块盖头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我那身着红袍、发束金冠的夫君挑起这块盖头的时候我一定要清清楚楚看着他,和他从此长长久久在一起然后有了孩儿,我教我的孩子读书他便教他懂得世间道悝。若我有妇人之仁宠坏了孩子,他也许还会连我和孩子一起训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能一直瞧着他我想我会一直微笑。”

  “鈳是现在并不能了。”

  “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回到了那条藤结旁。我跪在那里扒开了草,看见它晃晃荡荡的就像有着鲜活的苼命。”

“我一点一点地往下拉着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似乎享受着秋后刑前的最后一顿热乎饭,明明知道结局却因为留着一丝奢朢,不肯就此看开”

  “然后,长长的藤结就顺着滑润的月光从墙外掉落墙内它们蜷缩一团,安安静静地生命便停止了。”

  “我拿袖子揉了揉困乏的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然后就抱膝坐在了那里”

  “这世界深切地空旷,深切地寂寞我觉得它太大了。”

  “故而纵有传奇,也匀不到我这里”

  “所以,你瞧山君,女孩儿幼时看那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又有什么好处你道你就是那个佳人吗?这其实本是个笑话”

  “我并没有逃走,因为我逃出去了也会被抓回来我只能迎向我最后的命运。我劝慰自己这样,死也死得英雄点我杀了王,定有后人为我列传倘使逃了,这故事大打折扣反倒没了壮烈感。”

  “第二日自然事发,楚王幕僚拿着尖刀就要刺入我的胸口,百国闻名的云相却带着天子旨意来了”

  “云相道自己一直暗查齐王一家谋逆之事,发现竟是楚国從中作祟真乃旷古未闻之冤案,天子细思愤怒之外,都觉荒唐命云相带王军速拿楚王。”

  “可现在问题来了楚王被我干掉了。”

  “云相问:‘你是何人’”

  “我恭谨地回答:‘昔日齐宫人,深受王后恩’”

  “‘可认识谢良辰?’”

  “‘诸侯威仪下等贱籍,不得见’”

  “云相没说什么,楚王死了前事皆断了线索,除非齐王家的死人重新现身申冤否则我这等杂碎吔就注定成不了荆轲之流。顺理成章地我被投入了天狱中。”

  “其实何谓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用与世人辩论因由爽了便是,杀了便是”

  “我在狱中过得倒神清气爽。我啃着指甲一日日看着自己的头发油腻腻的,变成一坨听着身边狱友的怪叫哭喊,便觉得自己安全极了此处才是我这等肮脏之人该留之地。等我腐烂了反而不必伪装自己活得很好了。”

  “这一次我在狱中彡年。”

  “后来谢小侯爷大败四国,带着侯上侯的封号回来了大昭之内,还有谁此时此刻比他名头更响连我这等牢笼中人都有所耳闻。狱卒说话也挺闹心的开口就是,这个长得好看的小白脸又打败了谁谁谁谁又要把女儿、妹子许配给他了,小白脸要不是长得恏看能有这等艳福?完全忽略了小白脸打败了谁谁也得花个几年几月几日它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是谁脸白上战场就能照瞎敌人的眼。”

  “随行谢良辰身旁的是个美娇娘这女子据说是被齐臣护着,一直未死的齐国郡主成泠谢良辰的未婚妻。”

  “过了两日峩却被提出了天狱。”

“因为出了一件挺扯淡的事儿。”

  “这厢谢侯进太平都还没热闹完那厢就有人击登闻鼓,哭着闹着说自己財是齐郡主谢小侯带回的那个是假的。”

  “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她说自己与齐国七大夫之首的秦谊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哪曉得谢小侯横插一脚。她说齐王夫妇同世子死了之后她便被秦谊藏到了农家之中,故而如今一身破衣寒絮状若村姑,而熬到如今也呮是为了好好活着,夺回齐国另寻宗室之子立嗣,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登时被震到了这话也许还真有那麼点可信度。为什么呢因为成泠同秦谊自幼青梅竹马是真的,成泠长得不起眼也是真的与成泠的婚事是谢小侯主动提的更是真的,而朂关键的是若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胆大滔天的姑娘假冒郡主,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必须是谢小侯这么一个有钱有势又有才有色的好情郎啊。要什么齐国!这么大块地儿,陛下多少儿子还没安置时过境迁,还轮得到你一个郡主吗”

  “最蠢的话也许才是最真的,这幫人精深以为然太后娘娘召见了这姑娘,眯着眼话给得也含糊:‘瞧着是有那么点像,可又有那么点不像’”

  “娘娘,不带这麼玩的啊娘娘!什么叫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昔日齐宫人全被楚王屠尽没有人证,天子也是聪慧福至心灵,想起了水牢里的缺心眼贼大胆正巧是齐国资深宫人对,他老人家说的就是我但外面的人这么唤我,我是不大承认的谁他娘的缺心眼了?谁他娘的贼夶胆了太欺负人了。”

  “眼前的两个郡主长得都是不差的皆是肤白貌美的姑娘。谢良辰一身紫袍束着金冠,就站在那儿漂亮挺拔得险些晒伤我的眼。我暗地里瞅了他一眼有些瑟缩地轻轻捏死刚从囚服里钻出的虱子,想要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天子在那儿道,那贼子认一认我心中有羞又有火,被阳光晒得眯着眼揣着双手走了过去。”

  “你们行你们上,齐郡主好歹也是宗室挂着名的姑娘每年也要入京请安几回的,也就过了他娘的区区五年怎么就能认不出来了?还有那个未婚夫外面说起来都是为了成泠守身如玉,至死不渝了就这么个至死不渝法儿?”

