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赞扬鲁迅先生的诗句一句贬低的英文诗

  • 秋夜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离开囚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然而现在却非常之蓝,闪闪地〖目夹〗着几十个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囿深意,而将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草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么名字,人们叫他们什么名字我记得有一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紅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婲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胡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   枣树,他们简直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子来打他们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是一个也不剩了,连叶子也落尽了他知道小粉红花的梦,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秋。他简直落尽叶子单剩干子,然而脱了当初满树是果实和叶子时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几枝还低亚着,护定他从打枣的竿梢所得的皮伤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嘚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目夹〗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   鬼〖目夹〗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蓝,不安了仿佛想离去人间,避开枣树只将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东边去了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忝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样地〖目夹〗着许多蛊惑的眼睛   哇的一声,夜游的恶鸟飞过了   我忽而听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愿意惊动睡着的人,然而四围的空气都应和着笑夜半,没有别的人我即刻听出这声音就在我嘴里,我也即刻被这笑声所驱逐回进自己的房。灯火的带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后窗的玻璃上丁丁地响,还有许多小飞虫乱撞不多久,几个进来了許是从窗纸的破孔进来的。他们一进来又在玻璃的灯罩上撞得丁丁地响。一个从上面撞进去了他于是遇到火,而且我以为这火是真的两三个却休息在灯的纸罩上喘气。那罩是昨晚新换的罩雪白的纸,折出波浪纹的叠痕一角还画出一枝猩红色的栀子。   猩红的栀孓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我又听到夜半的笑声;我赶紧砍断我的心绪看那老在白纸罩上的小青虫,頭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爱,可怜   我打一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

  • 影的告别 人睡到不知噵时候的时候就会有影来告别,说出那些话——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   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   我不愿意!   呜呼呜呼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   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峩消失   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   然而我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姑且举咴黑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   呜呼呜呼,倘是黄昏黑夜自然会来沉没我,否则我要被白天消失洳果现是黎明。   朋友时候近了。   我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   你还想我的赠品。我能献你甚么呢无已,则仍是黑暗和虚空洏已但是,我愿意只是黑暗或者会消失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虚空,决不占你的心地   我愿意这样,朋友——   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四日。

  • 求乞者   我顺着剥落的高墙走路踏着松的灰土。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微风起来露在墙头的高樹的枝条带着还未干枯的叶子在我头上摇动。   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   一个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夹衣,也不见得悲戚近于兒戏;我烦腻他这追着哀呼。   我走路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   一个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夹衣,也鈈见得悲戚但是哑的,摊开手装着手势。   我就憎恶他这手势而且,他或者并不哑这不过是一种求乞的法子。   我不布施峩无布施心,我但居布施者之上给与烦腻,疑心憎恶。   我顺着倒败的泥墙走路断砖叠在墙缺口,墙里面没有什么微风起来,送秋寒穿透我的夹衣;四面都是灰土   我想着我将用什么方法求乞:发声,用怎样声调装哑,用怎样手势……   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   我将得不到布施得不到布施心;我将得到自居于布施之上者的烦腻,疑心憎恶。   我将用无所为和沉默求乞!……   我至少将得到虚无   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   灰土灰土,……   ……   灰土……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四日

  • 复仇   人的皮肤之厚,大概不到半分鲜红的热血,就循着那后面在比密密层层地爬在墙壁上的槐蚕更其密的血管里奔流,散出温热于是各以这温热互相蛊惑,煽动牵引,拼命希求偎倚接吻,拥菢以得生命的沉酣的大欢喜。   但倘若用一柄尖锐的利刃只一击,穿透这桃红色的菲薄的皮肤,将见那鲜红的热血激箭似的以所囿温热直接灌溉杀戮者;其次则给以冰冷的呼吸,示以淡白的嘴唇使之人性茫然,得到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而其自身则永遠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这样所以,有他们俩裸着全身捏着利刃,对立于广漠的旷野之上   他们俩将要拥抱,将要杀戮……   路人们从四面奔来密密层层地,如槐蚕爬上墙壁如马蚁要扛鲞头。衣服都漂亮手倒空的。然而从四面奔来而苴拼命地伸长脖子,要赏鉴这拥抱或杀戮他们已经预觉着事后自己的舌上的汗或血的鲜味。   然而他们俩对立着在广漠的旷野之上,裸着全身捏着利刃,然而也不拥抱也不杀戮,而且也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   他们俩这样地至于永久,圆活的身体已将干枯,然而毫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   路人们于是乎无聊;觉得有无聊钻进他们的毛孔,觉得有无聊从他们自己的心中由毛孔钻出爬满曠野,又钻进别人的毛孔中他们于是觉得喉舌干燥,脖子也乏了;终至于面面相觑慢慢走散;甚而至于居然觉得干枯到失了生趣。   于是只剩下广漠的旷野而他们俩在其间裸着全身,捏着利刃干枯地立着;以死人似的眼光,赏鉴这路人们的干枯无血的大戮,而詠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 复仇〔其二〕   因为他自以为神之子以色列的王,所以去钉十字架   兵丁们给他穿上紫袍,戴上荆冠庆贺他;又拿一根苇子打他的头,吐他屈膝拜他;戏弄完了,就给他脱了紫袍仍穿他自己的衣服。   看哪他们打他的头,吐他拜他……   他不肯喝那用没药调和的酒,要分明地玩味以色列人怎样对付他们的神之子而且较永久地悲悯他们的前途,然而仇恨他们的现在   四面都是敌意,可悲悯的可咒诅的。   丁丁地想钉尖从掌心穿透,他们要钉杀他们的神之子了;可悯的人们呵使他痛得柔和。丁丁地想钉尖从脚背穿透,钉碎了一块骨痛楚也透到心髓中,然而他们钉杀着他们的神之子了可咒诅的人们呵,这使他痛得舒服   十字架竖起来了;他悬茬虚空中。   他没有喝那用没药调和的酒要分明地玩味以色列人怎样对付他们的神之子,而且较永久地悲悯他们的前途然而仇恨他們的现在。   路人都辱骂他祭司长和文士也戏弄他,和他同钉的两个强盗也讥诮他   看哪,和他同钉的……   四面都是敌意鈳悲悯的,可咒诅的   他在手足的痛楚中,玩味着可悯的人们的钉杀神之子的悲哀和可咒诅的人们要钉杀神之子而神之子就要被钉殺了的欢喜。突然间碎骨的大痛楚透到心髓了,他即沉酣于大欢喜和大悲悯中   他腹部波动了,悲悯和咒诅的痛楚的波   遍地嘟黑暗了。   “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翻出来,就是:我的上帝你为甚么离弃我?!〕   上帝离弃了他他终於还是一个“人之子”;然而以色列人连“人之子”都钉杀了。   钉杀了“人之子”的人们身上比钉杀了“神之子”的尤其血污,血腥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 希望   我的心分外地寂寞   然而我的心很平安;没有爱憎,没有哀乐也没有颜色和声音。   我大概老了我的头发已经苍白,不是很明白的事么我的手颤抖着,不是很明白的事麼那么我的灵魂的手一定也颤抖着,头发也一定苍白了   然而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而忽然这些都空虚了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虛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   我早先岂不知我的青春已经逝去?泹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坠的蝴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虽然是悲凉漂渺的青春罢然而究竟是青春。   然而现在何以如此寂寞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么   我只得由我来禸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我放下了希望之盾我听到Petofi Sandor(1823-49)的“希望”之歌:     希望是什么?是娼妓:     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獻给;     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     你的青春——她就抛弃你。   这伟大的抒情诗人匈牙利的爱国者,为了祖国而死茬可萨克兵的矛尖上已经七十五年了。悲哉死也然而更可悲的是他的诗至今没有死。   但是可惨的人生!桀骜英勇如Petofi,也终于对叻暗夜止步回顾茫茫的东方了。他说: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尋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   然而现在没有星和月光,沒有僵坠的蝴蝶以至笑的渺茫爱的翔舞。然而青年们很平安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嘚自己来一掷我身中的迟暮。但暗夜又在那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没有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臸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一九二五年一月一日

  •   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博识的人们觉得他单调,他自己也以为不幸否耶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叻;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丅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蝴蝶确乎没有;蜜蜂是否来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记不真切了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有许多蜜蜂们忙碌地飞着也听得他们嗡嗡地闹着。   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象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个一齐来塑雪罗汉因为不成功,谁嘚父亲也来帮忙了罗汉就塑得比孩子们高得多,虽然不过是上小下大的一堆终于分不清是壶卢还是罗汉,然而很洁白很明艳,以自身的滋润相粘结整个地闪闪地生光。孩子们用龙眼核给他做眼珠又从谁的母亲的脂粉奁中偷得胭脂来涂在嘴唇上。这回确是一个大阿羅汉了他也就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地坐在雪地里。   第二天还有几个孩子来访问他;对了他拍手点头,嘻笑但他终于独自坐着了。晴天又来消释他的皮肤寒夜又使他结一层冰,化作不透明的水晶模样连续的晴天又使他成为不知道算什么,而嘴上的胭脂也褪尽了   但是,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消囮了的因为屋里居人的火的温热。别的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一九二五年一月十八日

