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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作者:尾鱼(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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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慵懒 18:18签到天数: 755 天[LV.10]以坛为家III&成长值: 32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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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你在深夜沙暴里隐约看到的黄土方城,其实是玉门关的鬼魂。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主角:叶流西,昌东 ┃ 配角:肥唐,其它待设定
素有“死亡之海”之称的无人区罗布泊,隐藏着一个汉武帝时代的大秘密,
而早已风化成沙的古玉门关,会在深夜的沙暴里集结成形,
为某些特殊的“人”放行……作者思路开阔,想象奇特,文笔老练,
撷取有据可查的历史,揉进诡异的故事和广袤的时空,
书写出一段现代的奇情探险,搭建出别具匠心的妖异世界,充满可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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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本书砸在了 风扶摇 头上,风扶摇 赚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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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开心 11:21签到天数: 2 天[LV.1]初来乍到&成长值: 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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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奋斗 07:57签到天数: 379 天[LV.9]以坛为家II&成长值: 11132
前排支持风扶摇分享的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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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无聊 09:25签到天数: 898 天[LV.10]以坛为家III&成长值: 22593
感谢分享,很好的小说
[]: gy4305 捡了书币没交公 书币 降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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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开心 11:11签到天数: 416 天[LV.9]以坛为家II&成长值: 8660
支持一下,感谢楼主分享
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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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郁闷 01:38签到天数: 809 天[LV.10]以坛为家III&成长值: 4710
挺玄幻的题材,thanks a l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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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开心 10:55签到天数: 145 天[LV.7]常住居民III&成长值: 3101
谢谢分享!
[]: mrkim2012 被书袋砸中进医院,看病花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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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开心 00:24签到天数: 134 天[LV.7]常住居民III
又是一本新书,下载看看
[]: hanyongze 在论坛通宵看书,花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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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无聊 10:30签到天数: 757 天[LV.10]以坛为家III&成长值: 22652
这个书名倒是很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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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开心 07:20签到天数: 271 天[LV.8]以坛为家I&成长值: 6250
感谢楼主分享
[]: zhm99 热爱592book,奖励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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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senz Inc.《西出玉门》作者:尾鱼(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正文完
阅读:364568&&回复:29
=700) window.open('/attachment/Mon_558_be3c.jpg?204');" style="max-width:700" onload="if(is_ie6&&this.offsetWidth>700)this.width=700;" >&&晋江VIP17.5.2正文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1527807总书评数:62329当前被收藏数:37061文章积分:1,087,751,936&&&有人说,你在深夜沙暴里隐约看到的黄土方城,其实是玉门关的鬼魂。&&&&&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流西,昌东 ┃ 配角:肥唐,其它待设定 ┃ 其它:其它[ 此帖被ylx-05-03 10:08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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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29)
