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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梦纪要】飞熊入梦
文王因在灵台看挖沼池,不觉天色渐晚,回驾不及。文王随文武在灵台上设宴,君臣共乐。席散之后,文武在台下安歇。文王台上设绣榻而寝。时至三更,正值梦中,忽见东南一只白额猛虎,胁生双翼,望帐中扑来。文王急叫左右,只听台后一声响喨,火光冲宵,文王惊醒了,吓了一身香汗;听台下已打三更。文王自思:“此梦主何凶吉?待到天明,再作商议。”
话说次早文武上台参谒已毕。文王曰:“大夫散宜生何在?”
宜生出班见礼曰:“有何宣召?”
文王曰:“孤今夜三鼓,得一异梦,梦见东南有一只白额猛虎,胁生双翼,望帐中扑来,孤急呼左右,只见台后火光冲霄,一声响喨,惊醒,乃是一梦。此兆不知主何吉凶?”
散宜生躬身贺曰:“此梦乃大王之大吉兆,主大王得栋梁之臣,大贤之客,真不让风后、伊尹之右。”
文王曰:“卿何以见得如此?”
宜生曰:“昔商高宗曾有飞熊入梦,得傅说于版筑之间;今主公梦虎生双翼者,乃熊也;又见台后火光,乃火煅物之象。今西方属金,金见火必煅;煅炼寒金,必成大器。此乃兴周之大兆。故此臣特欣贺。”
众官听罢,齐声称贺。文王传旨回驾,心欲访贤,以应此兆。不题。
文王一日与文武闲居无事,见春和景媚,柳舒花放,桃李争妍,韶光正茂。
文王曰:“三春景色繁华,万物发舒,襟怀爽暢,孤同诸子、众卿,往南郊寻青踏翠,共乐山水之欢,以效寻芳之乐。”
散宜生近前启曰:“主公,昔日造灵台,夜兆飞熊,主西岐得栋梁之才,主君有贤辅之佐。况今春光晴爽,花柳争妍,一则围幸于南郊,二则访遗贤于山泽。臣等随使,南宫适、辛甲保驾,正尧舜与民同乐之意。”
文王大悦,随传旨:“次早南郊围幸行乐。”
次日,南宫适领五百家将出南郊,步一围场。众武士披执,同文王出城,行至南郭。怎见得好春光景致:
和风飘动,百蕊争荣:桃红似火,柳嫩成金,萌芽初出土,百草已排新,芳草绵绵铺锦绣,娇花袅袅斗春风。林内清奇鸟韵,树外氤氲烟笼。听黄鹂、杜宇唤春回,遍访游人行乐;絮飘花落,溶溶归棹,又添水面文章。见几个牧童短笛骑牛背;见几个田下锄人运手忙;见几个摘桑拎着桑篮走;见几个采茶歌罢入茶筐。一段青,一段红,春光富贵;一园花,一园柳,花柳争妍。无限春光观不尽,溪边春水戏鸳鸯。
人人贪恋春三月,留恋春光却动心。
劝君休错三春景,一寸光阴一寸金。
话说文王同众文武出郊外行乐,共享三春之景。行至一山,见有围场,步成罗网。文王一见许多家将披坚执锐,手持扫杆钢叉,黄鹰猎犬,雄威万状。怎见得:烈烈旌旗似火,辉辉造盖遮天。锦衣绣袄驾黄鹰,花帽征衣牵猎犬。粉青氈笠,打洒硃缨。粉青氈笠,一池荷叶舞清风;打洒硃缨,开放桃花浮水面。只见:
趕麞猎犬,钻天鹞子带红缨;捉兔黄鹰,拖帽金彪双凤翅。黄鹰起去,空中咬坠玉天鹅;恶犬来时,就地拖番梅花鹿。青锦白吉,锦豹花彪。青锦白吉,遇长杆血溅满身红;锦豹花彪,逢利刀血淋山土赤。野鸡着箭,穿住二翅怎能飞;鸬鹚遭叉,扑地翎毛难展挣。大弓射去,青妆白鹿怎逃生;药箭来时,练雀斑鸠难回避。旌旗招展乱纵横,鼓响锣鸣声呐喊。打围人个个心猛,与猎将各各欢欣。登崖赛过搜山虎,跳涧犹如出海龙。火砲钢叉连地滚,窝弓伏弩傍空行。长天所有天鹅叫,开笼又放海东青。
话说文王见这样个光景,忙问:“上大夫,此是一个围场,为何设于此山?”