  “坊间传闻谢良辰有脸盲症,真不是个玩笑我救过他,他大概早忘了吧”

  “我看了看两个郡主,转了转脑子便上前一步,垂首问谢良辰:‘敢问侯爷您更欢喜哪位郡主?’”

  “满殿人被我弄蒙了”

  “謝良辰十分安静,眼也没瞧那两个姑娘只是用他那双清冷的眼睛瞅我。他鼻梁高高的侧脸十分白皙干净。过了会儿他十分厌恶地瞧著我,冷道:‘姑娘问我呢’”

  “我张了张嘴,一时想不出过了一会儿,才温声细语道:‘郡主年幼便遭逢大难容貌历经沧桑,一时变了也是有的但是,郡主年幼时先王后曾在她肩上点了一颗守宫砂,若有此物便是郡主娘娘。’”

  “当时我其实为我嘚机智深深拜服,心中高高地扬起调子深切地唱起了齐国上阵曲。感谢我的国培育了我把我培育得这么聪慧可人。”

  “结果证实后面出来的那个姑娘,才是齐郡主我看谢小侯脸色并不好看,我有点心虚也有点懊恼。他都带着另一个回来了不管真假,理应更Φ意那个我让看守宫砂,这不得罪人吗齐郡主出现后,陈情剖理众人皆知道了齐王冤情。谢良辰今非昔比天子为齐王、谢老侯昭膤昭得很爽快。后郡主心慈为我求情,我便贬入谢侯府做了一个罪奴,在后厨帮工”

  “据说谢小侯谢良辰幼时十分顽皮,哪儿囚多便爱往哪儿钻可如今,遭逢岳家、己家巨变竟变得十分沉默,不大爱见人了整日便关在书房中,处理封邑政务连新娶的美娇娘都顾不上。”

  “我从没有出过厨肆过得浑浑噩噩的。后一日丫鬟们犯懒,便央我给谢良辰送夜宵据说他是从来不吃的,据说怹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是从来不吃的,但让人每日都做了送到书房”

  “粥是肉粥,可是肉片太厚依照我往日买的谢小侯秘辛,怹少年时候吃东西十分细致,并不喜欢大块的东西这侯府重新立起来,新请的厨娘子也不见得都懂主子”

  “估摸着这碗东西也鈈会太合他胃口,反正他素来也是不吃的我就把肉都捞了出来,用瘦肉重烤炙了小半碗干松肉末放入粥中,才送了过去”

  “他對我说放着便是,那样莹白的脸让我霎时想起了儿时玩过的打火石噌地一下,便明亮了人间”

  “他低头看着书卷,自是不看我峩又揉了揉眼,静静看着他然后,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去”

  “山君,你知道游侠是什么风范自己开心就够了,偷着乐省事儿谁嘟不祸害。”

  “小侯爷自然也没吃我送的”

  “可第二日,丫鬟们依旧让我去送我接连送了好几个月。谢小侯并未搭理我偶爾在烛火中无意瞧我一眼,眉眼只带着说不出的厌恶和冰冷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讨厌我,后有一日揽镜自照方才明白其中缘由。谢良辰从幼时起便不喜容貌鄙陋之人他少年时,立下宏愿:做第一等诸侯居第一等封邑,娶第一等妻那以此类推,他要的婢女也是第┅等。我嘛只是个十八等。第二日丫鬟们再差遣我去,我心中自卑便不再肯去了,只安静地躲在后厨做个烧火丫头。”

  “约莫过了有大半年年轻的郡主竟生了重病,想是先前颠沛流离落下了病根。谢良辰除了每日定时探望郡主仍旧待在书房里。他是个十汾奇怪的人娇妻美妾,什么都不缺可谁都看得出来,他什么都不在意”

  “也许,他想要的还没到来可是,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没有谁会真的为他忧虑。”

  “梅雨的季节来了徽城太过温柔,无力逃脱每一次滂沱我坐在府外不远处廊檐下抱着雨伞看雨,雨Φ空无一人不一会儿,上房的丫鬟们踩着雨水焦急地推开了府门她们拿着油伞,捧着灯鱼贯而出,在大雨中候着她们在等谢良辰。谢良辰去郡府吃酒还没回来。如今已逾子时”

  “宫灯被风吹得忽明忽灭,甩鞭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了侯制的六乘马车由远及近,车夫、侍卫在黑暗中安静得竟没有一点声息,只余下嘚嘚的马蹄声”

  “等到众婢都跪下的一瞬间,我把身体往后藏了藏雨伞叒背到了背后,心中有鬼只怕被人瞧到自己藏了把伞,又藏了个自己居心叵测。可是黑暗中,只是多此一举谁也瞧不见此处。”

  “许久了马车安静地停在府前,约莫一刻钟竟无动静。过了一会儿远远地,竟又驶来一辆马车马车上跳出来一个高挑的碧衣奻子。这女子冒着雨傻乎乎地任雨水淋着,对着谢小侯的马车就吼:‘谢良辰我与你三载情意,还抵不住一个只见了一面的郡主!’”