& 西安。& & 一道古城墙围出西安城的中心区域,中心的中心是钟鼓楼,鼓楼后头拖出一条街,无分淡旺季,不论晴雨天,永远美食荟萃,游客云集。& & 这条街叫回-民街,又叫“著名美食文化街区”、“西安风情的代表”,“西安必游景点”& & 人气一旺,寸土寸金,各类店面卯足了劲要往锥尖一样的地方挤――街面不够,就往窄窄的岔道里延,街面上挑出个牌子就行,上写诸如“往内15米,住/宿”的字样。& & 距街尾约莫三分之一的位置,就有这么一条巷子,巷口是卖酸梅汤的,高处挑的牌子上写“皮影戏,定时开演”& & 牌子下头缀了个皮影女人,眉眼妖媚,腰肢纤细,脑后拖乌油油的长辫,俏生生的美招牌。& & 感兴趣或者逛累了的游客,会在巷口顺手端杯酸梅汤,买张十块钱的戏piao,看场十分钟的皮影戏表演。& & 皮影剧场不大,戏台之外只有十来平的地方,摆了三排桌椅,墙上挂五彩缤纷的各色皮影,游客喜欢的话,掏50块钱可以带走3个。& & 耍皮影的挑线手是个老头,叫丁州,六十来岁,头发花白,腿脚不好,所以不大对外应酬,只长时间坐在鱼油打磨得挺括透亮的白幕布后头,两手操弄两三个皮影小人,就着鼓点,舞一出旧年代的热闹故事。& & 有时是《卖货郎戏大姑娘》,有时是《哪吒三探海》。& & 这一晚,皮影戏七点正开演,六点五十分,台下就已经坐满了人。& & 丁州把幕布掀开些往下看。& & 观众以家长带小孩居多,小孩大多坐不住,屁股在板凳上扭来扭去,七嘴八舌地问:“动画片什么时候演啊?”& & 丁州能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开演之后,小孩们就会觉得没劲,知道皮影戏跟动画片相去甚远,嫌咿咿呀呀的唱腔晦涩难懂,闹着要出去玩,大人会开口呵斥,小孩会又哭又叫。& & 而他将在这鸡飞狗跳之中,就着秦韵老唱腔,坚持着把一出戏演完。& & 想想挺没劲的,不过人活着的大部分时候,本来就没劲。& & 差两分钟七点的时候,进来一个年轻女人。& & 丁州心里一跳。& & 她又来了,已经连续三天,每次都是七点。& & 她第一次来,丁州就注意到了:她长得很漂亮,半长的蓬松头发,单肩挎半旧的黑色帆布大包,穿格子衬衫,破洞牛仔裤,绑带的牛筋底大头皮鞋,袖口卷到肘,胳膊和裤子上,都有机油的痕迹。& & 像个修机车的,但一定不是。& & 皮影戏这玩意,观众第一次来,无非听个新鲜;第二次来,也许是有兴趣;第三次,就有点意在沛公了――七点正的戏场,来来回回都是那出《卖货郎戏大姑娘》,直来直去的调情戏,并不值得一看再看。& & 更何况,有几次耍戏的间隙,他从幕布的边沿往下瞥:那个女人,并不是在认真看戏。& & 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层幕布。& & 幕布后头有什么呢?除了耍戏的灯源,放唱腔的唱机,不就是……他吗?& & 丁州心里有点慌。& & ***& & 一场戏散,灯亮。& & 大多数观众嘟嚷着“不好看”往门口走,也有三两留下的,挑拣墙上的皮影人,准备带几个回去作旅游纪念。& & 那个女人坐着没动,帆布包挂在椅背凸出的一角,一只手捻搓着戏piao,手腕上纹了圈蛇一样的东西,乍一看,还以为带着手串。& & 丁州咳嗽着,拖着腿从戏台边沿下来,装着是拖齐桌凳,经过那女人身边时,对她客气地笑了笑,问她:“来旅游啊?”& & “算是吧。”& & “看你来几趟了,听得懂吗?都是老唱腔,很多年轻人不喜欢。”& & 那女人看暗下去的幕布:“那么多皮影人,就一个人挑线,真厉害。”& & 丁州说得谦虚:“我差多了,你去后台看,那些唱腔、锣鼓调,都是事先录好的。真正的老皮影人,叫‘双手对舞百万兵’,手上挑十来号人混战不乱,还得唱、敲、念、打,那才叫真厉害……姑娘怎么称呼啊?”& & “姓叶,叶流西。”& & 丁州没介绍自己,他的大名在戏牌戏piao上印着,她不可能不知道。& & 他指了指墙挂的皮影:“不带两个?都是牛皮制的,皮子透亮,推皮刀法,纯手工,复杂的要下三千多刀,出一个要两三天,好东西呢。”& & 自己都知道是胡说八道,现在有专事雕刻的皮影机器,一台机流水作业,一天能出几百个皮影人,很少有人愿意手工一刀刀去雕了――但是忽悠游客嘛,都这么说。& & 叶流西笑笑:“你可能已经看出来了,我也不绕弯子,我的目的不在看皮影……想找个人,听说你有个外甥,叫昌东?”& & 丁州的手颤了一下。& & 观众都走得差不多了,灯光洒在墙挂的皮影人上,桃红柳绿杏子黄,一刀刀刻出来的细长眉眼,挤挤挨挨,妖邪撩人。& & 丁州走到门边,把“休息”的牌子挂出去,然后闩上门。& & 门板挡不住回-民街上的喧闹人声,还有各色烧烤的烟火气。& & 他看向叶流西,声音比刚才更加苍老:“你找昌东有事?”& & 叶流西说:“我听说,他是戈壁沙漠里的好手,曾经单人单车穿越罗布泊,又有人叫他‘沙獠’,普通人到了那里,只有听天由命的份,但他是能刺透沙漠的一根獠牙。”& & 丁州听明白了:“准备进沙漠?想找昌东当向导?”& & “是啊。”& & “那你知不知道,昌东前两年出了事,新闻都报了,被网友骂得跟条狗似的。”& & 叶流西打开帆布包,抽了卷杂志放到桌面上:“如果你要说的是‘黑色山茶’这件事,那我知道。”& & ***& & 丁州的目光落在杂志封面上。& & 这是份户外杂志,封面是个网络热帖的截图,丁州看过那个帖子,这两年在国内最大的户外网站长期加精置顶。& & 帖主是个资深户外玩家,以警示后来者的良苦用心,总结了过去几年间的重大户外灾难,包括“墨脱徒步失踪”、“夏特死亡河道”、“喀纳斯雪地失联”,还有就是“沙漠黑色山茶”& & 两年前,有个叫“山茶”的户外团体,计划穿越国内四大无人区,首站是罗布泊,搞得声势浩大,做了新闻采访,一路网络发帖播报,请的向导就是昌东。& & 出事的那天晚上,其实刚进沙漠,连罗布泊的边都还没擦着――“山茶”的官博发了条即时消息,大意是关于晚上的宿营地,领队和昌东起了争执,领队想就地住/宿,但昌东坚持多赶两个小时的路到鹅头沙坡子附近扎营。& & 很多玩户外的网友回复,一边倒地站昌东。& & 爱上不回家的熊:昌东是“沙獠”,人家经验丰富,当然应该听他的,那些没经验的人就别瞎逼逼了。& & 我是沙特王子:有些驴友,其实长的是驴脑子,只去过沙滩,就以为自己能走沙漠了,当然应该听昌东的。人家穿越过罗布泊哎,要知道,余纯顺都没能走出来。 。& & 香菜去死:听昌东的没错,人家的确是专家,在我心里,他是跟赵子允一样的沙漠王!& & ……& & 当晚,谁也没想到,突发一场罕见的沙暴,沙丘平地推进,营地遭遇灭顶之灾。& & 除了昌东,一行十八人,全部遇难,而且由于沙丘的流动性太强,一夜之间,可能将遗体和营地推走数里之遥,遗体的搜寻工作毫无斩获。& & 山茶的官博头像从此变成了黑色,再无更新。& & 而一旦出了人命,户外新闻就会向社会热点的方向发酵,关注的人以几何级数增长。& & 事情还没完,两天之后,一个自称了解内情的人发帖爆料,抛出重磅**。& & ――山茶罗布泊之行,除了向导,组队十七人,遇难的是十八个,昌东既然还活着,那么多出的那一个是谁?& & ――昌东为什么要坚持多赶两小时的路?真的是出于行进的合理安排和扎营的安全考虑吗?& & 网友愤怒地发现,多出的那一个是昌东的女朋友孔央,而昌东坚持要赶到鹅头沙坡子,是因为那一片沙山有许多裸出沙面的沙漠玫瑰石,昌东想在那里向孔央求婚。& & 骂声铺天盖地,比沙暴更肆虐,瞬间吞噬了昌东。& & ……& & 丁州问叶流西:“知道‘黑色山茶’,你还想请昌东?”& & 叶流西觉得不冲突:“请他是看中他的能耐,犯了过错,不至于也同时丢了能耐吧。”& & 丁州说:“那你跟我来。”& & 他佝偻着身子,一路呛咳,带叶流西进了后台。& & ***& & 后台拥挤而局促,除了耍戏,还用隔板间成了好几个小房间,丁州在尽头最小的一间门口处停下,拿钥匙开了门。& & 门一开,尘霉味扑面而来,里头太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面小玻璃,反白色的光。& & 叶流西正想说什么,丁州拽下灯绳。& & 晕黄色的光亮下,她看得清楚,那面小玻璃,其实是个玻璃相框,黑色边沿里框了张黑白照片,上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眉目英挺,眼神绝望。& & 照片前有香炉,盏内积浅浅香灰,又有两个小瓷碗,一个装米,另一个堆满小包装的糖果饼干。& & 昌东死了?& & 丁州说:“害死了十八个人,全世界都在骂他,不止骂他,也骂孔央是个贱女人。昌东变卖了所有家产,托人赔给死者家属之后,过来找我。”& & 他跟丁州同住,沉默寡言,长时间呆坐在戏台下,周而复始地看丁州耍皮影,盯着那些并无生命的皮影人,听着古味悠长的唱腔泪流满面。& & 三个月后的一天半夜,昌东在自己的房间里割了腕,血流了满屋,流出门缝,流进戏台后的走道。& & 早起的丁州看到晨曦笼住走道里的一片暗红色时,还纳闷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东西?