宜生马上欠身答曰:“今日千岁游春行乐,共幸春光,南将军已设此围场,俟主公打猎行幸,以暢心情,亦不枉行乐一番,君臣共乐。”
文王听说,正色曰:“大夫之言差矣!昔伏羲皇帝不用茹毛,而称至圣。当时有首相名曰凤后,进茹毛于伏羲;伏羲曰:‘此鲜食皆百兽之肉,吾人饥而食其肉,渴而饮其血,以之为滋养之道;不知吾欲其生,忍令彼死,此心何忍。朕今不食禽兽之肉,宁食百草之粟。各全生命以养天和,无伤无害,岂不为美。’伏羲居洪荒之世,无百谷之美,尚不茹毛鲜食;况如今五谷可以养生,肥甘足以悦口,孤与卿踏青行乐,以赏此韶华风景,今欲骋孤等之乐,追麋逐鹿,较强比胜,骋英雄于猎较之间,禽兽何辜,而遭此杀戮之惨!且当此之时,阳春乍启,正万物生育之时,而行此肃杀之政,此仁人所痛心者也。古人当生不剪,体天地好生之仁。孤与卿等何蹈此不仁之事哉。速命南宫适,将围场去了!”众将传旨。
文王曰:“孤与众卿,在马上欢饮行乐。”观望来往士女纷纭,踏青紫陌,斗草芳丛,或携酒而乐溪边,或讴歌而行绿圃,君臣马上,忻然而叹曰:“正是君正臣贤,士民怡乐。”
宜生马上欠背答曰:“主公,西岐之地胜似尧天。”
君臣正迤逦行乐,只见那边一伙渔人作歌而来:
忆昔成汤扫桀时,十一征兮自葛始。堂堂正大应天人,义旗一举民安止。
今经六百有余年,祝纲恩波将歇息。悬肉为林酒作池,鹿台积血高千尺。
内荒于色外荒禽,嘈嘈四海沸呻吟。我曹本是沧海客,洗耳不听亡国音。
日逐洪涛歌浩浩,夜观星斗垂孤钓。孤钓不如天地宽,白头俯仰天地老。
文王听渔人歌罢,对散宜生曰:“此歌韵度清奇,其中必定有大贤隐于此地。”文王命辛甲:“与孤把作歌贤人请来相见。”辛甲领旨,将坐下马一磕,向前厉声言曰:“内中有贤人,请出来见吾千岁!”那些渔人齐齐跪下,答曰:“吾等都是‘闲人。”辛甲曰:“你们为何都是贤人?”渔人曰:“我等早晨出户捕鱼,这时节回来无事,故此我等俱是‘闲’人。”不一时,文王马到。辛甲向前启曰:“此乃俱是渔人,非贤人也。”
文王曰:“孤听作歌,韵度清奇,内中定有大贤。”
众渔人曰:“此歌非小民所作。离此三十五里,有一磻溪,溪中有一老人,时常作此歌,我们耳边听的熟了,故此随口唱出此歌,实非小民所作。”
文王曰:“诸位请回。”众渔人叩头去了。
文王马上想歌中之味,好个“洗耳不听亡国音”。傍有大夫散宜生欠背言曰:“‘洗耳不听亡国音’者何也?”昌曰:“大夫不知么?”
