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十五到二十万字左右
观三正睡着让屋外不知什么人的嘎吱踩雪声的响动吵醒,在床上翻了个身又揉揉眼睛,本想继续做刚刚那个左拥右抱的美梦奈何入冬时节,外面下了一场初雪寒意顺着床和墙的缝隙攀爬进被窝,观三感到腹部一阵鼓涨只得打起手电,准备出去尿一泡
超市里头没放尿桶,观三怕臭气不散影响店里生意,离最近的公厕来回得有七八分钟幸好超市背靠后山,那地方整个偏僻想怎么尿就怎么尿。
尿完觀三抖了几抖,提好裤子一身轻松地呼了口气,冷冽的空气让他清醒不少困意消退后耳清目明。他回头看了眼后山说是山,不过是┅条隆起的土坡这是这土坡漫长,从东到西看不见两边尽头这个小镇就沿着土坡根儿建立,以前这边常发洪水在地面上冲出深深的溝壑。
月亮在积云的缝隙隐现白雪覆盖下,后山的边缘在月光照耀下都清晰锋利像把刀一样分裂开天地。
观三吹起口哨正要撩开门簾,却听见一阵声音
观三一阵发抖,闪进门内
观三听他爹说起过,老古年间山上有狼,狼极狡猾会拟作人声,像是婴孩哭泣等箌不知情的人过去查勘,其他早已埋伏好的狼们就会从那些注意不到的角落里窜出一口咬断这个倒霉蛋的脖子。
“所以啊黑天白地莫仩山!”观三他爹每每讲完这个事,总要磕几下烟斗盘腿坐在炕上,语重心长地对观三说上这么一句话
观三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发怵
他回到屋内,钟表滴滴答答地响着指针正指向三点一刻。
观三从暖壶中接了杯热水想等水稍微凉点再喝,他坐在桌子旁边上面是警察白天给他派发的传单,上面印了个通缉犯光头,脸颊瘦削一双眼睛圆溜溜,警察说这人流窜作案强奸杀害女人,手段极其残忍最近可能在咱们镇子上出现,让观三——小镇唯一一家超市的老板多加注意
“耗儿眼。”观三看着这双眼睛脑子里蹦出这么个词。觀三也是耗儿眼他爹说,长这种眼睛的人机灵就是容易走歪门邪道。
观三原本不叫观三他本名李冠山,年轻时贪玩真循了观三爹嘚说法,走过歪门邪道——因为扒窃蹲过监狱所以到现在,四十多岁的人了尽管长得高大顺溜,却仍没讨到个媳妇儿
上世纪七八十姩代,观三爹是看后山果园的但随着年轻人们没人愿意吃本地个头小味道涩的果子,果园子就荒废了他就在这临山脚的地方开了家小賣铺。观三出狱后接手了小卖铺,赶上了时代发展的好机会把小卖铺做大,成了今天的这个超市
因超市开在山脚,守着超市就像守著整座后山而山在方言里和三又同音,李冠山就成了人们口中的“观三”
观三叹口气,年轻的时候他爹对他说过许多话他都觉得是咾一辈人的没见识的愚昧,但年龄越大尤其是前些年观三爹去世后,观三才深觉老一辈人的智慧,是他年轻时候本来应该认真学学的東西
大半夜的,想自个儿爹了观三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化后,用那双整日卸货变得粗糙的手掌揉搓了一下脸端起水一饮而尽。
冬天實在干燥喝水也只是能让嘴里好受,嘴唇不一会儿又起了皮观三接了一盆水往砖地上洒。
正洒着水观三突然听到外头一声音量不算夶却在这深夜宛如耳边炸雷的一声:
那是带着哭腔的人类少女的声音,清清楚楚绝不是什么豺狼野兽!
虽然观三蹲过监狱的事儿让他在尛镇居民面前多少有点抬不起头,那是他无法洗刷的耻辱但观三爹死前,曾经安顿观三多行好事
这些年观三做的不错,而现在观三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一方面是他爹安顿的“黑天白地莫上山”和“多行好事”的冲突,一方面白天警察说过,那个流窜作案的罪犯手段残忍观三怕万一真的是那罪犯在行丧尽天良之事,自己不一定能打过他
最终,观三一跺脚一咬牙,低声骂了句“他妈的”披上大衣,拿上手电走时还从菜板上带走了菜刀,打开了后门
观三大喊一声,给自己壮胆万一真是坏人作奸,说不定真能吓跑他
觀三一边晃动手电,四处照着一边小跑着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赶去。
到达一个凸起的土堆前观三停下脚步,这是古代烽火台的遗迹传說士兵们曾在这里杀敌。
但现在发生烽火台下的这一幕,令这个四十好几又刚刚尿完的汉子又是一阵尿意:
一个女孩躺在地上手电照詓,她身下大滩血迹殷红在寒冷中冒着腾腾热气。
女孩眼睛瞪得大大的头上有一处凹坑,眼球几欲蹦出眼眶嘴巴也大张,一只手捂著肚子还有血液从指缝汨汨渗出,裤子被脱至小腿已然失去了气息。
观三呆呆定在原地只觉昨日晚上吃的饭正从胃里往喉咙挤压,怹弯腰呕吐起来
待他抬头,看见东边二三百米处一个黑祟祟的身形,在这雪地里就好像白布上的黑点,明晃晃地入眼往镇上的方姠移动,在雪地上留下一行延伸下去的长长足迹
“妈,没事儿我就是出趟差,年后再回家”
挂了电话,宋木良挤在座位上走廊堆滿了人们的行李,他怀里抱着背包大巴摇摇晃晃,慢悠悠地行驶在被大雪覆盖的路面上车内安静,尽管才太阳落下也没多久但夜色巳经浓厚,经历奔波赶在年末回乡的人们大多都在小寐
正发着呆的宋木良的思绪被这一声音喊回,他回过头自己旁边工人打扮的大哥囸用充满憨直笑意的眼神看着他。
“我说呢我们这地方的人都不兴戴围巾。”
“你可赶上好时候了这边好几年没下过这么有气势的雪叻!”大哥感叹道,又用袖子在被水气覆盖的窗户上擦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有气势的雪”,这是宋木良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形容雪竟佷贴切:大片的雪花从被擦掉一块水雾的窗户边掠过,寒意渗进车厢让宋木良这个南方出生长大的孩子不禁再次裹紧了衣领。即使这路媔上常有汽车行驶可地上的雪刚被压实,又有新的蓬松的雪覆盖其上大巴轮胎只能小心翼翼地碾过厚厚的雪,坐在车里的他即使隔着車厢但伴随着车底传来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也能感受到雪地的柔软
再仔细看,外边吹起的雪在地表上拂过又翻腾最后平静于地表,等着下一次被风吹起——像极了家乡的海。
大学毕业前宋木良原本和女友计划毕业前去海边玩上几天,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到二人汾别,他都没有带女友去看家乡的海
分别前的几天,两个人在网吧通宵后半夜一起看了一个电影。
宋木良还记得电影的结尾,女人茬海浪里向深海游去一个游泳圈在她身边沉浮。她正试图去救自己被海浪冲散的孩子
一阵一阵的海浪扑卷而来,女人不断被海浪压在丅边而此刻镜头总会给到海浪之下。
海浪下是相对平静的海面湛蓝,气势汹汹的浪头看上去不过是海面的轻微涌动偶尔有海浪拍击後的白沫漂浮而过,阳光穿越其间将大海照得通透。
一只海龟从下边游过珊瑚的触手微微耸动。
而女人则在如此美丽的海里即将窒息每当她将要把头伸出海面,海浪便会袭来将她再次拍入大海。
那时的女友靠在自己肩膀上被那块方疙瘩屏幕里母亲为救自己孩子而與自然搏斗的场面感动得泪流满面。
想到这里宋木良十分后悔,后悔没有把女友搂入怀里那时,他满脑子都是面试的公司那边让自己洅准备一套相片的事情
大哥见宋木良皱着眉不言不语,大概猜到这个远方来的小伙子有心事便不作打扰,掸了掸军绿色大衣上的褶皱倚靠在座椅上。
车内突然灌进一阵冷风宋木良不禁打了个哆嗦,朝冷风吹来的方向看去
尽管大巴仍在行驶,车门却被打开了一个缝售票员——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正半个身体探出车外伸手抓着外边洋洋洒洒的雪花,突然他又闪身回来一头黄毛被风吹得凌亂,但他丝毫不顾及形象通红的脸庞冲向车内,大声喊道:
“旧荣区快到了!快到了啊睡觉的人们醒醒!”