& 叶流西低声说:“真想不到……”& & 她上前一步,手指在香炉的边沿一抹,举起了看。& & 指腹上一层灰。& & 而供桌的角落处,结网的蜘蛛被人声惊扰,细瘦的步足快速移动,泛银光的蛛网晃了又晃。& & 叶流西弹了弹手指,又送到嘴边吹了吹:“你不大祭奠这个外甥啊。”& & 丁州神色冷漠:“人家信任他做向导,他却仗着有经验一意孤行,后果这么严重,我也觉得他该死。我看过新闻,死的人里,有的人刚做爸爸,他多死几次都赎不了罪。”& & 叶流西叹气:“话也不能这么说,沙漠这种地方,谁都想不到的……”& & 她退出来。& & 丁州带上门,引着她往外走:“叶**,你只能找别人了。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能不去就别去了。沙漠那么危险,只有它咬人,没有人咬它的道理,什么‘沙獠’,起这种外号,听着都可笑。”& & 叶流西笑起来,她步子快,先一步下台沿,打开帆布包,从里头取出一个封好的快递信封递给丁州。& & 丁州意外:“这是什么?”& & 边说边掉转了信封看:没盖章,没贴单,只是拿来装东西的。& & 叶流西说:“里头有些东西,你慢慢看,小心拆,别撕坏了。我这就走了,出了巷口,我会往北走,你要是想追上我,得跑得快点。”& & 丁州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追上你?”& & 叶流西把包往肩上一挎,示意了一下那个信封:“那得看你,想追就追,不想追就算了。”& & 她打开门。& & 新买了piao的观众正等得不耐烦,见门打开,吵嚷着一拥而入,叶流西逆着人流出去,很快就不见了。& & 丁州撕开快递封皮的口。& & 到底是什么东西?掂起来没重量,摸上去平平展展,应该是张纸吧。& & 抽出一看,是个牛皮纸大信封。& & 拆了口,伸手进去掏,又掏出一个中号的白色信封。& & 丁州有点不耐烦:这一层层的,是耍着他玩呢?。& & 好在,白色信封里,有东西了。& & 手感像是张照片,他抽出来。& & 有那么一两秒,耳朵忽然听不见这屋里的声音,却能听到无穷远处的:沙暴卷袭,冰川裂塌,落石隆隆。& & 丁州冲了出去。& & 太久没出过屋子了,忘了这条街上有多拥挤,一出巷口,几乎冲撞到游客身上,踉跄着差点绊倒,满目摊头、店面,连街中央都被占据,吆喝声此起彼伏,相机闪光彼伏此起。& & 好不容易站定,四下都是人,到处是被灯光切割得光怪陆离的人脸和背影。& & 人声像蛇,扭曲着往耳膜里钻,有人抱怨说,这老头有毛病吧,有人催促说,离他远点,别摔了赖上我们。& & 丁州站在熙来攘往的人**之中,大吼:“叶流西!”& & 没有回应。& & 喧闹声像海浪,夜色越重,浪头越高。& & ***& & 售piao的小何正忙着安抚等得不耐烦的观众,见丁州回来,急急迎上去,催促的话还没说出口,丁州先说了句:“退piao。”& & 他推门进屋,迎着满屋的诧异目光,僵硬地走过戏场,走入后台,走进自己那间拥挤的卧房,一屁股坐倒在床上。& & 门外的吵嚷声大起来,夹杂着小何赔不是的声音,丁州呆呆坐着,忽然伸手去拽自己的头发,拽下了发套,拽破了脸上结层吹皱的硫化乳胶。& & ***& & 退钱,退piao,挨骂,小何终于点头哈腰地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 & 然后赶紧窜进后台,叫:“东哥……”& & 下一句话咽回了嗓子里:昌东坐在那,花白的头套抛在边上,脸上的胶皮有撕下的,有仍挂着的,作假的胡子搓扯得凌乱,整个人怪异狰狞,像面皮耷拉的丧尸。& & 这是怎么了啊?& & ***& & 小何早先和丁州搭伙,丁州耍皮影,小何宣传、接待、物料一把抓,仗着是旅游景区,客流大,不敢说很有利润,过日子是没问题的。& & 但也有隐忧,丁州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像秋天挂在枝头发黄脆干的叶子,指不定哪天就化作黄泥更护花去了。& & 两年前,丁州的外甥昌东忽然投奔了过来。& & 小何忙着赚钱娶媳妇,懒得趴网,也不关心新闻,没听说过什么“黑色山茶”,就觉得昌东挺怪的:大好的年纪,大好的人才,不事生产,整天死气沉沉,几天都不说一句话,也不出屋子,跟个现实版怕见太阳的吸血鬼似的。& & 丁州也劝昌东:“你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也好,不要每天都想着那些不好的事。”& & 然后昌东就玩上皮影了,跟着丁州学挑线,让皮影人跑、立、坐、握、滚、鹞子翻身、杀回马枪,有时也自己刻皮子,用凿刀雕出星眼、梅花、万字纹,酒精灯烘烤着融胶色,趁热点染敷彩。& & 小何心里别样欣慰,觉得丁州后继有人了:耍皮影戏本来也用不着什么正规训练,现在观众专业的少,看热闹的多,看门道的更是几乎没有――昌东能学个样子,糊弄着开戏就可以了。& & 一年多以前,丁州因病去世,戏场“休息”的牌子挂了几天,怕影响生意,没太对外声张,事了之后,小何正琢磨着怎么跟昌东开这个口,哪知昌东主动提说,暂时可以帮忙救场。& & 小何喜出望外,不过紧接着,就被昌东上场的行头给闹懵了。& & 昌东翻了石膏脸模,买了影视特妆的硫化定型乳胶、发套、用来粘取的假胡子,化装成了老人,穿起丁州留下的旧衣服,连走路时拖腿的样子都跟丁州一无二致。& & 开始时,手法拙劣,细看其实有破绽,但他并不应酬,只缩在幕布后头耍戏挑线,一场戏散,根本没人注意幕后的老头什么模样,还有观众评论说:“这大爷真厉害,一人挑三个皮影人呢。”& & 小何天生没什么探究心,慢慢也接受了:是人都有怪癖,昌东本来就怪,随他去吧,再说了,老手艺人总比年轻面孔看起来稳重,方便宣传,对生意也好。& & 日子久了,昌东化装的手法跟皮影耍线一样,越来越惟妙惟肖,声音也刻意苍老低沉。& & 但要说扮老是为了生意吧,他扮上了之后,却能不卸就不卸,带妆吃饭睡觉,妆残了再重扮。& & 小何还劝过他:“东哥,这胶在脸上,时间长了,皱纹就成真的了,现在男人也要保护皮肤,你这样,对皮肤不好啊,还容易长痘……”& & 后来就不说了,反正说了也没用,还有个原因是,昌东扮老反而正常,会聊天、会笑,一旦卸了妆,脸色木然得叫人发怵。& & 如眼下这样,妆残如鬼,更叫人心头发毛。& & 小何问得小心翼翼:“东哥,出什么事了啊?”& & 昌东闷了很久才开口:“你前一阵子,是去了敦煌旅游吧?”