宜生曰:“臣愚不知深义。”
昌曰:“此一句乃尧王访舜天子故事。昔尧有德,乃生不肖男;后尧王恐失民望,私行访察,欲要让位。一日行至山僻幽静之乡,见一人倚溪临水,将一小瓢兒在水中转。尧王问曰:‘公为何将此瓢在水中转?’其人笑曰:‘吾看破世情,却了名利,去了家私,弃了妻子,离爱欲是非之门,抛红尘之径,避处深林,齑盐蔬食,怡乐林泉,以终天年,平生之愿足矣。’尧王听罢大喜,‘此人眼空一世,忘富贵之荣,远是非之境,真乃仁杰也。孤将此帝位正该让他。’王曰:‘贤者,吾非他人,朕乃帝尧。今见大贤有德,欲将天子之位让你,可否?’其人听罢,将小瓢拿起,一脚踏的粉碎,两手掩住耳朵,飞跑至溪边洗耳。正洗之间,又见一人牵一只牛来吃水。其人曰:‘那君子,牛来吃水了。’那人只管洗耳。其人又曰:‘此耳有多少秽污,只管洗?’那人洗完,方开口答曰:‘方才帝尧让位与我,把我双耳都污了,故此洗了一会,有误此牛吃水。’其人听了,把牛牵至上流而饮。那人曰:‘为甚事便走?’其人曰:‘水被你洗污了,如何又污吾牛口?’当时高洁之士如此。此句乃是‘洗耳不听亡国音’。”
众官马上俱听文王谈讲先朝兴废,后国遗踪。君臣马上传杯共享,与民同乐,见了些桃红李白,鸭绿鹅黄,莺声嘹呖,紫燕呢喃,风吹不管游人醉,独有三春景色新。君臣正行,见一起樵夫作歌而来:
凤非乏兮麟非无,但嗟治世有隆污。龙兴云出虎生风,世人慢惜寻贤路。
君不见耕莘野夫,心乐尧舜与犁锄。不遇成汤三使聘,怀抱经纶学左徒。
又不见一傅岩子,萧萧蓑笠甘寒楚。当年不入高宗梦,霖雨终身藏版土。
古来贤达辱而荣,岂特吾人终水浒。且横牧笛歌清昼,慢叱犁牛耕白云。
王侯富贵斜晖下,仰天一笑俟明君。
文王同文武马上听得歌声甚是奇异,内中必有大贤。命辛甲:“请贤者相见。”辛甲领命,拍马前来,见一伙樵人,言曰:“你们内中可有贤者?请出来与吾大王相见。”众人放下担兒,俱言曰:“内中并无贤者。”不一时文王马至。辛甲回复曰:“内无贤士。”
文王曰:“歌韵清奇,内中岂无贤士?”
中有一人曰:“此歌非吾所作。前边十里,地名磻溪,其中有一老叟,朝暮垂竿。小民等打柴回来,磻溪少歇,朝夕听唱此歌,众人听得熟了,故此随口唱出。不知大王驾临,有失回避,乃子民之罪也。”
王曰:“既无贤士,尔等暂退。”
众皆去了。文王在马上只管思念。又行了一路,与文武把盏,兴不能尽。春光明媚,花柳芳妍,红绿交加,汝点春色。正行之间,只见一人挑着一担柴唱歌而来:
春水悠悠春草过,金鱼未遇隐磻溪。
世人不识高贤志,只作溪边老钓矶。
文王听得歌声,嗟叹曰:“奇哉!此中必有大贤。”
宜生在马上看那挑柴的好像猾民武吉。宜生曰:“主公,方才作歌者像似打死王相的武吉。”
王曰:“大夫差矣!武吉已死万丈深潭之中,前演先天,岂有武吉还在之理。”
宜生看的实了,随命辛免曰:“你是不是拿来。”
辛免走马向前。武吉见文王驾至,回避不及,把柴歇下,跪在尘埃。辛免看时,果然是武吉。辛免回见文王,启曰:“果是武吉。”
文王闻言,满面通红,见吉大喝曰:“匹夫怎敢欺孤太甚!”随对宜生言曰:“大夫,这等狡猾逆民,须当加等勘问。杀伤人命,躲重投轻,罪与杀人等。今非谓武吉逃躲,则先天数竟有差错,何以传世。”
武吉泣拜在地,奏曰:“吉乃守法奉公之民,不敢狂悖。只因误伤人命,前去问一老叟。离此间三里,地名磻溪,此人乃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叫小人拜他为师,传与小人:回家挖一坑,叫小人睡在里面,用草盖在身上,头前点一盏灯,脚后点一盏灯,用米一把撒在草上面,睡到天明,只管打柴,再不妨事。千岁爷,‘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
只见宜生马上欠身贺曰:“恭喜大王!武吉今言此人,道号飞熊,正应灵台之兆。昔日商高宗夜梦飞熊而得傅说;今日大王梦飞熊,应得子牙。今大王行乐,正应求贤。望大王宜赦武吉无罪,令武吉往前林请贤士相见。”武吉叩头,飞奔林中去了。且说文王君臣,将至林前,不敢惊动贤士,离数箭之地,文王下马,同宜生步行入林。
且说武吉趕进林来,不见师父,心下着慌,又见文王进林。
宜生问曰:“贤士在否?”