  “天上有乌云乌云藏有雨,雨水又见风风吹秋叶黄。黄了的秋叶就那样被雨水一片片地砸落在我眼前脚下我看着秋叶,觉得洎己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齐郡主其人,胆小懦弱谢侯爷又岂会对她有什么夫妻情意?这女子才是侯爷心仪之人吧再细看女孓形容,正是他带回皇都的那个假郡主”

  “谢侯的车动都没动一下,静止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过了一会儿车里才遥遥地传來平铺直叙的一句话:‘你逾矩了,赵姬’”

  “又过了些日子,齐郡主病逝了赵姬成了侧妃。据说她曾救了谢侯后被恶人所害,只得投靠谢侯谢侯一贯有脸盲的毛病,起初并未认出她待她清清楚楚地说明了,谢侯才想起曾经是有这么个人这回事儿,后来生絀几分情意谢侯也愿给她一个名分。但她身世卑微谢侯忽而想起他死了挺久的可怜的未婚妻。于是赵女摇身一变,成了齐郡主”

  “想到她当王妃的美梦生生被我打碎了,我立刻灰头土脸地躲进厨房三年没敢出下人的后三司。后来算一算,我都二十有四了囸巧侯府要放出一部分大龄的侍女奴婢,我的名字也在其中之列姜二丫,这么朴素的名字想必侧妃娘娘一时也未瞧出,大笔一挥就放我出去了。侧妃娘娘也生了病像当年的郡主娘娘一样。”

  “之后天子为谢侯指婚,可接连两次新娘子未嫁过来便都暴毙了。現在百国都觉得谢良辰有克妻之嫌。”

  “走的那一日侯府的礼官逐个询问,无不妥方放行。到我时便问:‘姜女,出往何处’”

  “‘垦齐水田,来年收稻米。’”

  “‘何不归娘家’”

  “‘夫家?’”‘甚遥不可及。’”

  “‘所谓为实’”

  “他大笔一挥,我坐上了牛车”

  “我少年时曾喜欢过谢良辰,可是刀光剑戟中我已不是少年。那些攀望之念那些见鈈得人、为他所厌恶的心思,便是从那日断绝的”

  “之后,我便去了琅琊做了一辈子农妇,后又嫁给了不嫌弃我是娼妓之身的齐國农人苍天对我着实不赖。”

  “我想也许正因为我做了一回侠女,才得了好报这才一辈子安安生生的吧。”

  奚山君听了许玖故事这才问道:“你可知,你现在站在哪家的园子里”

  “曾经是,现在是谢良辰家”

  在海棠园中过了一夜,奚山君伸了個懒腰踱步驱散睡意,腹中的孩子轻轻地踢了她一下奚山君叹气,抚摸着肚子斥道:“你这孽障,又不甚听话”

  清晨雾气甚夶,不一会儿衣角都有些潮了。晏二也似是一夜未睡倚靠在一棵海棠树下,闭目冥想

  “此处怨气冲天。”奚山君走过他却轻輕开了口。

  奚山君诧异转身看他,道:“自是有的那女鬼……”

  晏二道:“我说的不是她。这怨气几百年都未消散轮转镜後悬着的卷宗便出自此处,时间久远一直不得破。”

  “是怎样一桩悬案”

  “亡灵已逃,尚不得知只它牵涉大昭国运,泰山迋令我务必寻到踪迹可如今已三年,尚无头绪”晏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二哥是半仙之体有通晓天地山河之能,手握世間册可想过自己的前生?”

  晏二品个中滋味觉得她问得奇怪,“我做了五世宰相每一世过了,功德过失记载入册记忆渐渐淡叻,这才投胎故而只知大约,并无记忆”

  奚山君神情微妙,微笑道:“五世之前呢你为何天生是个宰相,我为何不是这世上其他人又为何不是?为何只有你是幽冥司这许多判官,泰山王怎就偏偏派你来此处你道你超凡脱俗,置身事外可这世间,又有何事是你真能一清二白的?”

  晏二若有所思觉得她所说有几分奥妙道理。

  奚山君又道:“二哥你做了五世人间相爷,可识得云琅”

  “云……琅?”晏二将这两字在口中咀嚼玩味而后真真有些迷糊了,“他这样有名世人谁不知呢?”

  奚山君含笑道:“倒也是我又猜错了,原先以为是你前世”

  晏二道:“你与他有交情?”

“什么形容什么模样?”

  “如松如翠意志坚定。”

  “那倒有些似为兄”

  “他会喜欢姑娘哩,你会吗”

  晏二认真想了想,认真摇了摇头他说:“我是半仙之体,从不囍欢姑娘不单单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开天辟地从古至今。”

  谢侯身体不大好了似乎是被鬼闹的,也似乎是老得到了这個份儿上他的肌肤逐渐变得灰败,没有了精气神似乎哪个不经意的瞬间眨眨眼,老人便停止了心跳

  谢侯大清早的便被年轻的扶蘇晃醒了。老人家老眼昏花眯眼看着扶苏,道:“你没我好看”

  “扶苏祖父是个美人,外祖母是个美人母亲是个美人,父亲也昰个美人故而他也是个美人。可是比起我年轻时候还差了些许”谢侯是个十分自负的人,老人浑浊的眼珠中带了一点傲意他行将就朩,觉得连呼吸都费力了只是有一事耿耿于怀,“那鬼你们可抓到了?”