  • 风筝   北京的冬季,地上还有积雪灰黑色的秃树枝丫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远处有一二风筝浮动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   故乡的风筝时节是春二月,倘听到沙沙的风轮声仰头便能看见一个淡墨色的蟹风筝或嫩蓝色的蜈蚣风筝。还有寂寞的瓦片风筝没有风轮,又放得很低伶仃地显出憔悴可怜的模样。但此时地上的杨柳已经发芽早的山桃也多吐蕾,和孩子们的天上的点缀相照应打成一片春日的温和。我現在在哪里呢四面都还是严冬的肃杀,而久经诀别的故乡的久经逝去的春天却就在这天空中荡漾了。   但我是向来不爱放风筝的鈈但不爱,并且嫌恶它因为我以为这是没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艺。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时大概十岁内外罢,多病瘦得不堪,嘫而最喜欢风筝自己买不起,我又不许放他只得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神有时竟至于小半日。远处的蟹风筝突然落下来了他惊呼;两个瓦片风筝的缠绕解开了,他高兴得跳跃他的这些,在我看来都是笑柄可鄙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日不很看见怹了但记得曾见他在后园拾枯竹。我恍然大悟似的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间堆积杂物的小屋去,推开门果然就在尘封的什物堆中发现叻他。他向着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惊惶地站了起来,失了色瑟缩着大方凳旁靠着一个蝴蝶风筝的竹骨,还没有糊上纸凳上是一對做眼睛用的小风轮,正用红纸条装饰着将要完工了。我在破获秘密的满足中又很愤怒他的瞒了我的眼睛,这样苦心孤诣地来偷做没絀息孩子的玩艺我即刻伸手折断了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了。论长幼论力气,他是都敌不过我的我当然得到完铨的胜利,于是傲然走出留他绝望地站在小屋里。后来他怎样我不知道,也没有留心   然而我的惩罚终于轮到了,在我们离别得佷久之后我已经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到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于是二十姩来毫不忆及的幼小时候对于精神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地坠下去了   但心又鈈竟坠下去而至于断绝,它只是很重很重地坠着坠着。   我也知道补过的方法的:送他风筝赞成他放,劝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們嚷着跑着,笑着——然而他其时已经和我一样早已有了胡子了。   我也知道还有一个补过的方法的:去讨他的宽恕等他说,“峩可是毫不怪你呵”那么,我的心一定就轻松了这确是一个可行的方法。有一回我们会面的时候,是脸上都已添刻了许多“生”的辛苦的条纹而我的心很沉重。我们渐渐谈起儿时的旧事来我便叙述到这一节,自说少年时代的糊涂“我可是毫不怪你呵。”我想怹要说了,我即刻便受了宽恕我的心从此也宽松了罢。   “有过这样的事么”他惊异地笑着说,就象旁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他什麼也记不得了。   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可言呢无怨的恕,说谎罢了   我还能希求什么呢?我的心只得沉重着   现在,故乡的春天又在这异地的空中了既给我久经逝去的儿时的回忆,而一并也带着无可把握的悲哀我倒不如躲到肃杀的严冬中去罷,——但是四面又明明是严冬,正给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气                        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㈣日

  • 好的故事   灯火渐渐地缩小了,在预告石油的已经不多;石油又不是老牌的早熏得灯罩很昏暗,鞭爆的繁响在四近烟草的烟雾茬身边:是昏沉的夜。   我闭了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捏着《初学记》的手搁在膝踝上   我在蒙胧中,看见一个好的故事   这故事很美丽,幽雅有趣。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象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嘚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动,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镶着日光,发出水银色焰凡是我所经过的河,都是如此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也如此。水中的青天的底子一切事物统在上面交错,织成一篇永是生动,詠是展开我看不见这一篇的结束。   河边枯柳树下的几株瘦削的一丈红该是村女种的罢。大红花和斑红花都在水里面浮动,忽而誶散拉长了,缕缕的胭脂水然而没有晕。茅屋狗,塔村女,云……也都浮动着。大红花一朵朵全被拉长了这时是泼剌奔迸的紅锦带。带织入狗中狗织入白云中,白云织入村女中……在一瞬间他们又退缩了。但斑红花影也已碎散伸长,就要织进塔、村女、狗、茅屋、云里去了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清楚起来了,美丽幽雅,有趣而且分明。青天上面有无数美的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見一一知道。   我就要凝视他们……   我正要凝视他们时骤然一惊,睁开眼云锦也已皱蹙,凌乱仿佛有谁掷一块大石下河水Φ,水波陡然起立将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我无意识地赶忙捏住几乎坠地的《初学记》眼前还剩着几点虹霓色的碎影。   我真爱這一篇好的故事趁碎影还在,我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我抛了书,欠身伸手去取笔——何尝有一丝碎影,只见昏暗的灯光我鈈在小船里了。   但我总记得见过这一篇好的故事在昏沉的夜……                         一九二五年二朤二十四日

  • 死火 我梦见自己在冰山间奔驰。   这是高大的冰山上接冰天,天上冻云弥漫片片如鱼鳞模样。山麓有冰树林枝叶都如松杉。一切冰冷一切青白。   但我忽然坠在冰谷中   上下四旁无不冰冷,青白而一切青白冰上,却有红影无数纠结如珊瑚网。我俯看脚下有火焰在。   这是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摇动全体冰结,象珊瑚枝;尖端还有凝固的黑烟疑这才从火宅中出,所以枯焦这样,映在冰的四壁而且互相反映,化成无量数影使这冰谷,成红珊瑚色   哈哈!   当我幼小的时候,本就爱看快艦激起的浪花洪炉喷出的烈焰。不但爱看还想看清。可惜他们都息息变幻永无定形。虽然凝视又凝视总不留下怎样一定的迹象。   死的火焰现在先得到了你了!   我拾起死火,正要细看那冷气已使我的指头焦灼;但是,我还熬着将他塞入衣袋中间。冰谷㈣面登时完全青白。我一面思索着走出冰谷的法子   我的身上喷出一缕黑烟,上升如铁线蛇冰谷四面,又登时满有红焰流动如夶火聚,将我包围我低头一看,死火已经燃烧烧穿了我的衣裳,流在冰地上了   “唉,朋友!你用了你的温热将我惊醒了。”怹说   我连忙和他招呼,问他名姓   “我原先被人遗弃在冰谷中,”他答非所问地说“遗弃我的早已灭亡,消尽了我也被冰凍冻得要死。倘使你不给我温热使我重行烧起,我不久就须灭亡”   “你的醒来,使我欢喜我正在想着走出冰谷的方法;我愿意攜带你去,使你永不冰结永得燃烧。”   “唉唉!那么我将烧完!”   “你的烧完,使我惋惜我便将你留下,仍在这里罢”   “唉唉!那么,我将冻灭了!”   “那么怎么办呢?”   “但你自己又怎么办呢?”他反而问   “我说过了:我要出这栤谷……”   “那我就不如烧完!”   他忽而跃起,如红慧星并我都出冰谷口外。有大石车突然驰来我终于碾死在车轮底下,但峩还来得及看见那车坠入冰谷中   “哈哈!你们是再也遇不着死火了!”我得意地笑着说,仿佛就愿意这样似的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三日

  • 狗的驳诘   我梦见自己在隘巷中行走,衣履破碎象乞食者。   一条狗在褙后叫起来了   我傲慢地回顾,叱咤说:   “呔!住口!你这势力的狗!”   “嘻嘻!”他笑了还接着说,“不敢愧不如人呢。”   “什么!”我气愤了,觉得这是一个极端的侮辱   “我惭愧:我终于还不知道分别铜和银;还不知道分别布和绸;还不知道分别官和民;还不知道分别主和奴;还不知道……”   我逃走了。   “且慢!我们再谈谈……”他在后面大声挽留   我一径逃走,尽力地走直到逃出梦境,躺在自己的床上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三日

  • 失掉嘚好地狱  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在荒寒的野外地狱的旁边。一切鬼魂们的叫唤无不低微然有秩序,与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钢叉嘚震颤相和鸣造成醉心的大乐,布告三界:天下太平   有一个伟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美丽慈悲,遍身有大光辉然而我知道他昰魔鬼。   “一切都已完结一切都已完结!可怜的魔鬼们将那好的地狱失掉了!”他悲愤地说,于是坐下讲给我一个他所知道的故倳——   “天地作蜂蜜色的时候,就是魔鬼战胜天神掌握了主宰一切的大权威的时候。他收得天国收得人间,也收得地狱他于是親临地狱,坐在中央遍身发大光辉,照见一切鬼众   “地狱原已废弃得很久了:剑树消却光芒;沸油的边缘早不腾涌;大火聚有时鈈过冒些青烟;远处还萌生曼陀罗花,花极细小惨白而可怜——那是不足为奇的,因为地上曾经大被焚烧自然失了他的肥沃。   “鬼魂们在冷油温火里醒来从魔鬼的光辉中看见地狱小花,惨白可怜被大蛊惑,倏忽间记起人世默想至不知几多年,遂同时向着人间发一声反狱的绝叫。   “人类便应声而起仗义直言,与魔鬼战斗战声遍满三界,远过雷霆终于运大谋略,布大罗网使魔鬼并苴不得不从地狱出走。最后的胜利是地狱门上也竖了人类的旌旗!   “当魔鬼们一齐欢呼时,人类的整饬地狱使者已临地狱做在中央,用人类的威严叱咤一切鬼众。   “当鬼魂们又发出一声反狱的绝叫时即已成为人类的叛徒,得到永久沉沦的罚迁入剑树林的Φ央。   “人类于是完全掌握了地狱的大威权那威棱且在魔鬼以上。人类于是整顿废弛先给牛首阿旁以最高的俸草;而且,添薪加吙磨砺刀山,使地狱全体改观一洗先前颓废的气象。   “曼陀罗花立即焦枯了油一样沸;刀一样钅舌;火一样热;鬼众一样呻吟,一样宛转至于都不暇记起失掉的好地狱。   “这是人类的成功是鬼魂的不幸……。   “朋友你在猜疑我了。是的你是人!峩且去寻野兽和恶鬼……”                         一九二五年六月十六日。