武吉曰:“方才在此,这会不见了。”
文王曰:“贤士可有别居?”
武吉道:“前边有一草舍。”武吉引文王驾至门首。文王以手抚门,犹恐造次。只见里面走一小童开门。
文王笑脸曰:“老师在否?”
童曰:“不在了。同道友闲行。”
文王问曰:“甚时回来?”
童子答曰:“不定。或就来,或一二日,或三五日,萍梗浮踪,逢山遇水,或师或友,便谈玄论道,故无定期。”
宜生在傍曰:“臣启主公:求贤聘杰,礼当虔诚。今日来意未诚,宜其远避。昔上古神农拜常桑,轩辕拜老彭,黄帝拜风后,汤拜伊尹,须当沐浴斋戒,择吉日迎聘,方是敬贤之礼。主公且暂请驾回。”
文王曰:“大夫之言是也。”
命武吉随驾入朝。文王行至溪边,见光景稀奇,林木幽旷,乃作诗曰:
宰割山河布远猷,大贤抱负可同谋。
此来不见垂竿叟,天下入愁几日休。又见绿柳之下,坐石之傍,鱼竿飘在水面,不见子牙,心中甚是悒快。复作诗曰:求贤远出到溪头,不见贤人止见钩。
一竹青丝垂绿柳,满江红日水空流。
文王犹留恋不舍。宜生复劝,文王方随众文武回朝。抵暮,进西岐,俱到殿前,文王传旨,令百官:“俱不必各归府第,都在殿廷宿斋三日,同去迎请大贤。”
内有大将军南宫适进曰:“磻溪钓叟恐是虚名,大王未知真实,而以隆礼迎请,倘言过其实,不空费主公一片真诚,竟为愚夫所弄。依臣愚见,主公亦不必如此费心,待臣明日自去请来。如果才副其名,主公再以隆礼加之未晚。如果虚名,可叱而不用,又何必主公宿斋而后请见哉。”
宜生在傍厉声言曰:“将军!此事不是如此说!方今天下荒荒,四海鼎沸,贤人君子多隐岩谷。今飞熊应兆,上天垂象,特赐大贤助我皇基,是西岐之福泽也。此时自当学古人求贤,破拘挛之习,岂得如近日欲贤人之自售哉。将军切不可说如是之言,使诸臣懈怠!”
文王闻言大悦,曰:“大夫之言,正合孤意。”
于是百官俱在殿廷歇宿三日,然后聘请子牙。后有诗曰:
西岐城中鼓乐喧,文王聘请太公贤。
周家从此皇基固,四九为尊八百年。
文王从散宜生之言,斋宿三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极其精诚。文王端坐鸾舆,扛抬聘礼。文王摆列军马成行,前往磻溪,来迎子牙。封武吉为武德将军。笙簧满道,竟出西岐。不知惊动多少人民,扶老携幼,来看迎贤。但见:
旗分五采,戈戟锵锵。笙簧拂道,犹如鹤唳鸾鸣;画鼓咚咚,一似雷声滚滚。对子马人人喜悦,金吾士个个欢忻。文在东,宽袍大袖,武在西,贯甲披坚。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毕公荣,四贤佐主;伯达、伯适、叔夜、叔夏等八俊相随。城内氤氲香满道,郭外瑞彩结成祥。圣主降临西土地,不负五凤立歧山。万民齐享升平日,宇宙雍熙八百年。飞熊仁兆兴周室,感得文王聘大贤。
文王带领众文武出郭,径往磻溪而来。行至三十五里,早至林下。文王传旨:“士卒暂在林外扎住,不必声扬,恐惊动贤士。”文王下马,同散宜生步行,入得林来,只见子牙背坐溪边。文王悄悄的行至跟前,立于子牙之后。子牙明知驾临,故作歌曰:
西风起兮白云飞,岁已暮兮将焉为?