& & “是啊。”& & 小何前阵子带了准女友和未来丈人去了莫高窟一带旅游,看完石窟看雅丹,看完雅丹看汉长城,朋友圈一条条地刷屏。& & “给你看张照片。”& & 小何接过来,粗扫一眼,说:“呦,这是PS还是恐怖片剧照啊,跟真的一样。”& & 照片上是个雅丹风蚀黏土包,中近景,形状像个船首,上头嵌了个年轻女人,像是黏土里长出来的,样貌清秀,面色惨白,两手交叠着摁在胸口,如同镶在船身的壁画雕刻,圆睁着失焦的眼,长发在风里飘起。& & 看久了有点}人。& & 昌东问:“你觉得这是哪?“& & 小何看所有的雅丹包都是一样的:“魔鬼城吧,这土包跟船似的,是不是西海舰队啊?”& & 西海舰队是雅丹魔鬼城的著名景点,风蚀堆队队排列,如整装待发的军旅。& & 昌东喃喃:“国内的雅丹**,不止魔鬼城一个。这个更像龙城。”& & 龙城又是哪?小何正想问,手机响了,接起来一看,是不认识的号码。& & 为了宣传皮影生意,小何的号码常年在无数旅游网站上挂着,戏piao上也印得醒目,接到游客咨/询电话是家常便饭。& & 他“喂”了两声之后,纳闷地把手机递给昌东:“东哥,说是……让你接。”& & 从来没人打电话通过他找昌东,破题儿第一遭。& & 昌东接过来,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轻笑声。& & “叶流西?”& & 叶流西的声音里带嘲讽意味:“没追上啊,是不是扮老头扮上瘾了,腿脚都不灵便了?”& & “你到底是谁?照片怎么回事?”& & “你觉得我会在电话里,回答你吗?”& & 昌东沉默了一下:“你提过要找向导,现在我答应了。”& & 叶流西咯咯笑起来。& & “昌东,你已经废了两年,谁知道你这根獠牙还好不好使啊?这么着吧,给你一个星期,要是能找着我,证明你有点脑子,咱们可以搭伙做点事,找不到的话,你继续抱着你的皮影过日子吧。”& & ***& & 叶流西挂了电话。& & 她其实没走远,就窝在街尾停的一辆白色小面包车上,副驾上随意堆着她从回民街上打包来的吃食:绿豆糕、石榴汁、酸奶、还有用塑料袋裹着的十来串羊肉串。& & 先不忙着吃,掰低车里的后视镜,拆了管新买的杂牌液体眼线笔,对着镜面开始描眼线。& & 手很稳,不抖,到眼梢尾时,本该一挑了事,但手却习惯性地外滑。& & 叶流西心里一动,尽量只依手感去画。& & 钩、挑、抹、转、收,俄顷眼梢尾处挂出一只小小的蝎子,蝎尾斜上挂,像丹凤高挑的余势,两只鳌肢呈攫取状一上一下,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的眼珠子给掐出来。& & 叶流西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甩下眼线笔,从帆布包里摸出小笔记本和笔,翻到最新一页,咬下签字笔的笔盖,在本子上写了句:蝎子画得不错。& & 写完了,本子一扔,抽出打包袋里的羊肉串,不紧不慢地嚼起来。& & 羊肉一凉,总有膻味,多少调料都压不住,不像嘉峪关的羊,喝祁连雪水,吃戈壁草药,皮酥肉嫩,佐着啤酒,一点腥膻气都没有。& & 陆续有游客出街口,三三两两从车前经过,叶流西漫不经心地看各色男女,最后一挑眉,又盯住了后视镜里自己眼角边的那只蝎子。& & 喃喃说了句:“真是迷一样的女人。”
& 找人这种事,其实不难,现在身份信息都是全国联网:只要名是真名,姓是真姓,再有个警务系统的朋友,分分钟搞定。&& 昌东请小何帮忙,小何有个发小在市局,举手之劳的事儿。&& 那边很快就给了回复:全国各地,有五六个叶流西,但要么是年纪不对,要么是性别不对,没有切合昌东描述的这一个,连打个擦边球的都没有。&& 倒也在昌东的意料之中:找叶流西这件事,不会很容易,太容易了没挑战性;但也不会很难,毕竟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话都没说清楚就给人设五关,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既然身份信息查不到,最有用的法子,应该是调监控,这不是普通警察的职权范围,昌东也就没再提。&& ***&& 昌东进戏场这两年,像一潭死水,社会关系清零,连门都很少出。&& 然而这两天,先是撂场,然后托他打听人,死水冒了泡,也让小何生出危机意识:从一开始,昌东就是“暂时”救场,临时工,两人的合作,说散就散。&& 是时候要做两手准备了,整个白天,小何都在托人找关系,电话甚至打去了有“皮影之乡”之称的渭南华县,四处打听有没有能顶班的人。&& 一天下来,焦头烂额,有几个备选,还不如昌东,要价居然都挺狠,小何抱着侥幸,决定去朝昌东探探口风:万一是自己多想了,人家昌东其实没这心思呢?&& 陪女朋友吃了晚饭之后,小何赶去回民街,戏场不开戏,整条巷子都没灯,看到别人家生意热闹,小何一肚子酸水。&& 开门,穿过黑qq的戏场,看到后台尽头处的洗手间亮灯,门虚掩,里头有哗啦水声。&& 小何推门打招呼,说:“东哥……啊呀!”&& 脚下一绊,忘了洗手间门口有高低台阶,跌坐下去的时候手忙脚乱,想抓住点什么,带翻了门口的垃圾桶,一地狼藉。&& 昌东皱着眉头看他:“怎么了?”&& 小何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笑得尴尬:“没事,我自己抽疯……”&& 他见惯昌东佝偻着腰花白头发的老态,冷不丁看到洗手台前站着个身材挺拔穿黑色运动套装的年轻男人,棒球帽遮得眼睛周围都是阴影――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屋里进了贼。&& 昌东拧上水龙头,抽了纸巾擦脸,眼皮垂着,并不看镜子。&& 小何打着哈哈,自己找话说:“东哥,你这一身,挺精神的……这么晚了,想去哪啊?要不要我送你?我是有东西落这儿了,所以过来拿……”&& 昌东把纸巾搓了,扔进翻倒的垃圾桶:“我有事出去。”&& 小何下意识给他让路,目送他走远,才想起该问的话没问。&& 不知为什么,反而松了口气,蹲下身子去收拾倒翻的垃圾。&& 正忙活着,身后忽然响起昌东的声音:“小何?”&& 小何回头:“啊?”&& 昌东又回来了,走廊里没灯,他帽檐压得低,两手揣在兜里,像个站起来的影子。&& “你找人救场吧。”&& ***&& 习惯顶着别人的脸过活,忽然恢复原貌,像被扒了皮,从回民街到街口,短短几分钟的路,昌东出了满手心的汗,总觉得满街的人都在看他。