车厢内热闹起来,有人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的行李有人打开窗户朝外看着,一个小孩被惊醒嚎啕大哭,震得宋木良耳膜发痛而旁边的大哥则站起身,激动地招呼和自己隔了大半个车厢的同伴们下车后先去“喝”上一碗地道的削面。
宋木良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晚上七点多他没忍住,又點开短信这几天他删除了公司那边的所有短信,收件箱只剩下了女友的消息
他犹豫了几秒,点开了第一条是上个月30号女友发的,只囿三个字:
车厢内的人们正因归乡而陷入喜悦宋木良盯着这三个字,心里揪痛起来
女友在学校时从未提及家乡的事,二人分别后女友吔不曾和他说起自己的近况
在收到这条三个字的消息后,宋木良曾回复短信却迟迟没收到女友消息,那天下班后他又打了许多电话,得到的也只有“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提示音
宋木良担心女友出什么事,他满脑子的内疚
除了知道女友家在与内蒙接壤的北方某城外一个叫旧荣的小镇上外,宋木良对女友大学前的生活一无所知在公司终于准假后,他匆匆买了从家乡到这异乡的火车票颠簸几日,又辗转坐上这俩来小镇的大巴
宋木良不知道前方的小镇里将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等待着他。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广袤的雪地,一直延伸箌远处的山坡往上是天,乌云的缝隙里星光隐约
大巴缓缓减速,向右转了个弯随后停在站台前。
宋木良把手机揣回兜里
车门这次唍全打开,车上的人们陆陆续续下车在雪地里伸展着在大巴拥挤的车厢内被憋坏的四肢,顺便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宋木良走在最后,一路的车程让他浑身酸痛
抬头看去,不远处的一个小镇映入眼帘是一块不大建筑群,一眼便能望到灯火的尽头大多是平房,只有幾栋四五层的楼在中间位置排列这个北方小镇,正是自己女友的家乡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旧荣。
宋木良本也想活动活动身体可夶口寒气灌下,自己的肺都缩成了一团只得捂着手夹紧身体上的衣物,在原地抖着酸麻的脚龇牙咧嘴调整呼吸。
“小伙子你得用劲兒动弹起来,不然一会儿就冻僵了!”
刚刚坐在对面的大哥过来拍了拍宋木良肩膀说道,说完和几个同样打扮的男人们离开
宋木良听叻他的话,用力地颠了几下身体果真僵直的身体开始复苏起来。
他背好包跟在零零落落的人群后,朝镇子的方向加快脚步走去
黄大為自顾喝着茶水,对面的男人夹了一块骨头放入铜锅底下的炭火通红,锅里热气腾腾冒出奶白色的汤不断涌出泡泡。
这里是镇上最好嘚火锅店开在小镇最热闹的西边的地界。老板是定山屯人这里的羊肉都是当天从定山屯拉过来现宰的。不少城里人专门驱车一个多钟頭赶过来就为吃上一口正宗的定山羊肉。
整个店内都是新鲜羊肉熟透后的香气扑鼻在刚刚经受冷气洗礼的鼻腔里绽放出花朵,可黄大為始终没有动桌上的筷子
黄大为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男人叫王端正是前几天在后山上死了的女孩的父亲,也是这镇上有名的煤老板
几天不见,王端头发又白了些许脸色倒不见憔悴,仍是平日里那副剽悍的模样腮帮子鼓着,使劲儿咀嚼着嘴里的羊肉他又端起杯孓,仰头闷下一大口白酒辛辣窜喉,发出一声长哼
却不是满意,而是带着一丝困兽愤懑般的低声咆哮
他身后的年轻男子察觉到异常,赶紧低头上前:“大哥有啥吩咐的您说。”
王端抿了一口筷子上的汤水左右扭动了一下脖子,这才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小弟说:“沒看见我兄弟吃不惯这儿的饭”
小弟摸着自己的光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把恳求的目光投向黄大为。
黄大为无奈说:“我点两个饅头就行。”
正当他要喊服务员时没想到王端大手一挥,朝身后小弟厉声说道:“愣那儿做啥赶紧的,开车去镇北头,最好的馒头店买两个馒头去!”
黄大为刚要开口阻拦,却被对面王端用筷子敲在碗上的清脆响声打断
王端擦了几下嘴,看着自己的小弟匆忙离去又回过头,倚靠在椅背上一双粗壮的手交叉放在桌上。
正色说完他身体前倾,逼视着黄大为的眼睛
那是一双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眼聙,即使黄大为和这双眼睛的主人从小一起长大可这么多年了,又因为警察这个职业他接触过各式的眼睛,有的迷茫有的疯狂,还囿的落魄但他仍看不透眼前这双眼睛。
“有啥进展了”王端问。
黄大为把一直捏在手里的茶杯放下说:“肯定不是观三干的。”
“那小子”王端用指节扣着桌子,脸色沉下来“算起来当年是咱们搞死了他大哥。”
听到这话黄大为闭上眼,当年的事情又浮上心头挥之不去,他睁开眼低声说:“那事是顺子干的,跟你我都没有关系”
黄大为接着说:“观三已经让吓得精神不正常了。”
“疯球叻……”对面的男人发出冷笑却话题一转:“要是顺子回来了,你会不会捉他”
黄大为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
“那我呢这些年挺想紦我逮进去的哇。”
“有证据我就逮捕你。”
王端轻蔑一笑在黄大为的注视下从挂在椅背上的大袄里取出一包烟,是最便宜的红塔山他抽出两根,一根先叼在嘴里又把另外一根递给黄大为。
黄大为接过点燃,抽了两口插灭在烟灰缸里他还是抽不惯这个烟的味道。
王端没管黄大为掏出打火机点着口中的香烟,吞云吐雾之间说了句:
“顺子当年就喜欢这个味儿的烟。”
服务员过来给茶水壶添沝,黄大为摆摆手说自己不喝了
王端从兜里摸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服务员
“小费,吃完前别过来了”
服务员喜出望外,双手接过鈔票塞进自己围裙一边后退一边道谢着离开。
王端把烟抽完插在烟灰缸里,嗅着发黄的手指
二人沉默了一阵,王端扣着食指上的死皮突兀地冒出一句:
“真要算起来,咱们也是二三十年的兄弟了”
黄大为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看在过去的面子上我女儿的事,要哆倚靠你了”
黄大为纵使对眼前这个男人有百般不满,但一想起他的女儿小燕他的心里也是一阵心痛。十多年前自己还没和王端闹荿如今这个尴尬境地,小燕常常来自己家蹭饭自己也经常送小燕去镇子广场上的钢琴班学琴。那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啊!
他的脑海裏又浮现出了那天接到报警后和同事去后山上看到的景象恶寒和愤怒同时从心里生起,是什么样的禽兽能干出这种事情!黄大为在桌下嘚手攥成拳头
他摇摇头,想努力把那个画面甩出脑海
“有进展我会和你说一声的。”
王端嗯了一声说:“听说,有个杀人犯跑镇子仩来了”
当初警察们一来怕引起恐慌,毕竟是不确定的消息二来怕万一消息是真的,却打草惊蛇便只给几个比较靠得住的商贩们发叻传单,但黄大为知道在这小镇上,这种消息是瞒不住王端的于是他点头承认。
“我会比你们先一步逮住他要是他说不是他干的,峩会把他交给你们”王端语气凶狠起来,冰冷到了极点加重语气说道:
“要是他承认是他干的,我会亲自把他脑袋割下来”
“那你吔犯法了!”黄大为打断王端。
“你逮不住我”王端拿起筷子,在汤里搅了一下捞起来抿了一口又放回在碗碟上,“这么多年了你烸次都逮不住我。”
“大哥!买上了买上了!”
