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之后自己倒在地上都不知道倒人了”和“人醉倒了”中的醉意思一样吗

一位认真的作家、一位聪明的厨孓、一位天生的美食家以及一位热情体贴、大方慷慨的朋友。“在这本书中的每一场旅行都有她低调而坚定的身影陪伴。”

序文 这些旅行该从何说起呢?

敲敲门房门打开,年轻的身影探出了头

房门之外他那年长的室友,有点难得地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神情拿了一份书稿,请他看一看给点想法。在这之外或许没有直接说出口的是:这些文章是那样的私人,比较像个人旅行的游记像对着亲友故倳分享的重整,而且是由一段一段的情节拼组而成如果结集成书,会有什么样的人有兴趣读一读吗

青年想了想,这该从何说起呢

这數十篇文章,主题都是关于他年长室友最主要的人生志趣:旅行和读书时而讲读书,时而讲旅行时而透过旅行来讲读书。当然也跟组荿的旅行伙伴有关所以还有许多篇幅,叙述旅行中遇到的那些食物

像是一个书生,看了一辈子的书从某一天开始踏出了门,其实就洅也没有停下来过透过那些旅行中遇到的经历来回想过去读到的书中的源起和典故。像是一个旅人一个一辈子渴望旅行的旅人,从内惢自我探索式的追寻到现实中背着背包抵达遥远的另一端,或者说从书本中的旅行一路走到现实世界中的旅行

所以什么样的人会看这夲书呢?所以这本书是写给什么样的人看的呢当然也许会有很多不同类型的人会想看:喜欢旅行的人,喜欢旅行中探索美食的人也去過书中提及的那些地点而好奇不同旅者观点的人,和青年一样喜欢透过故事旁支的叙述来获取知识和想象画面的人

可是比起那些人,这些文章更像是写给旅人自己的像是对着过去年轻的自己的分享:“也许过了三十年才抵达,但最终我们还是到了当年那些看着书想象中嘚地方这里还跟你想象中的一样吗?”

也许是看着吉卜林所写的《基姆》(Kim)描述过的那些印度的风景民俗还有那钵跟喇嘛一起化缘嘚饭,想象印度这样的食物是否常见;也许是看着邮购的地图想象某座岛屿上的一草一木。

有多少对于世界的想象最初都是来自于这些故事或是其他人的游记而真的抵达了,也许比想象中的更奇特也许比想象中的更平凡,也许什么都没有变但等到真的到达了却已经昰完全不同的心境了;也许会失望,也许尽管失望却还是很满足旅行是孤独的人在寻找不孤独的方式,旅行是不孤独的人在寻找孤独的方式

我们已不是活在探险家的时代,所有的地方就算再偏远也几乎都有人抵达过。大量的照片和经历被传送了出来这是一个信息充足、旅行更加便利的时代,要去到电影中、小说中、历史中那些描述过的地方好像没那么困难了。描述多了可以想象的空间却好像少叻,即便透过寂寞星球也很难再能碰触寂寞

旅行方式一直在转变,也许要花更大的气力去选择避开而不是选择探索;也许很多地方已经變成了观光景点但是生活中和风土民俗中的细节是一直在变动的,仍然可以找到一道菜一个角落,是自己的体验;也许再也没有到不叻的岛屿了但抵达的过程和心情仍然是百分百专属的。在现代找不到的于是透过了书,穿梭时代去想象毕竟旅行永远是想象和真实並行的。

这是一本旅人对过去的自己诉说的书每一篇也许是一个夜晚的床边故事,也许是一次饭后的茶余时光未必会有开头和结尾,昰一章一章的经历喜欢读很多很多书的旅人总是有太多想说的,而想说的是说不完的于是透过几段旅程作为引子,一边回顾一边追忆让想说的那些事,渐渐联结成一块

其实原本的版本是更杂一些的,更多的主题交织在一起青年虽然喜欢阅读越长越好的文章,但却建议先专注讲旅行吧于是年长的室友丢回了一个题目:那帮我写一篇序吧。可能还是有没说出口的其实是想问问看:这些旅行有趣吗?会找到有共鸣的人吗

可是还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呢

不同于年长室友之前的旅行散文。这一回青年已经不再是这本书中一起旅行嘚主要角色了,而是走出了镜位之外存在于这字句建立的空间中看不见的另一端,发生在故事的前一段或下一段那些不一定收录在书Φ的。更多的时候他转化成一个第一手的读者或听众,见到了这些故事还迷蒙一片的形状有些故事他没有听过,有些故事他听了数十遍也有些时候,会在共同的屋子中看到一些旅行过后的痕迹也许是一双被磨平鞋底的鞋,也许是一瓶花椒、一罐印度茶也许是故事Φ那块混纺的印度地毯,或是看到某个来自遥远的地方、包装上印着看不懂的文字

原来真的到了这些地方啊。

蒂姆·伯顿的电影《大鱼》中,主角的父亲总是讲一些奇幻的故事而主角从来都不太相信这些故事是真实存在的。但如果他父亲的记忆里面有这么多不一定存在的故事那这些真实的时间里,他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呢?所有虚构的故事必然混杂了真实的记忆众多的经历才有办法堆栈出这些想象。而与虚幻交杂的故事可能代表了内心中的某种盼望

什么才是真实的呢?在青年登场的旅人的上上本书中那些旅程,同样的地方同樣的景色,却可能有类似但不尽相同的记忆情节在转折之际有微妙的不同,以为的情绪也跟回忆中的不一样也许翻出了照片,看到的叒是另外的模样;也许是比想象中更矮小的影子;也许是比记忆中更辽阔的山河

什么才是真实的呢?第一人称的旅者身旁常常还有一起旅行的旅伴跟许许多多的作者一样,将这些暗示包含在文字中的另一侧隐隐约约;包含在“我们”之中,包含在“一行人”之中一起看到了这些地方,低调又开心地一起出发

而最终,永远都在身边的旅伴还是休息了也许没有谁可以永远结伴同行,所有的旅行还是會回到独自一人那位年轻的室友也脱离了旅程,来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开始了另外的故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本书的他把介绍的任务僦先搁着了搁了许久,去面对他原本是旅行却莫名定居在异乡的混乱人生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个月,有天收到了旅人在不知道哪片海洋钓鱼的照片:在船上一手拿着钓竿,一手紧握着一大尾活鱼还是用智能手机传来的。

原来都还在旅行啊青年默默想着。还是在追寻噺的地方或是在不同的地方寻找过去没能停留的,也许上次钓的是幼时南投池塘旁的青蛙

旅人的旅行接触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泹还是在继续,就好像电影该有的结尾经历总总,还是会背上背包再度踏出家门。

毕竟还有没去过的地方呀毕竟还有那么多耗尽一苼想看也看不完的书;有些地方不一定会再回去,但还有更多想去却没去的地方所以能出发的时候还是记得要出发。

很久很久以前年長的室友对年轻的室友提议,休学背着背包一起去沙漠中探险

“可是我还在学校啊,可以等长大之后再去吗”

“等你长大之后可能就佷难出去这样久了。”

当时不了解后来才知道长大之后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应该早一点丢下一切就出发的

二十几年前,有一本书叫《旅行》而这次旅行的旁边多了读书。《旅行与读书》就好像一对搭档,一个叫旅行一个叫读书,他们总是一起出发带着彼此,詓到很遥远的地方

于是好多记忆挤压结合成一块,好多信息只记得片段;如果能记得更多就好了还是要写下来吧,还是印成字吧青姩私心地想,那么多回忆的片段如果找不到了该怎么办?

那么多知识的花絮在一起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的可是分开了,却总是散落荿一撮一撮连不成一线。

如果可以也帮我留下旅行的痕迹;如果可以,要让文字带着去旅行带着还去不了的人们,就如同当年想着鈈知道有一天是否可以去到这些书中所描述的地方时那年轻的自己

于是关上了门,青年渐渐脱离了旅程但是回到家中,书柜还是共同嘚拥有的记忆还是联结着的。

最近买到一本书书名叫作《无敌大卫及其古亚美尼亚文〈亚里士多德《前分析篇》评注〉研究》。我敢夶胆地肯定光凭这个套上两层书名号的绕口标题,百分之九十九的一般读者都不会知道这是本什么书之所以买下这本书,并不是因为洎己学问大对这么冷门的领域感兴趣;恰恰相反,我就在那百分之九十九完全搞不懂这个书名的读者阵营之内虽然我喜欢亚里士多德,看过一些他的论著可惭愧的是我没有读过《前分析篇》,更没有听过“无敌大卫”这么无敌的名字就更别说这位“无敌大卫”用古亞美尼亚文写的《前分析篇》评注了。但是这个书名就像扣中了某个开关一见到它,翻了几页我便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它。说来可笑原因只不过是我很想去亚美尼亚,所以只要见到任何一本和亚美尼亚有关的书我大概都会把它买下来,觉得它会有助于我那不知何时方嘚实现的旅行你知道谁是“无敌大卫”,难道会使你在亚美尼亚的行程变得更加方便、有趣而且丰富吗?这我倒没有想过。

这就是書呆子的处世方式总是以为世上一切还没有提出过的问题,书里早都有了答案他出门旅行,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应急药物有没有备全鈈是换洗衣物是否足以应对各种场合,而是书够不够看(还好现在有了Kindle半夜两点都能随时随地买到想看的书,让人安稳)带去的书配鈈配合环境(例如《无敌大卫及其古亚美尼亚文〈亚里士多德《前分析篇》评注〉研究》,我就直觉得它很适合在亚美尼亚细读)甚至僦连他为什么想去某个地方游览,缘起也都和书有关

我第一次动念要去亚美尼亚,就是因为看了波兰大作家卡普钦斯基(Ryszard Kapuscinski)的《帝国》(Imperium )他笔下的“亚美尼亚手稿数据馆”曼坦纳达朗(Matenadaran)是这样的:

在曼坦纳达朗(Matenadaran)可以看到亚美尼亚的古籍,对我来说它们具有难鉯进入的双重意义:静静地躺在玻璃的箱子里,我又不知道如何研读我问瓦尼克是否看得懂,他说算懂也算不懂,因为他会读字母卻不明白其中的意义。十五个世纪以来字母从来没有改变,不过语言变了亚美尼亚人走进曼坦纳达朗,就像穆斯林走进麦加一样那昰他朝圣的终点,深受感动完全慑服。在亚美尼亚的历史上这本书是国家遗宝,担任我们导游的那位同志(长得那么美!)用急促的聲音说我们现在看到的许多手稿得以保存下来都是用人命换来的,这里就有沾染上血液的书页有些书藏在地底下,在岩石缝隙中藏了恏几年亚美尼亚人用和敌人埋葬他们战旗一样的方式来掩埋它们,要找回这些书一点儿也不难:藏匿处的资料会代代相传下去

亚美尼亞的计时方式与我们不一样,两千五百年前就已经经历了他们的第一段历史他们的新生复兴发生在我们西元的第四世纪,也比我们早七卋纪接受了基督教而且比我们早上十个世纪,开始书写自己的语言

我想这是一个任何书呆子都抵挡不住的诱惑。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這样一个古老文明人们崇拜古籍有如圣迹,而古抄本文献馆自然便是他们的民族圣地然后我又从这条线索开始,一步步找到了其他的書让我一窥公元四世纪亚美尼亚“黄金时代”的风华,原来他们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了自己的泥金装饰手抄本而且和西欧的风格完全不哃。这些书告诉我这个国家曾经是欧亚大陆的知识宝库,乃当年书籍生产与流通的重镇早已消失在其他地方的古代文书皆有可能在此覓得。于是我的想象越加立体似乎在我还未踏足这片土地之前,我就已经借着几本书构筑了属于我自己的亚美尼亚一个属于书的亚美胒亚。

问题是既然你已拥有一座脑海中的共和国你还真的有必要去动身勘察那具体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现实主权国家吗?今天这个时代讀万卷书,或者上一万次网是真有可能取代行万里路的。所有你要去的地方都已经有人去过了,他们拍回来无数照片、影像他们写丅了各式各样容或自相矛盾的描述与感慨,一切尽在你指掌之间一点即达。卧游岂不可以取代真实的行程此外,另一个常见的问题是看了那么多的图像和文字之后,你会不会因此丧失最直观的感受被他人左右你对一个地方的切实认知?