&& 终于坐上出租车,吩咐司机去朱雀路古玩市场。&& 司机显然对地方很熟,嚼着口香糖把车掉头,还跟他搭话:“去淘东西?古玩市场已经搬掉了,你不知道啊?”&& 昌东没说话,司机知趣地不再开口,一路把车开到目的地。&& 朱雀路古玩市场有些年头了,曾今风光一时,但这两年,一来生意不好做,二来管理集中规范化,也就自然没落下去,不过听说逢周六有早市,铺张报纸或者拿粉笔在地上画个圈就算占上摊位了。&& 今天不逢周六,也不逢早市。&& 昌东付了车钱,往近旁的风华巷走,最后在一家小超市边停下。&& 超市的灯箱上亮四个字,“汉唐风韵”。&& 里头货架相隔,一分为二,左边卖瓷器、青铜器、字画、古书、古币,右边卖本地土鸡蛋、陕西红富士苹果、各类炒货,还兼贴手机膜。&& 结账柜台就一个,里头坐了个精瘦的男人,一双小眼,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发际线已然飙高,心眼太多的缘故。&& 那是肥唐。&& 据说他一生下来就精瘦如猴,他妈巴望着他能长胖,给他起个小名叫“胖头”,后来《机器猫》热播,又改叫“大雄”,他也很体谅母亲的心思,把网名起叫“国宝级相扑手”,倒腾上古玩这行之后,又起了个业内诨号叫肥唐。&& 但肉这玩意儿,从来青睐那些不要它的人。&& 昌东跟肥唐打过几次交道,不大喜欢这人,关系也是泛泛,而且出事后,已经很久不见――&& 他犹豫着怎么进去打这个招呼。&& ***&& 肥唐正忙。&& 他瞪着眼鼓着腮,额头上青筋暴起,拼命晃着手里的一个纯铜龟壳卦具,咣啷声不绝于耳――末了一声“着”,龟壳一倒,跌出六枚乾隆通宝的卦钱来。&& 肥唐趴近柜台,眯着眼一枚枚卦钱看过,心里掂算着爻数,喜得眉开眼笑,大叫:“没错,出门往西,大富贵!”&& 横竖店里没客人,他乐颠颠推开门探出头,看向门西。&& 昌东下意识想低头,又觉得太欲盖弥彰,僵立了两秒之后,肥唐认出他来了:“东……东哥?”&& 昌东尴尬地嗯了一声。&& 肥唐反应过来,赶紧把他往店里让:“东哥,这得小两年没见了吧?你说你站门口干嘛,我还以为是变……”&& 他把后半截话咽下去:大晚上的,一身黑,还戴压那么低的帽子,鬼祟地站人家门口,真像罪案片里那种变态。&& 昌东说:“想请你帮个忙。”&& “东哥客气了,什么事啊?”&& 早两年,肥唐生意好,交了不少富贵朋友,这些人有钱,嫌只征服钱没劲,于是又想征服高原沙漠戈壁滩――就是因为这个跟昌东认识的,关系谈不上热络。&& 而今表现得这么热情,完全是好奇心起:卧槽你带队死了人啊,一死十几个,都上电视新闻了,你这两年怎么过的?居然还有脸露头?&& 昌东说:“以前听你提过,你有个朋友,电脑玩得很溜?”&& ***&& 肥唐跟朋友通了电话,对方表示是小活,正好有时间,直接过来就行。&& 反正也到关门的时候了,肥唐关了店,招呼昌东:“我朋友住得近,走两条街就到了,咱走走吧。”&& 路上,本来还想敲打昌东,问问他这两年的情况,但昌东话少,答得都让人没法往下接,再加上微/信**“古玩同道”里正聊得热火朝天,肥唐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聊了一会,神气活现,对着手机大放厥词:“今天我收了块硬货,知道是什么吗,和氏璧!”&& 昌东看了他一眼。&& 肥唐察觉到了,嘿嘿干笑:“东哥我是扯呢,这小子说前两天有人去他那卖兽首玛瑙杯,我不得压他一头啊?”&& 他放语音对话给昌东听。&& 果然,**里七嘴八舌,有人说今天收到了清明上河图,有人说两万块买下了王羲之的兰亭序。&& 那个被众人**怼的“这小子”也说话了,气急败坏,吼:“骗你们我是个鸟!我他妈看得清清楚楚的!店里的老师傅也看了,人家几十年没走过眼!”&& 昌东说:“说得挺像回事的。”&& 肥唐嗤了一声:“兽首玛瑙是我大陕博镇馆之宝,免费piao都看不着――东哥,兽首玛瑙要丢了,新闻还不翻天啊……到了。”&& ***&& 肥唐的朋友跟他一般瘦,叫齐刘海,人如其名:发型蓬乱,却留着齐整的刘海,打理得服服帖帖。&& 他忙活了一会,调出那天的街口视频给昌东:“你慢慢看,找到那女的比较清晰的脸就行,其它的交给我。”&& 昌东看得仔细,这得一个个认人,又不能快进,齐刘海估摸着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去找肥唐聊天打发时间。&& 扯东扯西,顺便也吐槽昌东:“你这朋友真没礼貌,我算是帮他,笑都没对我笑一下。”&& 肥唐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昌东,压低声音:“十几条人命压身上,搁你你也笑不出来。”&& 齐刘海顿时来了兴致。&& 肥唐绘声绘色:“两年前他带队,选错扎营地,人都让沙暴活埋了,自己女人也赔进去了……哎你搜视频,死者家属堵上门,打得他孙子似的,现在网上还有。”&& 齐刘海赶紧掏出手机,搜了关键字,翻了几页之后,还真有,肥唐配合地递过耳机线,两人心有灵犀,一人耳朵里塞一只耳机,点击播放。&& 路人拍的视频,渣像素,画面抖,但还是可以认出跪在地上的是昌东,有几个中年男女拉扯着他,嚎啕大哭着拿拳头砸他,揪他的头发,上脚踹。&& 齐刘海双眼放光:“打这么带劲啊!”&& 肥唐看得专注,顺手拈过一袋开了口的薯片,嚼得咯吱咯吱:“往后看,还有拿砖头砸的,你想啊,这是人命,听说那之后,他连门都不敢出……”&& 面前忽然响起昌东的声音:“我找到了。”&& 肥唐一惊,闪电般拽下耳机,顺势推了齐刘海一记――忙中出错,耳机线被带松,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房间。&& “人活着跟你走的,死了我都没看上一眼,连口棺材都没有啊……”&& 齐刘海慌了神,抖抖索索地就是点不中视屏上那个“×”,终于关掉的时候,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昌东说:“我已经找到了,点了暂停,还有辆车,能跟到车牌号就方便了。”&& 齐刘海如逢大赦:“那交给我,下面我来。”&& 他走得飞快,撇肥唐应付昌东。&& 肥唐觉得空气都尴尬了,做什么都不妥,只好装着认真吃薯片,还客气地让昌东也吃,过了会偷发微/信给齐刘海:“随便找出点什么,先打发他走,老子实在撑不住了……”&& 齐刘海没让他失望,很快拈了张便签过来给昌东。&& “运气挺好,附近的街道摄像头拍到车牌号,我查到车主,还有电话。但车主不姓叶,你可以先打过去问,我今晚再跟一下,有什么发现会发给肥唐。”&& 昌东接过来。&& 车主叫黄德福,46岁,住蒙甘省界处的那齐镇。&& ***&& 回去的路上,明知希望不大,昌东还是拨通了黄德福的电话。&& 黄德福的回答出乎他意料。&& “车子啊……我不开,租给别人开了。”&& “好像是姓叶,叫什么记不清了,是女的没错。”&& “你找她啊?她这一阵子在街上卖瓜。”