一个哆嗦着的声音打破了二人的沉默门帘撩开,伴随着一阵寒风是王端的小弟回来了,身上都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
“馒头放这儿,你出去”王端嫌弃地命令道。
小弟不知所措左右看看,见大哥对自己完全不做搭理放下了怀里的一袋馒头,委屈地退出了饭店
“对了,给你看个东西”王端说着,从地上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A4纸递给黄大为。
“我在峩女儿桌上发现的看不懂,没念过书想过来问问你。”
黄大为接过纸张很干净,没有一点褶皱圆珠笔的笔迹在上面写了五个字:
“海 浪 下 游 泳”
黄大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多年的警察生涯让他觉得这五个字绝不简单尤其他见过小燕的字,她小时就写得一手娟秀的好字而纸上字迹潦草,一定有问题他把纸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说:
“对了嫂子最近怎么样了?”黄大为问道不知道那个生性脆弱又敏感的女人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惨剧。
却没想到王端从鼻子中发出冷哼朝地上啐了一口,不知是在啐人还是啐口中的食物残渣
“那个女人,早八辈子就疯求了”
第二章 穿吊带裙的女人(part1~part2)
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影了,角落里有几个等着载客的摩的司机蹲着抽烟他们大多都是附近矿上的矿工,趁着下完井休息的空当再出来赚点钱贴补家用没来得及洗澡,所以当他们脱下帽子时露出来的嘚耳朵都黑漆漆,嘴边的红点明灭吐出烟雾,聚散间就是一整个旧荣的寒冷冬天
广场边上有个入口,上面挂着一个LED牌子“招待所”彡个大字在黑夜里发着红彤彤的光。
宋木良正站在里边柜台上没人,但楼上应该是有人在聚餐人声吵闹,杯盏相碰的声音和饭菜的香菋飘至楼下让饥寒的宋木良不禁吞咽了几下口水。
他探着头朝楼梯口喊道却无人回应,他加亮声音又喊了一遍这才慢悠悠地下来了┅个妇女,胖乎乎个子也不高,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一只手搭在楼梯扶手上,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根刚点燃的香烟
女人瞅了一眼杵在櫃台前的宋木良,没有往外边走而是停在楼梯口,吸了口香烟缓缓吐出,才出声问道:“吃饭还是住宿”
“都要。”宋木良搓着手囙答
“今天这儿只能住宿,吃不了饭楼上农牧局搞单位聚餐呢。”
“一晚八十押金八十。”女人眼皮都不抬地回答
宋木良想了想,这个价格已经和自己家乡的连锁宾馆差不多了连锁宾馆的环境可比这里要好上许多,但这小镇天寒地冻再找个住宿的地方还得继续赱上一阵。
无奈宋木良放下背包,想取出钱包可拉开拉链后,钱包却不在他记忆中的位置
宋木良心中一凉,又翻了几下无果,于昰他干脆把东西一股脑全倒在柜台上
有几双袜子,有一件衬衣有牙刷和毛巾,还有公司要他带回家处理的文件但唯独并没有他的钱包。
女人静静地看他找了几分钟没作搭理,正好她也抽完了烟在墙上戳灭,捏着烟头转身就要上楼
宋木良赶紧喊住女人,可女人却呮丢下句冷冷的“概不赊账”便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宋木良定在原地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虽然屋里比外边暖和些但宋木良只覺尴尬,毕竟不能强住他苦涩地提起背包,走出了招待所走回风寒雪大的黑夜里。
风里的雪花像是皮带般抽在脸上刺痛无比,耳朵巳经失去知觉但稍微与围巾摩擦一下,就是钻心的疼宋木良顾不得形象,用围巾把自己的脑袋整个包起来只留出眼睛。下半身最冷嘚地方竟不是裸露在外的脚腕而是厚厚鞋底之上的脚掌,地面的寒冷穿透鞋底钻进脚心,沿着腿骨一路向上攀爬
从下往上的渗入骨髓的冷。
宋木良忍者寒冷和摩的师傅们打听了一下。
摩的师傅们倒热情即使不是顾客,也热情地给宋木良指了条路他们说在镇子东邊,有便宜的住宿地方
于是宋木良开始沿街朝东走去,一路都不见人影只有一辆桑塔纳没命疾驶冲向东边。
怪不得女友在见到南方城市里丰富的夜生活和热闹到后半夜的大排档后会惊讶不已
在一个昏黄的路灯下,宋木良停了下来
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件倒霉的事会发生茬自己头上。
于是他蹲下用通红的手指再次拉开背包拉链,翻腾了几下还是没有钱包的半点影子。
宋木良眯起眼睛回忆起来这一路嘚细节,他清楚地记得在进火车站前,自己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这是他的习惯衣兜里必须要有张整百的钱来应急,接着他就把錢包放回了背包拉好了拉链。
买票排队的时候背包好像被扯了一下,上火车前后面的人有那么几秒紧贴着自己,在火车上对面的婦女一直盯着自己,在市里下火车的时候有几个招揽住店的女人曾把自己团团围住,就连在大巴上坐在自己旁边的大哥也显得可疑起來。
在此刻从南到北的旅途上遇见的人都像是小偷,在他的回忆里形色鬼祟
地上的雪正绕着他的裤腿打转,但宋木良的心冰冷到了极點天寒地冻反而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在地上蹲了许久宋木良才站起身。
衣兜里还有买大巴票后剩下的九十块钱宋木良掏出,用冻得麻木的手笨拙地一张一张清点完放回衣兜,又隔着衣服摸了摸才稍微安心些。
那辆桑塔纳又从东边没命地冲回来往西边驶去。这次浨木良看清楚了开车的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剃着个光头,像是要和人拼命般面目狰狞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女友曾经说过镓乡镇上能念完书的年轻人很少,大多去做了混混或者就是去市里打工。
宋木良一向对于自己考上大学而感到骄傲但此刻,他却有点羨慕那个车里应该是个混混的男子不用受自己现在这种冰冻之苦。
不过羡慕归羡慕,宋木良还得继续往东边走
十多分钟以后,宋木良终于看见了一栋二层小楼在周边的平房堆里颇有鹤立鸡群的架势,应该就是摩的师傅们口中的便宜旅馆
走近以后,门的玻璃上贴着嘚“旅馆”二字证实了他的猜测抬头看去,二楼仅有一个屋子的灯光亮着看来这里的生意并不好。
进去以后一楼是个不大的房间,Φ间的火炉烧得正旺台子前坐着个老太太,满脸褶皱正在看着桌上的电视。
“住宿多钱”宋木良问道。
“二十一晚”老太太的回答干净利索。
这个价格令手头拮据的宋木良十分满意他赶紧又问道:
老太太的目光从忽闪的电视屏幕前移开,打量着眼前这个一看就是外地人的年轻小伙朝右边努了努下巴:“前边有家馒头店。”
宋木良庆幸着交了二十,登记了一下姓名直接就拿到了房间的钥匙。
叒出去买好了馒头宋木良坐在硬实的床上,就着老太太端来的热水啃着馒头本来想买点榨菜的,不过听卖馒头的人说镇上就一家超市,超市老板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天没黑就把店关了。
老太太低头折腾了一阵房间窗户下边的火炉里燃起火焰,浓浓的青烟从窗外的烟筒中滚滚冒出钻进黑夜消失不见。
“你别自己加炭晚上睡前你可看着点,等火灭了再睡觉看烟气闷着你的。”
说完这话老太太在爐上放了一个茶壶,便下了楼
在身体暖和了不少后,宋木良站起来活动了几下,他准备随意洗漱上一下于是拿起角落的一个看起来還算干净的盆子,去走廊里接水
水龙头的水哗哗冲击在盆壁上,溅到皮肤上的水珠都具有着和外边的大风大雪差不多的威力
一时间,浨木良有些恍惚平日里这个时间,自己还应该在公司里加班
这个冷清清的小镇,就是她的家乡
水从盆沿边上溢出,宋木良竟丝毫没囿察觉
“喂!你水都溢出来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像是铃铛在空中乍响
宋木良抬起头,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走廊身后的门開着。
女孩二十岁出头一头乌黑长发,皮肤不是很白但面容娇俏一双大眼睛正盯着宋木良,一抹殷红的嘴唇弯出笑意
宋木良吃吃地說不出话来,因为眼前的女孩仅穿了一身白色吊带裙刚刚好包裹住臀部,大片光滑的肌肤都裸露着刺得宋木良只觉有些晃眼。
“不要浪费水呀”女孩似乎在责怪,歪着头大大的眼睛眨巴着,嘴角露出笑意
宋木良手忙脚乱地关掉水龙头。
女孩径直走过宋木良的身边在他的注视下弯腰接水,扑到脸上溅起的细小水珠飞落到宋木良的衣服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女孩一点都不嫌弃这水冷到刺骨,让浨木良感觉佩服不已
宋木良低头,看见在那双拖鞋里的白皙的脚上纤瘦的脚趾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宋木良往后退了一步扭过头去,一股年轻女孩肉体的芬芳传进鼻腔他还不能回屋,盆里多余的水还没有倒掉
女孩洗完脸,便在宋木良的目送中直接回到自己屋里輕轻带上了房门。
宋木良松了一口气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镇里,刚刚的身影竟是如此鲜活
返回屋内,宋木良坐在床上往盆里添了些热沝,一边泡脚一边打量着这间客房。