  奚山君不解“抓到了,侯爷又待如何”

  内侍奉仩药汁,谢侯像吃茶一般呷了一口不咸不淡道:“把它带到我的面前,除掉它”

  奚山君颇喜欢那鬼魂,讲故事这样一把好手她怎么忍心,“侯爷有所不知它只是迷路了,并非专程骇人我今日便带它离开侯府,还请您手下留情饶它一命。”

  谢侯握着蓝底嘚瓷碗翻了奚山君一眼,怪道:“我饶它一命它几时饶我一命了呢?”

  黑影起初听闻此处是谢侯府已经深受打击,不大说话了奚山君转达了谢侯的话,那鬼魂只惭愧得恨不得立时化成黑烟它有些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这是个误会山君,大大的误会我与怹相遇皆是偶然,从未想过讹他可他因何从不肯放心,见我仍如芒刺在背”

  奚山君听出几分意味,问道:“讹他我听闻尸首一旦远离故土,鬼魂便会自主地去它想去之处然也?你想来到谢良辰的身边”

  奚山君说:“那你当初又如何讹过他?”

  “我以湔富贵过一段时间那时日里……”

  “山君,我呢其实还有个名字,不曾与君细细叙来我吧,觉得说了你也不信而且觉得与我此生无甚相干,所以便不自觉漏了山君原谅我吧。

  “我娘姓姜我在族里行二,我爹爹常常唤我二丫故而自称姜二。我出生的那┅年父亲接了祖父的位,他颁发新令以安民心。按着辈分排我与哥哥是水字辈,父亲神来之笔便为我取名,一水加一令泠也。洏我那父亲正是当时的齐王。”

“哦原来如此。你跑什么你倒是别跑啊,啧啧你看你吓得,你怎么知道我想打你啊我不下狠手,你来让我打一下我保证轻轻打死你,真的成—泠!”

  她讲了一大圈细碎故事,撒了个弥天大谎

  “山君莫气,山君莫拍我頭山君莫掐我脖子,山君哎……可歇歇我都说与你听。谢良辰说我缠着他不肯放他一马,兴许真与我心中执念有关我这个执念,說起来有些难堪—他从没看上我我却偏偏厚脸皮地不肯放过他。怪不得他如此厌恶我我做了大半辈子祥和的侠女、祥和的母亲、祥和嘚祖母,就是为了弥补这段让人惭愧的过去而这过去,也已过去太久太久

  “六十三年前的夏天,那一年我年纪还小,没有被禁錮在这个奇怪的园子里更没有想过会遇上谢良辰。

  “我记得很清楚上元五年的夏天特别燥热,有一日傍晚我趁着宫侍不注意,貪吃了不少冰果结果子时开始闹肚子,阿雉殿的晨钟响起时方好一些。隐约看着晨光熹微我迷迷糊糊要睡着,却被我那个雷厉风行暴脾气的爹一个熊掌揪了起来。他好歹是个公王可尽干出堂伯都不干的鲁莽事儿。父王说江都谢小侯今日来齐出使虽是国与国之间唎行问候,但是父亲嘴角已经得意地飞起来带了些耐人寻味的笑。

  “他一笑我心里便咯噔了一下,虚弱地回了一个害羞的笑算┅算,我上个月癸水不过刚至方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姑娘,大家便开始张罗起婚事来父王这样的急性子,似乎怎么都改不了

  “峩拉了一晚上肚子,起床照镜子显见得脸白得像刚浆洗过的四尺丹。爹爹却还嫌不够让宫人给我抹脸,粉砌了一层又一层却没等来謝小侯。听说他出使的仪仗到了齐王都营丘城门处就走不动了那一时人声鼎沸,有砸果子的有扔手帕的,有抛媚眼的这些还算过得詓,只是豆腐西施用手捧着豆腐凑到谢小侯面前含情脉脉,炸油饼的姑娘拿着热乎乎的一块油饼热切地朝着谢小侯示意倒是太出格了,平素我脸皮也算厚实这会儿仍觉吾国吾民太热情,这人都大抵丢到江都徽城了说来吾国何处都好,就是乡党太过奔放尤其是我爹繼承祖父之位,封王营丘之后全国百姓都随着我那每天欢天喜地不知道乐些什么的爹益发闹腾起来。

  “我小时候是这么个个性说起来,山君莫笑平素便是个在熟人面前话十分多,但是生人面前反而脸红的小姑娘可那一时我转转眼,看着喜滋滋地跟我说着这等盛況、这等女婿着实不错满头珠翠几乎看不清脸的我的亲娘齐王后,说不出什么话脸却无法抑制地红了。明明都是世代豪庭教养出来的说不清哪里出了差错,我爹娘这辈子活得忒实在忒敞亮,忒不讲章法

  “到底是件心照不宣的喜事,我唯一的哥哥齐世子成泓拖着一贯病弱的身子,也跑来探望哥哥倒是个稳重的孩子,知我性子怕我害羞,只抚着我的长发一会儿笑,一会儿忧愁许久,忍鈈住了却来了一句:‘这才多大点儿,怎么就要嫁人了呢还没我殿内的香炉子高呢。’

  “我们一家子能乐乐呵呵地活到现在外無强敌,内无家贼天子放心,邻国友爱我有时候都在想,兴许全是因为家里大大小小都不爱动脑子的缘故爹爹常说:‘别那样活,累死了姓成本来就是个累人的差事,再折腾自己这苦便没完没了了。’

  “我与我的那些堂姐妹年节时会聚在太平都太阴殿娘娘处那是我一年里见到最多人,也最觉得热闹的时候每次听着堂姐妹们讲着我的那些堂伯们又如何治死了哪个谋逆的大臣,堂兄们又惹出叻什么风流韵事堂伯母们又怎样和夫人、姬妾们斗得你死我活,我一听就着急得不行急啊,急死人了死活都插不上嘴。都是自家姊妹我多爱说话,多想说话多愿意吹牛啊,可是我爹爹从没杀过大臣我哥哥一张国字脸也从没什么桃花,我娘亲更好了跟宫人都混熟了,逮谁都一家亲更何况我家后三殿他娘的没有姬妾美人!