& 昌东的行李很少,收拾全了只一个手拎包,比来时的那个包还瘪。&& 看着怪凄凉的,小何送他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再次确认:“东哥你再四处看看,别落了东西啊。”&& 这话提醒了昌东,他折回后台,拎出一个皮影戏箱。&& 解放前,那些走街串巷规模不大的皮影戏班,全部道具装起来也只两口戏箱,扁担颤巍巍挑起来,就是满副家当。&& 昌东说:“我这人闷,也没什么爱好,这戏箱送我吧,没事的时候,我还能刻皮子练挑线打发时间。”&& 戏箱不值什么钱,小何乐得做人情,他把昌东送到巷子口,客气地说了句:“东哥,你要想回来,随时啊,打个电话就行。”&& 昌东说:“谢了。”&& 他沉默地走向街口,一手拎包,一手拎戏箱,箱子比包沉,坠得他一边肩下压。&& 小何叹了口气,觉得昌东回来这事,八成是没指望了。&& ***&& 昌东打车到北郊坊下,这里是片待拆迁的城中村,因为开发商资金不到位,拆拆停停,一半残砖剩瓦,一半楼屋尚存,风一起就呛灰,基本没人住了。&& 他凭着记忆认找,在一间大门面外停下脚步,掏出钥匙开了自动卷帘门,用力往上一掀。&& 积灰簌簌落下,瞬间让他灰了头发,阳光过处,尘灰乱舞。&& 屋里停了辆越野车。&& 昌东走到车边,车外后视镜旁插了一朵已经风干的玫瑰花,残成了黑褐色,伸手一捻,脆碎的屑飞在空气里。&& 车是几年前孔央送他的,到手之后,昌东几乎花了车价一半的钱来改装,戈壁沙漠不是乡村公路,沙漠易陷车,罗布泊又有成片的大盐壳,会把轮胎戳磨得像狗啃一样惨不忍睹。&& 装了防滚杆,做了车体升高,换了全地形大轮胎,配了电动绞盘,一系列改装之后,原本强悍帅气的越野多了几分不伦不类的敦实,孔央嫌不够好看,昌东回答说,实用就行。&& 路上多的是外形煊赫的路虎悍马,能引美女垂青,但于他,车是拿来用的,遇险要能救命。这车能留存也是运气――“黑色山茶”那次,有大品牌车商赞助,为了广告效应,不能开自己的车。&& 后来孔央死了,他变卖家产,留下了这辆车,封在这的时候,觉得也许有一天会用到。&& 车身积了灰,昌东拿手掸了掸,在后车厢前站了会,缓缓打开。&& 闷了很久的塑料味道扑面而来,里头一捆裹好的加厚黑色PVC尸袋,不用数,十八个,还有一袋零碎物件,有他的,也有孔央的。&& 昌东把尸袋往边上挪了挪,给皮影戏箱挪位置。&& 不知道肥唐他们有没有把那个视频给看下去,4分12秒的时候,也就是他被砖头砸得血流满面的时候,他嘶哑着嗓子说了句:“我会想办法帮他们收尸。”&& 没有死者家属相信这句话,相关搜救单位跟他们解释过很多次了:“尸体找不到是正常的,知道彭加木吧?八十年代初在那失踪的,六次大规模搜救,直升机都上了,到现在三十多年,尸体还没找着呢。”&& 放好行李,昌东坐进驾驶室,清理手套箱的时候找到一块过期的巧克力糖,两年寒暑,融过又凝,已经没了形状,他剥了包装纸,把糖送进嘴里慢慢嚼。&& 甜味里有变了质的酸败味。&& 他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 黄色黏土里长出的孔央,圆睁了眼,死不瞑目,长发乱在风里,像招引的手,唤他过去。&& ***&& 一觉醒来,肥唐还是觉得怪堵的:背后讲人坏话,没毛病;做点亏心事,没问题;但是被人当面撞破,太他妈没脸了。&& 所以起床气比往日大,先开店门,经过杂货区的时候没留心,碰掉两土鸡蛋,蛋壳一碎,蛋液流了满地,分不出蛋清蛋黄――太久卖不出去,都坏浊了。&& 肥唐想骂娘:这两年古玩生意不好做,他辟了半爿门面卖杂货,就是为了找点贴补,没想到一样的不景气,开一天店赔一天钱,这样下去,哪年哪月才能发财啊?&& 还是老话说得好,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得有横财才行。&& 洗漱完毕,日上三竿,没客上门,肥唐从货架上拿了面包牛奶当早餐,边吃边开电脑,准备上□□玩两圈麻将排遣眼前郁闷。&& 刚一登陆,收到齐刘海的留言。&& ――昨晚比对了一下,又找到几个跟叶流西有关的视频,都发你邮箱了,你看看要不要转给你朋友。&& 肥唐漫不经心点进邮箱,打开视频。&& 他没昌东耐心,进度条拖前拖后,走马观花地扫,直到冷不丁看见一个熟悉的大门面。&& 陕博?&& 这年头,倒腾古玩的人不能只倚仗天花乱坠的一张嘴了,得有点“文化素养”,肥唐书翻得勤,经常跑去陕博自我熏陶,忽悠客人时没事就抱博物馆大腿:“你看这彩绘胡妆女立俑,跟陕博保存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他对那儿的展馆布局像自家货架一样熟。&& 肥唐眯着眼睛看剪辑拼接的视频:叶流西走得不紧不慢,并不停留,顺着指引,一路进珍宝馆。&& 入口处的两瓮一罐,她视若无睹;流光璀璨的玉器金器,她直接略过……&& 终于等到她停下,肥唐的头皮一麻。&& 兽首玛瑙杯。&& 珍宝馆里人来人往,兽首玛瑙的展柜前,解说员来了又走,人都过了几拨了,叶流西还是没挪地方。&& 肥唐连呼吸都屏住了。&& 叶流西终于离开的时候,肥唐心跳如擂鼓:三十块钱的珍宝馆门piao,那么多价值连城的玩意儿,她不看舞马衔杯壶,不看熏球银香囊,为什么单看兽首玛瑙?&& 有什么念头在他脑子里往外突,像水滚之前要炸开的泡,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拨通自己那个同行的电话,问得有点语无伦次:“我问你啊,那个去你那鉴玛瑙杯的人,男的女的?货真不真?”&& 那头答:“女的。我同你说,我和老师傅,四只眼珠子看,货是真的,一整块缠丝玛瑙,俏色玉雕,口鼻戴金帽……”&& “那怎么没拿下呢?”&& 那头也懊恼得要死:“兽首玛瑙多有名啊,陕博收着呢,你第一眼看到,肯定也觉得是赝品,不会往真了去想,而且人家也不卖。”