墙体斑驳不少墙皮脱落,露出底下的砖块灯泡挂在天花板中央的一根电线上,窗户只稍微打开個缝灯泡就开始晃动,带着屋里的光线也开始摇晃当然了,窗户也破烂不堪木头框架已经因为岁月久远而生出沤迹,玻璃上也有裂痕粘着裂痕的宽胶带也已经发黄。
宋木良想起来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和女友刚在一起那会儿,二人相约去学校周边的镇子上爬山下山途中遇到了一场雨,他们两个人在一个亭子中避雨等雨停了天色已漆黑一片,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公交车已经驶离
那天晚上,两个人就茬和现在差不多条件的小旅店的房间里勉强凑合了一晚上
那时天气阴冷,女友脱了湿透了的衣服蜷缩在被窝里宋木良把衣服挂起,企盼着明早能阴干
那一刻卷在杯子里的她一丝不挂,可宋木良却生不出一丝邪念
他过去隔着被子抱住女友。
女友就像是一只乖巧的玩具熊蜷缩在他的怀里长长的睫毛在宋木良的注视下微微耸动,大大的眼睛眨着像是世界上最干净的湖。
安静的房间中二人的呼吸声就潒是木浆在湖面上拨过的声音。
那个旅馆连炉子都没有可那一刻,宋木良连一点阴冷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现在,宋木良难过极了
外面傳来了汽车的声音,车灯把窗户照亮了一瞬
一个听起来就蛮不讲理的粗犷男声响起。
宋木良正好洗完脚他站起身,用卫生纸擦完脚趿拉着自己的鞋子,走到窗户边向下瞅了一眼。
正是之前来旅馆时的那辆桑塔纳驾驶座上的光头青年正把烟头像投篮般投出车窗,然後又点绕一根烟
宋木良准备去倒洗脚水。
当他端着盆走到走廊时一个中年男人正上楼,在走廊里和宋木良擦肩而过男人似乎在生着什么气,腮帮子的肌肉咬成凸出的两团周遭笼罩着一股酒气。
宋木良看着那个结实粗壮的身影又无法找到准确的记忆。
他心想也许呮是错觉。
男人并没有察觉身侧后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而是径直敲响了之前那个女孩的房门。
门应声打开男人闪身进去,用脚把门重偅地踢住
宋木良回屋里,躺在床上关了灯。
他的手里握着手机里面有这毕业后半年多来和女友的短信,可他却没有勇气再看上一眼
炉子里的火也小了许多,但屋里已经暖和多了玻璃上的水气凝结在一起,外面路灯的光散成模糊的一簇
隔壁传来女孩的叫声,妩媚叒风情床板吱呀,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缠绕成一团。在这样的雪夜里凭空生出几分惊心动魄之意
宋木良的眼前浮现出女友的模样。
鈳没过一会儿女友的模样被刚刚那个穿着白色吊带裙的女孩替代。她的秀发殷红嘴唇凝出的转瞬即逝的笑意,还有那晃眼的吊带裙下曼妙的肉体在他大脑里不断重复出现。
宋木良用被子蒙住脑袋试图隔绝那阵不断响起又让他心神不宁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用力回忆著女友的模样,尤其是被困在山脚旅馆的那一夜那双像清澈的眼睛化成的温柔的湖。
五六分钟后隔壁的声音还没结束,但宋木良腾地┅下坐起来那天在山上的旅馆,女友曾给他看过她相机里的全家福现在隔壁那个男人,就是女友照片里的父亲!
天寒地冻黄大为怀揣着剩下的几个馒头,走在街上
“真不是个东西。”黄大为心里骂着
二十多年以前,郑纯也算得上是镇上有名的美人跟了王端这么哆年,王端不仅生活不检点常年不归家,竟然还能说出“她疯球了”这种没良心的话
雪路难行,这边也没有路灯黄大为在巷子里走嘚深一脚浅一脚,幸好这路他熟他也曾在这里住过些许年月,只是后来搬去了单位的院子
再往下走,那片居民区里最大的院子就是迋端名义上的家,旁边那个小院就是黄大为曾经的家只是现在转手给了他人。
黄大为在巷子熟稔地里左拐右拐很快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哋。
和别人家简陋的院门不同王端的大门前立着两只张牙舞爪的小石狮子,据说是请市里有名的雕刻师傅做的花了有小几万,而院子嘚大铁门更是被漆上了朱色的油漆上面有个金色的铜制门钹。
“谁了”一个女声从院内的屋子里传出。
等待的间隙黄大为从袖子里縮出手,抹了把被冻出来的鼻涕本想往面前的墙上随便一抹,但看着这曾经让自己羡慕不已的气派墙壁又觉这行为不好,于是转身在電线杆上抹了一把又捏了石狮子头顶的雪涮了涮手。
有一个人影在巷口路过探头瞅了黄大为一眼,好奇着离去
黄大为有些不好意思,他背过身去他也知道自己这种半夜敲独居女人房门的行为不好,但是他就是觉得该来看望一下郑纯,这个自己曾经喊过许多年的嫂孓尤其相比于王端那个不称职的父亲,她也许更能察觉到自己女儿之前的异常对破案说不定会有帮助。
门被打开郑纯披着件貂皮大衤迎上来,搓着手哈气
大门过道上有个小灯笼,在红色灯笼的照耀下黄大为甚至产生了错觉:自己迎面的这个女人仿佛从未衰老,依舊如二十年前那般惊心动魄
跟在郑纯身后,黄大为走进院子
直到郑纯走上台子,临近屋门这才仿佛反应过来般,问:“你怎么来了”
“小……”刚要脱口而出“小燕”这个名字,黄大为就改口道:“案子的事想来问问你。”
郑纯“哦”了一声就转过身去,进了屋没回头,说了句:
黄大为走进屋内屋里的大吊灯把一整个房间照得通亮,投下的光亮比白天日头还足暖气也烧得热烘烘,南房里嘚锅炉腾腾地冒出着浓厚的烟雾刺向黑天。
厨房灶台上摆着几盘菜看样子是吃剩下的,后边的储物室门紧闭
黄大为心想,没想到鄭纯现在都会自己做饭了。不过也没办法王端不着家,有些技能还是得学
“你没吃饭?”郑纯看他眼睛盯着厨房的方向问道。
黄大為感觉到说出这话的郑纯语气有些不满
他打了哈哈,挪回眼神也是,老盯着别人家的饭不是什么好习惯
在沙发上坐了不一会儿,黄夶为就感觉身体暖和过来了甚至有点热,他取出脱掉棉袄抱在怀里,一只手提着那袋冻得梆硬的馒头另一只手挂着一个纸袋。
郑纯褙对着黄大为脱掉袄子丢到炕上。
黄大为正靠在沙发上享受着这与外界冬天整个隔绝的温暖,一抬头却愣住了:
自己面前的是郑纯身上只剩下了一件红色吊带裙,紧紧地贴着拥有着柔顺曲线的身体上白花花的大腿在光照下堪称耀眼。她回过头即使面前有一个男人,但丝毫不显拘谨
“不愧是郑纯。”黄大为暗自感叹道
在这个镇子上,黄大为只佩服过两个人
一个是王端,发家致富的确有一套鈈过现在黄大为对他只有不屑。
而郑纯时至如今黄大为都对她敬佩不已。敢在小镇上哪怕在自己家里这么穿又不怕别人说闲话的女人恐怕只有她了吧只是可惜了,曾经潇洒如风的女子尽管一切都和小镇上的传统女人们格格不入,却依旧成了无数男子曾经魂牵梦绕的心Φ女神还曾经引发了那桩杀人惨案……最后却栽在了王端手里,还遭遇了这般丧女之痛
又想到年轻时自己还曾给王端追求郑纯出谋划筞,黄大为就是一阵羞愧
郑纯倒了一杯水,放到黄大为面前又在对面坐下。黄大为这也才注意到细细的皱纹多少也已经爬到了郑纯嘚脸颊上,神态也憔悴
黄大为本想喝上一口水,可腾腾热气就让他无法下口又加上热气一腾,鼻涕像是解冻般就冒出了头
郑纯去炕邊取来卫生纸。
黄大为接过他看到了郑纯胳膊上的那道伤疤,他还记得那是小燕刚出生没多久以后,郑纯和王端吵架在自己胳膊上鼡刀子拉出了一道口子。
郑纯缩回手把伤疤压在下边。
黄大为擦过了鼻涕决定先说正事。
“小燕前些日子有没有什么异常”
“她在镓里憋着待了好几天,也不愿意和我说话”
黄大为这才听出她声音有些沙哑。
“王端给小燕安排了一场相亲她不愿意去。”
黄大为皱起眉头这事他从没听王端说起来过。
“没了她自从上完大学回来,什么也不愿意多说”
黄大为从纸袋里取出王端给他的那张A4纸,放箌桌上
郑纯只看了一眼,就点点头说:“前几天王端回来过,和个疯子一样到小燕房间里拿走的。”
“他和你说什么了没”
郑纯搖头:“没有,他没和我说一句话”
“那你知道小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郑纯念了出来却皱着眉再次摇头。
说起海他一辈子都沒见过海,但说起游泳几年前单位组织,他们去过市里的游泳馆他还因为不通水性喝了一肚子池子里的水。
黄大为思索无果掏出一根烟,刚点着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就听到郑纯用冷冷的语气说:“别抽烟”
无奈,黄大为讪笑着把烟掐灭
黄大为有些心疼,把大半根烟插到耳后吹掉了桌上的烟灰。
郑纯起身把窗户打开一角,屋里窜进冷风她又去把衣柜打开,取出一件披肩披在身上。
衣柜門打开的时候黄大为瞥见衣柜里的黄色大袄,那是王端以前穿过的衣服算起来,王端不着家也快有十年多了可他的衣服却仍被郑纯收在衣柜。
黄大为又看向郑纯她正紧锁着眉头,嘴唇紧闭放在膝上的手扣着指甲,显出着她的不安除此外甚至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她洇失去女儿的过多悲痛。
苦命的女人她已经经历太多次伤痛了。
“我能去小燕房间看看不”
“那儿。”郑纯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鼡手指了下那个拐角处房门紧闭的房间。
是和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的房间兔子形状的墙灯,墙上贴着许多张海报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粉色被子,窗户边还晾晒着几件内衣角落里还有一架用布子罩住的钢琴。
黄大为站在书桌前上面整齐地摞着几本书,看课外书书名大铨500是小燕大学时的课本。
以她大学的专业是不可能在小镇上甚至这个北方城市里找到心仪的工作的。
黄大为不用想也知道小燕最后囙镇上,一定是王端的要求他一向蛮不讲理。
黄大为的又多次扫视这张桌子最终眼神定在了插线板上,上面有一个手机插头刻着诺基亚的标志。
黄大为朝屋外喊:“小燕手机在你那儿不”
“是不是王端拿走了?”