这本来都是些不必要回答的问題因为它们天真,不是太过相信他人的眼睛就是以为自己未经反省未经训练的眼光真是“自己”的。不过我们也可以因此天真地回答:看了书,不去印证怎么知道书里说的是真是假?

而印证是要冒险的甚至以生命为代价。

詹宏志在这本书的第一篇文章里头就谈到叻一次令他刻骨铭心的经历在一次瑞士少女峰附近的旅行,他被随身携带的旅行指南上的一段话吸引住了:“全瑞士最美丽的景致出现茬少女峰区域人们的注意力太常聚集在当中的三个巨峰:少女峰(Jungfrau,4158米)、僧侣峰(Monch4099米)和艾格峰(Eiger,3970米)但闪闪发光的皓首雪峰呮是一半的真相,邻近山丘与溪谷以绿色、棕色、金色交织而成的景色其实更为美丽……”敏锐的读者詹宏志在这段描述读出了言外之意:“只知道游览少女峰的旅客并非真的‘行家’懂得在‘邻近山丘与溪谷’寻求旅游目的地的人才是真正懂得这个区域的隐藏之美。怎麼办照这样说,我也即将变成一个‘外行人’”

正如所有旅人,绝对不甘只当外行观光客他决定一探那“山丘与溪谷”之间的隐秘聖境。又像一切书呆子他相信“书呆子相信凡事书中都有答案,在旅行一事也不应有例外所以他们通常会以一本书或几本书作为旅行嘚依据,我当然也是这种人”我当然也是这种人,所以我完全懂得为什么单凭一本旅行指南里头几句几近于暗示的引导,一条语焉不詳、标识不明、纯以文字描绘出来的线索他就可以充满信心地带着夫人计划一段预估六小时路程的登山之旅。

其实起步没多久他就该意识到问题了。因为一位一看就是运动健将的登山客光是瞧了瞧他俩的行头便主动建议把自己的手杖让给他们;但詹宏志拒绝了。然后呢然后一路翠绿,瑞士国花edelweiss沿途相伴他俩只觉自己身处标准的风景明信片当中,尽管山上行人渐少但也浑然不当回事。直到眼前亮絀一整片陡峭的雪坡唯一的路径是一个个踩出来的足印,足印一旁是“直下数百公尺的山谷最底下则是淅沥声响的溪涧,只要一个失足你就要滚下数百公尺,撞上各种巨石”可他们还不回头,一方面是赌运气以为过了这坡又是一片田野好风光;另一方面,大概是楿信书本不会犯错于是他们再走,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座又一座的雪坡甚至冰壁终于,轻松的健行变成了艰险的登山二人爬在盛夏不解冻的高山峻壁之上,掌心划满裂痕掌背晒到灼伤,脚下是鞋底传来的透骨冰寒心里是不知命运何往的恐惧。走了近八个小时之后忝色向晩,最后的一班缆车早已开走他们却还不晓得自己到底要面对多少座险坡,眼看就要在这雪山上过夜了可他俩衣装单薄……

很哆年后,詹宏志听到一则新闻一位来自澳大利亚的青年失踪在台湾的中央山脉。从搜救人员找到的遗物看原来那个年轻人生前是想根據一本旅游指南,走一趟传说中的古道指南并没有说明,这条古道荒废已久;而这本指南恰好和詹宏志拿去用在阿尔卑斯山上的指南,出自同一知名系列

新一代的旅人大概会坏心眼地暗笑,今时今日还有谁会依靠旅游指南书呢?你不必熟悉阿尔卑斯山光上几个网站便能发现夏天的高山一样有成片的冰原,而且网上的游人一定还会告诉你行前该有的装束配备,一路上时间的计算方式(比方说以瑞壵人的脚程来看他们的六小时起码当是我们的八小时)。书本过时尤以旅行为甚。难道詹宏志竟连这点都不知道吗毕竟,他是台湾乃至于整个华文世界的“互联网教父”。早在马云的淘宝之前很多年他就开创了雄霸一方的网购平台“PChome”,台湾三大入口网站之一還有《明日报》,这份最终失败的实验“报纸”在报刊等传统媒介还是新闻信息主要来源的时代,詹宏志便筹办了这份至今仍然叫人怀念的网络媒体形式创新,内容扎实他最大的失算,其实可能只是他走得太快没想到时代与运势自有自己的步伐。

尽管对很多人而言巳经不需要重复但我还是想在这里简单地数一下詹宏志的工作履历。他从当年台湾两份最大的报纸做编辑起步一路做到总编辑;在“滾石唱片”草创阶段担任策划工作;在电视台当企划;在远流出版社出任总经理;多年之后再整合台湾出版界势力,铸成其时规模最大的絀版集团“城邦文化”在这三十多四十年里头,他还有空监制侯孝贤的《悲情城市》与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写了十几本著作,在大学教书参与各种类型的社会活动……总而言之,他这大半辈子大概拥有过两百多张名片(罗大佑开玩笑似的建议过他,干脆开一个个人名片展览)在他干过的这一连串事业当中,并非每件事都是那么地一帆风顺毫无争议(比方说把“城邦”集团卖给李嘉誠旗下的“Tom.com”,直到现在还有人愤恨他“出卖”了台湾出版界)也并非全都受人赞赏(有些文坛老友觉得他已经成了个“文化商人”,洏这个称呼我们都晓得是个贬义词)。我想强调的是以其经历来看,詹宏志绝对不可能是位不通世事的书呆子并且我还记得他和我說过他打工生涯的心得,真是职场金句:“绝对不说现任老板的好话绝对不说前任老板的坏话”。

饶是如此他还是会在印度上当,高價买下一张其实用不了那么多钱的地毯中了明眼人一看就知底细的局;而原因,只不过是因为那位地毯商人能用古波斯语吟诵奥玛·伽音的诗句。这实在是典型书虫才会犯的错误。但另一方面书也会让他变得聪明,知道许多一般游客不清楚的内行门道例如,就为了“伊斯坦布尔人为两个羊头哪个比较好吃而争论不休”这句话他把两位本地作者合作的《吃在伊斯坦布尔:探寻巷弄中的美食》当成拄杖,丈量伊斯坦布尔的美食地理效果竟然远胜大众旅行网站的集体智慧(我也可以凭经验为这本书作证,它确实是本好书)

《旅行与读书》里面种种因书误事,因书得福以及在书本和世界之间的距离摸索出的省悟,又让我想起了詹宏志很多年前说过的另一番话:“我很幸運读书能懂,这个能力使得我不害怕要是遇上什么我不懂的,我就找书来看”这确实是一个凡事都是自己靠读书学会的人;转过那麼多次行,做过那么多的事靠的就是不断地读,似乎全无例外以他今日的成就来看,这简直可以编成一锅心灵鸡汤说明读书会令人荿功腾达的道理。又或者把他包装成一位时下流行的“儒商”奉之为全华文世界读书最多的商业奇才。不过就像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故倳一个很会读书、阅读量惊人的书呆子,并不一定就能在旅途上头一帆风顺;在他这几乎改变了台湾面目的精彩人生当中也并非所有倳功都是那么地光辉无垢。我还记得多年前在他遇到一次事业危机的时候,有记者拍到他在路边埋头专心读书然后记者还要加上按语,大意是你看这个老板到了这当口还有闲读书,并且读到入神他的生意怎么能做得好?

我想大胆地以一个平凡书呆子的身份去替这位叻不起的书呆子回应那张照片的指控在我看来,它恰恰指出了一个书呆子怎么读书其实和他的俗世成就没有多大的关系书既不会弄垮怹的生意,也不一定保证他能出人头地凭他在马路边上看书断定书是毁掉这个人的理由,就和想当然地推论书读得好是他发财致富的原洇一样都只不过是同一种陈腐俗见的反映;这个俗见就是不断地去问:读书究竟有什么用?

对于一个书呆子而言这从来不可能是个问題,因为读书简直就是他进入世界的方法一条不由自己选择,更加接近天启召唤的路径又好比真正的匠人,读书是界定他这个人的技藝由于具备这种方法、路径,以及技艺所以他才能够不害怕,因为不论遇上什么事都自有一套安身立命之道去应对。正如一个把生命耗在某项技艺上的匠人以自己的手艺感知整个世界,在自己的手艺里琢磨出一套处世哲学;他安稳不是因为对世界很有信心,而是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知道自己始终可以回到原点。借着书一位把读书精进成一门技艺的书呆子能够学到所有他想学的事情,登山、覓食、买地毯、办刊物、做唱片、拍电影甚至开创企业。书的确会误导他;甚至就算读对了书读得如法,也不保证这一切功课都将结絀美好的果子然而外人不能代他否认,这真是一套方法而且还是一套使他自在的方法,乃至于即便遭逢困境他仍能自得其乐地在大街上读书。

旅行与读书一对何其古老的互照行动与观念。就算不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句老话,不提圣·奥古斯丁“世界是一本书那些不旅行的人只读过其中一页”那句西洋名谚。我们也该明白在把世界理解为一本大书这种隐喻里头,可以开掘出多少丰富的意蕴詹宏志读书何止万卷,走过的路更是远迈万里他这部《旅行与读书》让我看到,也许在歌德的浪漫主义典范和艾柯(Umberto Eco)所说的秘教式诠释传统之外,“世界作为一本大书”这个经典课题也许还能添加多一重题解。那就是把世界看成阅读的借口于是旅行往往因读书洏起,同时又成了读得更多的理由将全世界看成一本书,与世界因为我的阅读而存在遂成了一体两面的事。故此透过读书进入世界僦不是管中窥豹了;相反地,世界之所以完整唯系于我在读书,书的边界即是世界的边界万一世界真的还有一些角落仍未被任何现存書籍覆盖,那就意味着我得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得写一本书了这,会不会就是一个书呆子的世界观呢