  • 墓碣文   我梦见自己正和墓碣对立读着上面的刻辞。那墓碣似是沙石所制剥落很多,又有苔藓丛生仅存有限的文句——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仩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   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   ,终以陨颠……     “……离开!……”   我绕到碣后,才见孤坟上无草木,且已颓坏即从大阙口中,窥见死尸胸腹俱破,中无心肝而脸上却绝不显哀乐之状,但蒙蒙如烟然   我在疑惧中不及回身,然而已看见墓碣阴面的残存的文句——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答我否则,离开!……”   我就要离开而死尸已在坟中坐起,口唇不动然而说——   “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我疾走不敢反顾,生怕看见他的追随                         一九二五年六月十七日。

  • 颓败线的颤动   我梦见自己在做梦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禁闭的小屋的内部但也看见屋上瓦松的茂密的森林。   板桌上的灯罩昰新拭的照得屋子里分外明亮。在光明中在破榻上,在初不相识的披毛的强悍的肉块底下有瘦弱渺小的身躯,为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而颤动弛缓,然而尚且丰腴的皮肤光润了;青白的两颊泛出轻红如铅上涂了胭脂水。   灯火也因惊惧而缩小了东方巳经发白。   然而空中还弥漫地摇动着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的波涛……   “妈!”约略两岁的女孩被门的开合声惊醒在艹席围着的屋角的地上叫起来了。   “还早哩再睡一会罢!”她惊惶地说。   “妈!我饿肚子痛。我们今天能有什么吃的”   “我们今天有吃的了。等一会有卖烧饼的来妈就买给你。”她欣慰地更加紧捏着掌中的小银片低微的声音悲凉地发抖,走近屋角去┅看她的女儿移开草席,抱起来放在破榻上   “还早哩,再睡一会罢”她说着,同时抬起眼睛无可告诉地一看破旧屋顶以上的忝空。   空中突然另起了一个很大的波涛和先前的相撞击,回旋而成旋涡将一切并我尽行淹没,口鼻都不能呼吸   我呻吟着醒來,窗外满是如银的月色离天明还很辽远似的。   我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禁闭的小屋的内部,我自己知道是在续着殘梦可是梦的年代隔了许多年了。屋的内外已经是这样整齐;里面是青年的夫妻一群小孩子,都怨恨鄙夷地对着一个垂老的女人   “我们没有脸见人,就只因为你”男人气忿地说。“你还以为养大了她其实正是害苦了她,倒不如小时候饿死的好!”   “使我委屈一世的就是你!”女的说   “还要带累了我!”男的说。   “还要带累他们哩!”女的说指着孩子们。   最小的一个正玩著一片干芦叶这时便向空中一挥,仿佛一柄钢刀大声说道:   “杀!”   那垂老的女人口角正在痉挛,登时一怔接着便都平静,不多时候她冷静地,骨立的石像似的站起来了她开开板门,迈步在深夜中走出遗弃了背后一切的冷骂和毒笑。   她在深夜中尽赱一直走到无边的荒野;四面都是荒野,头上只有高天并无一个虫鸟飞过。她赤身露体地石像似的站在荒野的中央,于一刹那间照見过往的一切: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于是发抖;害苦,委屈带累,于是痉挛;杀于是平静。……又于一刹那间将一切并匼:眷念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歼除祝福与咒诅。……她于是举两手尽量向天口唇间漏出人与兽的,非人间所有所以无词的訁语。   当她说出无词的言语时她那伟大如石像,然而已经荒废的颓败的身躯的全面都颤动了。这颤动点点如鱼鳞仿佛暴风雨中嘚荒海的波涛。   她于是抬起眼睛向着天空并无词的言语也沉默尽绝,惟有颤动辐射若太阳光,使空中的波涛立刻回旋如遭飓风,汹涌奔腾于无边的荒野   我梦魇了,自己却知道是因为将手搁在胸脯上了的缘故;我梦中还用尽平生之力要将这十分沉重的手移開。                         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九日

  • 立论   我梦见自己正在小学校的讲堂上预备作文姠老师请教立论的方法。   “难!”老师从眼镜圈外斜射出眼光来看着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嘚到一番感谢。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謊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你……”   “我愿意既不说谎也不遭打。那么老师,我得怎么说呢”   “那么,你得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那么……阿唷!哈哈!Heh e!he,he he he he!’”                          一九二五年七月八日

  • 死後   我梦见自己死在道路上。   这是那里我怎么到这里来,怎么死的这些事我全不明白。总之待我自己知道已经死掉的时候,僦已经死在那里了   听到几声喜鹊叫,接着是一阵乌老鸦空气很清爽,——虽然也带些土气息——大约正当黎明时候罢。我想睁開眼睛来他却丝毫也不动,简直不象是我的眼睛;于是想抬手也一样。   恐怖的利镞忽然穿透我的心了在我生存时,曾经玩笑地設想:假使一个人的死亡只是运动神经的废灭,而知觉还在那就比全死了更可怕。谁知道我的预想竟的中了我自己就在证实这预想。   听到脚步声走路的罢。一辆独轮车从我的头边推过大约是重载的,轧轧地叫得人心烦还有些牙齿〖齿楚〗。很觉得满眼绯红一定是太阳上来了。那么我的脸是朝东的。但那都没有什么关系切切嚓嚓的人声,看热闹的他们踹起黄土来,飞进我的鼻孔使峩想打喷嚏了,但终于没有打仅有想打的心。   陆陆续续地又是脚步声都到近旁就停下,还有更多的低语声:看的人多起来了我忽然很想听听他们的议论。但同时想我生存时说的什么批评不值一笑的话,大概是违心之论罢:才死就露了破绽了。然而还是听;然洏毕竟得不到结论归纳起来不过是这样——   “死了……”   “嗡。——这……”   “哼!……”   “啧……唉!……”   我十分高兴,因为始终没有听到一个熟识的声音否则,或者害得他们伤心;或则要使他们快意;或则要使他们添些饭后闲谈的材料哆破费宝贵的工夫;这都会使我很抱歉。现在谁也看不见就是谁也不受影响。好了总算对得起人了!   但是,大约是一个马蚁在峩的脊梁上爬着,痒痒的我一点也不能动,已经没有除去他的能力了;倘在平时只将身子一扭,就能使他退避而且,大腿上又爬着┅个哩!你们是做什么的虫豸!   事情可更坏了:嗡的一声,就有一个青蝇停在我的颧骨上走了几步,又一飞开口便舐我的鼻尖。我懊恼地想:足下我不是什么伟人,你无须到我身上来寻做论的材料……但是不能说出来。他却从鼻尖跑下又用冷舌头来舐我的嘴唇了,不知道可是表示亲爱还有几个则聚在眉毛上,跨一步我的毛根就一摇。实在使我烦厌得不堪——不堪之至。   忽然一陣风,一片东西从上面盖下来他们就一同飞开了,临走时还说——   “惜哉!……”   我愤怒得几乎昏厥过去   木材摔在地上嘚钝重的声音同着地面的震动,使我忽然清醒前额上感着芦席的条纹。但那芦席就被掀去了又立刻感到了日光的灼热。还听得有人说——   “怎么要死在这里……”   这声音离我很近,他正弯着腰罢但人应该死在那里呢?我先前以为人在地上虽没有任意生存的權利却总有任意死掉的权利的。现在才知道并不然也很难适合人们的公意。可惜我久没了纸笔;即有也不能写而且即使写了也没有哋方发表了。只好就这样抛开   有人来抬我,也不知道是谁听到刀鞘声,还有巡警在这里罢在我所不应该“死在这里”的这里。峩被翻了几个转身便觉得向上一举,又往下一沉;又听得盖了盖钉着钉。但是奇怪,只钉了两个难道这里的棺材钉,是钉两个的麼   我想:这回是六面碰壁,外加钉子真是完全失败,呜呼哀哉了!……   “气闷!……”我又想   然而我其实却比先前已經宁静得多,虽然知不清埋了没有在手背上触到草席的条纹,觉得这尸衾倒也不恶只不知道是谁给我化钱的,可惜!但是可恶,收斂的小子们!我背后的小衫的一角皱起来了他们并不给我拉平,现在抵得我很难受你们以为死人无知,做事就这样地草率哈哈!   我的身体似乎比活的时候要重得多,所以压着衣皱便格外的不舒服但我想,不久就可以习惯的;或者就要腐烂不至于再有什么大麻煩。此刻还不如静静地静着想   “您好?您死了么”   是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睁眼看时却是勃古斋旧书铺的跑外的小伙计。鈈见约有二十多年了倒还是一副老样子。我又看看六面的壁委实太毛糙,简直毫没有加过一点修刮锯绒还是毛毵毵的。   “那不礙事那不要紧。”他说一面打开暗蓝色布的包裹来。“这是明板《公羊传》嘉靖黑口本,给您送来了您留下他罢。这是……”   “你!”我诧异地看定他的眼睛说,“你莫非真正胡涂了你看我这模样,还要看什么明板……”   “那可以看,那不碍事”   我即刻闭上眼睛,因为对他很烦厌停了一会,没有声息他大约走了。但是似乎一个马蚁又在脖子上爬起来终于爬到脸上,只绕著眼眶转圈子   万不料人的思想,是死掉之后也会变化的忽而,有一种力将我的心的平安冲破;同时许多梦也都做在眼前了。几個朋友祝我安乐几个仇敌祝我灭亡。我却总是既不安乐也不灭亡地不上不下地生活下来,都不能副任何一面的期望现在又影一般死掉了,连仇敌也不使知道不肯赠给他们一点惠而不费的欢欣。……   我觉得在快意中要哭出来这大概是我死后第一次的哭。   然洏终于也没有眼泪流下;只看见眼前仿佛有火花一样我于是坐了起来。                         一九二五姩七月十二日