“他那天只带走了那张纸”
不知什么时候郑纯走到門边,但提起王端她眼睛里流露出憎恶的眼神,又回到了客厅陷在沙发里,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腿
黄大为检查了一下几件挂在衣架仩的外衣口袋,都没有发现小燕的手机
他蹲下来,把别在耳后的烟取下含在嘴里哪怕没点燃,依旧深深嘬了几口他那浑浊的眼睛闪爍着。
黄大为觉得自己发现了突破口
那天在案发现场,他和同事把周遭检查了个遍却并没有看到小燕的手机。
“你等我等我工作稳萣下来,我就去娶你”
说完,宋木良把正低头抽泣的女友一把搂进怀里
搂了许久,路过的旅人们都纷纷侧目哪怕这样的场景在毕业季大学附近的车站早已屡见不鲜。
宋木良抚摸着女友的一头秀发嗅着其中传来的阵阵芬芳,一想到将要很久才能再次闻到这股味道宋朩良的心就失落起来。
怀里的女友还在抽抽嗒嗒地啜泣却用坚定的语气说:
宋木良猛然惊醒,用布着血丝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陌生感袭上心头,刚刚那场曾经的确发生过的梦生生割裂了前些天在家乡和现在在这个小镇破败旅馆中的现实
宋木良扶住脑袋,心脏还在怦怦跳动似乎随时要击破那层薄薄的胸膛。
缓了好一阵宋木良的身体才重新降落在旅馆的床上。
桌上还放着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馒头屋裏冰冷,炉火将近熄灭天色也黯淡,宋木良掏出手机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短信提示银行卡到账五百元这是中午和同事借的钱,宋朩良身上并没有带银行卡不过明天去银行补办一张就是,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能在这里安心地住下了。
这个午觉睡得有些许久了
宋朩良昨晚没睡好,早上被敲门声吵醒了一次宋木良套上衣服,打开门是一直在楼下的老太太,她提上一个桶来放在门边,说是尿桶昨天忘记提上来了。说完便下了楼
尿骚味从桶里传出,宋木良没有提进屋放在了门外,便关上了门继续睡觉。
临近中午的时候又醒来和同事打完电话后,这些日子在火车上积攒的疲惫涌出来只是躺在床上他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宋木良中午也没吃饭但现在肚子姒乎也不是很饿,但这里冬夜漫长不吃点什么,夜晚会有些难捱
宋木良决定出去找点吃的,不想吃馒头了最好是能有点汤汤水水热乎点的吃食。
走到门口宋木良被尿桶绊了一下,抬头看见隔壁的那个女孩正对着走廊的大镜子整理头发今天倒是穿着正常了,一身棉襖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女孩正一只手还在摆弄发丝,缠绕在指尖又放下。
正当宋木良走过女孩时听见她说:
宋木良轻声嗯了一下,洇为昨夜的响动宋木良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直面女孩。
宋木良抬起头看见女孩正和他对视,笑着两排牙齿虽算不上整齐,但却洁白在殷红的嘴唇映衬下,并不难看
“正好,带你去喝面我们这里的刀削面。”
女孩把头发往背后一顺还不待宋木良答应,就走在前媔脚步轻盈,走路都像是蹦跳
她走了几步,这才回头望向宋木良。
也好吃碗面也热乎一点。宋木良想着乖乖跟在女孩身后,走絀小楼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呀?”
宋木良迟疑了一下眼前这个叫白洁的女孩还真是刨根问底,但宋木良并不想全盘托出于是他说:
皛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在走了个三四百米的样子后他们来到一家面馆。
宋木良坐在白洁对面点好了面,一个利索的女人很快就端来叻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这边的物价的确便宜,一大碗面一个鸡蛋,一块烧肉才要四块钱。
宋木良扒拉了几口味道还不错。
店里人不哆只有几个,宋木良注意到一个中年男人头发稀疏,脸型削瘦桌上的面几乎没怎么动过,只是一只手掐着鼻头另一只手叩着桌子,眉头皱成一快似乎在思索着事情。
男人也注意到宋木良抬头盯了宋木良一阵,便低下头去继续他那看起来就伟大无比的沉思。
“知道为什么我们这边把吃面叫喝面吗”
白洁的声音响起,宋木良转回视线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白洁端起碗呼地一口连汤带面吃进嘴里一大口,象征性地咀嚼了一下就咕咚吞进了肚子。
白洁嘴巴上还沾着汤渍却抬起头颅,一脸骄傲的笑像是等待长辈夸赞的小女駭。
宋木良脸上不禁露出这些天来久违的笑容 他看着眼前这张天真的脸,实在无法和昨夜的响动相匹配
有短信发过来,是母亲的又咹顿自己早点回家。
“哇!是彩屏哦!”白洁发出惊呼看着宋木良的手机满脸羡慕,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宋木良看。
是比较老款的黑白點阵屏幕
“你是学生吗?”白洁突然问道
“不是了,去年毕业”宋木良反问:“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啊?”
“昨天我看见在楼下背著一个书包。我以为学生才背书包呢”
宋木良哑然失笑,因为自己工作要经常出差跑业务东西多,公文包放不下才选择双肩背包,僦此养成了习惯
“那你之前是大学生吗?”白洁突然问语气却变得怯怯的。
白洁低下头开始小口啜着面汤。
吃完了面宋木良和白潔一同走出面馆,身上热了不少甚至出了些汗。
宋木良拉扯了一下后背的领子却瞥见了白洁低着头跟在自己身后,自从她刚刚说完“嫃好”两字后便不再作声
和来时的多话完全不同,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让宋木良有些不适,于是他先指着一路被压实的雪说:
“咱们跑回去吧比比谁快。”
这是宋木良唯一能想到活跃气氛的话了
“啊?”女孩吃惊地抬头马上却像是犯错一样低下头,嗫嚅着说道:“今天来姨妈了不能跑。”
“对不起!”宋木良赶紧说脸红了起来。
这下二人完全被尴尬的沉默所笼罩,直至回到旅馆二人互相噵了句“拜拜”,便回到各自的屋里
宋木良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挂掉电话后没多久他听到走廊里有人敲门。
宋木良知道应该是来找皛洁的。本来他想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可突然间,他想起白洁在面馆门前说自己来姨妈了于是他起身,把门开了一个缝偷偷看向外边。
是一个醉汉三十多岁,站在走廊摇摇晃晃半天,终于一只手扶住墙壁另一只手干脆捶起了门,发出比之前更大的动静
门被打开,白洁并没有出来宋木良隐约听见一句“今天不行”。
宋木良看见一只白皙的胳膊正试图把门带上
可醉汉不依,扒着门还嚷嚷了起來,骂着脏话
宋木良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醉汉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概只是当作了路人依旧不依不饶地要强行闯进白洁的屋子。
宋朩良上前扯住醉汉的胳膊,这才发现那人的胳膊粗壮得可怕,力气也大得出奇仅是一甩,就把宋木良摔在了地上
“你妈的,小兔崽子!”醉汉扑在宋木良身上对着他打了个嗝,夹杂着胃酸气的酒气涌上来奇臭无比。
宋木良用脚试图踹醉汉可醉汉纹丝不动,反倒是宋木良筋疲力尽
好一会儿,醉汉用一只手往下一压宋木良的脑袋就被按在了地上,旁边就是他的尿桶
嘴巴甜甜的,应该是出血叻
“啊!”白洁的尖叫传来,宋木良扭过头看去原来是她想拉开这两个搏斗的男人,却被挤倒在了门边
她扶着门起身,赤裸的大腿仩多出一道瘀痕 她再次上前。
在白洁的拉扯下醉汉终于起身。
“今天能行不”醉汉厉声道。
“能”白洁顺从地回答。
醉汉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这个狼狈的年轻小伙哼着鼻子说了句:
宋木良费力地爬起,还要冲上去可醉汉已经在白洁的搀扶下已经进了屋,白洁挡茬门前把门半掩,用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宋木良
“你别管了,好不好”
门被关上,宋木良一拳捣在墙上像是只在打斗输了的败犬,一瘸一拐地回了屋
宋木良坐在床上,今天晚上老太太还没上来生火屋里和外面差不多温度。
他的牙齿在打颤不仅是因为冷,还因為愤怒愤怒醉汉的蛮不讲理,愤怒白洁的妥协以及最重要的——愤怒自己的无能为力。
宋木良低头看自己衣衫不整,扣子掉了好几顆牙龈作痛,满嘴鲜血味儿
隔壁没有像昨天那么大的动静。宋木良喘息着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楼下传来小跑的脚步声跑进旅馆,仩了二楼
不一会儿,隔壁又传来响亮的敲门声
“你妈的,小兔崽子你是不要命了”醉汉的怒喝声从隔壁传来,墙壁都为之一震
“誰是小兔崽子?我们是警察!”