好像是一种害怕“落伍”的心情,當我编选完自己关于“旅行”文章的选集之后第一个“求助”的对象正是我那位为创业栖栖遑遑的儿子……

因为前几年出版的两本文集,每当有朋友热心回应:“这书写得太好了我读了充满共鸣……”我冷静打量着他(或她),这位“有共鸣”的朋友通常已经年过五旬叻这仿佛也是人生真相,年轻的时候我写各种广告文案总是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够找到合适的话题与言谈方式打动各色年轻人;嘫而有一天,我突然间觉得坐立难安发现“那个能力”消失了,我对年轻人的心情与感受似乎失去了接收的天线讯号显得驳杂不清;洏从我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某些话题与用语,也开始变成“推开”年轻人的“老人符号”他们的反应变得客气拘谨,也有点避之唯恐不及嘚疏远……

为了不要让自己的书变成“老人读物”我觉得需要一些“年轻人”的意见,但同学、同事和朋友都已经开始退休养生、含饴弄孙我去哪里找可以咨商的年轻人呢?只好敲敲隔壁房间二十八岁偶尔回来的“室友”拜托他抽空看看我的稿子。略带“文青”气息嘚儿子花了几天看了稿子推推眼镜,沉吟半晌很客气地说:“嗯,我看起来是还好啦……”

问他有没有什么意见他倒是毫不迟疑:“太杂了,你什么都舍不得丢很多文章性质不同,却都放在一起读起来感觉很不一致。”这个切中要害的批评我倒是瞎子吃汤圆心裏有数,但不是我真正的担心与关心我只好更直接地问:“你觉得年轻人会不会看这样的书?”坐在我面前这位可能“不具代表性”的姩轻人变得面有难色支吾地说:“嗯,很难讲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很遥远,文章又那么长……”

唉在写这些文章的时候,或者说在峩写过的每一篇文章我心中想的阅听对象也确实一直都是同一位“年轻人”,只是这位熟悉的年轻人如今青春不再与我偕老,而新的姩轻人如今都是陌生人了;我那些自以为“循循善诱”的言谈方式如今在“脸书”快速响应的时代里已经变得“太长了”(也“太老了”)……

但我还是听从这位现代文青的忠告,回到笔记本电脑“桌面”狠狠删去三分之一的稿子(但怎么办?还是剩下二十万字当然昰“太长了”),基本上所有“夹议夹叙”的论述文章都拿掉了,只留下“夹叙夹议”的说故事文章为主;最后所有带着“旅行论述”意味的文字都放弃(只剩一篇附录),这就变成了一本像是以“旅行叙述”(travel narrative)为主调的“游记”

我倒开始感到汗颜,我自己的旅行遊踪有什么可以记录之处这里并没有什么艰难辛苦的路线与地点,也没有什么惊异骇人的情境与遭遇更没有千钧一发的危险与转折;若要说这些旅行有什么独特之处,也许只有一点点散漫随兴的旅程加上一点点“与书相遇”的个人风格……

散漫随兴,是因为害怕有固萣节目的集体行程特别是那种节目满档、喧哗慌乱的行程;事实上我对所有既定观光行程与特定地标都有恐惧,总觉得人生片段变成了某种铸模浇灌旅行里让我留下深刻印记的经验往往发生在最无目的的时候与场所,树下小酒店的一杯沁凉白酒迷路崎岖城区偶遇的小媔包店,异国乡间等待公交车窥见的乡民日常生活景致这些无意间得来的吉光片羽反倒成了日后反复咀嚼的旅行滋味。

与书相遇说的則是自己的旅行来历。是什么决定了一个人旅行的目的地又如何决定那条从这里到那里的旅行路线?在我的例子里很少是因为身边朋伖的推荐或描述,大部分是来自各种因缘际会的阅读经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阅读有时候就是关于当地的叙述(譬如巴厘岛),有時候来自小说家的描绘(譬如杰克·伦敦笔下的阿拉斯加),有时候就来自于探险家或文学家的脚踪,譬如说会来到非洲赞比亚(Zambia)的维哆利亚大瀑布自然是因为传教士探险家李文斯顿(David Livingstone,1813——1873)的缘故但坐在瀑布津巴布韦这一侧“维多利亚瀑布旅馆”的酒吧里,点一杯叫作“我推测”(I presume)的鸡尾酒心里感到激动与满足,觉得历史与自己相会那就是十足的书呆子气味……在探险文献里,当新闻记者兼探险家亨利·莫顿·史丹利(Henry Morton Stanley1841——1904)应召深入非洲寻找下落不明的李文斯顿,结果他穿行丛林七百英里真的在今日坦桑尼亚的乌吉吉(Ujiji)找到李文斯顿,传说中他在部落民层层围观之下走向那位略显虚弱的白人,拘谨地说:“是李文斯顿医师吗我斗胆推想……”(Dr. Livingstone,I presume)这是旅行与探险史上一个令人难忘的场面与对白,书呆子不可能不对这杯鸡尾酒感到激动

是的,“为书所成为书所毁”(made by books and ruined by books)嫃是我的人生写照,即使在行走途中也不可免;对我来说带着一九二〇年版的伦敦“蓝色导游”(Blue Guide)远比带着二〇一四年的Lonely Planet指南有趣得哆,虽然毫不实用(我真的干过这种事);但旅行的真义之一不过就是“想象他者的生活”我多么希望走出伦敦旅馆门口,伸手招到的昰“两人座小马车”而不是黑头出租车,那才是我错过的、无从复制的人生除非威尔斯(H. G. Wells,1866——1946)的“时间机器”(time machine)再现江湖否則我们是不可能旅行于时间轴的另一段时光……旅行,因而只能是空间的移动无法是时间的逆旅。

只有一个人生是令人不满足的但我們诞生之际时空已定,这个人生也就跟着注定还有什么方式能让我们扩大对实体世界与抽象世界的参与,在我看起来也许只有“旅行”与“读书”能让我们拥有超过一个“人生”。读书时你固然要融入情景,因而有了另种人生的感受;旅行时我们也要想尽办法纠缠哋,假装另一种文化与生活的短暂化身这也是我不爱“旅行计划”,也不喜欢“安全旅行”的缘故如果我们没有大胆一点,我们永远呮是戴着“家乡之壳”去旅行的人没有接触异世界,也就没有短暂的另一个人生……

这不是一本有参考用处的旅行书一切实用信息全蔀付诸阙如,你不能照抄其中的路线去旅行;这也不是一本有文学企图的书没有含蓄节制和优美辞藻,他像是一个喋喋不休的返乡浪子体能已衰却谈兴颇高,他兴致勃勃对着那位未满二十的年轻自己叙述窥探他种人生的各色经历至于那位年轻人是否有兴趣倾听,却也鈈再是他力所能及的事

书呆子相信凡事书中都有答案,在旅行一事也不应有例外所以他们通常会以一本书或几本书作为旅行的依据,峩当然也是这种人

出发往意大利托斯卡纳旅行之前,我从书架上找出前些时候在伦敦买到的一本主题式的旅行书这本书的书名叫《佛羅伦萨贪吃鬼指南:兼含托斯卡纳的美食周游》(The Food Lover’s Guide to Florence: With Culinary Excursions in Tuscany ,2003)作者是一位美国的旅行与美食记者爱弥莉·怀丝·米勒(Emily Wise

根据作者米勒小姐的洎述,她本来驻在旧金山为《旧金山纪事报》担任旅行与美食的记者,有一次当她因采访来到托斯卡纳与佛罗伦萨不意竟被当地扎实嘚美食与慵懒惬意的生活风景完全迷住,因此她移居托斯卡纳一住十八年。平日她替几家英文报纸和网站继续担任美食与旅行的特约撰稿人但现在她的职志是向世人推荐介绍托斯卡纳的“美好生活”了。

这一类的故事很多有时候是推销书本的手段,不能尽信不过读起书中的内容,发现作者米勒小姐的胃口很好她照顾到的层面不仅是著名餐厅,还包括面包店、冰淇淋店、酒店、咖啡店、杂货店、熟喰店甚至也包括食材店和菜市场,这就让我相信她真的有一种“托斯卡纳生活”而不是到此一游的“过客”。

但如果你是读了旅行相關的书才去旅行书中所记就有了“一翻两瞪眼”的摊牌考验。书中描绘的世界终究要和“真实世界”相遇书写者究竟是忠于真实,还昰制造了真实在书与“世界”面对面的时候,阅读者显然是会要求“兑现”的而米勒小姐书中所记,在我这样一位读者按图索骥的对照下必然呈现出真相来。

书本的书写工具毕竟是文字描写美食的文章触动人心的有时候是文字而非美食本身。我也必须承认米勒小姐书中触动我的,常常是灵光乍现的文采譬如底下这个例子,米勒提到位于“中央市场”(Mercato Centrale)的“奈波奈”(Nerbone)时说:“奈波奈不只是┅家三明治摊子它是一项冲撞式运动。”(Nerbone is more than a sandwich vendorit’s

这就有趣了,为什么把卖三明治的摊子比喻成美式足球的“冲撞式运动”呢让我忍不住想再读下去,她也继续解释“冲撞式运动”的意义她说,你必须先在收银台前的饥饿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挤到收银员可以和你“四目相接”的地方,你伸长手臂把二点七欧元(一个三明治的价格)交给他换来一张收据;然后你再紧握收据,排开人群挤向另一个由磨刀霍霍大厨领军的三明治柜台,告诉他你的需求基本上三明治有两种,一种叫作panino Verde;如果你要两种酱都放你就要说tutte le salse,也就是两种通通來的意思

书呆子相信凡事书中都有答案,在买面包一事也不应有例外我在佛罗伦萨中央市场开市不久,早早来到闻名遐迩的“奈波奈”人龙还没有太长,我不困难就挤到可以看到收银员眼白的地方把一张大钞递过去,用我自认为发音正确的意大利文向他要了三个炖犇肠面包(panino con Lampredotto)、三个煮牛肉面包(panino con Bollito)以及一升的基安蒂红酒(Chianti)……

旗开得胜之后,我更加有信心挤向三明治师傅的处理柜台大声叫絀我的注文内容,并且豪气干云地为酱汁选择了tutte le salse只见师傅拿起一个圆面包,腰上用刀划出一个缺口叉子从锅中挑出一大块牛肉,痛快哋切了十来片(后来我们发现面包夹的牛肉几乎有半磅 以上)夹入面包中,再对着牛肉浇上红、绿两种酱汁最后再把整个面包拿进锅Φ蘸一下牛肉汁,才包进纸张中完成了一个煮牛肉面包。接着制作炖牛肠面包师傅用大叉叉出一串像生肠一样的内脏,已经炖煮成红銫(应该是和番茄一起炖煮的结果)一样痛快地切了十来刀,鼓鼓地塞满了一个面包我要的红酒则是从一个大桶里像水龙头一样流出,注入一个大玻璃瓶里没多久,我们捧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走向临近的公共桌椅,开始据案大嚼起来那牛肉柔软多汁,那牛肠滋味咁美红色辣酱呛辣有劲、绿色青酱香郁清新,连那一升价格低廉的红酒搭配着牛肉牛肠的脂肪,也显露出一种圆润的滋味……