&& “那女的前脚走,我后脚就回过味来了,一直说兽首玛瑙是海内孤品,但它是酒器啊,就算是给皇帝的――有龙袍还有凤袍呢,理论上该成个双……”&& 说到这儿,语气忽然警惕兼热切:“你问这干嘛?你也见着了?”&& 肥唐支吾了过去,只说正好在陕博逛,见着了,所以顺口一问。&& 放下电话,口干舌燥,自己跟自己说:没可能的,哪来这么巧的事,兽首玛瑙,要真还有一个流落在外头,业内早掀起腥风血雨了,轮得到他起心思?&& 肥唐晃晃脑袋,几口把牛奶喝完,奶盒扔进垃圾桶里的时候,想着:这玩意,得值好多钱吧。&& 又上网打了圈麻将,打到中途恍神:万一是真的,自己哪怕只分上那么一点点……&& 不由就笑了,做白日梦真他妈甜。&& 他往椅子里窝,腰后有点硌,摸出来一看,是那个纯铜的龟壳卦具。&& 昨儿晚上,他排卦,卦辞说,出门往西,大富贵。他一探头,看到门西站的是昌东,而昌东要找叶流西,也许这个“西”字指的是叶流西呢?大富贵,兽首玛瑙,可不就是大富贵吗?&& 冥冥之中,这么多迹象,难不成是老天指路?&& 肥唐的脸一阵阵发烫,他拿起那个龟壳,用力咽了口唾沫。&& 再掷一次,如果还是同样的结果,哪怕……哪怕老天是耍他玩呢,他也作陪了!&& ***&& 昌东花了三天时间到那旗镇。&& 镇子在蒙甘省界,蒙族和汉人杂居,差不多已经汉化,从小镇驱车往外,到腾格里或者巴丹吉林沙漠都不远,再加上前些年周边发现不少西夏古城遗迹,那旗一跃而成西北线上的一个新热门去处――不过小镇设施跟不上,游客一多,生活交通都不便,显得又杂又乱。&& 昌东路上添置了件羽绒服,十月中下旬,这种早穿棉袄午穿纱的地方,夜里盖两床被子都哆嗦,不能掉以轻心。&& 车进那旗镇,发现旅游开发还是给当地带来了不少发展:汽车站外头的道路已经修得很有中小城市规模,什么便利店、汽配店、炸鸡快餐连锁店应有尽有。&& 但缺少规划,难免新旧错陈:有时只拐一个弯,水泥路立马变土路,流浪狗在水沟边找食,风一起,灰尘都扑在路边将死的老树上,临街的小饭馆只三五张桌面,门口挂被油烟熏黑的彩色塑料帘子。&& 昌东找了酒店住下,买了张新的那旗城区图,原计划是把镇子都走一遍,但运气不赖,只走了半个多小时,就看到了叶流西。&& 她在公路岔口的一条土路边,车后箱门打开,布成摊位,里面放了一堆麻皮哈密瓜,现在是晚熟瓜i麻皮上市的时候,算是当地特产,路边的瓜摊一个接着一个。&& 昌东怎么也不相信叶流西真的是个卖瓜的。&& 他进了路口的一家快餐店,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方便观察。&& 从上午到下午,他小食饮料点了好几轮,而叶流西,居然真的一直在卖瓜。&& 她车上放着寸厚刀板,板上搁一把尺来长的直柄西瓜刀,青麻皮都是橄榄形,皮厚,男人切起来都费劲,但她料理得轻而易举,手起刀落,片瓜像切豆腐一样容易。&& 人长得漂亮是有好处的,她生意比近旁的摊位好得多。&& 中午的时候,她去就近的饭馆买了份盒饭,坐在马扎凳上拿勺子舀着吃,有流浪狗摆着尾巴凑过来,她从饭盒里捡了块排骨扔过去。&& 下午人不多,温度渐低,她裹上军绿色的棉衣看杂志,那种地摊艳情杂志,封面都是穿着暴露的女郎。&& 快傍晚时,昌东肯定自己是观察不到什么了,招呼服务员买单。&& 店里的女服务员一脸的刻薄气,几次给他送餐都黑着脸,昌东原本以为是小地方的人没什么服务意识,真结账了才知道不是。&& 那女服务员接了他的钱,斜一眼玻璃外的叶流西,走开的时候不屑地说了句:“看一天了,这么好看啊?不就是个**的吗。”
& 昌东先回酒店。&& 这两天,他的脑子已经冷下来,并不急着到叶流西跟前报道:是她千里迢迢去的西安,连看他三场皮影戏,带着一本有他“丑闻”的杂志,藏着一张关于孔央的诡异照片。&& 她一定也有求于他,只不过故弄玄虚。他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收尸的事,两年都过来了,犯不着争分夺秒。&& 开门进房的时候,看到门缝下塞进来的色-情服务小卡,弯腰捡起,随手扔进垃圾桶。&& 离睡觉还早,昌东打开戏箱,取了块打磨好的牛皮出来刻皮影人。&& 凿具摆了一桌子,光花样凿刀就要用到圆、半圆、梅花、人字、星眼,推刀运皮,脸谱的口诀好像响在耳边――&& 柳叶眉,杏杏眼,樱桃小嘴一点点……&& 传说皮影戏源自汉代,汉武帝思念死去的宠妃李夫人,于是术士设坛招魂,在晚上点了灯烛,设了帷帐,汉武帝只能在帷帐里观望,看到仿如李夫人的影子伴着摇曳烛光投在帐布之上。&& 传到民间,就是皮影。&& 李夫人死了,汉武帝死了,术士死了,皮影还活着,一直活到现在。&& 这世上大多数物件,有形没形的,都比人活得久,所以人真没劲。&& 刻着刻着,昌东的手指冻得僵直,这里晚上的温度持续降低,空调制暖不行,打到最大也无济于事,他双手笼到嘴边哈了哈气,又搓了搓,目光忽然落到垃圾桶里那张色-情小卡上。&& ――这么好看啊,不就是个**的吗?&& 昌东俯身捡起那张卡片,顿了一会之后,拿出手机,照着上头留下的号码拨号。&& 接电话的人像是专业的客服,问:“先生想要什么款的?偏瘦的还是丰-满型的?清纯的还是性-感的?我们可以先过滤一下,省得过去了你不满意。”&& 昌东想了想:“偏瘦,清纯……还是偏性-感吧……”&& 他搞不清叶流西属于什么型,她像根悬起的摆针,时而偏左,时而偏右,但都是伪装,遮不住身上的妖气。&& ***&& 上来的**叫Sunny。&& 接到指派电话时,她正在酒店隔壁的棋牌室看姐妹摸牌,手包拎起了就跑。&& 进了电梯,掏出小镜子抹口红、抿唇、补粉,出电梯到昌东门口这段时间,衬衫的扣解了两粒,露出粉红色带蕾丝的bra边沿,又把小皮裙拽正。&& 最后揿了门铃,摆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门开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昌东说:“进来吧。”&& Sunny往里走,目光溜到客厅茶几,一排十几样凿刀闪冷光,心里咯噔一下,更慌了。&& 她见惯了大肚秃顶口臭的各色客人,遇到昌东这样的,并不觉得是中了大彩,前辈们谆谆教诲:“那种年轻长得帅的,会缺女人吗?你得多个心眼,越是这样的越变态:帅的、看起来干净的、阴郁的、叫了服务又不急色的、有点特殊兴趣的……”&& 昌东条条都中了,而且,大晚上的,屋里,他戴个黑色棒球帽,上半边脸都埋在帽檐的阴影里。&& Sunny咽了口唾沫,前些天老板组织她们看碟,韩国的一个电影,讲专门有变态诱杀**,提醒她们要提高警惕――她看完了晚上做噩梦,这两天难免有点疑神疑鬼。