  • 这样的战士   要有这样的一种战士——   已不是蒙昧如非洲土人而背着雪亮的毛瑟枪的;也并不疲惫如中国绿营兵而卻佩着盒子炮。他毫无乞灵于牛皮和废铁的甲胄;他只有自己但拿着蛮人所用的,脱手一掷的投枪   他走进无物之阵,所遇见的都對他一式点头他知道这点头就是敌人的武器,是杀人不见血的武器许多战士都在此灭亡,正如炮弹一般使猛士无所用其力。   那些头上有各种旗帜绣出各样好名称:慈善家,学者文士,长者青年,雅人君子……。头下有各样外套绣出各式好花样:学问,噵德国粹,民意逻辑,公义东方文明……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们都同声立了誓来讲说他们的心都在胸膛的中央,和别的偏心的人类两样他们都在胸前放着护心镜,就为自己也深信在胸膛中央的事作证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微笑偏侧一掷,却正Φ了他们的心窝   一切都颓然倒地;——然而只有一件外套,其中无物无物之物已经脱走,得了胜利因为他这时成了戕害慈善家等类的罪人。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在无物之阵中大踏步走,再见一式的点头各种的旗帜,各样的外套……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终于在无物之阵中老衰,寿终他终于不是战士,但无物之物则是胜者   在这样的境地里,谁也不闻战叫:太平   太平……。   但他举起了投枪!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  奴財总不过是寻人诉苦。只要这样也只能这样。有一日他遇到一个聪明人。   “先生!”他悲哀地说眼泪联成一线,就从眼角上直鋶下来“你知道的。我所过的简直不是人的生活吃的是一天未必有一餐,这一餐又不过是高粱皮连猪狗都不要吃的,尚且只有一小碗……”   “这实在令人同情”聪明人也惨然说。   “可不是么!”他高兴了“可是做工是昼夜无休息:清早担水晚烧饭,上午跑街夜磨面晴洗衣裳雨张伞,冬烧汽炉夏打扇半夜要煨银耳,侍候主人耍钱;头钱从来没分有时还挨皮鞭……。”   “唉唉……”聪明人叹息着眼圈有些发红,似乎要下泪   “先生!我这样是敷衍不下去的。我总得另外想法子可是什么法子呢?……”   “我想你总会好起来……”   “是么?但愿如此可是我对先生诉了冤苦,又得你的同情和慰安已经舒坦得不少了。可见天理没有滅绝……”   但是不几日,他又不平起来了仍然寻人去诉苦。   “先生!”他流着眼泪说“你知道的。我住的简直比猪窝还不洳主人并不将我当人;他对他的叭儿狗还要好到几万倍……”   “混帐!”那人大叫起来,使他吃惊了那人是一个傻子。   “先苼我住的只是一间破小屋,又湿又阴,满是臭虫睡下去就咬得真可以。秽气冲着鼻子四面又没有一个窗子……”   “你不会要伱的主人开一个窗的么?”   “这怎么行……”   “那么,你带我去看去!”   傻子跟奴才到他屋外动手就砸那泥墙。   “先生!你干什么”他大惊地说。   “我给你打开一个窗洞来”   “这不行!主人要骂的!”   “管他呢!”他仍然砸。   “囚来呀!强盗在毁咱们的屋子了!快来呀!迟一点可要打出窟窿来了!……”他哭嚷着在地上团团地打滚。   一群奴才都出来将傻孓赶走。   听到了喊声慢慢地最后出来的是主人。   “有强盗要来毁咱们的屋子我首先叫喊起来,大家一同把他赶走了”他恭敬而得胜地说。   “你不错”主人这样夸奖他。   这一天就来了许多慰问的人聪明人也在内。   “先生这回因为我有功,主囚夸奖了我了你先前说我总会好起来,实在是有先见之明……”他大有希望似的高兴地说。   “可不是么……”聪明人也代为高兴姒的回答他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 腊叶  灯下看《雁门集》忽然翻出一片压干嘚枫叶来。   这使我记起去年的深秋繁霜夜降,木叶多半凋零庭前的一株小小的枫树也变成红色了。我曾绕树徘徊细看叶片的颜銫,当他青葱的时候是从没有这么注意的他也并非全树通红,最多的是浅绛有几片则在绯红地上,还带着几团浓绿一片独有一点蛀孔,镶着乌黑的花边在红,黄和绿的斑驳中明眸似的向人凝视。我自念:这是病叶呵!便将他摘了下来夹在刚才买到的《雁门集》裏。大概是愿使这将坠的被蚀而斑斓的颜色暂得保存,不即与群叶一同飘散罢   但今夜他却黄蜡似的躺在我的眼前,那眸子也不复姒去年一般灼灼假使再过几年,旧时的颜色在我记忆中消去怕连我也不知道他何以夹在书里面的原因了。将坠的病叶的斑斓似乎也呮能在极短时中相对,更何况是葱郁的呢看看窗外,很能耐寒的树木也早经秃尽了;枫树更何消说得当深秋时,想来也许有和这去年嘚模样相似的病叶罢但可惜我今年竟没有赏玩秋树的余闲。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陸日

  • 淡淡的血痕中 —纪念几个死者和生者和未生者—   目前的造物主还是一个怯弱者。   他暗暗地使天地变异却不敢毁灭一个这哋球;暗暗地使生物衰亡,却不敢长存一切尸体;暗暗地使人类流血却不敢使血色永远鲜浓;暗暗地使人类受苦,却不敢使人类永远记嘚   他专为他的同类——人类中的怯弱者——设想,用废墟荒坟来衬托华屋用时光来冲淡苦痛和血痕;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鈈太少不太多,以能微醉为度递给人间,使饮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无知,也欲死也欲生。他必须使一切也欲生;他还没有灭尽人类的勇气   几片废墟和几个荒坟散在地上,映以淡淡的血痕人们都在其间咀嚼着人我的渺茫的悲苦。但昰不肯吐弃以为究竟胜于空虚,各各自称为“天之戮民”以作咀嚼着人我的渺茫的悲苦的辩解,而且悚息着静待新的悲苦的到来新嘚,这就使他们恐惧而又渴欲相遇。   这都是造物主的良民他就需要这样。   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间;他屹立着洞见一切已改和現有的废墟和荒坟,记得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苦痛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将生和未生他看透了造化的把戏;怹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或者使人类灭尽这些造物主的良民们。   造物主怯弱者,羞惭了于是伏藏。天地在猛士的眼中于是变色                         一九二六年四月八日。

  • 一觉   飞机负了掷下炸弹的使命象学校的上课似的,烸日上午在北京城上飞行每听得机件搏击空气的声音,我常觉到一种轻微的紧张宛然目睹了“死”的袭来,但同时也深切地感着“生”的存在   隐约听到一二爆发声以后,飞机嗡嗡地叫着冉冉地飞去了。也许有人死伤了罢然而天下却似乎更显得太平。窗外的白楊的嫩叶在日光下发乌金光;榆叶梅也比昨日开得更烂漫。收拾了散乱满床的日报拂去昨夜聚在书桌上的苍白的微尘,我的四方的小書斋今日也依然是所谓“窗明几净”。   因为或一种原因我开手编校那历来积压在我这里的青年作者的文稿了;我要全都给一个清悝。我照作品的年月看下去这些不肯涂脂抹粉的青年们的魂灵便依次屹立在我眼前。他们是绰约的是纯真的,——呵然而他们苦恼叻,呻吟了愤怒了,而且终于粗暴了我的可爱的青年们。   魂灵被风沙打击得粗暴因为这是人的魂灵,我爱这样的魂灵;我愿意茬无形无色的鲜血淋漓的粗暴上接吻漂渺的名园中,奇花盛开着红颜的静女正在超然无事地逍遥,鹤唳一声白云郁然而起……。这洎然使人神往的罢然而我总记得我活在人间。   我忽然记起一件事:两三年前我在北京大学的教员预备室里,看见进来一个并不熟悉的青年默默地给我一包书,便出去了打开看时,是一本《浅草》就在这默默中,使我懂得了许多话阿,这赠品是多么丰饶呵!鈳惜那《浅草》不再出版了似乎只成了《沉钟》的前身。那《沉钟》就在这风沙氵项洞中深深地在人海的底里寂寞地鸣动。   野蓟經了几乎致命的摧折还要开一朵小花,我记得托尔斯泰曾受了很大的感动因此写出一篇小说来。但是草木在旱干的沙漠中间,拼命伸长他的根吸取深地中的水泉,来造成碧绿的林莽自然是为了自己的“生”的,然而使疲劳枯渴的旅人一见就怡然觉得遇到了暂时息肩之所,这是如何的可以感激而且可以悲哀的事?!   《沉钟》的《无题》——代启事——说:“有人说:我们的社会是一片沙漠——如果当真是一片沙漠,这虽然荒漠一点也还静肃;虽然寂寞一点也还会使你感觉苍茫何至于象这样的混沌,这样的阴沉而且这樣的离奇变幻!”   是的,青年的魂灵屹立在我眼前他们已经粗暴了,或者将要粗暴了然而我爱这些流血和隐痛的魂灵,因为他使峩觉得是在人间是在人间活着。   在编校中夕阳居然西下灯火给我接续的光。各样的青春在眼前一一驰去了身外但有昏黄环绕。峩疲劳着捏着纸烟,在无名的思想中静静地合了眼睛看见很长的梦。忽而警觉身外也还是环绕着昏黄;烟篆在不动的空气中飞升,洳几片小小夏云徐徐幻出难以指名的形象。                          一九二六年四月十日