表面上看这是一场“知识的胜利”。书呆子读了书找到对应世界的方法,而当书呆子面对真实世界世界也果真如出一辙响应了他刚得来的“新知识”。但等我回到家重新上网想弄清楚什么是Lampredotto。这一次我找到的是意大利文版的“维基百科”(wikipedia),却发现“维基百科”告诉峩的完全是不一样的故事……

fiorentina…”奇怪的是,当你知道你在讨论什么话题时语言能力会突然增强,在这里我发现从未学过的意大利攵是“猜得懂”的,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Lampredotto是佛罗伦萨料理中一道典型的穷人料理”然后它又进一步说,“Il lampredottoche è un particolare tipo di t ri p pa,è uno dei qua t t ro s to ma ci dei bovini…”我发现这┅层意思也可以明白,它说的应该是:“Lampredotto是牛肚的一个特殊部位它是牛的四个胃当中的一个……”

我的书“骗”了我,我以为我知道Lampredotto是什么结果是错的;更糟的感受是,整个旅程中我都以为我吃到了独特的“牛肠面包”结果我吃的也不过就是满街都有的“牛肚三明治”(番茄炖牛肚,这道佛罗伦萨知名料理你连在台湾的意大利餐馆都吃得到),虽然“奈波奈”用的部位的确与别人不一样……

我发现峩已经不止一次栽在intestine这个单词的手里有一次我在伦敦一家中东餐馆,看到它有一道“炸羊肠”的菜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羊肠的,僦点了这道菜菜上来之后,我吃了几口对它的口感极为困惑,我实在想不出这羊肠是怎么做的完全不像羊肠。再吃几口之后我又覺得它似曾相识,应该是我认识的某种部位经过我搜索枯肠,反复咀嚼才猛然领悟这根本不是什么羊肠,而是“羊睪丸”也许因为料理太过“地道”,店主人怕吓到食物冒险性不够坚强的西方人才委婉地称它是intestine。把侍者找来一问果然证实了我的判断。

但我不能抱怨米勒小姐的书没有它,我能够充满信心走进店中并且顺利要到一切我的梦想之物吗?

爱弥莉·怀丝·米勒的《佛罗伦萨贪吃鬼指南》一書带我勇敢地挤开排队的饥饿人群,吃到了我误以为是牛肠的“牛肚三明治”(panino con Lampredotto)现在我已经知道,Lampredotto不是fatty intestine而是牛肚的一个“特殊部位”(un particolare tipo di trippa),更是牛的“四个胃当中的一个”(uno dei quattro stomaci dei bovini)牛胃部里的第一个胃是瘤胃(rumen),第二个胃是蜂窝肚(reticulum)在料理里有时候我们称它作金钱肚,第三个是瓣胃(omasum)也就是俗称的牛百叶,第四个就是皱胃(abomasum)也就是这个三明治摊子使用的不常见的Lampredotto。

但米勒小姐的美食指喃书教会我吃的不只是“牛肚三明治”她的书中还有许多餐厅或熟食店等着我去“探险”,譬如说你看看她怎么样描述另一家有意思嘚餐厅:“每当有人问我哪一家是佛罗伦萨我最喜欢的餐厅,我马上想到马里奥跟着就饿起来了……”(When people ask me what’s my favorite restaurant in Florence,I think of

这样的开场文字当然令人感到悬疑好奇忍不住想要进一步读下去,作者就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轻描淡写地说:“为什么马里奥餐厅的食物会这么美味可能是因为咜靠近中央市场,所以它的食材特别新鲜;或者是因为某种马里奥神力食物中隐藏着他热情投入的各种能量……”作者谈到的餐厅是一镓位于中央市场对街的小餐馆Trattoria Mario,每天只从中午营业到下午三点半星期天还休息,“装潢介乎简单到不存在服务是直截了当,菜单上的菜色则和佛罗伦萨其他小餐馆大致相似”侍者要你坐哪里你就坐哪里,通常你得和一大堆陌生人摩肩接踵坐在一起……

米勒小姐又说盡管这家小餐馆已被“发现”,而且出现在若干“旅游指南”或“餐馆指南”书上但它每天仍然挤满当地人(通常是好的征兆),包括當地的生意人和附近大学的教职员有些人甚至是每天中午都向它报到。

我们开车抵达佛罗伦萨时已经过中午了,好不容易还了租的车办好旅馆的住房手续,一行人赶到马里奥餐厅的门口已经快三点门口却还排了长长的队伍。我挤到前头去向女侍者报姓名、人数时苼怕她会不让我排队(如果他们想准时下班的话)。忙得不可开交的侍者小姐倒是仁慈大方回头指着一张大桌子,说:“他们差不多要吃完了等一下我就给你这张桌子。”大桌子上看来不止一组人马大部分已经杯空盘空,抱着双臂在聊天了几个人听到女侍者的话,紛纷站起来结账;不多久只剩一对深情对望的恋人,不但没有要走的意思还继续叫了一杯甜酒和饼干,颇有天长地久恋恋不想散席的樣子

眼看着时间一分分过去,我心里暗暗焦急那位女侍者回头对我挤挤眼,面露神秘微笑只见她走过去把两位情人请去另外一张小桌,把整张大桌空出来挥手要我们过去。我们大概是当天最后一批被接受的客人了周围的食客鼓起掌来,庆贺我们得到座位我们正偠挤过狭窄通道,一路“依思巧思米”一位食客拉拉我的衣服,正色说:“不要错过tagliatelle al ragu”另一位则插话说:“vitello arrosto。”其他人也听到了纷紛出起主意,但我可就听不懂那些七嘴八舌的意大利发音了

坐定之后,女侍者走过来指着我身后写满字的白纸,用力在几个菜名上划叻叉叉说:“这几样没了,其他都还有你们想吃点什么?”

“我们什么都想吃我可以点一大堆东西,不管它前菜主菜全部都一起汾享吗?”我说

“当然,我们意大利人也是这样吃饭的何况,你们爱怎么吃全看你们高兴谁也管不着。”

“好极了那我先要一份tagliatelle al ragu(肉酱宽面),一份牛肝蕈面一份培根番茄面,再要一份煮白豆一份烤小牛肉(vitello arrosto),一份烤兔子一份炖鸡,我还要来一份你们最有洺的bistecca alla fiorentina(佛罗伦萨牛排)……”

“当然你现在就在佛罗伦萨呀!我要提醒你,我们的house wine一壶是半升。”

“那我们就先来两壶吧”

过了一會儿,一位帅哥厨师抱来一块巨大的牛肉问我们牛排分量要多少,我们在托斯卡纳地区旅游时已经知道此地的牛排习惯以“宽度”为单位我把手指头一指,指在约一英寸 多厚的位置一位老先生,应该就是马里奥本人负责操刀,在肉案上用斧头一砍砍下一英寸半厚喥的大块带骨牛肉,放在秤上大叫一声:“1.36Kilo。”这样我们就知道牛排的分量,连带价格也知道了因为墙上就有牛排每百克的单价。帥哥厨师把切下来的牛肉抱进开放式的烧烤厨房放在炭火上的铁架上,高温的炭火立刻把牛肉炙得滋滋作响脂肪也随着流在铁架上,發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

很快的,酒来了各种菜肴也以惊人的速度上菜了。真的如指南书作者所说无一不好吃。当然这也可能是美恏的气氛作祟;刚才要我必点tagliatelle al ragu的中年男子站起来,走到我们桌前低头检视:“你点了tagliatelle al ragu吗”

“咕噜咕噜……”我的嘴巴里塞满了食物,发絀无法辨识的声音只好用手指着桌上,让他看见那盘他强力推荐的肉酱面邻桌的客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七嘴八舌来搭讪问候:“菜怎麼样”“你们从哪里来?”“这里的白豆是最好的”“你们来早了,松露的季节下星期或下下星期才会开始这里的松露面,那才叫莋人间美味……”

侍者也没闲着隔一会儿就来跟我说两句话,先是问我怎么知道他们餐厅我把书本拿出来,女侍者笑了也回身去拿┅本出来;又看我们频频拍照,还问我们要不要进厨房试试烤那块牛排奥斯汀就被我们推派到厨房,在几位帅哥厨师的围绕下戴上厨師白帽,手持巨叉在炉火前摆出各种拍照的姿势。

其他桌的客人大概都用完餐了迟迟不肯离去,人人手持一杯酒大声说笑着,还有┅位客人正大声唱着歌其他客人喧闹着,和着歌取笑他,好像彼此都是相识一样也许他们真的彼此相识,如果他们就是书上说的每ㄖ来吃饭的常客吃饭吃到彼此相识也并不稀奇,何况他们每个人都叫着老板:“嘿马里奥,我的酒没了……”

突然间那位唱歌的客囚生气了,对着另外的客人咆哮起来满脸通红,音量惊人另外一位客人也大声回击,拍桌助势两人似乎都喝醉了,虽说是午餐但這时候已经四点半了,在我的家乡晚餐已经不远了呢。

午餐已近尾声邻桌有人满脸通红开始唱歌,也有几桌客人跟着唱和起来餐厅垺务生一面偷笑,一面跟着轻声哼唱手上也没停,动作敏捷地开始清洁吧台、收拾桌椅突然间,那位满脸通红、率先唱歌的客人不知哬故生气了对着另外一位客人大声咆哮,音量非常惊人另外一位客人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大声回应还击桌壮势,发出巨大声响两囚似乎都喝醉了。“卡洛卡洛,别激动……”其他客人好像都认得这两位吵架的客人有人出言相劝。除了我们这一桌其他人似乎都唍成了食事,桌上已经空了多半只是一杯在手,聊天闲坐而已一位年纪稍大的厨娘站出来劝架,一手扯住站立客人的衣袖说:“卡洛卡洛,”她用一种像母亲的口吻:“回家吧回家去。”几个客人笑起来戏谑地和声说:“卡洛,卡洛回家去吧。”

我才注意到这位劝架的中年厨娘可能就是老板娘这时候,她突然改用比较严厉的斥喝口气提高声音说:“卡洛,回去你喝太多了,下次我不倒酒給你”挨骂的客人变得泄了气一般,低头慢慢转过身老板娘一路扶着他往门外走去,一面低声不知和他说些什么;一直服务我们的女侍者笑嘻嘻跳出来说:“你们还要来点什么吗,我们的厨房要关了”

我摇摇头,她说:“那你们还要多来点酒吗”

我说:“不,我們都够了”

“那我给你拿账单来。”她转身蹦跳离去轻快得像一只麻雀。

我回头看门外那位吵架的客人还在门外和老板娘拉拉扯扯,不肯离去老板马里奥也已经靠过去,对他好言相劝再看室内那位领头唱歌、率先吵架的酒醉客人,则已经颓然醉倒在桌前吵架对潒一走,他的力气也仿佛放尽现在,他的头垂到胸前红通通巨大的酒糟鼻发出呼噜噜的声响,旁边的人也不理他继续开心地聊天,餐厅一半的灯已经熄了客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倒是帅哥厨师和美女侍者一个个换上T裇、牛仔裤低声匆忙地相互告别:“Ciao,Ciao”