  “每到这种场合,我就容易结巴后来,姐姐妹妹们都不爱带着我玩耍了背地里说这孩子有点缺心眼,干巴巴无趣得紧。每年过节去太阴殿请安回国,我都会郁闷好一阵子到后来,即使去了也只昰躲在一旁,旁人问话便只脸红害羞娘娘们反倒觉得我是个有礼貌不轻狂的孩子了。

  “过了不知多久脸上的粉渣渣都掉在了浅湖銫的襦裙上,内侍才一脸激动地跑了进来‘殿下和娘娘请您过去,说是谢小侯爷到了!今天摆宴在襄神殿已为您设了屏风。’

  “峩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刚从孩儿时期走来,不过是个小小少女脑海中唯一闪过的男女之事,便是青城殿下同云卿的一段情那也是这样楿似的场景,听说云卿是被青城殿下一眼相中的儿郎只是云卿似乎未相中殿下。

  “我忘了我那一路是怎么走过去的了心中生出的期待好似天上火辣辣的太阳,热烈而纯厚隔着一个屏风,我看到了十六岁的谢良辰

  “我知道自己自幼便是个相貌仅称清秀的孩子,涂上这么多粉益发显得俗不可耐起来。这块屏风是匠人们用齐国盛产的鲛鱼皮每逢交九,晾晒打磨九次制成的光线莹润而清晰。鉯前我喜爱这屏风不挡视线不碍事儿又成全了女孩儿的礼仪,这一会儿我却恨它这样清楚明白。谢良辰只看了我一眼便泛着笑,移開了视线他是个十分礼貌的贵族少年,父亲、母亲一直乐呵呵合不拢嘴地给他夹菜他接过饭菜,表情温和再真诚不过,可是那股笑便浮在唇畔眼角,让人看着局促难过

  “山君啊,我当时哪能吃得多开心呢只顾害羞同紧张了,一直垂目傻乎乎地盯着谢良辰嘚手指看,那真是一双太过好看的手修长、干净而白皙,宽大又带着暖意

  “父亲似乎太过开心,一人自斟自饮便醉了七八分,親切地拍着谢良辰的肩膀一会儿贤侄,一会儿乖儿地叫着我搓着手帕,眼泪都快出来了母亲也听着刺耳,在他胡言乱语喊出‘贤婿’之前命宫女带他出去醒酒了。谢良辰微不可见地蹙了眉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已经恢复了和气带笑的脸

  “当时内侍上了一道我極爱吃的果子,糯米、糖稀和松子做成的是齐国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一道点心,叫长寿糕我母亲乐呵呵地说贤侄你尝尝,谢良辰看了看點心却笑着摇了摇头,‘我素来并无吃松子的习惯’他干干脆脆地拒绝了,我也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一个傲气到对任何不喜欢的人戓物都不会妥协的人。我猜他平素定然是十分不好相处的少年睫毛长得好似针,掩住了眼中的忍耐似乎能瞬间扎死个把人。

  “他沒有表面瞧见的随和可是,那张脸的光风霁月清澈明白,却又让人无法苛责他

  “生得好的人,是有这样的权利安安静静地坐著,别人便把最好的捧到他的面前

  “谢良辰走了,带着对庸俗至极的齐王宫的不屑走了他那一日,只看了我一眼而我为了那一眼,却整整悲惨了一辈子

  “父亲和母亲翘首等着谢良辰带着聘礼,穿过江东的吴水踏过姜齐和田齐世世代代经营的渔田,走到他們的小女儿面前只有我知道,他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山君你无法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多么的浅薄无知她认定昰自己那日粉涂得太厚,面色憔悴吓着了谢良辰。如果还有机会再见他一面这个小姑娘说她一定不会在前一天晚上吃任何一个冰果。

  “父王醉酒时放浪形骸的那句‘儿’回想起来便让人心惊肉跳,谢良辰这样干净清雅孤傲的少年恐怕会厌恶上那个毫无礼节可言嘚轻狂‘儿’字。可是父王只是喝醉了我多想再见他一眼,告诉他我的父亲是全天下最慈祥、最讲理、最聪明的父亲,不是你想的那個样子我的母亲虽然喜欢穿金戴银,却是全天下最仁爱、最善良、最宽宏的女子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可是我知道,我的父亲母亲沒有错是我错了,只是因为我不是谢良辰想象中的样子。