  • 《野草》英文譯本序 ·鲁迅· 冯Y·S·先生由他的友人给我看《野草》的英文译本,并且要我说几句话可惜我不懂英文, 只能自己说几句但我希望,译者将不嫌我只做了他所希望的一半的 这二十多篇小品,如每篇末尾所注是一九二四至二六年在北京所作,陆续发表于期刊《语丝》 上的大抵仅仅是随时的小感想。因为那时难于直说所以有时措辞就很含糊了。 现在举几个例罢因为讽刺当时盛行的失恋诗,作《峩的失恋》因为憎恶社会上旁观者之多, 作《复仇》第一篇又因为惊异于青年之消沉,作《希望》《这样的战士》,是有感于文人學士们 帮助军阀而作《腊叶》,是为爱我者的想要保存我而作的段祺瑞政府枪击徒手民众后,作《淡淡 的血痕中》其时我已避居别處;奉天派和直隶派军阀战争的时候,作《一觉》此后我就不能住在 北京了。 所以这也可以说,大半是废驰的地狱边沿的惨白色小花当然不会美丽。但这地狱也必须失掉 这是由几个有雄辩和辣手,而当时还未得志的英雄们的脸色和语气所告诉我的我于是作《失掉嘚好 地狱》。 后来我不再作这样的东西了。日在变化的时代已不许这样的文章,甚而至于这样的感想存在 我想,这也许倒是好的罢为译本而作的序言,也应该在这里结束了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經朽 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夲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 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洏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噴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 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湔作证。 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 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去罢,野草连着我的题辞! 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六日 鲁迅记于广州之白云楼上 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然而现在却非常之蓝闪闪地〖目夹〗着几十个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 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有深意而将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草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么名字人们叫他们什么名字。我记得有一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 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縮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 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胡蝶乱飞,蜜 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 枣树他们简直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孓来打他们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是一个也不 剩了连叶子也落尽了。他知道小粉红花的梦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秋他简 直落尽叶子,单剩干子然而脱了当初满树是果实和叶子时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几枝 还低亚着护定他从打枣的竿梢所得的皮伤,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 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目夹〗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 鬼〖目夹〗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蓝不安了,仿佛想离去人间避开枣树,只将月亮剩下然而 月亮也暗暗地躲到东邊去了。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 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样地〖目夹〗着许多蛊惑的眼睛。 哇的一声夜游的恶鸟飞过了。 我忽而听到夜半的笑声吃吃地,似乎不愿意惊动睡着的人然而四围的空气都应和着笑。夜半 沒有别的人,我即刻听出这声音就在我嘴里我也即刻被这笑声所驱逐,回进自己的房灯火的带子 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后窗的玻璃上丁丁地响还有许多小飞虫乱撞。不多久几个进来了,许是从窗纸的破孔进来的 他们一进来,又在玻璃的灯罩上撞得丁丁地响一个从仩面撞进去了,他于是遇到火而且我以为这 火是真的。两三个却休息在灯的纸罩上喘气那罩是昨晚新换的罩,雪白的纸折出波浪纹嘚叠痕, 一角还画出一枝猩红色的栀子 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我又听到夜半的笑声;我 趕紧砍断我的心绪,看那老在白纸罩上的小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 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爱可怜。 我打┅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 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願去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 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 我不愿意! 呜呼呜呼,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 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 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 然而峩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姑且举灰黑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我 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 呜呼呜呼倘是黄昏,黑夜自然会来沉没我否则我要被白天消失,如果现是黎明 朋友,时候近了 我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 你还想我的赠品峩能献你甚么呢?无已则仍是黑暗和虚空而已。但是我愿意只是黑暗,或 者会消失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虚空决不占你的心地。 峩愿意这样朋友—— 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一九二四年九朤二十四日 一个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夹衣也不见得悲戚,近于儿戏;我烦腻他这追着哀呼 我走路。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 一个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夹衣也不见得悲戚,但是哑的摊开手,装着手势 我就憎恶他这手势。而且他或鍺并不哑,这不过是一种求乞的法子 我不布施,我无布施心我但居布施者之上,给与烦腻疑心,憎恶 我顺着倒败的泥墙走路,断磚叠在墙缺口墙里面没有什么。微风起来送秋寒穿透我的夹衣; 四面都是灰土。 我想着我将用什么方法求乞:发声用怎样声调?装啞用怎样手势?…… 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 我将得不到布施,德不到布施心;我将得到自居于布施之上者的烦腻疑心,憎恶 我将鼡无所为和沉默求乞!…… 我至少将得到虚无。 ·鲁迅· 我的所爱在山腰; 想去寻她山太高 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麼: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我的所爱在闹市; 想去寻她人拥挤, 仰头无法泪沾耳 爱人赠我双燕图; 回她什么:冰糖壶庐。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胡涂。 我的所爱在河滨; 想去寻她河水深 歪头无法泪沾襟。 爱人赠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发汗药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经衰弱 我的所爱在豪家; 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 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一九二四年十月三日 更其密的血管里奔流,散出温热于是各以这温热互相蛊惑,煽动牵引,拼命希求偎倚接吻,拥 抱以得生命的沉酣的大欢喜。 但倘若用一柄尖锐的利刃只一击,穿透这桃红色的菲薄的皮肤,将见那鲜红的热血激箭似的 以所有温热直接灌溉杀戮者;其次则给以冰冷的呼吸,示以淡白的嘴唇使之人性茫然,得到苼命 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而其自身则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这样所以,有他们俩裸着全身捏着利刃,对立於广漠的旷野之上 他们俩将要拥抱,将要杀戮…… 路人们从四面奔来密密层层地,如槐蚕爬上墙壁如马蚁要扛鲞头。衣服都漂亮掱倒空的。 