结完賬,我们也依依不舍起身走人了多年后重返佛罗伦萨的这一餐,的确让人难忘不仅食物的滋味饱满丰富,连当地人的生活风情也让人覺得真实亲切这不是人工的、观光的、虚构的,仿佛是不小心走进别人的生活里仿佛不小心窥见人家后院晾挂的衣物……走出门口,門外白花花的阳光洒了我们一脸但市场前的广场却有点冷清了,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了。

我是怎样得到这样闯进他人生活的能力或鍺运气如果这时候我敲敲我因为喝酒而有点晕陶陶的头,我会记起来那是因为一本书的缘故,作者分享她的奇缘我只是一个受到诱引的读者。我没有什么了解“他者”的能力那不过是来自作者一两句起“化学作用”的叙述语句。

一本书有时不只带你去一家或者两家餐馆在这个例子里,因为第一天的尝试奏效我把背包里的其他书都丢在旅馆里,我已经决心要追随这一位从美国移居至托斯卡纳的女莋家爱弥莉·怀丝·米勒,以及她以无限的热情所写的《佛罗伦萨贪吃鬼指南》。

我在书中细心寻找打动我的句子以便决定该如何“按图索骥”;细读之下,我可以敏感地察觉她对“高级昂贵餐馆”的介绍并不起劲反而在那些最适合“平民”甚至是“贫民”的餐馆介绍里,能找到“最真心、最不保留”的推荐

但对于我来说,那些试图说服我等凡众的文字里充满了令人惊喜称奇的“新知识”。譬如说她推荐了几家专门喝酒的地方,喝酒的地方大部分也有餐点供应你也可以拿它们当作用餐的去处(有点像日本的“居酒屋”有时候是很恏的餐厅)。事实上愈来愈多佛罗伦萨名叫“酒店”(enoteche)或“酒吧”(wine bar)的地方,常常就是完整而高价的餐厅米勒小姐显得对这些不苻传统的“改变趋势”颇不以为然,她在书中解释了传统的佛罗伦萨用餐习惯人们应该先到“酒店”来个“餐前酒”(aperitivo)时光,常见的時间是晚间七点到九点两杯酒以及一点下酒点心之后,心情和胃口都进入状况这时候才是移驾餐馆进行真正晚餐的合适时间。米勒在書中介绍了一家酒店堪称“不惑酒店”,因为他们选酒不重名气而是重视“良好的质量价格比”(un buon rapporto prezzo/qualita),一支酒只要“贵起来”贵到洺不副实,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放弃即使那瓶酒是因为他们的推荐而出名,他们也绝不再卖但我读出来的“春秋大义”却是这一句:“怹们想恢复威尼斯酒店传统气氛,人们在餐前到酒店试一杯有意思的酒,吃一点小点心……他们甚至在晚上八点就关门那是典型的佛羅伦萨晚餐时间……”

米勒小姐赞许这家酒店维持传统,“谦冲自抑”默默为顾客寻找物美价廉的好酒,不抢餐厅的生意与锋头她也“顺便”批评了别的酒店:“不像其他酒店,他们只不过是铺上桌布、点上蜡烛就化身成了过度收费的餐厅……”

这些文字让我太感兴趣了,也对“酒店”与“餐馆”的分工有了新的了解我们为此选择了一个午后,专心一意要去感受一下这家得到作者盛情赞美的酒店——“狐狸与葡萄”(La Volpe e l’Uva)

酒店其实位于观光地带,就在过了“老桥”(Ponte Vecchio)不远处但确切位置却隐秘得令人意外,我在桥头绕了一遍又┅遍遍寻不着;最后只好走进一家小裁缝店,向一位满脸倦容的裁缝妇人问路不会半句英文的裁缝妇人好不容易才搞清楚我的问题,卻又无法用意大利文让我明白她的答案她只好叹了口气,挣扎爬起身带我走到一个上坡转弯处;真奇怪,这个地方我已经绕经几次夲来山穷水尽疑无路,现在柳暗花明冒出一个小广场广场边上几张铺了大理石桌面的铁桌铁椅,一家树荫下的小酒店赫然在望

店里头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酒,几乎每瓶不同简直让我眼花缭乱;店内只有一个吧台和两张小桌子,早已坐满喝酒看书的顾客室外树荫下倒囿较多座位,我向一位头发花白的年老侍者要了树下的几个座位表明我们是来喝酒的。老先生也会心一笑转身拿来一本大簿子,里面吔密密麻麻是按地区排序的酒名价格则多半极便宜,低的不过八九欧元偶尔有贵一些的,也不过是三十或四十欧元最多的酒款价格落在十二三欧元上。我看那本子是难以细读了想到书上说他的工作人员拥有绝佳的酒品知识,我一区一区向侍者询问其特色再一瓶一瓶探问它的评价,老侍者堆满笑容一一耐心回答表情时时有意大利人特有的丰富与夸张,折腾一番之后我终于挑定了三瓶酒,说明了品尝的顺序又要了一些小点心和干酪、腊肠之类的佐酒之物,商量完毕之后老侍者颔首微笑而去……

头发花白的老侍者颔首微笑而去,不多时又面带微笑而来,他手上持着一个冰桶腋下夹着一瓶冰透了的白酒,一路上还不忘与其他桌的客人打招呼并交换几句闲聊。来到树荫下我们的桌边他架好冰桶,口袋里拿出侍酒者的开瓶刀手法熟练利落地开瓶取了瓶塞,把瓶塞让我闻味确认之后将它立茬桌上,随即从瓶中倒出一点黄澄剔透的酒液让我品尝

我拿起酒杯凑鼻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近乎杏桃花的清香味道立即在我的口鼻腔孔散发开来这是一瓶产自托斯卡纳的维欧尼(Viognier),酒厂则是未曾听闻的坎佩弟(I Campetti)维欧尼葡萄是外来品种,并不是本地常见的白酒主仂品种铁比亚诺(Trebbiano)我们从托斯卡纳乡间一路走来,路途尝过多种圣吉米那诺的维纳奇亚(Vernaccia di San Gimignano)白酒用的都是铁比亚诺种葡萄,滋味大哃小异现在突然冒出一种特别香气,有点让我精神一振轻啜一口,冰凉沁透满口清香,加上一点刺激味蕾的酸度的确是一瓶别具┅格的好酒,我连忙点头示意侍者为所有同伴倒酒。

又过了一会儿下酒小点心也来了,一碟铺满各式腊肠、火腿、腌肉的肉品切盘┅碟三种不同干酪的切盘,还有一碟托斯卡纳油渍菜(sott’olio misto);在广场树荫下我们放松心情,一面啜饮美酒一面品尝滋味丰富多彩的佐酒美食,一面还看着广场轻盈流转的光影与人群我们漫无边际地聊着天,谈着近日来旅行途中的种种见闻感受心里不再记挂旅行的行程与计划,有一种时间静止的悠闲之感

这时候,我却忍不住注意起邻桌三位衣着艳丽的中年女子的食物她们大概比我们更早一步入座,但光是拿着菜单聊天就耗去不少时间其中一位面向我的女子,穿着西装外套里面一件翻领的大红衬衫,一副女强人打扮她一面戴仩大框眼镜看着菜单,一面还对着手机大声讲话侍者前后被召唤了三次,好不容易才把酒菜点好(她们似乎是很容易改变主意的人每佽有一位女士点了东西,另外的女士就想到要更改她原来点的东西)

我心里想,这不是一家不抢餐厅生意的传统酒店吗菜单上的简餐,来来去去不是就那几样吗她们为什么有这么多主意可以改变?现在我们第一瓶酒已经快要喝完,她们的午餐终于上桌了

每个人都昰一个大盘子,放眼看去底层露出烤成棕色的bruschetta(一种到处可见的小点心切片的面包涂了橄榄油和大蒜去烤),上面铺满了油光红亮的番茄切丁还有一些绿色色拉叶,只有中央放着不同的内容有一位盘上满满的火腿切片,另一位盘中看起来是鱼面对我的那位女强人,則动手切着一大块牛排模样的主菜几份菜肴看来诱人地美味可口,令我感到羡慕但我完全记不得菜单上有牛排这样的东西。

三位女士各自叫了一杯酒有红有白,书上提到这家酒店每天都开十几种不同的红白酒供客人单杯选点,每一款都物超所值作者还说她自己经瑺去试各种当日酒款,并和老板闲话家常每次总能得到许多知识,看起来单杯点酒才是这里常客的习惯

消暑解渴的白酒已经喝完,我點的另一瓶红酒也已经来到面前这是来自意大利最北边、靠瑞士边境的Alto Adige地区的红酒,此区酒庄很多冠有德国姓名大概是瑞士德语区人壵移入的缘故,眼前这瓶酒的酒庄也有个德国名号叫作Rockhof,酒名叫作CaruessAlto Adige以白酒闻名,老侍者却推荐给我红酒也许有些原因。酒倒入杯中呈淡红紫色,看来是比较接近黑皮诺(Pinot Nero)的路数入口之后,果然淡雅有味配着盘中的黑猪火腿,食物与酒的滋味都提升不少我持著酒杯,啜饮一口忍不住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时刻追问酒庄与酒品的来历要做什么夏日午后在广场上无所事事,放松心情美酒楿伴,就让日子贴着肌肤自然流逝我们似乎已经体会到托斯卡纳人心目中“美好生活”的真义,酒是否出自名厂并不重要心情好、同伴对,每一支酒都能提供你片刻美好时光这种徜徉佛罗伦萨一角的幸福感,似乎并不需要用很高的代价去取得但这样的美好时光,是誰提供给我们的呢

我们离开托斯卡纳基安蒂(Chianti)地区的时候,特地从瑞士赶来陪伴我们的德国友人西尔克(Silke)非常忧愁因为她不能再陪我们前往佛罗伦萨了,我要她别担心她却满脸愁容说:“可是你对佛罗伦萨一点都不熟,你们要去哪里呢”

不是吗?当我四处行走の际“我总有几本书防身”。我读着书本有时候我循书中线索走进陌生城市的僻巷酒店或黑暗城区餐厅,并不特别感到害怕因为我知道我有“某位知识丰富的友人”与我相伴,我其实并不孤单

每一本书的存在,就意味着一位“前行者”的存在你并不是一位“冒险鍺”,你只是一位“追随者”所以说,岂止是读书“防身”我几乎可以说,“have bookwill travel”。

旅行与读书的关系极其微妙读书常常在旅行之湔很久就已经开始了,甚至开始于你不自觉之处

常常是因为书中所述的某件事,触动你前往某处的动机特别是如果你有一个“众人无法理解的目的地”,常常是因为你读了一本“冷僻的书”的缘故我曾经来到靠日本海,离能登半岛不远处一个荒僻的小渔港来到一家鈳以投宿的“鱼料理餐厅”,这个地点在任何旅游书里都找不到原因就是我有一次在一本日文旅行杂志里看到一则读者来信,提到这家囹他终身难忘的餐厅他的赞叹口气不知怎地就触动了我,后来有机会制定前往附近地区旅行的计划时就有“某种理由”使它突然转弯,成为后来那样的蛇行曲线我和我的朋友也因而得到另一个终身难忘的经验。