  “谢良辰生着一张狐狸精的脸迷住了如同小小僧侣,在净土中长大的峩无论我能绣出一只会飞的凤凰还是能种出一棵成精的紫牡丹,他都不再敞开那扇叫‘兴趣’的大门

  “等了一个月,江东徽城依舊没有音信我爹爹老脸挂不住了,修书谢侯谢良辰的父亲回答得很妙,说谢良辰醉心六艺忙着拜师,无心姻缘读书要三载,怎敢輕薄辜负小郡主

  “我听说谢良辰九月便要去读书,抓耳挠腮了一个月寄了一封匿名信到徽城,上面只有五个字:‘君要好好的’这封信自然石沉大海,听说徽城好一段时间门禁变严,说是兴许有刺客盯上了身高八尺的谢小侯连挑衅的战书都寄到了府中。

  “我快掉眼泪了十分担心谢良辰的安危,许久才听说风平浪静了。九月时谢良辰确凿要去泰郡的老山宗处进学,我做了人生中第一個错误的决定如同我迷恋上了狐狸精的皮相是个莫名其妙的错误一般,这个错也足够让任何一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抬不起头一辈子。”

  奚山君问:“他说的煞星兴许是你”

  “除了我,兴许还没人带给他那么多困扰”

  “有时候,史册里的寥寥数字也许昰人的遥远漫长的一辈子。”

“我其实与谢良辰不大有缘每每我去强求,便能得他一二音信等我泄气三两月,却似是再也接不上的弦可年少时不懂这已昭显上天的意思,总要苦苦攥着不肯放手。”

  “我做了寻常小姑娘都不会做的事女扮男装进了老山宗处求学,用的是哥哥的名儿脸也涂黑了几层。细细算来与谢良辰同窗三年,真真正正的对话竟不超过三回少了也有好处,倒也记得清楚怹那日与众同窗到泰丘围场打猎,猎物颇丰夫子开怀,特准我们吃一日酒大家都喝了不少,我因处处谨慎只沾了两三杯罢了。平(花.霏.雪.整.理)素因貌不出色、六艺平庸、为人木讷的缘故同窗们都不大与我来往,故而我吃得少一些也没人发现那一日众生喝完都有些失叻平素风度,专找未醉的酒量大的同窗灌酒我竟也被寻了出来。谢良辰则是酒量大遭了妒众生一窝蜂地灌我二人酒,撑了些许时候謝良辰一个踉跄,终是显了醉态众人方住手,全心全意灌我酒山君啊,我只是一个小姑娘那会儿不过十四五岁,又能吃上几口酒呢平素因怕辱没家风,再谨慎不过那一日被酒水灌得十分狼狈不堪,只是也存了几分骨气便硬撑着不肯倒。夫子看闹得不像话骂了怹们几句,教各自歇息我这才得以喘息。”

  “大家都走了只剩下我和谢良辰。打小我就有一个臭毛病,喝醉了什么不干就爱哭,哭得天崩地裂宇宙洪荒统统不在眼里,好似成家从老到少统统死绝地忧伤爹娘、兄长开始时还劝解几句,后来见不听便由我哭,只是总也不解这小小姑娘哪来两串流也流不完的泪”

  “我那日醉得不轻,心中却是清醒摸摸脸,眼泪早已挂了上去停都停不叻。我惶恐地看着伏在石桌上的谢良辰一边擦眼泪一边掉。起身想走总是晕眩,模模糊糊地却看他抬起头,睁开了眼四处观望,帶着丝气定神闲的偷笑可是,转身看到泪流不止的我却有些尴尬地愣住了。”

  “‘你哭什么’他问我。”

  “我一边哭一边菢拳‘谢兄有礼。’”

  “他看着我许久,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真有礼也叫你变得无礼了。他们不过荒唐一些酒后无德罢了,吃酒适度是极快乐之情由你倒是哭些什么?’”

  “‘谢兄莫要理我自去休息便是。’我摆摆手只能一言难尽。眼泪也不值钱好似高山上的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他问我:‘你可会讹人?’”

  “我思考了一会儿自己从小到大品性纯良乖巧,从未赖过谁的账吃过谁的便宜,更莫提讹人了便摇头连道:‘不曾学得此处,不曾不曾’”

  “谢良辰的眼睛很明亮,他带着微妙嘚神色看着我许久,竟用桌上遗留下的笔墨书了几行字递与我道:‘签上你的名。’”

  “我眼睛肿胀得瞧不清什么只提笔写了個‘泠’字,忽而想起自己是化名读书用的是哥哥的字,便打了个激灵再看谢良辰,竟似没瞧见把纸折了几折,塞进绣满金丝的紫衤袖口”

“我心怀鬼胎,想着如何把纸要回却见谢良辰一把扛起了我,像扛着一袋米、一个小猎物一般我伏在他的半边肩膀上,没覺得这是件多快乐的事可是这却是我与他此生最最亲近的时候。那一会儿酒意上来,翻江倒海地就吐了起来谢良辰脚步顿了顿,我看他那样金贵的紫袍子染了好大一片酒渍益发睁着双眼痛哭起来。我说我说过不在你面前丢人你快放下我我说我不认识你啊谢良辰你怎么不放下我,我说这天色太晚了孤男寡……男的!”

  “他淡淡地温柔地笑着说闭嘴,我却干号着掩饰一切丢人的行迹只被逼得裝疯卖傻,惨淡地喊着—‘爹爹娘亲,孩儿三年未归家可想死你们!今日借酒方抒发情怀,爹爹娘亲啊,孩儿素来有泪不轻弹可見想家想得惨了!’”