&& 她有点讷讷的:“要么……我先去洗个澡?”&& 昌东在沙发上坐下,伸手拂去牛皮上凿刻之后的皮屑:“过夜三百,陪聊呢?”&& Sunny脑子转得很快:“一样价,不便宜,因为今晚来你这,接不到别的活了。”&& 昌东从钱包里抽出三张一百,拿茶杯压住:“我刚到这,想开个店,对地头不熟,所以找个行内的聊聊,打听一下。”&& 这样啊,Sunny松了口气,她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老板,不是我说,想开我们这种店,你没戏的,插不进脚了。”&& 昌东不动声色:“你说说看。”&& 反正又不是商业机密,Sunny说起来滔滔不绝,兼毫无章法,想到哪说到哪。&& ――这镇上的这类业务,没有散做的,基本上被两家收拢,本地人拉不下脸做这个,**都从外地来,按地域,南北派,各自抱团,上头有大老板。&& ――南北派原本有矛盾,后来又有一家想往里插一杠子,促成了南北齐心,斗走了外人之后,两家开始分饼、划势力范围。Sunny是南方人,就拿昌东住的酒店来说,这周是南派发广告,到了下周,也就是明天,小卡广告就得换一版了。&& 说着说着又诉苦。&& “做这个多辛苦,你不知道,我们这行日夜颠倒,皮肤都不好,因为总要熬夜,带妆,你看我这脸,我才22,一卸妆,脸色蜡黄,都说我30好几……”&& 昌东嗯了一声,他只听不说,Sunny得一直讲话,这陪聊也挺累的。&& 她绞尽脑汁,什么沾边的都拿出来讲:“我们上下班,大多是半夜,走夜路回去挺危险的。去年的时候,有好几个姐们被都被变态跟过,说那人长一张皮脸……”&& 昌东有点感兴趣的样子了:“皮脸?”&& Sunny比划给他看:“就是那种一张软皮子蒙脸上,露眼睛鼻子,大晚上的,多吓人啊,幸亏没真出事……后来我们就多了车马费,雇车接送,单程10块钱……”&& 昌东问:“有一个叫叶流西的,你认不认识?”&& Sunny茫然,她的姐妹们都有英文花名,什么玛丽,阿曼达,凯莉,没听说过叶流西――这名字听起来像真名字,谁会拿真名字来做**呢,万一消息传回老家,多没脸啊。&& 昌东提示她:“白天的时候,她会在街口卖瓜。”&& Sunny一下子反应过来:“哦,她!我没跟她说过话,她常跟北边那些**在一起,应该是吃那边饭的。”&& 是吗?&& Sunny很聪明:“说了这么多,原来你是想打听她,明天在这里派广告的就是那边的人了,你可以问问啊。”&& 她把事说破了,昌东反而不想究叶流西的底了。&& 只要她能带他找到孔央的尸骨,她是卖瓜的,还是做**的,甚至是男是女……其实都无所谓。&& ***&& 昌东睡了个好觉,梦里起了大风沙,沙流像金色的雾,从塔克拉玛干公路的柏油路面上翻滚而过,一丛丛的红柳把黄沙固成了几米高的坟。&& 梦里没有人,没有变故,没有声音。&& 这样的梦,于他就是好梦。&& 醒来时已是正午,昌东直接去找叶流西。&& 她刚忙完一轮,自己切瓜自己吃,低着头才啃下一口,就看到有人影倾过来。&& 叶流西把手里的瓜放下,顺势一抹嘴角,眼眉微掀:“买瓜?”&& 她第一眼没认出他。&& 昌东站着不动,阳光晒着他一侧的脸,挺暖和。&& 叶流西眯着眼睛看他,她眼梢生就略略上扬,眼波流转的时候,总像是转着无数坏心思,但笑得又很有迷惑性,十个人里有九个会觉得她无害。&& 认出之后,笑容里多了点意味,开口居然先夸他:“不扮老头了?这样不是挺帅的吗。”&& 说着从车上拖出个帆布马扎,拍了拍布面上的灰,扔过来。&& 昌东单手接住了,没坐,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那张照片。&& 叶流西嗤笑了一声:“这么快进主题啊?都不说寒暄一下,本来还想切块瓜给你吃的。”&& 说着拈过那张照片,夹在两指之间,手腕转了个角度,相片的正面对着昌东:“你就不怀疑这照片是我造假吗?”&& 昌东回答:“女人的直觉很准,我想向孔央求婚,没告诉她,但她猜到了,特意为这场合买了件新衣服。”&& “那天晚上,在营地的帐篷里,她第一次换上这衣服,问我好不好看,我还没来得及给意见,就听见外头的风瓶撞得乱响。”&& 风瓶就是玻璃酒瓶子,扎营的时候拽根直绳,酒瓶子依一定的间距悬挂上去――挂着好玩,同时也测风,玻璃酒瓶子有自重,响得那么厉害,绝不是小风。&& 他刚掀开帐门,就看到鹅头沙坡子那标志性的“鹅头”被沙暴扼断,扬成了夜色里的沙雾。&& 孔央的新衣服,绯红色的长裙,第一次穿,也是最后的丧服,没来得及拍过任何一张照片,却和乱发一样,飘在眼前这张照片上、雅丹带沙尘的风里。&& 叶流西对这回答很满意:“第二个问题,照片里,是哪儿的雅丹?”&& 雅丹这个词其实是维-语,意思是“险峻的土丘”,这种地形在西北遍布,有些自成规模,名声在外,比如敦煌以西的三垄沙,叫魔鬼城;克拉玛依附近的乌尔禾,叫风城;疏勒河附近的,叫人头疙瘩城。&& 也有没那么有名的,大大小小,有时候越野自驾,路边忽然冒出不大的一片,那也是雅丹。&& 所以,是哪儿的雅丹?&& 昌东说:“龙城。”&& “怎么看出来的?”&& 昌东指向照片:“这里的土台盐碱成分重,有石膏泥,对比其它雅丹,颜色偏灰白。白天阳光好的时候,会泛银光,像鳞甲,所以古人把这里称作白龙堆,现在常跟龙城纳入一个范围,都叫龙城雅丹。”&& 叶流西咄咄逼人:“为什么这灰白色,不能是下的霜雪?”&& “下雪是一大片,不是照片上这种情形;霜是水汽凝华,日出前后会有,照片上是正午,阳光这么大,霜早化了。”&& 叶流西说:“哦……”&& 声音拖得长长,显然对他挺满意,转身拿起西瓜刀,手起刀落,从半爿瓜上切下一片。&& 金黄色的蜜瓤,汁水足,瓜香清新得很。&& 叶流西把瓜递给他:“你带我去龙城,我带你找到孔央尸体。”&& 并不是商量的口气,昌东看了一眼,没接。&& 叶流西笑得温柔,语气软中带硬:“进罗布泊的向导不难找,但你找不到第二个知道孔央尸体在哪的人。”&& 昌东还是没接:“照片怎么回事?鹅头沙坡子距离白龙堆很远,尸体怎么过去的?又怎么可能嵌到黏土包里?”&& 叶流西不耐烦了:“我怎么会知道?我只帮你找到她,你只做我向导,爱做不做,不做拉倒。”&& 话音未落,手一翻,那块蜜瓜直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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