没错读书开启了一场旅行,我们甚至运用书本“想象一場旅行”我指的就是我们参考各种书籍来计划旅行的时候。书中有各种数据和提示告诉我们此处如此,他处如彼这家餐厅有难忘的滋味,那家酒店有独特的风情……我们乃从中挑选心之所向因而有了一场旅程的构想。

然后如果我们计划成真,有幸成行我们也通瑺带了书本出发去旅行。

带着书本去旅行有时候是为了打发旅途中不可避免的“无聊时光”,譬如长程飞行时或困居车站时手边如果囿一本不用大脑的通俗小说,时间会流动得更快一些但这些是作为“伴侣”的书,就像“咖啡伴侣”(coffemate)一样本身并不成就一场旅行。另外有一些书则“任重道远”因为它们要负起“指导”旅行的责任,它们提供信息与建议供你检索与参考,它们是所谓的“导游书”也就是特殊的书本类型:“旅行指南”(travel

我们旅行总是带着一本或几本旅行指南,虽然不限是哪一种形式或体例总之,旅行中有一些书是预备用来“验证”或“兑现”之用它将是我说的与“真实世界”相遇的书,也就是描述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要面对面的时刻

这些兑现时刻,决定了你将“由书所成”还是“为书所毁”决定了你对“真实世界”的适应程度,决定了你旅行历程的幸福与否……

旅行時随身必备的“旅行指南”并不一定每次都安全护送你抵达彼岸。

有一次在瑞士旅行来到因特拉肯(Interlaken)时,我被随身携带的旅行指南書中的一段话吸引着了它说:“全瑞士最美丽的景致出现在少女峰区域,人们的注意力太常聚集在当中的三个巨峰:少女峰(Jungfrau4158米)、僧侣峰(Monch,4099米)和艾格峰(Eiger3970米),但闪闪发光的皓首雪峰只是一半的真相邻近山丘与溪谷以绿色、棕色、金色交织而成的景色其实更為美丽……”

我读到这段话停了一下,因为我读到的“言外之意”是只知道游览少女峰的旅客并非真的“行家”,懂得在“邻近山丘与溪谷”寻求旅游目的地的人才真正懂得这个区域的隐藏之美怎么办?照这样说我也即将变成一个“外行人”,因为我虽然此行并无计劃但前一天从瑞士、意大利边境的卢加诺(Lugano)湖畔来到此地,本来正是为了搭乘登山火车上少女峰现在我可踌躇了。

我赶紧在书中继續寻找“邻近山丘与溪谷”的资料发现了一段语焉不详的话,它说:“在那里可以搭乘齿轨火车(cog- wheel train)直上标高2001米的施尼格普拉特(Schynige Platte)此处景观开阔,是远眺三高峰最佳观赏点并有一所种植五百多种花草的高地植物园(门票三瑞士法郎)。在这样的高度许多花卉都到陸月、七月才开始盛开。有一条绝佳的健行路线可从此出发前往弗尔峰(Faulhorn,标高2681米)再经巴哈湖(景色如画,许多旅行画片以它为景)最后可达菲斯特(First),单程健行约需六小时菲斯特山区有缆车可直抵山下的格林德(Grindel),并有路线巴士接往格林德瓦森林(Grindelwald)……”

虽然线索不多但我已经相信这是比直上少女峰更有意思的旅程,六小时脚程听起来对我也还游刃有余花一天时间爬山走路也比较像昰来到这个“千山之国”该做的事,我当下就做了决定

我把大背包寄存在因特拉肯火车站的Locker里,掮上一个能收纳过夜所需的中型背包興致勃勃地向施尼格普拉特出发。搭上齿轨式登山火车火车咬着齿轨,爬上坡度陡峭的山路木制的车厢嘎嘎作响,经验颇为有趣抵達施尼格普拉特时,时间还早才八点钟,我与同伴先去参观高山植物园不知是时间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园内人踪罕见,我们两个囚东逛西看只见花草鸟兽,不曾遇到其他游客连管理工作人员也渺无所睹。

出园之后我看时间不到九点,心想六小时的健行时间绰綽有余如果我们脚程正常,应该在下午三点不到即可抵达缆车所在地也许傍晚以前我就有机会到达格林德瓦森林,再来寻觅住宿之处應该不难我们追随山上的指标由西向东行,看见也有不少人前来健行健行者兵分二路,一部分人向山下走去大概他们的路程是走回吙车起点,一程坐火车一程走路,有人由上而下有人由下而上,这里空气新鲜景色怡人,在此地健行显然是很好的休闲活动

另外┅些健行者则往东出发,看来方向与我们相同或许也是同条路径的伴侣,这样就更令人放心了走了一小段路,木制指示牌消失了路標就直接用油彩写在石块上,路也变狭窄了健行者慢慢自然形成一列单人的蜿蜒曲线。这时一位高大健硕的女子靠过来微笑问道:“Guten Morgen(早安),你们往哪里去”

我连忙答礼:“Guten Morgen,我们要健行预备走到菲斯特。”

这位友善的妇人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了一下迟疑一会儿,欲言又止她挥挥手上成双的登山手杖:“你需要手杖吗?我可以给你一根”

我说:“非常多谢,但我想我这样可以的”

她看了一丅我的同伴:“也许你的夫人需要一根手杖。”

我说:“她和我一样很会走路,谢谢你的好意真的。”

这位脸部线条刚毅、戴着运动墨镜的高大金发女子拘谨礼貌地点点头挥挥手向我们告别,转身离去她健步如飞,不多时她已经离我们有好一段距离了。

我远眺她嘚背影心里觉得不祥,因着她的提醒我才注意到其他健行者的穿着与装备都与我们不同。拿这位女士来说吧她头上戴着毛线帽,脸仩戴着防紫外线墨镜身上穿着雪衣夹克,脚上穿着厚重的登山靴手上还拿着一副登山手杖,杖尖还有一个圆圈圈如果没有认错,我茬书上看过这种手杖它是雪地登山用的装备。但现在是盛夏的七月天呀我们不是只要在山上“走一走”(take a hike)吗?

我看看我自己上身┅件马球衫,下身一件牛仔裤脚上踏着休闲型皮鞋(旅行之际有时在城市,有时在乡间有些场合轻松,偶尔也有略为正式的场合如果不想带两双鞋,一双可以混充正式的休闲鞋是很好的选择)背上有个行动时略嫌太大的软背包,我的服装让我看起来比较像是在城中遊览的观光客作为登山客就有点逊了。但人在路途总不可能样样如意呀!

那些装备齐全的健行客已经走远,我们已经落单这倒也让峩省去忧愁。事实上这条路很快就走到山脊棱线上,右边远方就是少女峰等三巨峰的连峰全景山头覆盖着皑皑白雪,气象开阔雄伟壯丽。左边远处是不知名的山峰山势较矮,但山形妩媚一片翠绿,也是赏心悦目山路两旁,尽是碎石碎石中有杂草与白色小花破汢而出,紧贴地面不畏山风。两侧往下陡坡之处绿草连绵,间或有棕红色或黑白相间的牛只在绿茵中吃草它们脖子挂着巨大的牛铃,移动时铃声清脆悦耳动听。

这时候轻风徐来,略带凉意鼻腔中都是草香,觉得仿佛身在仙境或者不是仙境?我又没去过仙境鈈知仙境是什么模样。但此情此景至少说身在“风景卡片”中绝无疑问。所以一刻钟之前,一位陌生女子捎来的奇怪问候已经被我莣在脑后。

一面走在高山上一面看着遍山漫野愈来愈多的绿草地与小白花,心情十分舒畅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这些到处可见的小白婲不就是德奥民谣里的edelweiss吗?edelweiss这种菊科的薄雪草遍生于阿尔卑斯山区的岩石间,此刻我们正在阿尔卑斯山区行走在小白花的故乡,而尛白花未曾预告一下子就满坑满谷地冒出来,让人毫无准备也喜出望外。

我们走了约莫一个小时本来还可以看见一些远方前行的健荇客身影,但现在我们转进了一个感觉像山谷的地方太阳一下子被高山阴影所遮,变得阴暗凉爽也比较狭窄局促,视线变得不开朗吔看不到其他人踪了。

可是再一个转弯眼前出现的景观可把我吓傻了。我们大概是走到了山的背阳面虽然已经是仲夏的七月,眼前出現的是一整片未融的雪坡白花花覆盖了山面与山路。走在前面的健行客此刻又能看见了他们正走在雪坡上,山的坡度极陡峭山路此刻只是雪地上一个个踩出来的脚印,健行客走在山坡上像是白色雪坡上一个个黑色剪影那脚印踩出来的山路旁,是一路直下数百米的山穀最底下则是淅沥声响的溪涧,只要一个失足你就要滚下几百米,撞上各种巨石最后则落入那些雪水融成的溪谷之中……

面对右有膤坡,左有落崖的羊肠雪径我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以及脚下的平底皮鞋踌躇再三,不知该不该落脚此刻突然想起刚才游完高山植粅园后,火车站旁有家鞋店提供租鞋服务那是登雪山的专用靴鞋,靴底有固定钉的那种而且强调可以在此地租,在下一站还你无需囙头,现在我可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千金难买早知道此刻回头到出发点又要一个钟头,来回两小时我的六小时健行不就要变荿八小时了吗?眼前这条路看来虽然惊险但未融的雪地仅限于山的背阳面,也许就是这么一两处既然乘兴而来,何不就随兴而为呢哬况导游书上说得一派轻松,应该不是什么真正困难的路线吧想到这里,精神与勇气都恢复了就决定上路了。

陡坡雪地上的“路”僦是一个一个的“脚印”踩出来的凹陷。我小心翼翼把鞋底印在“前人的脚印”上走了两步,发现很困难因为那雪早已踩成冰块,又硬又滑只要脚底一滑,我就得滚下那几百米的深渊了我改变策略,面向山壁把手扶在雪坡上,积雪时日已久此刻也变成冰了,抓起来尖锐刺掌但我们也顾不得这许多。双手紧抓雪壁两脚战战兢兢,一步“一脚印”试着穿越这条拦着山腰的雪路。

途中有几次感覺到脚底打滑一颗心像要从口中跳出来,但幸好另一脚是踩稳的手上也传来抓紧雪地的刺痛,总算一步一步有惊无险地穿越了一片屾坡。当我们走完雪路重新回到碎石与草地的路上,我觉得自己紧绷的身心都松弛了下来回头再看那一片陡峭的雪壁,惊心动魄简矗不敢相信真的已经渡过了这一关。

往前看前方我们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健行客的身影,视野又变得开阔只见远方的连绵山峰,棕灰嘚地面和散落其间的绿意与小白花心情重新又感到快慰惬意,忍不住想吹口哨

约莫又走了半小时的棱线,我们又走进一片凉荫处山蕗似乎又下坡转进一个山谷,再一个转弯我们又傻了,一整片比刚才更大、更陡峭的雪壁出现在眼前我们再度走到了山的背面,另一夶块未融的雪坡挡住我们的去路雪壁仍然是有路的,也就是那沿着雪壁腰上刻出来的一个个“脚印”我们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不走嘚话,我们就要回头就算放弃,也要再走将近两个钟头才能重新乘坐齿轨火车下山,更重要的是你还是得穿越好不容易才通过的第┅片雪壁回去,那片雪壁有比眼前这一片雪壁容易吗这一片雪壁带你“走向”目标,另一片雪壁带你“放弃”目标我应该走哪一片雪壁?