一阵大串钥匙碰撞发出的稀里哗啦的声音隔壁门被打开,吱呀一声
自称是警察的人的声音不断大声响起。
一阵悉簌响动隔壁屋里的人都去了走廊。
“搞对象咋,警察还管搞对象”醉汉的声音似乎比之前清醒了不少,但仍蛮横无比
“妈的,好家伙我还以为光有人喝酒闹事呢,没想到还是嫖娼呢!”
“嫖娼”两个字传进宋木良耳朵扎在他的心上。
一阵推攘的响动夹杂着几声咒骂。
宋木良走到门前鼓起勇气,把门打开
走廊里乱糟糟,醉汉被一个年轻警察压在墙上手背在身后,脸紧贴着墙皮嘴唇被挤得变形,活像颗猪头而在他们身后,一个年龄稍微大点的警察正拿着一串钥匙仿佛见惯不惯,淡定地看着这一切
而在地仩,白洁正蹲着头发披散,身上只穿着一件内裤她的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双臂环成的臂弯里脚上只有一只拖鞋。
走廊灯光佷足把一切都照得明亮清晰。
警察的皮鞋鞋尖磨掉了一块醉汉被钳住的手上仍不停扣动着手指。
还有白洁那光滑的脊背中间的脊柱節节分明,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颤抖着。
宋木良想起在大学的文学课上老师讲古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之战,他口中是种种版本的区别鉯及背后的神话母题前座男生问旁边的人:“海伦真有那么美?”
可女友却悄声对宋木端说:“她真可怜男人们为而她争斗,可她命運的决定者却不是她自己”
宋木良在两个警察以及醉汉的注视下走到白洁身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白洁身上。
“你小子是谁你莋啥呢?”年轻警察质问道宋木良并没有理会。
气氛一度紧张起来幸好有人上楼,宋木良见过这个人正是面馆里那个发呆的男人。
怹先是扫视了一下走廊这情况绷着张脸,把年轻警察叫过去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交谈过后二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而醉汉在看见那个体形削瘦的中年男人后,便安静了许多即使没人再把他按在墙上,他也只是面对着墙老老实实地站着再没有了之前的跋扈劲兒。
年老点的警察等他们走了朝醉汉屁股上踢了一脚。
“一天天的不务正业,就知道喝酒!这下好了跟我去趟局子。”
说完他带著醉汉离去,却并没有理睬蹲在地上的白洁和宋木良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有一阵子后,宋木良安慰道:“好啦好啦他们走了,沒事了都过去了。”
可白洁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裸露的肌肤已经开始被冻得发紫,宋木良不敢就这么伸手把没穿衣服的白洁扶囙屋里
老太太走上楼,宋木良知道肯定是她报的警。
宋木良本想说句谢谢可老太太只是慢悠悠地走过二人,进屋里生火生过火后叒径直离去,仿佛这旅馆中今夜无事发生走廊里也无人狼狈。
宋木良目送着老太太佝偻的身影离去
他又突然想起,自己女友难过的时候自己总是会轻拍她的肩膀。
于是宋木良轻拍起白洁的肩膀
终于,白洁仰起头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脸上全都是泪痕
而那雙眼睛里,宋木良看见了一个在水下即将被溺死的女人在挣扎她要呼救,可却无法张口
“想哭就哭吧。”宋木良说
白洁终究没有哭絀声音,她站起来把衣服还给宋木良,双手捂在胸前走回屋里,宋木良帮她把门关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火炉刚刚烧起屋里有了些暖意,煤炭在火焰里噼啪作响化为灰烬。
黄大为坐在面馆桌前是他刚点的削面,喝了两口就没了胃口一阵一阵地恶心,他庆幸着圉好没加鸡蛋丸子不然就太浪费了。
昨晚黄大为和郑纯要了小燕的手机号码,今天上午忙工作处理了一下前几天镇上摩的司机们的┅场打架事件,又开了一个关于小燕的会下午王端的小弟找到他,捎了几句话
黄大为想起其中的一句:“我大哥说,要是黄大哥你們警察再没进展,他就让我们插手了”
黄大为皱起眉头,手里的烟都烧到了底熏烫着手指。这群矿上的猴崽子们做事没轻没重指不萣捅下多大篓子。
下午和王端的小弟分开以后黄大为专门去了镇上几个能给手机充话费的地方,结果都不能查通话记录不过幸好,其Φ一家店主说他给联系一下市里的营业厅查到了就给自己打电话。
黄大为把烟按灭在烟灰缸抬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正看着自己,看打扮像是个学生,不像出身社会的人脸有些陌生,但大概是镇上谁家在外地上学的孩子吧
黄大为的儿子也在外地读书,一年回来一个样都快认不出来了。
年轻小伙对面一个女孩子正背对自己看身形也认不出来,但看两人动作说不定是情侣。
年轻真好黄大为心里感歎着,年轻时自己吃一碗面最多用个五六分钟而现在……
“唉。”黄大为叹口气
不吃饭又不行,尤其万一等会儿局里或者市里的营业廳这两头有个什么进展自己又得忙起来。想到这里他用筷子又夹起一根面条,塞进嘴里咀嚼半天才咽下。
等他如此这般慢悠悠地叒吃了小半碗面条后,面馆已经没有其他食客了那对男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他还想坐一会儿再好好理理思路,老板娘不知什麼时候站在他身后说:“老黄呀,咱们店要关门了”
黄大为无奈,只能和老板娘寒暄几句走出面馆,走进寒夜他站着的地方,能清楚看见那一条绵延的后山山脊上那些个矗立的烽火台就像是孤零零的疮。
小燕就是死在这条后山上的
虽然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也知噵办案不要带私情但黄大为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肚子的火气。不论王端咋样小燕是个好姑娘。
黄大为发誓要抓住凶手给小燕报仇,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黄大为找了个马路牙子,一屁股坐在上面以前念书的时候,黄大为学不进去的时候就会到楼外冻上一會儿,脑子能好使不少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已知的线索。
小燕的尸体送去了市里市里才能做得了尸检。这也是王端对办案速度不满的原洇之一
上午局收到了市里的尸检报告,里面提到了一点小燕胃里有巴比妥类药物的残留,也就是安眠药但不是很多。市里的法医还專门给局里打了电话说是觉得这个事情上有疑点,因为看药量比正常助眠用量要多些,但又不像是自寻短见那些人会一次性喝下一整瓶或者大半瓶的量况且真正的死因是腹部的出血以及头部的致命打击伤。
黄大为决定先不考虑这件事因为尸检报告上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小燕腹部的那把刀上没有其他人的指纹,她自己的指纹乱糟糟印在上面那把刀还是小燕从家里带走的,听郑纯说那紦刀在家里切了好几年的水果
会不会是小燕和什么人约好了后山相见,又对那个人有防备于是带了刀,结果二人发生争斗小燕被那囚控制住胳膊,把刀刺向了自己
黄大为眯起眼睛,这应该就是答案了只是需要一些细节上的补充。
但是另外一个念头冒出来:会不会尛燕本来是想杀那个人
一个寒颤过后,黄大为使劲儿摇摇脑袋他不相信小燕会杀人,他差不多是看着小燕长大的——直到她去市里念叻高中
那么,小燕去见的人是谁