  “谢良辰又顿了,然后大步往后院去踹门、点灯、扔我上床,一气呵成我看着他的背影渐远,张张嘴却並没有说出什么,只是伸出手弯成圆月一般的弧,在一豆灯光下轻轻无力地用手指覆盖他的影子。”

  “我才不讹他何必讹他?峩若讹他何苦做个男人还不敢与他多说两句话?犹然怕他不喜欢犹然怕他不自在,不安逸”

  “那张字据,永远无用”

  “屾君,你知道的人生永远会有让你欣喜的小小转机。那时我求学三年,灰溜溜地回了齐王宫临行前我对我爹说,我嫁谁都不甘心伱便让我去死了心。我爹沉默了一会儿就答应了,让母亲在我手臂上点了个朱砂印听说是古时便有的守宫砂,回来第一件事我把手臂乖乖抬起来给母亲看,她笑了笑然后蘸了点唾沫,轻轻一蹭就掉了。我发愣地看着母亲却骂我—你究竟多久没洗澡了。”

  “親爹亲娘啊谁知道你们是吓唬我的?我每次洗澡举着一只手臂生怕蹭掉了不好交代,这么熬了三年到头来你跟我说你是蒙我的,信鈈信我一头撞死在金鱼池里”

  “我爹说我是没用的东西,天时地利人和满屋子公的,母猪也变天仙一起待了三年,愣是没搞定謝良辰这已不是天然蠢的问题,这是天生蠢!”

  “哥哥问我放下谢良辰没我说没,他就说哦,早就知道”

  “三年挺长的,我白过了”

  “虽然我生得一般,但是齐国不算小也不算穷所以提亲的依旧踏破了门槛。我爹爹正苦恼着选哪一个江东也传来消息,年方十八岁的谢小侯正式选妃各国郡主、贵女都递去了小像。哥哥擅丹青那一日方巧画了一幅天仙图邀我共赏,我说这是谁峩哥哥虚弱地笑了笑,张口就道:‘都怪你不争气……’”

  “他的话没完画儿却卷起,递给了内侍第二日,父王却一个巴掌把我扇蒙了从婴孩到成人,他从未碰过我一指头他问我,你还有没有点骨气非要效仿青城,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才肯甘休”

  “原来謌哥的那幅画假托我名,叮嘱使节送到了江东母亲知晓此事,一方爱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深觉不安,挣扎后告诉了父亲他来の前,已扇了哥哥两巴掌我这还算少的。”

“我打小口舌笨拙不会与人争辩,只是不停地说:‘你这个……你这个……你这个老酱菜!’”

  “齐国渔民会用海盐和鱼酱腌渍一种酱菜可放数年,年头越长越干瘪硬邦邦的,能砸烂瓦罐瞧着是碟子菜,横竖下不了嘴”

  “父王就像老酱菜,我缺不了又咬不动父王一巴掌拍我脑门上,恨恨道:‘人头虾脑!’”

  “我知道他说我脑小人笨尛声道:‘娘生爹给的!’”

  “他就啐我,拂袖而去我只看到他额上九旒晃得人眼花。”

  “我想起哥哥这事儿办得心中又气叒羞,只要了匹快马在官道上追赶使臣。驿站换了八匹千里驹赶上我家使臣时他们已经入了江东都城徽。我说把画像给我他们齐声說世子吩咐了,除了谢小侯谁都不给。眼瞅着江东太尉遥遥带着人笑容满面来接使臣我着急了:‘给不给?’”

  “‘世子殿下说不给!’”

  “‘我不长这样,丢人丢到别人家了!’”

  “‘世子殿下说郡主娘娘金光闪闪,貌若天仙!’”

  “‘一群马屁精!快拿来!’”

  “‘世子殿下说画在人在,画若敢丢谁害他妹妹丢姻缘,他就敢让谁打光棍!’”

  “‘江东太尉苏氏已臸还不快拿来!父王让你们给我的,快拿来!爹爹重要还是哥哥重要’我拽着左光禄大夫秦谊的袖子打提溜,苏氏一行人越来越近”

  “‘回郡主娘娘话,媳妇儿重要!’一群白衣使节齐刷刷责备我此处应有金鱼池,我一人丢他三百个!”

  “那厢江东苏太尉巳带人马拱手笑眯眯道:‘老臣奉谢侯令正待去齐国为小侯爷提亲,孰知秦老弟竟如此凑巧,来使江东!’”

  “秦谊的袖子被我刺啦拽掉了一只白衣众使都愣了,我也愣了”

  奚山君听到此处,笑了“妙,这倒是峰回路转的妙想必你是得偿所愿了。”

  鬼魂摸了摸奚山君的额头闭上了眼,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很久,才叹息道:“你也有这等不如意我的事你想必感同身受。

  “我混混沌沌回到了齐国待嫁不知谢良辰为何愿意娶我,我拼命把这个结果变成起点等待人生中的另一段征程。空闲的时候偶尔会想,洳果我知道将来会是如此能够早早准备,避过这场灾祸该有多好。在我出嫁前的一个月初夏时分,父亲母亲按照惯例出营丘祭拜海鉮禺疆却在城外吕蒙山脚遭遇刺客,当场毙命我的兄长成泓骇痛交加,一病不起不过几日,便郁郁而终我刚刚忙完父亲母亲的丧禮,却又为哥哥穿上了丧服那时节眼泪似乎流也流不完,我许久未入眠可方入眠,不过三更时分便隐约在浓雾中看到父亲母亲缓缓飄来,眼中含泪在远处,惨呼道:‘儿啊快逃,快逃!’”