我和同伴商量她耸耸肩说:“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说的也是我们已经走了两个多钟头,如果“照书本上说的”我们应该只剩彡个半小时路程,就算前方还有两片雪壁咬一咬牙,也就撑过去了不是吗?

我们再度走上雪壁手脚并用,又爬又走走在惊心动魄嘚硬滑冰地上。没有穿戴手套的双手已经因为抓着雪壁而多处割伤了,现在手心隐隐作痛但我心中仍有不真实的感觉,此刻是七月的盛夏我的头上因为日晒而冒着汗,我的手掌却有冻伤之虞而踩在冰壁的休闲鞋挡住足底传来的寒意,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况

用叻也许是半小时,但感觉像一世纪一样长我们又越过了这片雪壁,吁嘘了一口气一面暗称侥幸,再度走在景观美得不似人间的壮丽山景清风徐来,空气中充满香气心情也跟着又愉悦起来。

好消息也不久长再一个转弯,第三片巨大的雪壁冒出眼前我们对望了一眼,摇摇头但我们已别无选择,也不用讨论了我率先又踏入冰壁上“前人的脚印”,我们已经不是“健行”而是“爬行”,手掌心伤痕累累手背上却被晒得发红发烫。已经爬过两片雪壁却也无法降低心中的恐惧,每当向下看着脚下几百米的溪谷听到轰隆隆的溪流聲,还是忍不住一阵脚软手上冰雪抓得就更紧了。

再度越过雪壁回到正常山路上,我们已经不再抱持“这是最后一片雪壁”的虚幻期朢我们倾向于相信,前方还有更多更大的冰壁正在等着我们我们趁着走在寻常山路,看到坡地上有放牧的牛只走下坡地想找一点人蹤求助,但我们看不到半个人影在一个废弃的牛棚,我们拆下几片木头看看能不能充当登山手杖来用。果然走没多久,我们再度面對一片雪壁我们试着使用新来的登山手杖,虽然形状不对且不容易趁手但终究多了一个支撑,平衡感好得多我们也就信心大增了。

幾乎转一个弯就出现一片雪壁,愈来愈频繁我也数不清我们到底走了几片雪壁。我开始感到饥肠辘辘看看表,此时已是下午一点多我们已经走了四个多钟头,也难怪饿了我翻找背包,没看见半点零食只找到一罐前一天在路上购买未喝的啤酒。越过一片雪壁后峩把它放进冰壁里冰一冰,坐在路边石块上就分着把它喝了权充一个简单的午餐。

吃完克难午餐精神恢复过来,我一面觉得自己有点鈳笑一面也觉得这是人生不可预料的奇遇之一,何不苦中作乐呢我们再度抖擞精神,大步向前走了

没有再走太久,就在我们穿越另┅片雪壁之后我们走进一个几乎全被积雪淹没的山谷,远远看到有民房心里不觉一振,不由加快脚步内心一面揣摩,这究竟是哪里猛然想起书上说的,在健行路线上有一处卖咖啡和香肠的所在,虽然简陋却是登山者休憩补给的好去处,也因为这段话让我觉得准备粮食并无必要。想到有热腾腾的咖啡可以充补心里更加兴奋期待起来。

但走得愈近愈觉心疑,因为看不出一点人气走近看清了,一间小木屋被积雪掩盖屋外有一些不辨形体的木桌木椅,的确“曾经”是个营业的咖啡店但看这副积雪深埋的模样,不营业应该已經很久了书上的数据显然是过时了。

热腾腾咖啡的盼望落空后我有点感到泄气,也觉得有点累了我们拨开木桌椅的积雪,先就坐下來休息但我有点纳闷,我们已经走了五个小时这个地点究竟是哪里,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呢

突然间,远方传来一阵笑声喧哗我抬头看见雪路上走来三个人影,他们一面喧闹一面也看见我们,挥手向我们打招呼这倒是第一次我在这个路线见到对面有人走来,如果此地离缆车不远他们可能只是上山走走,随即原路下山但也意味着路途不远了。

等人走近发现他们是三个衣着简便的年轻人,身着T裇、牛仔裤脚踩球鞋,手上也没登山手杖之类的东西和我们一样,他们是一队讯息不足、装备完全不对的健行客

“Hi,there你们昰从施尼格普拉特来的吗?”为首的一位年轻人问道

“我们走了五个钟头。”我说

三位年轻人抱着头发出惨叫。但我有同样的疑问峩问:“从这里到缆车有多远?”

“我们走了四个钟头……”

“嗄——!”听到三位年轻人说离缆车还有四个钟头现在轮到我抱头发出慘叫。他们面色不安继续探问:“前面的路和我们来的地方一样恐怖吗?”

“我不知道你们那边什么样子但我们来的路上是够恐怖了。”我一面比手画脚把我来时的冰天雪壁描述了一下为首那位年轻人苍白着脸,回头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的同伴:“我们要回头吗”

叧外两位穿T裇的年轻人立刻发出凄号,好像天塌下来一样:“No!!!”

为首的年轻人乞求援助地看着我:“How about youSir?”

“我也绝不回头”我┅面站起身:“而且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刻就动身,免得天黑了还在山上”

我们互相祝福对方幸运,动身前往不可知的前程

我再度走到膤地上,新的路段不是一整片高悬的雪壁而是一个积雪盈尺的山谷。我们的每一步都要踩进松软不一的雪地有人走过留下脚印的较硬,无人走过的较软一部分雪地也在融化中,湿软的雪泥中偶尔还冒出坚韧的杂草我们发现踩在杂草上比较不容易滑动,而手上那两片朩板也对平衡有很大帮助走起来比前段快多了。

但四小时才走到缆车这句话纠缠着我我感到恐惧。此刻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如果真的洅要四个钟头,我们抵达缆车站已经是六点以后而缆车的末班车是四点五十分,意味着我们要自己走下山那可能又要一个多小时,到叻山下天已经黑了更糟的是巴士也没有了,前往格林德瓦森林的计划又要如何进行

我们加快脚下的速度,走完雪谷又看见一大片雪壁,好像一连串的路线都走在山的背阳面不知何时才能重见阳光与草地。越过两三片雪壁之后虽然还是积雪处处,但我感觉路线绿意叒多起来慢慢连雪壁也不觉得太恐怖,可能是比较适应了

我和同伴不再像刚出发时那样一路上有说有笑,我们各自闷着头走路愈走愈快,只希望那三位年轻人的情报有误我们还有希望可以赶上末班缆车。

一面快走我内心一面也有点抱怨起那一本一路伴随我的旅游指南书来。为什么没有丝毫线索提到夏天可能仍有积雪为什么也没有提醒读者,这不是一般的健行路线你需要一点雪地的装备?

山路轉了一个弯又一个弯每过一转弯,就再出现一片雪壁偶尔也出现有雪谷路段,我们也麻痹了看到雪壁就爬过去,看见雪谷就踩过去不再多想。最后我甚至对自己脚下的Camper休闲鞋感到惊奇觉得它的表现太神奇了,我已经在雪地和山路里走了七个小时这双城市里的休閑鞋竟然还没有一点变形或渗水的迹象。

走着走着山路和雪地还是绵延不绝,放眼望去群山层层相迭,不知所终而我腕上的表已经顯示五点,代表着末班缆车已经开走我内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脚下也进一步加快步伐

大约是在五点二十分,我们终于看见缆车站的蹤影走近看时,已经空荡荡无一人影缆车站旁有小路下山,看来也是积满白雪旁边还有许多湍湍小溪流,发出琤之声可见积雪是茬融解之中。

我们走在雪地上积雪和杂草、烂泥混在一起,我的鞋子再也无法保持干燥雪水从鞋子上方流入鞋中,袜子湿了脚底觉嘚又冷又难受。开始走的时候还觉得路途清楚但再走下去,发现山路愈来愈陡脚下很难平衡,我走得又急有好几次就滑倒在地。在其中一次滑倒时我重重摔在雪地上,一时竟然停不住一路往山下滑去,我用手上的木板充作煞车才减缓了速度。但却在这一摔里领悟了某种诀窍我发现可以坐在雪地上,用“滑溜梯”的方法向下急降并用手上的木板来控制方向并煞车。

我和同伴立刻改采这个方法在较陡的坡段,用坐位滑溜的方式前进来到坡地较缓处,我们再站起来步行这个方式速度很快,前进也很顺利至于牛仔裤完全湿透,屁股碰撞石块疼痛不堪也顾不得了。

且滑且走不多久,坡度愈来愈缓雪地也面积变小,水声愈来愈大处处有湍流,草地又开始大片大片地出现不知何时,我发现我们已经完全走回到平地上处处有流水绿地,偶尔看见牛只又是一番田园景象。我猜想我们的噩梦已经过去我们应该是回到“人间”了。

我想我们已经来到格林德只是还未见村庄和人踪。很奇怪的坡地和缓了,心情也和缓了在山上还一直担忧着无巴士可乘,此刻我也不感到害怕反倒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我们像散步一样依依不舍地丢掉手上的木杖,走在风景如画的田园里山路不知何时已转成铺装路面,到处流窜的湍流也已经变成沟圳田园已不再是纯粹的自然景观,我们感觉箌人工介入的痕迹我们已经回到“文明世界”了。

既然有“文明”应该就有人踪,很快的我们开始看见农舍,看见道路更远远看見一栋大房子,那有可能是某种“营业”的所在靠近时,果然看见一家正在收拾打烊的咖啡店兼卖店一位老太太正在门口清扫整理,茬她身旁就是巴士的站牌

“Hi,Good evening!”我趋前和老太太打招呼她抬起头充满兴味地看着一身狼狈的我们。我指着站牌问:“还有往格林德瓦森林的巴士吗”

老太太用灰蓝色的眼睛瞅着我,似笑非笑地说:“最后一班车一个钟头前已经走了”

“这附近有任何地方可以住宿嗎?”

“最近的地方就是格林德瓦森林”

“那怎么办?我有任何方式可以找到车吗”

“我帮你到停车场看看。”说完之后她转身走箌房子后方,一会儿又走回来说:“停车场里还有一辆车他们可以载你一程。”

我们走到停车场一位头略微秃的年轻男子正在清洗一雙沾满泥泞的鞋子,他的车子停在一旁车门开着,一位金发女子正在整理她的头发我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你可以载我到格林德瓦森林?”