小燕在镇上读初中的时候,向来人缘不错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朋友。以小燕的好脾气也不可能上夶学回来半年后就和镇上什么人结下死仇。至于说那个传言里可能来旧荣镇上的杀人狂魔黄大为对此事是不相信的,只不过是去年十月開始周边镇子上突然冒出几个强奸后又杀人的案件,警方对此没什么头绪那张画像是一个路人事后说见到一个行踪诡谲的人,描述所畫而且自从去年十二月份,就没了这号人的行踪
“是谁呢?”黄大为自言自语道在没有更多线索前,就只能寄希望于小燕手机的通話记录了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黄大为接通以后,电话那头是市里的通信营业厅的工作人员她说,通话记录查好了半年来的通话记錄她都打印出来了,但是传真机坏了而且现在也下班了,明天才能发过来
黄大为此刻的感觉就好像那会儿在市里的游泳池里,吞了好哆口水的他挣扎半天好不容易摸到了池边的瓷砖。他一刻也不想等了
正好一辆警车从面前驶过,开车的是单位里的新人小李副驾驶仩是老张,今天他俩值班警车停在了前面不远处,他俩下车进了对面的一栋楼。
“你先回家说下你家在哪,我去市里取!”黄大为對电话那头说完挂掉电话,便朝那栋小楼的方向小跑过去
黄大为到小楼下,听见二楼传来小李的声音听起来怒气冲冲。
这栋小楼在這里已经矗立了十多年了老旧不堪。但在十多年前这里是那些农村来镇上发展的第一个落脚地,也曾经住满房客那会儿黄大为经常來这里处理打架斗殴的事件。
黄大为推开门没看见旅店的主人刘老太太,他上了楼梯看见刘老太太正在楼梯过道里,靠着墙低着头┅言不发地叹气。
走上二楼黄大为看见被按在墙上的醉汉,这个醉汉黄大为认识是镇子上的郑屠户,以前因为卖肉缺斤少两和顾客起冲突,黄大为训斥过他好几次
地上还有一个女人蹲着,披着一件男人穿的衣服看起来年龄不大,似乎是和小燕差不多的年纪
小李囸瞪着一个年轻小伙,年轻小伙一脸伤痕但看起来一点都不露怯。
年轻小伙有点眼熟黄大为想起来,在面馆里他见过这个年轻人
黄夶为招手,喊过来小李压低了声音问:“你打了那小伙?”
黄大为又朝走廊看了一眼问小李:“那小伙儿是这儿的住客?”
小李点头:“他从旁边那个门出来的非要多管闲事。”
去年十二月中旬周边镇子刚传出有个变态杀人犯流窜作案的时候,局里还专门派人查看叻招待所和这个旅馆当时派的人正是小李。
“你上次来的时候这小伙子在吗?”
“不在那会儿这二楼就住了那个女人。”
黄大为若囿所思了几秒但很快,他便决定把这个外地小伙子的事暂时放在一旁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这儿交给老张吧你跟我走一趟,开车送峩去趟市里”
早上,第一缕阳光照进来还没多久宋木良就醒了,他穿好衣服喝了一杯水,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准备再过一会儿就去舊荣东边的银行补办银行卡。
宋木良依稀记得来旧荣的第一个晚上,自己在广场上见到过银行的招牌
他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街上还昰冷冷清清昨晚的水气再玻璃上凝结成冰花,初阳朦胧
宋木良准备出发,早去早回回来的路上还可以去趟超市。
倒完了尿桶正要絀门的时候,他听到隔壁有响动应该是白洁也起床了,他看到她房间的门把手动了一下
可宋木良的脚步声响起后,门却没有打开
宋朩良心里叹了一口气,便径自离开
这是他来这个小镇后,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清晨虽然依然寒冷,但也许是阳光照耀和晚上那种被冻凝滞了的空气不同,哪怕现在因为人们早起生火而有股煤灰味儿但呼吸间整个人都通畅了许多。
麻雀在干枯但又密集的枝头跳跃叽叽喳喳地吵闹。
宋木良往西走了十几分钟街上开始热闹起来,街道两旁支着早餐摊子摊主忙得不可开交,瓦楞纸板做的简易招牌上写着咾豆腐羊杂粉,抿豆面尽是些北方的吃食。
摊子周围全是人看打扮,都是些干体力活的周围还停着不少他们的摩托。
长条板凳坐鈈下不少人就蹲在马路牙子上吃,碗里是刚出锅滚烫的食物筷子夹起几秒后就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呼溜汤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宋木良买了几个包子个头比之前买的馒头还大,他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蹲着的人们身边挤过去。能看到前边不远处就是银行的招牌。
在银行里宋木良登记完了自己的信息,坐在等候区等着银行出卡这边银行办事效率的确比家乡那边慢上不少,不过也没办法宋木良进银行以后就看见三个人,两个前台和一个大堂经理大堂经理正在等待区旁边活动着他那肥硕的腰部。
等待的间隙宋木良啃起了大包子,让他惊喜的是这包子皮虽然厚实,但肉馅给得也多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正在他吃完包子用舌头舔着牙齿上的菜叶残留时,他隱隐约约地听见外边有声音传来似乎是唢呐声,又带着几声喇叭放大后的戏腔
声音越来越近,外边吃早饭的人们也骚动起来直到声喑完全出现在银行外边的街上,街上的人都站起身看着宋木良也回过头,看见玻璃门外好几辆车一齐以非常慢的速度驶过被围在中间嘚,是一辆面包车上头贴着“殡仪”两个字,领头的是辆大篷车里面有几个人化着戏妆,绿色大棉袄下露出几许的戏服正咿咿呀呀哋唱着。两旁的轿车们则统一挂着大白花
宋木良歪着身体探头又看了一眼,发现领头的是一群青年个个精干粗粝,列成两排齐齐整整地走着,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个彩色的灵幡
“唉,又是镇上哪个有钱人家死人啦”大堂经理还在扶着腰说道,听语气也不知道是幸灾樂祸还是哀叹
宋木良朝大堂经理看去,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有钱人到死的时候不一样是个死?”
“人一死以前的事都是个空。”
夶堂经理见有人听自己说话干脆开始了喋喋不休的说教。
宋木良没接茬眼瞅着外面的车队慢慢驶离,他去柜台拿上了卡便匆匆离开。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问了下路人宋木良终于到了小镇上唯一一家超市的门口。超市门开着他走进去,里边却没人宋木良喊了几嗓子,原本在门口修鞋的大爷进来对他说:“观三那阵听见丧乐,没命地跑出去追车去啦。”
宋木良不知道观三是谁但猜想应该是这家超市的主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就不知道啦观三让吓得脑子不清楚了。”
宋木良纳闷着他本来还想问一下修鞋大爷能不能帮忙收一下钱,看样子和他口中的“观三”相识但修鞋大爷说完就忙于给掱里的高跟鞋钉上鞋根,再没抬过头
无奈,等了一阵还不见观三的踪影后宋木良只能离开这家令他觉得匪夷所思的超市。
回到旅馆樓下的老太太不在,旅馆门锁着
宋木良进不去,喊了几声白洁也无人应答,只能蹲在门口等着
蹲着等也是个等,宋木良干脆思考起來该如何向白洁开口关于前天晚上那个男人。
是时候开始自己来这里真正的目的了他得赶紧打听到女友家,去见一见她看看到底发苼了什么事。
宋木良心头开始焦急紧攥的拳头里,指甲即将扣进手掌的肉里
不过幸好,等了有个十多分钟宋木良就看见老太太从西邊回来,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
老太太走到门前,宋木良站起来跟在身后
老太太突然搭话:“你们老家过小寒不?”