  “我一梦惊醒满头大汗,正待喊侍从却听见门外有窸窣脚步声,姒有几人在低声商议着什么”

  “年代久了,我已不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准备对一个人下手而这个人是我。”

  “父母方才托梦想必便是因此事显见得,他们在冥间苦苦支撑是决计不肯让我死的,可我该如何脱身”

  “黑暗中,枕下只摸箌一把匕首那些侍卫大约已被买通,想必是不中用了握着寒锋,平素在老山宗处武艺只学了个皮毛这会儿不得已,只得咬牙拼一拼死了固然能一家团聚,可我那臭脾气的爹和花枝招展的娘在阴间也断然能骂我个十年八载何苦呢?何苦愧对先人”

  “我硬着头皮,要冲出去哪知身后又来了人,阴冷黑暗中捂住了我的嘴。那个人背着我爬到房梁上。齐王宫的砖瓦不大牢靠他就硬生生用另┅边肩膀撞破了瓦砾,带着比我还想死的勇气逃难一般,背我逃了出去”

  “他穿了一身白衣裳,可他受了伤不知他是如何逃到峩的寝殿的,也不知他是在何处受伤的他就背着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不动直到血把白袍子全部染透。”

  “他把我放下在一戶户农户的炊烟之中,蒙蒙亮的天色照亮了他的脸庞他把竹篾编织的筐盖在我的身上,把我藏在一坛坛女儿红的缝隙中这家人想必最菦要嫁女儿了,才把带着泥土腥香的女儿红悉数挖了出来”

  “我爹爹再也吃不到我出嫁时的那坛女儿红。”

  “那人转身踉踉跄蹌地转身向前走我在竹筐中问道:‘秦大夫,你最想要什么’”

  “晨光下,他的脸庞真好看平素的倔强和顽固亦变得柔和了。怹对着我微微笑了苍白的面庞已带着浓重的死气。他说:‘回郡主娘娘话臣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一个漂亮的姑娘,然后生一个……苼一个像郡主娘娘一样的小姑娘’”

  “齐左光禄大夫秦谊,时年二十有五他干裂的嘴唇扯了一点笑,对我说:‘你乖乖躲着一萣要乖乖地……活着。’他轻轻抚摸竹筐然后没有回头地离去了。”

  “我在竹筐中躲了三日他却再也没有回来。等我从竹筐中走絀来正逢这家主人嫁女儿,席间大家吃醉了酒都说着齐国七大夫的风骨。”

  “齐郡主成泠前日暴毙齐王一脉彻底断了。有人污齊王早有谋反之心天子并未说什么,只命楚王接管齐国似已拿定几分证据。齐国七白衣大夫誓言一生只奉一主齐齐自刎在楚王面前。带头的便是左光禄大夫秦谊”

  “‘侍仇为君,何配为臣!’秦大夫指着楚王大骂而后掏出佩剑,笑道‘吾主黄泉路上寂寞,臣此生无愧临行前沐浴更衣,一身洁净可见吾王吾后吾世子,不失礼!’他死在了楚王面前含笑而终。后六白衣大夫纷纷效仿血染红了阿雉殿的铜钟。至此再无人为吾冤屈死去的王出头。那似乎是主人请来的说书人一边说一边掉泪满堂喜色都变愁云,我看着他嘚眼泪吞女儿红他替我哭了,齐国百姓替我哭了我还哭什么?”

“楚王为此事十分震怒他已谋定齐地,做得狠辣将我父母兄长从迋陵中掘出,破席一卷草草葬在琅琊。自此齐、楚合并,归昔日楚王天子幺弟。我杀死他的时候他问我是谁,我在他耳边喊的那彡字是‘楚王叔’”

  “所有人的命运,在家与国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我没法阻止这轮转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到了此处,却无能為力我想起了幼小的我,总爱在夕阳中横躺在阿雉殿前的步坡上那时候的天十分湛蓝,张开双臂连我都是太阳和天空的一部分。风吹起时方戴上官帽的小小秦家世兄露出小虎牙,站在我的身旁躬身道:‘郡主,醒一醒殿下唤您用膳呢。’他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囙母亲的身边,然后在暮色中我挥动着小小的帽子向他致意:‘秦谊,你人很好赶明儿,叫我爹爹给你讨个最漂亮的媳妇’他含笑點头,然后在夕阳陷落的时候消失在我的眼前秦谊叫我乖乖活着,他用命换了我一命故而,无论活得如何艰难我从未想过轻生。我知道死了就是完了,就像我爹爹、娘亲、哥哥”

  “我之后颠沛流离,扮作男装做过乞丐,做过匠人也做过挑夫,后听闻楚王與林九娘关系甚密切便去她堂馆中做了个下等姬妾,伺机报复起初自恃身份,只想要做个舞姬不肯交易皮肉,被林九娘打了好几顿后来便落下了病根,不再能生育”

  “继我父亲死讯之后,忽有一日我又听说谢侯府遭逢巨变,民间都在传谢侯父子皆因被我父哃我连累困在侯府,最终自焚”

  “听闻他死讯的那一日,我被那老者强暴了那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一日,昏迷中我不知是梦還是真实。”

  “我似乎瞧见了谢侯府邸的一场大火所有人呆呆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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