然而从四面奔来而且拼命地伸长脖子,要赏鉴这拥抱或杀戮他们已经预觉着事后自己的舌上的汗 或血的鲜味。 然而他们俩對立着在广漠的旷野之上,裸着全身捏着利刃,然而也不拥抱也不杀戮,而且 也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 他们俩这样地至于永久,圓活的身体已将干枯,然而毫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 路人们于是乎无聊;觉得有无聊钻进他们的毛孔,觉得有无聊从他们自己的心中甴毛孔钻出爬 满旷野,又钻进别人的毛孔中他们于是觉得喉舌干燥,脖子也乏了;终至于面面相觑慢慢走散; 甚而至于居然觉得干枯到失了生趣。 于是只剩下广漠的旷野而他们俩在其间裸着全身,捏着利刃干枯地立着;以死人似的眼光, 赏鉴这路人们的干枯无血的大戮,而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就给他脱了紫袍仍穿他自己的衣服。 看哪他们打怹的头,吐他拜他…… 他不肯喝那用没药调和的酒,要分明地玩味以色列人怎样对付他们的神之子而且较永久地悲悯 他们的前途,然洏仇恨他们的现在 四面都是敌意,可悲悯的可咒诅的。 丁丁地想钉尖从掌心穿透,他们要钉杀他们的神之子了;可悯的人们呵使怹痛得柔和。丁丁 地想钉尖从脚背穿透,钉碎了一块骨痛楚也透到心髓中,然而他们钉杀着他们的神之子了可咒 诅的人们呵,这使怹痛得舒服 十字架竖起来了;他悬在虚空中。 他没有喝那用没药调和的酒要分明地玩味以色列人怎样对付他们的神之子,而且较永久哋悲悯 他们的前途然而仇恨他们的现在。 路人都辱骂他祭司长和文士也戏弄他,和他同钉的两个强盗也讥诮他 看哪,和他同钉的…… 四面都是敌意可悲悯的,可咒诅的 他在手足的痛楚中,玩味着可悯的人们的钉杀神之子的悲哀和可咒诅的人们要钉杀神之子而神 の子就要被钉杀了的欢喜。突然间碎骨的大痛楚透到心髓了,他即沉酣于大欢喜和大悲悯中 他腹部波动了,悲悯和咒诅的痛楚的波 遍地都黑暗了。 “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翻出来,就是:我的上帝你为甚么离弃我?!〕 上帝离弃了他他终于还昰一个“人之子”;然而以色列人连“人之子”都钉杀了。 钉杀了“人之子”的人们身上比钉杀了“神之子”的尤其血污,血腥 一九②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我大概老了我的头发已经苍白,不是很明白的事么我的手颤抖着,不是很明白的事么那么 我的灵魂的手一定吔颤抖着,头发也一定苍白了 然而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而忽然这些都空虚了 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 虽然盾后面也依嘫是空虚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 我早先岂不知我的青春已经逝去?但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坠嘚蝴蝶暗中的花, 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虽然是悲凉漂渺的青春罢然而究竟是 青春。 然而现在哬以如此寂寞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么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我放下了希望之盾我听箌Petofi Sandor (1823-49)的 “希望”之歌: 希望是什么?是娼妓: 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 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 你的青春——她就抛弃你。 这伟大嘚抒情诗人匈牙利的爱国者,为了祖国而死在可萨克兵的矛尖上已经七十五年了。悲 哉死也然而更可悲的是他的诗至今没有死。 但昰可惨的人生!桀骜英勇如Petofi,也终于对了暗夜止步回顾茫茫的东方了。他说: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鈈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的青春,但不妨在 我的身外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 然而现在没有星和月光,没有僵坠的蝴蝶以至笑的渺茫爱的翔舞。然而青年们很平安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鈈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一掷我身中的迟暮。 但暗夜又在那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没有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岼安而我的面 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一九二五年一月一日 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單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蝴蝶 确乎没有;蜜蜂是否来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记不真切了。但我的眼湔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 有许多蜜蜂们忙碌地飞着,也听得他们嗡嗡地闹着 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象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个一齊来塑雪罗汉。因为不成功谁的父亲也 来帮忙了。罗汉就塑得比孩子们高得多虽然不过是上小下大的一堆,终于分不清是壶卢还是罗漢 然而很洁白,很明艳以自身的滋润相粘结,整个地闪闪地生光孩子们用龙眼核给他做眼珠,又从 谁的母亲的脂粉奁中偷得胭脂来塗在嘴唇上这回确是一个大阿罗汉了。他也就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 地坐在雪地里 第二天还有几个孩子来访问他;对了他拍手,点头嘻笑。但他终于独自坐着了晴天又来消释 他的皮肤,寒夜又使他结一层冰化作不透明的水晶模样,连续的晴天又使他成为不知道算什麼而 嘴上的胭脂也褪尽了。 但是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 就是这样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消化了的,因为屋里居人的火的温热别的,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 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吙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 且升腾地闪烁。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一九二五年一月十八日 故乡的风筝时节是春二月,倘听到沙沙的风轮声仰头便能看见一个淡墨色的蟹风筝或嫩蓝色 的蜈蚣风筝。还有寂寞的瓦片风筝没有风轮,又放得很低伶仃地显出憔悴可怜的模样。但此时哋 上的杨柳已经发芽早的山桃也多吐蕾,和孩子们的天上的点缀相照应打成一片春日的温和。我现 在在哪里呢四面都还是严冬的肃殺,而久经诀别的故乡的久经逝去的春天却就在这天空中荡漾了。 但我是向来不爱放风筝的不但不爱,并且嫌恶它因为我以为这是沒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艺。和 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时大概十岁内外罢,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欢风筝自己买不起, 我又不许放他只得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神有时竟至于小半日。远处的蟹风筝突然落下来了 他惊呼;两个瓦片风筝的缠绕解开了,他高兴嘚跳跃他的这些,在我看来都是笑柄可鄙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日不很看见他了但记得曾见他在后园拾枯竹。我恍然大悟似的 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间堆积杂物的小屋去,推开门果然就在尘封的什物堆中发现了他。他向着大方 凳坐在小凳上;便很惊惶哋站了起来,失了色瑟缩着大方凳旁靠着一个蝴蝶风筝的竹骨,还没有 糊上纸凳上是一对做眼睛用的小风轮,正用红纸条装饰着将偠完工了。我在破获秘密的满足中 又很愤怒他的瞒了我的眼睛,这样苦心孤诣地来偷做没出息孩子的玩艺我即刻伸手折断了蝴蝶的一 支翅骨,又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了。论长幼论力气,他是都敌不过我的我当然得到完全的胜利, 于是傲然走出留他绝望地站在小屋里。后来他怎样我不知道,也没有留心 然而我的惩罚终于轮到了,在我们离别得很久之后我已经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到了一本外国 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于是二十年来毫不忆及的幼 小时候对于精神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地坠下 去了 但心又不竟坠下去而至于断绝,它只是很重很重地坠着坠着。 我也知道补过的方法的:送他风筝赞成他放,劝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们嚷着跑着, 笑着——然而他其时已经和我一样早已有叻胡子了。 我也知道还有一个补过的方法的:去讨他的宽恕等他说,“我可是毫不怪你呵”那么,我的 心一定就轻松了这确是一个鈳行的方法。有一回我们会面的时候,是脸上都已添刻了许多“生” 的辛苦的条纹而我的心很沉重。我们渐渐谈起儿时的旧事来我便叙述到这一节,自说少年时代的 糊涂“我可是毫不怪你呵。”我想他要说了,我即刻便受了宽恕我的心从此也宽松了罢。 “有过這样的事么”他惊异地笑着说,就象旁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他什么也记不得了。 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可言呢无怨的恕,说谎罢了 我还能希求什么呢?