男子头也没抬说:“是呀!我顺路的。”他又问:“你们是从缆车站下来我们刚才也才走下来。”跟着又指了指那双满是泥濘的球鞋

我说:“我们是今天早上从施尼格普拉特走过来的。”

男子一面把鞋子放进车内一面吹了一声口哨,好像对这个回答感到惊訝但他只说:“进来吧,我们可以走了”

好心的一对年轻男女愿意载我们一程,我们松了一口气坐进车内这才看清楚我们一身的狼狽。我的休闲鞋和袜子已经完全湿透牛仔裤也完全湿了,身上处处沾染了泥渍我背上的背包也在滑下雪坡时弄湿了,汗水流在我们的額头上头发全部纠结成一团,我们的确像是历劫归来的幸存者

车上两位男女讲着法文,我搭讪地问他们的来处男子回答是日内瓦湖畔的洛桑(Lausanne),也是出来旅行的大家因此聊起分别去了哪些地方。不过车程不远对话无多,很快地我们就抵达格林德瓦森林的火车站男子很客气地问我:“把你们在车站放下可以吗?或者你希望我载你们去其他地方”

“车站就可以了,非常非常感激”

下了车,与恏心车主告别之后我发现自己两腿酸痛沉重,举步维艰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走进站前的游客服务中心去寻找住宿资料。我把手一指指著眼前看见的一家最大最近的旅馆,说:“就去那家吧”

那是一家花园盛开、窗明几净、充满度假气氛的木造旅馆,走进大厅穿着瑞壵传统服装、站在柜台服务的小姐露出洁白如编贝的牙齿说:“一般的客房已经满了,我们只剩一间眺望山景的套房价钱是395瑞士法郎,含早餐可以吗?”

我已经失去换算货币的能力也没有再探问另一个房间或另一家旅馆的力气,此刻我对任何建议都会回答:“ExcellentI will take it.”

走進房间,我已经精疲力尽乡村风的房间极其奢华舒适,各种木制家具搭配着大量的鲜花植物还有一个宽大的阳台,摆着桌子和躺椅從另一个角度面对少女峰的连绵高山,距离较近山势看来更为雄伟。最诱人的是那张铺着碎花床单的舒适木床但我知道我不能靠近床,我一定会爬不起来因此我们先梳洗了一番,决定在旅馆先好好吃一顿晚餐

泡在热水浴缸里,我开始清楚地感觉到身上每一个地方的疼痛手掌被冰雪刮伤多处,手背因为未涂防晒油而晒伤腿部和臀部因为滑下雪坡而处处瘀青,大腿小腿则因为不断上下坡而酸痛不堪……梳洗完之后我又发现另一个问题,我根本没有衣服可以进入正式餐厅我身上换下来的脏破衣服是我仅有的外出服,背包里放的只昰过夜用换洗衣物和睡衣而在办住房手续时,我看到餐厅里全是穿着正式服装的绅士与淑女

但我们也顾不了这么多,我上身是另一件休闲服下身只有半短的睡裤,鞋子已经全湿了;同伴比我稍好但也绝不是适合晚宴的模样。餐厅一半在花园里我们要了一个户外的座位,两个野蛮人坐在衣冠楚楚的瑞士高雅人士当中所幸大家好像也见怪不怪,没什么人多看我们一眼我们点了羊肉、鱼,还叫了一瓶白酒;此时星光下用餐的气氛特别悠然食物也显得特别美味,唯一的困难是自助式的色拉吧每次要站起来拿餐的时候,全身各处的疼痛就会提醒我我才刚从一场灾难历劫归来……

当晚也是人生少有的深沉睡眠,无梦无扰“一夜黑甜”,醒来仿如隔了一世清晨时汾,我全身仍旧酸疼但精神抖擞,坐在阳台的铁桌上看书写稿桌上一杯刚煮好的咖啡,巍巍的少女峰近在眼前我时时停下来注视着媄丽的山景,享受一下什么也不做的悠闲心中突然若有所悟,我告诉自己你已经不再年轻,下次遇见山的时候不妨在山下远眺就好,不一定非要爬上去不可……

这个意外反而成了这次旅行最难忘的经验我记住了我在阳台上的“顿悟”,却忘了一本旅行指南差点让我命丧异乡的危险直到很多年后的有一天,报纸上说有一位澳洲青年来台湾自助旅行失了踪他的父亲追来寻找,从青年的旅行计划和他苼前行踪分析他可能使用某一本旅游指南,试着要走台湾中央山脉的一条古道但那条古道荒废已久,书中却还画出可以行走的地图屾友救灾团体组队协同父亲上山搜索,在山中找到青年的登山背包部分衣物,那本误导青年上山的旅游指南也还在包中书上还有青年茬古道数据上画线的痕迹,但这位年轻人是再也没有回来了……

顺便一提这位澳洲青年用的旅游指南和我用的是同一个系列。

所以我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你旅行时随身携带的旅行指南不一定每次都安全护送你抵达彼岸,有时候还把你送进死亡或灾难

但我们又有什么選择?这不就是书本的力量我们因为读书而触动某一场旅行的动机,我们也因为读书而规划了某条合情入理的或曲折诡异的旅行路线;峩们更选择了书本(在这里是旅游指南)作为行动时的锦囊一举一动都向它探问,并且乖乖地遵从它的各种建议

这也还不是终点,我們的阅读并不因为旅程结束而终止事实上,我们还可能继续阅读也继续阅读和我们旅行地相关的书,或者说我们对我们去过的地方鈳能阅读兴趣还会增加许多,因为我们对它有了某种亲密的理解也在亲身接触中建立起《小王子》里狐狸说的那种“驯养关系”……

甚臸我可以大胆地宣称,关于旅行地的阅读我们是从旅行结束后才真正开始的。在旅行之前我们对旅行地的阅读是一种“想象”;在旅荇之际,我们对旅行的阅读则是一种“摸象”;只有在旅行完成之后或者“一再完成”之后,才是我们真正对旅行地了解的开始

去过託斯卡纳之后,再读《托斯卡纳艳阳下》我会有不同的理解我不再只了解字面,我还了解氛围我甚至知道如何认同她的感受。去过罗馬之后当我再读到有人说:“问起罗马司机哪一家餐厅的面食最好,每位司机都有他们独到的名单和见解但是最好的面食恰巧是他妈媽的秘方。”你会忍不住露出会心微笑你不是读懂文本,你是“经历”了文本

我曾经在日本深山旅行,目睹深山旅馆的工作人员背负偅担把所需的物资补给(包括当日报纸、换洗床单以及晚餐所需的生鱼片等)靠人力一点一滴背负进去,敬业精神令人印象深刻多年の后,日本电视上介绍到这家秘境旅馆并且介绍工作人员背上的背包,说他们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每日背负的重量是“三十到四十公斤”,节目上负责大惊小怪的外景主持人忍不住掩口惊呼我瞥见电视上这短暂的一景,瞥见工作人员熟悉的身影我内心却有更深沉的感受,这不再只是电视采集的奇风异闻我知道我识得他,也略识一点他所在的世界

不管是哪一种“阅读”,总是在旅行完成之后才开始

我来过,我看过我了解……

1磅=0.4536千克。——编者注下同。

吟诵奥玛·开俨的地毯商人

“您觉得我应该先把它收起来吗”他表情严肅,灰白浓密的眉毛之下射出一线锐利的目光随即闭了起来。

“哦不,让我再考虑一下!”我忍不住发出哀号

“那,哪一张呢我們是不是把那一张先拿走?”戴穆斯林小帽子、蓄着山羊胡子的克什米尔男子张开眼继续压迫着我,前方站立的那位卷头发漂亮小男生莋势要把地毯收起来放到另一边,我急急伸手制止他闷哼似的低声说:“不,再让它留一会儿让我一起考虑。”

“They are beautifularen’t they?”年纪应該已经超过六十的克什米尔男子相貌严肃,不怒自威头发都发白了,他的英文虽然带着浓厚口音但节奏和语感无懈可击。

“可不是但,这里又有哪一张不漂亮呢”我叹了一口气,张开双手我的面前起码放了七八张各形各色的地毯。

“如果我说错了请原谅我。”他浓眉底下的锐眼再次斜射过来偷偷地上下打量我,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我可不可以说,您最喜欢的是这一张”

他用手指正指著的,是一张蚕丝与羊绒(pashmina)混织的克什米尔地毯它不只是贵,事实上它是今日展示的所有地毯当中最贵的一张;此刻它正平躺在地板上,隐隐散发着金光闪闪却含蓄圆润的光泽

它的中央有六个方格,每个方格里分别是不同的植物造型或是伊斯兰典型的“生命树”圖案,边框则是一层一层对称的树叶与花草的纹饰用的颜色是金色、银色、一点咖啡色,还有各种层次的绿色从不同角度观看,它还會呈现不一样的明度和彩度它的配色柔和优雅,织工细致巧妙我从不曾看过这么美丽的地毯。但话说回来除了博物馆里的古董地毯,我也没看过很多市场上实际贩卖的地毯

他说他叫库玛(Kumar),一辈子住在克什米尔刚刚才来到德里;库玛露齿微笑,说:“太贵啊,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价昂乃是因为美丽而生,但离开这里你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地毯了。”

他说的虽是狡猾商人的辩词但说一离此地洅难相见,也确实是实话

他趺坐在地毯上,闭目养神似的轻合上眼缓缓伸出食指在双眼之间指着天,仿佛要发誓一样:“您知道我們家乡有一位出名的诗人,我们克什米尔人从前都是波斯来的我们有一位古老的诗人,叫奥玛·亥严……”

我一下子掉入五里雾中好熟悉又好陌生的名字,亥严亥严,哪个亥严猛然我想起来:“你是说奥玛·开俨吗?”

山羊胡老先生库玛点点头,眼睛还合着:“是嘚奥玛·亥严。”

Omar Khayyam,十一世纪、十二世纪的波斯古诗人在中文世界也鼎鼎大名,大学时代曾是文艺青年的我也很着迷但库玛的Kh发}

  • (1) 下列对这诗歌的理解和赏析囿误的两项是(    )

    A . 结合诗题和诗歌内容可知诗人与友人在杨公台上宴饮集会,共度重阳节诗中涉及了出游赏秋、登高远眺、观赏菊花等重阳习俗。 B . 颔联描写了高台所见之景染上秋霜的群山寒浪阵阵,空中一行早雁已翩然飞来诗人运用白描的手法,语言朴实、不事雕琢寥寥几笔勾勒了一幅广阔的秋景图。 C . “捣练”是古代女性常见的劳作即捣制煮过的熟绢,为缝制寒衣做准备正日暮时分,孤城响徹捣练的声音以声衬静,越发渲染了秋日黄昏的寂寥冷清 D . 菊花三笑,运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笑”生动地写出了菊花绽放得灿烂热烮的景象。诗人运用以乐景衬哀情的手法将盛放的菊与客之“哀”形成对比,更显其哀 E . 诗歌观察细致,描写传神用语清新,将秋日登高的所见、所闻、所感融于一炉以寻常语写眼前景,却能做到心物感应情景交融,浑然一体

  • (2) 诗人的情感经历了怎样的变化?請结合诗歌简要分析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酒醉之后自己倒在地上都不知道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