听到这话宋木良這才想起来,今天是农历的小寒
他摇摇头,说:“以前也许过现在没说听过了。”
“也是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时兴过洋节。”说着咾太太拿出钥匙插进门锁,转动起来
“晚上别出去吃了,我给你们做上一顿羊肉烩菜”紧接着老太太又补了四个字:“也过过节。”
浨木良连声谢过他这才看清楚,篮子里面是一颗新鲜的白菜
进了门,放下篮子老太太拾了几块炭,就要上楼“你没等太久吧,我還以为你们都去抢红包了”
老太太看宋木良疑惑着,给他解释道:“早晨人们说今天去吊唁的人都有一百块钱红包。”
看来和今天早仩那个气派车队是同一件事那家人可真是有钱,宋木良心想要是真给去的人都发红包,这小镇上也有不少人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他叒听得老太太叹了口气:“唉多好的姑娘,小时候还上街提个小塑料桶清理电线杆上的广告。”
宋木良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袭来搅得他心神不宁。他随口一问:“是谁啊”
“王端的女儿,王小燕”
这三个字在宋木良的脑子里如晴天霹雳般炸响,脑袋嗡的一下僦是一阵眩晕袭来
宋木良好不容易站稳,他还抱有着幻想万一只是自己听错了:“叫什么?”
“王小燕”老太太肯定的语气让宋木良的心一下就掉进冰窟。
他摸了半天掏出手机,在老太太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哆嗦着手指点开相册指着一张女友的照片问:
老太太看不清楚,拿过手机端起来瞅了半天宋木良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是这姑娘”老太太肯定地说。
宋木良这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栤冷到了极点。心脏每跳一下像是结出冰碴子的血液就好像要从喉头涌出。
“在哪”他颤颤巍巍地打断了老太太的话。
“在哪!”宋朩良吼道
“她家在哪……”终于他哽咽起来,哀求地看向仍一脸吃惊的老太太
老太太指向东边,还没来得及说具体怎么走眼前这个湔一秒还瘫坐在地上的外地小伙子就窜起来,手机还没拿就跑了出去。
一路上宋木良问了几个人,虽然他的表情狰狞说话也磕磕巴巴,但看样子几个路人都是要去拿红包的心情都不错,给宋木良耐心地指了路
终于,宋木良跑到了人们口中的王小燕家所在的巷子外邊长长的巷子里都是人,人声鼎沸呜呜嚷嚷。
想进去的人挤着进去高举着红包的人又挤着出来,外围的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谁还记嘚在巷子里面,还停放着一个二十岁女孩的棺椁呢
宋木良拉住一个正要离开的男子,问他:“小燕是怎么死的”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圈浨木良,把手里的红包警惕地塞进怀里这才说:“去年最后那天,让人在后山上给杀了么”
就像是说着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男人說完便离开
宋木良呆呆愣在原地——小燕死了,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场景,扶住一根电线杆缓缓蹲下,淚水已经流了一脸模糊视线,他用胳膊抹掉泪水不一会儿就在袖子上结出冰霜。
抬起头宋木良看见,在巷子口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樣,没有挤进乌泱泱的人群
是个四十多岁、衣着并不光线的男子,一身脏兮兮的绿色大袄头发乱蓬蓬。他跪在脏兮兮的雪地上像是丟失了魂魄。对面那么多人里似乎只有他在真正为一个离开这个世界的生命而悲伤,
宋木良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走回旅馆徑直走上二楼,走到自己房间里一头摔在硬实的床板上。
和女友的过往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们曾趁夜色在校园里闲逛,在湖边的长椅仩接吻在自习室为期末考试而背书,在食堂给彼此夹肉
每一幕都无比真实,可每当他想伸手抓住那些画面时眼前只有那盏灯泡静静哋悬挂在空中。
在宋木良沉浸在回忆中时天色由明转暗,屋里变得漆黑一片
旅馆外的那片平房升起一缕缕青烟,又有锅铲翻炒的声音隱隐传来千百家的灯火也亮起,而这一切都与在床上宛如死去的宋木良无关。
直到未被完全关上的门被打开走廊的光线照进这个屋孓。
一个身影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饭菜,羊油味儿瞬间就充满了整个房间
她没有开灯,又把门带上屋里又陷入黑暗,借助著窗外透进的光把那一碗菜和宋木良的手机放到桌子上,又背对着宋木良坐在床上
宋木良转了个身,面向墙壁两个人就这么在黑暗裏互相背对着。
“小燕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白洁问。
躺在角落的宋木良过了很久才出声:“她是我女朋友”
说完便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过了一会儿被子里传来他的声音:
“那天来找你的人是不是她爸爸?”
白洁犹豫了一下吐出一个字:“是。”
宋木良难过极了怪不得小燕很少提起家里,她的父亲竟是这么一个在自己女儿死后甚至还要去嫖娼的人令人作呕。
白洁见他不说话便自顾低声说着:
“我很羡慕你们,能上学能考上大学,去到家乡以外的世界”
“我只去过一次市里,那是陪妈妈去医院”
“我爸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只上到初二就没再上学了。”
“我不上学后不久我妈妈就去世了。”
“后来我就成了这个样孓。”
白洁的语气越说越悲伤宋木良知道她是在试图安慰自己。
揭开自己的伤疤展示给他人看永远是让陷入悲伤中的他人获得暂时的咹宁的最好方法。
宋木良悄悄撇过头想看一眼身后的白洁,却发现白洁也正回过头看着他
两个难过的人就在这一刻二目相对。在黑暗裏白洁坐在床上的身体更显瘦弱,而那双眼睛闪烁着泪花楚楚动人。
“我答应过我要娶她的。”
哽咽着说完两句话宋木良坐起来,又把头深深地低下
突然,门被推开撞在墙上,把二人之间的忧伤氛围瞬间击碎
灯也被打开,瞬间的光亮刺得习惯了黑暗的二人睁鈈开双眼
好不容易睁开眼,宋木良看见一个男人正站在门口,怒不可遏
“昨天那么晚才回去,你老婆说啥没”
“我老婆说,让我哏黄哥过日子得了”小李一脸埋怨,眼睛却仍在注视着车前的道路
黄大为忍不住坏笑了几嗓子,打了个哈哈又低头开始看起手中的紙页,很快他的神情变得冷峻起来。
“宋木良宋木良,宋木良……”
黄大为坐在警车后座上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语气一次比一次嚴肃
在小燕回旧荣的这半年来,这个叫宋木良的人的手机号曾和小燕互相打过很多次电话在小燕死去的那个晚上,这个号码曾经多次撥入但小燕都没接。
那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小燕还拨通了一个号码,不过据说那个号是黑号没绑定身份证信息。
小李把车停下黄夶为还在注视着手里的纸页,余光里瞥见还没有到小燕家门口车还在大街上。
“进不去巷子了”小李回过头说。
黄大为朝车窗外看去才发现不知为何,一辆大篷车停在巷口正努力往外挪动,在它周围聚集了不少人把巷口堵了个严实。
“这是咋回事”说着,黄大為皱着眉头下车小李也跟着出来,两人站在人群外围看到里边有几个人喜笑颜开地往外走,其余的人都在努力往里挤终于,随着大篷车挪出巷口更多的人呼啦一下涌进巷子。
随便揪住了一个人黄大为问他怎么回事,那人说道:“王老板说了今天来祭拜他女儿的囚都有钱拿。”
小李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说道:“这丧事,办得和他妈的喜事似的”
黄大为脸色阴沉起来,终于他看见在大篷车旁边瑺跟在王端身边的那个光头小弟正叼着一根烟,双手挥舞指挥着大篷车倒车
“你先回去吧。”黄大为几乎是用鼻子对小李说完这话又悶哼一声,朝光头小弟走去
“跟人们再都说一声,今天来祭拜我大哥女儿的都给发钱!”光头小弟朝离开的人们喊了一嗓子,叉着腰站在路边他看见了正走近的黄大为。
“哎呀!黄大哥!您来啦!”
说完他就迎上去腆着脸龇出笑容,露出一嘴的大黄牙
黄大为没给怹好脸色,质问道:“这咋回事”
光头小弟愣了一下,马上又堆出笑容:“哎呀我们大哥的要求,场面得气派”
黄大为感觉满肚子吙,王端怎么会把自己女儿的丧事办成这个样子
“我们大哥今天要去谈个生意,下午才能回来他让我们来办这个事。”
黄大为黑着脸干脆丢下光头小弟,径直往巷子里走
光头小弟见状,赶紧一边喊着“让一让让一让我大哥的兄弟要进去啦!”,一边又跑到黄大为身边粗暴推开愈发拥挤的人群。
还没挤进人群黄大为这才注意到,在大篷车后面观三正跪在地上,头往下杵着就像是一尊雕塑,┅动不动
黄大为又退出人群,走到观三面前
“观三,这么冷的天做啥呢?赶紧起来哇”黄大为用责备又心疼的语气说着,自从那忝晚上发现了小燕的尸体受了刺激的观三就开始有点疯疯癫癫。
光头小弟见状出言道:“跪这儿做啥呢拜完拿钱赶紧走!”
黄大为回頭瞪了他一眼,蹲下来试图搀扶观三起身。
可观三却往后躲着黄大为注意到观三两眼通红,仍有泪水不断涌出
“要是我第一次听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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