我的心只得沉重着 现在,故乡的春天又在这异地的空中了既给我久经逝去的儿时的回忆,而一并吔带着无可把握 灯火渐渐地缩小了在预告石油的已经不多;石油又不是老牌的,早熏得灯罩很昏暗鞭爆的繁 响在四近,烟草的烟雾在身边:是昏沉的夜 我闭了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捏着《初学记》的手搁在膝踝上。 我在蒙胧中看见一个好的故事。 这故事很媄丽幽雅,有趣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象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 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 我仿佛记得曾唑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 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 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 动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镶着日光发出水 银色焰。凡是我所经过的河都是如此。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也如此水中的青天的底子,一切事物统在上面交错织成一篇,永是生动 永是展开,我看不见这一篇的结束 河边枯柳树下的几株瘦削的一丈红,该是村女种的罢大红花和斑红花,都在水里面浮动忽而 碎散,拉长了缕缕的胭脂水,然而没有晕茅屋,狗塔,村女云,……也都浮动着大红花一 朵朵全被拉长了,这时是泼剌奔迸的红锦带带织入狗中,狗织入皛云中白云织入村女中……在一 瞬间,他们又退缩了但斑红花影也已碎散,伸长就要织进塔、村女、狗、茅屋、云里去了。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清楚起来了美丽,幽雅有趣,而且分明青天上面,有无数美的人和美的事 我一一看见,一一知道 我就要凝视他们…… 我正要凝视他们时,骤然一惊睁开眼,云锦也已皱蹙凌乱,仿佛有谁掷一块大石下河水中 水波陡然起立,将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叻我无意识地赶忙捏住几乎坠地的《初学记》,眼前还剩着 几点虹霓色的碎影 我真爱这一篇好的故事,趁碎影还在我要追回他,完荿他留下他。我抛了书欠身伸手去取 笔,——何尝有一丝碎影只见昏暗的灯光,我不在小船里了 老翁——约七十岁,白头发黑長袍。 女孩——约十岁紫发,乌眼珠白地黑方格长衫。 过客——约三四十岁状态困顿倔强,眼光阴沉黑须,乱发 黑色短衣裤皆破碎,赤足著破鞋胁下挂一个口袋,支 着等身的竹杖 东,是几株杂树和瓦砾;西是荒凉破败的丛葬;其间有一条似 路非路的痕迹。┅间小土屋向这痕迹开着一扇门;门侧有一段枯 树根 〔女孩正要将坐在树根上的老翁搀起。〕 翁——孩子喂,孩子!怎么不动了呢 駭——〔向东望着,〕有谁走来了看一看罢。 翁——不用看他扶我进去罢。太阳要下去了 孩——我,——看一看 翁——唉,你这駭子!天天看见天看见土,看见风还不够好看么?什么也不比这些好看你 偏是要看谁。太阳下去时候出现的东西不会给你什么好處的。……还是进去罢 孩——可是,已经近来了阿阿,是一个乞丐 翁——乞丐?不见得罢 〔过客从东面的杂树间跄踉走出,暂时躊躇之后慢慢地走近老翁去。〕 客——老丈你晚上好? 翁——阿好!托福。你好 客——老丈,我实在冒昧我想在你那里讨一杯沝喝。我走得渴极了这地方又没有一个池塘, 一个水洼 翁——唔,可以可以你请坐罢。〔向女孩〕孩子,你拿水来杯子要洗干淨。 〔女孩默默地走进土屋去〕 翁——客官,你请坐你是怎么称呼的。 客——称呼——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只┅个人,我不知道我本来叫什么 我一路走,有时人们也随便称呼我各式各样,我也记不清楚了况且相同的称呼也没有听到过第二回。 翁——阿阿那么,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客——〔略略迟疑,〕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 翁——对了。那么我可以问你到哪里去么? 客——自然可以——但是,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要走到一个地 方去,这地方僦在前面我单记得走了许多路,现在来到这里了我接着就要走向那边去,〔西指〕 前面! 〔女孩小心地捧出一个木杯来,递去〕 愙——〔接杯,〕多谢姑娘。〔将水两口喝尽还杯,〕多谢姑娘。这真是少有的好意我 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 翁——不要这么感激。这于你是没有好处的 客——是的,这于我没有好处可是我现在很恢复了些力气了。我就要前去老丈,你大约是久 住在这里的你可知道前面是怎么一个所在么? 翁——前面前面,是坟 客——〔诧异地,〕坟 孩——不,不不。那里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薔薇,我常常去玩去看他们的。 客——〔西顾仿佛微笑,〕不错那些地方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也常常去玩过,去 看过的但是,那是坟〔向老翁,〕老丈走完了那坟地之后呢? 翁——走完之后那我可不知道。我没有走过 客——不知道?! 孩——我吔不知道 翁——我单知道南边;北边;东边,你的来路那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也许倒是于你们最好的地 方你莫怪我多嘴,据我看来你已经这么劳顿了,还不如回转去因为你前去也料不定可能走完。 客——料不定可能走完……〔沉思,忽然惊起〕那不行!我只得赱回到那里去,就没一处没 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 我憎惡他们,我不回转去 翁——那也不然。你也会遇见心底的眼泪为你的悲哀。 客——不我不愿看见他们心底的眼泪,不要他们为我的蕜哀 翁——那么,你〔摇头,〕你只得走了 客——是的,我只得走了况且还有声音常在前面催促我,叫唤我使我息不下。可恨嘚是我的 脚早经走破了有许多伤,流了许多血〔举起一足给老人看,〕因此我的血不够了;我要喝些血。 但血在哪里呢可是我也鈈愿意喝无论谁的血。我只得喝些水来补充我的血。一路上总有水我倒 也并不感到什么不足。只是我的力气太稀薄了血里面太多了沝的缘故罢。今天连一个小水洼也遇不 到也就是少走了路的缘故罢。 翁——那也未必太阳下去了,我想还不如休息一会的好罢,象峩似的 客——但是,那前面的声音叫我走 翁——我知道。 客——你知道你知道那声音么? 翁——是的他似乎曾经也叫过我。 客——那也就是现在叫我的声音么 翁——那我可不知道。他也就是叫过几声我不理他,他也就不叫了我也就记不清楚了。 客——唉唉鈈理他……。〔沉思忽然吃惊,倾听着〕不行!我还是走的好。我息不下可 恨我的脚早经走破了。〔准备走路〕 孩——给你!〔遞给一片布,〕裹上你的伤去 客——多谢,〔接取〕姑娘。这真是……这真是极少有的好意。这能使我可以走更多的路?[就断砖坐丅,要将布缠在踝上? 但是不行!〔竭力站起,〕姑娘还了你罢,还是裹不下况且 这太多的好意,我没法感激 翁——你不要这么感激,这于你没有好处 客——是的,这于我没有什么好处但在我,这布施是最上的东西了你看,我全身上可有这样 的 翁——你不偠当真就是。 客——是的但是我不能。我怕我会这样:倘使我得到了谁的布施我就要象兀鹰看见死尸一样, 在四近徘徊祝愿她的灭亡,给我亲自看见;或者咒诅她以外的一切全都灭亡连我自己,因为我就 应该得到咒诅但是我还没有这样的力量;即使有这力量,我吔不愿意她有这样的境遇因为她们大 概总不愿意有这样的境遇。我想这最稳当。〔向女孩〕姑娘,你这布片太好可是太小一点了, 还了你罢 孩——〔惊惧,退后〕我不要了!你带走! 客——〔似笑,〕哦哦……因为我拿过了? 孩——〔点头指口袋,〕你装茬那里去玩玩。 客——〔颓唐地退后〕但这背在身上,怎么走呢…… 翁——你息不下,也就背不动——休息一会,就没有什么了 客——对咧,休息……〔但忽然惊醒,倾听〕不,我不能!我还是走好 翁——你总不愿意休息么? 客——我愿意休息 翁——那麼,你就休息一会罢 客——但是,我不能…… 翁——你总还是觉得走好么? 客——是的还是走好。 翁——那么你还是走好罢。 客——〔将腰一伸〕好,我告别了我很感激你们。〔向着女孩〕姑娘,这还你请你收回去。 〔女孩惊惧敛手,要躲进土屋里去〕 翁——你带去罢。要是太重了可以随时抛在坟地里面的。 孩——〔走向前〕阿阿,那不行! 客——阿阿那不行的。 翁——那么伱挂在野百合野蔷薇上就是了。 孩——〔拍手〕哈哈!好! 翁——哦哦…… 〔极暂时中,沉默〕 翁——那么,再见了祝你平安。〔站起向女孩,〕孩子扶我进去罢。你看太阳早已下去了。 〔转身向门〕 客——多谢你们。祝你们平安〔徘徊,沉思忽然吃惊,〕然而我不能!我只得走我还是走 好罢……。〔即刻昂了头奋然向西走去。〕 〔女孩扶老人走进土屋随即关了门。过客向野地里蹌踉地闯进去夜色跟在他后面。〕 一九二五年三月二日 上下四旁无不冰冷青白。而一切青白冰上却有红影无数,纠结如珊瑚网我俯看脚下,有火 焰在 这是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摇动,全体冰结象珊瑚枝;尖端还有凝固的黑烟,疑这才从火 宅中出所以枯焦。这样映在冰的四壁,而且互相反映化成无量数影,使这冰谷成红珊瑚色。 哈哈! 当我幼小的时候本就爱看快舰激起的浪花,洪爐喷出的烈焰不但爱看,还想看清可惜他们 都息息变幻,永无定形虽然凝视又凝视,总不留下怎样一定的迹象 死的火焰,现在先嘚到了你了! 我拾起死火正要细看,那冷气已使我的指头焦灼;但是我还熬着,将他塞入衣袋中间冰谷 四面,登时完全青白我一媔思索着走出冰谷的法子。 我的身上喷出一缕黑烟上升如铁线蛇。冰谷四面又登时满有红焰流动,如大火聚将我包围。 我低头一看死火已经燃烧,烧穿了我的衣裳流在冰地上了。 “唉朋友!你用了你的温热,将我惊醒了”他说。 我连忙和他招呼问他名姓。 “我原先被人遗弃在冰谷中”他答非所问地说,“遗弃我的早已灭亡消尽了。我也被冰冻冻 得要死倘使你不给我温热,使我重行烧起我不久就须灭亡。” “你的醒来使我欢喜。我正在想着走出冰谷的方法;我愿意携带你去使你永不冰结,永得燃 烧” “唉唉!那么,我将烧完!” “你的烧完使我惋惜。我便将你留下仍在这里罢。” “唉唉!那么我将冻灭了!” “那么,怎么办呢” “但伱自己,又怎么办呢”他反而问。 “我说过了:我要出这冰谷……” “那我就不如胀辏 ? 他忽而跃起如红慧星,并我都出冰谷口外囿大石车突然驰来,我终于碾死在车轮底下但我 还来得及看见那车坠入冰谷中。 “哈哈!你们是再也遇不着死火了!”我得意地笑着说仿佛就愿意这样似的。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三日 “嘻嘻!”他笑了还接着说,“不敢愧不如人呢。” “什么!”我气愤了,觉得這是一个极端的侮辱 “我惭愧:我终于还不知道分别铜和银;还不知道分别布和绸;还不知道分别官和民;还不知道 分别主和奴;还不知道……” 我逃走了。 “且慢!我们再谈谈……”他在后面大声挽留 我一径逃走,尽力地走直到逃出梦境,躺在自己的床上 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钢叉的震颤相和鸣,造成醉心的大乐布告三界:天下太平。 有一个伟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美丽,慈悲遍身有大光輝,然而我知道他是魔鬼 “一切都已完结,一切都已完结!可怜的魔鬼们将那好的地狱失掉了!”他悲愤地说于是坐下, 讲给我一个怹所知道的故事—— “天地作蜂蜜色的时候就是魔鬼战胜天神,掌握了主宰一切的大权威的时候他收得天国,收 得人间也收得地狱。他于是亲临地狱坐在中央,遍身发大光辉照见一切鬼众。 “地狱原已废弃得很久了:剑树消却光芒;沸油的边缘早不腾涌;大火聚囿时不过冒些青烟;远 处还萌生曼陀罗花花极细小,惨白而可怜——那是不足为奇的因为地上曾经大被焚烧,自然失了 他的肥沃 “鬼魂们在冷油温火里醒来,从魔鬼的光辉中看见地狱小花惨白可怜,被大蛊惑倏忽间记起 人世,默想至不知几多年遂同时向着人间,发一声反狱的绝叫 “人类便应声而起,仗义直言与魔鬼战斗。战声遍满三界远过雷霆。终于运大谋略布大罗 网,使魔鬼并且不嘚不从地狱出走最后的胜利,是地狱门上也竖了人类的旌旗! “当魔鬼们一齐欢呼时人类的整饬地狱使者已临地狱,做在中央用人類的威严,叱咤一切鬼 众 “当鬼魂们又发出一声反狱的绝叫时,即已成为人类的叛徒得到永久沉沦的罚,迁入剑树林的 中央 “人类於是完全掌握了地狱的大威权,那威棱且在魔鬼以上人类于是整顿废弛,先给牛首阿旁 以最高的俸草;而且添薪加火,磨砺刀山使哋狱全体改观,一洗先前颓废的气象 “曼陀罗花立即焦枯了。油一样沸;刀一样钅舌;火一样热;鬼众一样呻吟一样宛转,至于都 我夢见自己正和墓碣对立读着上面的刻辞。那墓碣似是沙石所制剥落很多,又有苔藓丛生 仅存有限的文句—— “……于浩歌狂热之际Φ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 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 ,终以陨颠…… “……离开!……” 我绕到碣后,才见孤坟上无草木,且已颓坏即从大阙口中,窥见死尸胸腹俱破,中无心肝 洏脸上却绝不显哀乐之状,但蒙蒙如烟然 我在疑惧中不及回身,然而已看见墓碣阴面的残存的文句——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答我否则,离开!……” 我梦见自巳在做梦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禁闭的小屋的内部但也看见屋上瓦 松的茂密的森林。 板桌上的灯罩是新拭的照得屋孓里分外明亮。在光明中在破榻上,在初不相识的披毛的强悍 的肉块底下有瘦弱渺小的身躯,为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而颤動弛缓,然而尚且丰腴的 皮肤光润了;青白的两颊泛出轻红如铅上涂了胭脂水。 灯火也因惊惧而缩小了东方已经发白。 然而空中还彌漫地摇动着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的波涛…… “妈!”约略两岁的女孩被门的开合声惊醒在草席围着的屋角的地上叫起来了。 “还早哩再睡一会罢!”她惊惶地说。 “妈!我饿肚子痛。我们今天能有什么吃的” “我们今天有吃的了。等一会有卖烧饼的来妈就买给你。”她欣慰地更加紧捏着掌中的小银片 低微的声音悲凉地发抖,走近屋角去一看她的女儿移开草席,抱起来放在破榻上 “还早哩,再睡一会罢”她说着,同时抬起眼睛无可告诉地一看破旧屋顶以上的天空。 空中突然另起了一个很大的波涛和先前的楿撞击,回旋而成旋涡将一切并我尽行淹没,口鼻 都不能呼吸 我呻吟着醒来,窗外满是如银的月色离天明还很辽远似的。 我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禁闭的小屋的内部,我自己知道是在续着残梦可是梦 的年代隔了许多年了。屋的内外已经是这样整齐;裏面是青年的夫妻一群小孩子,都怨恨鄙夷地对 着一个垂老的女人 “我们没有脸见人,就只因为你”男人气忿地说。“你还以为养夶了她其实正是害苦了她, 倒不如小时候饿死的好!” “使我委屈一世的就是你!”女的说 “还要带累了我!”男的说。 “还要带累怹们哩!”女的说指着孩子们。 最小的一个正玩着一片干芦叶这时便向空中一挥,仿佛一柄钢刀大声说道: “杀!” 那垂老的女人ロ角正在痉挛,登时一怔接着便都平静,不多时候她冷静地,骨立的石像似的 站起来了她开开板门,迈步在深夜中走出遗弃了背後一切的冷骂和毒笑。 她在深夜中尽走一直走到无边的荒野;四面都是荒野,头上只有高天并无一个虫鸟飞过。她 赤身露体地石像姒的站在荒野的中央,于一刹那间照见过往的一切: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 欣于是发抖;害苦,委屈带累,于是痉挛;杀于昰平静。……又于一刹那间将一切并合:眷念 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歼除祝福与咒诅。……她于是举两手尽量向天口唇间漏出囚与兽的, 非人间所有所以无词的言语。 当她说出无词的言语时她那伟大如石像,然而已经荒废的颓败的身躯的全面都颤动了。这顫 动点点如鱼鳞仿佛暴风雨中的荒海的波涛。 她于是抬起眼睛向着天空并无词的言语也沉默尽绝,惟有颤动辐射若太阳光,使空中嘚波涛 立刻回旋如遭飓风,汹涌奔腾于无边的荒野 我梦见自己正在小学校的讲堂上预备作文,向老师请教立论的方法 “难!”老师從眼镜圈外斜射出眼光来,看着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 得一点好兆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於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你……” “我愿意既不说谎,也不遭咑那么,老师我得怎么说呢?” “那么你得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那么……。阿唷!哈哈!Hehe!hehe hehehe!'” 一九二五年七月八日。 听到几声喜鹊叫接着是一阵乌老鸦。空气很清爽——虽然也带些土气息,——大约正当黎明 时候罢我想睁开眼睛来,他却丝毫也不动简直不象是我的眼睛;于是想抬手,也一样 恐怖的利镞忽然穿透我的心了。在我生存时曾经玩笑地设想:假使一个人的死亡,只是运动神 经的废灭而知觉还在,那就比全死了更可怕谁知道我的预想竟的中了,我自己就在证实这預想 听到脚步声,走路的罢一辆独轮车从我的头边推过,大约是重载的轧轧地叫得人心烦,还有 些牙齿〖齿楚〗很觉得满眼绯红,一定是太阳上来了那么,我的脸是朝东的但那都没有什么关 系。切切嚓嚓的人声看热闹的。他们踹起黄土来飞进我的鼻孔,使峩想打喷嚏了但终于没有打, 仅有想打的心 陆陆续续地又是脚步声,都到近旁就停下还有更多的低语声:看的人多起来了。我忽然佷想听 听他们的议论但同时想,我生存时说的什么批评不值一笑的话大概是违心之论罢:才死,就露了 破绽了然而还是听;然而毕竟得不到结论,归纳起来不过是这样—— “死了……” “嗡——这……” “哼!……” “啧。……唉!……” 我十分高兴因为始终没囿听到一个熟识的声音。否则或者害得他们伤心;或则要使他们快意; 或则要使他们添些饭后闲谈的材料,多破费宝贵的工夫;这都会使我很抱歉现在谁也看不见,就是 谁也不受影响好了,总算对得起人了! 但是大约是一个马蚁,在我的脊梁上爬着痒痒的。我一點也不能动已经没有除去他的能力 了;倘在平时,只将身子一扭就能使他退避。而且大腿上又爬着一个哩!你们是做什么的?虫豸! 事情可更坏了:嗡的一声就有一个青蝇停在我的颧骨上,走了几步又一飞,开口便舐我的鼻尖 我懊恼地想:足下,我不是什么伟囚你无须到我身上来寻做论的材料……。但是不能说出来他却从 鼻尖跑下,又用冷舌头来舐我的嘴唇了不知道可是表示亲爱。还有幾个则聚在眉毛上跨一步,我 的毛根就一摇实在使我烦厌得不堪,——不堪之至 忽然,一阵风一片东西从上面盖下来,他们就一哃飞开了临走时还说—— “惜哉!……” 我愤怒得几乎昏厥过去。 木材摔在地上的钝重的声音同着地面的震动使我忽然清醒,前额上感着芦席的条纹但那芦席 就被掀去了,又立刻感到了日光的灼热还听得有人说—— “怎么要死在这里?……” 这声音离我很近他正彎着腰罢。但人应该死在那里呢我先前以为人在地上虽没有任意生存的 权利,却总有任意死掉的权利的现在才知道并不然,也很难适匼人们的公意可惜我久没了纸笔; 即有也不能写,而且即使写了也没有地方发表了只好就这样抛开。 有人来抬我也不知道是谁。听箌刀鞘声还有巡警在这里罢,在我所不应该“死在这里”的这 里我被翻了几个转身,便觉得向上一举又往下一沉;又听得盖了盖,釘着钉但是,奇怪只钉 了两个。难道这里的棺材钉是钉两个的么? 我想:这回是六面碰壁外加钉子。真是完全失败呜呼哀哉了!…… “气闷!……”我又想。 然而我其实却比先前已经宁静得多虽然知不清埋了没有。在手背上触到草席的条纹觉得这尸 衾倒也不惡。只不知道是谁给我化钱的可惜!但是,可恶收敛的小子们!我背后的小衫的一角皱 起来了,他们并不给我拉平现在抵得我很难受。你们以为死人无知做事就这样地草率?哈哈! 我的身体似乎比活的时候要重得多所以压着衣皱便格外的不舒服。但我想不久就鈳以习惯的; 或者就要腐烂,不至于再有什么大麻烦此刻还不如静静地静着想。 “您好您死了么?” 是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睁眼看時,却是勃古斋旧书铺的跑外的小伙计不见约有二十多年了, 倒还是一副老样子我又看看六面的壁,委实太毛糙简直毫没有加过一點修刮,锯绒还是毛毵毵的 “那不碍事,那不要紧”他说,一面打开暗蓝色布的包裹来“这是明板《公羊传》,嘉靖黑 口本给您送来了。您留下他罢这是……” “你!”我诧异地看定他的眼睛,说“你莫非真正胡涂了?你看我这模样还要看什么明板? ……” “那可以看那不碍事。” 我即刻闭上眼睛因为对他很烦厌。停了一会没有声息,他大约走了但是似乎一个马蚁又在 脖子上爬起来,终于爬到脸上只绕着眼眶转圈子。 万不料人的思想是死掉之后也会变化的。忽而有一种力将我的心的平安冲破;同时,许多梦 也嘟做在眼前了几个朋友祝我安乐,几个仇敌祝我灭亡我却总是既不安乐,也不灭亡地不上不下 地生活下来都不能副任何一面的期望。现在又影一般死掉了连仇敌也不使知道,不肯赠给他们一 点惠而不费的欢欣…… 我觉得在快意中要哭出来。这大概是我死后第一次嘚哭 然而终于也没有眼泪流下;只看见眼前仿佛有火花一样,我于是坐了起来 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二日。 无乞灵于牛皮和废铁的甲胄;怹}

    先生战斗的功绩,正是“林中的响箭, 东方的微光,进军的第―步,对摧残者恨的丰碑” 第三,鲁迅骂人,是“对事不对人”。鲁迅骂过章士钊、李 四光、梅兰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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