五凤鸣兮真主现,垂竿钓兮知我稀。
子牙作歌毕。文王曰:“贤士快乐否?”
子牙回头,看见文王,忙弃竿一旁,俯伏叩地曰:“子民不知驾临,有失迎候,望贤王恕尚之罪。”
文王忙扶住,拜言曰:“久慕先生,前顾不虔,昌知不恭,今特斋戒,专诚拜谒,得睹先生尊颜,实昌之幸也。”命宜生:“扶贤士起。”子牙躬身而方。文王笑容携子牙至茅舍之中。子牙再拜。文王同拜。
王曰:“久仰高明,未得相见。今幸接丰标,祗聆教诲,昌实三生之幸矣。”
子牙拜而言曰:“尚乃老朽非才,不堪顾问,文不足安邦,武不足定国,荷蒙贤王枉顾,实辱鸾舆,有辜圣德。”
宜生在旁曰:“先生不必过谦。吾君臣沐浴虔诚,特申微忱,专心聘请。今天下纷纷,定而又乱。当今天子,远贤近佞,荒淫酒色,残虐生民,诸侯变乱,民不聊生。吾主昼夜思维,不安枕席。久慕先生大德,侧隐溪岩,特具小聘,先生不弃,供佐明时,吾王幸甚,生民幸甚。先生何苦隐胸中之奇谋,忍生民之涂炭;何不一展绪余,哀此茕独,出水火而置之升平。此先生覆载之德,不世之仁也。”
宜生将聘礼摆开。子牙看了,速命童兒收讫。宜生将鸾舆推过,请子牙登舆。
子牙跪而告曰:“老臣荷蒙洪恩,以礼相聘,尚已感激非浅,怎敢乘坐鸾舆,越名僭分。这个断然不敢!”
文王曰:“孤预先相设,特迓先生,必然乘坐,不负素心。”
子牙再三不敢,推阻数次,决不敢坐。
宜生见子牙坚意不从,乃对文王曰:“贤人既不乘舆,望主公从贤者之请。可将大王逍遥马请乘。主公乘舆。”王曰:“若是如此,有失孤数日之虔敬也。”彼此又推让数番,文王方乘舆,子牙乘马。欢声载道,士马轩昂。时值喜吉之辰,子牙时来,年近八十。有诗叹曰:
渭水溪头一钓竿,鬓霜皎皎两云皤。胸横星斗冲霄汉,气吐虹霓扫月寒。
养老来归西伯下,避危拚弃旧王冠。自从梦入飞熊后,八百余年享奠安。
话说文王聘子牙,进了西岐,万民争看,无不忻悦。子牙至朝门下马。文王升殿,子牙朝贺毕。文王封子牙为右灵台丞相。子牙谢恩,偏殿设宴,百官相贺对饮。其时君有辅,龙虎有依。子牙治国有方,安民有法,件件有条,行行有款,西岐起造相府。自此后开周家八百年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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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神演义 
大悦,离了金鸡岭,过了首阳山,一路上晓行夜宿。时值深秋天气,只 见金风飒飒,梧叶飘摇,枫林翠色,景物虽是堪观,怎奈寒鸟悲风,蛩 声惨切;况西伯又是久离故乡,睹此一片景色,心中如何安泰,恨不得 一时就到西岐,与母子夫妻相会,以慰愁怀。按下文王在路。不表。  且说文王母太姜在宫中思想西伯,忽然风过三阵,风中竟带吼声。 太姜命侍儿焚香,取金钱演先天之数,知西伯侯某日某时,已至西岐。 太姜大喜,忙传令百官、众世子往西岐接驾。众文武与各位公子无不欢 喜,人人大悦。西岐万民牵羊担酒,户户焚香,氤氲拂道。文武百官与 众位公子,各穿大红吉服。此时骨肉完聚,龙虎重逢,倍增喜气。有诗 为证:万民欢忭出西岐,迎接龙车过九逵。 羑里七年今已满,金鸡一战断穷追。 从今圣化过尧舜,目下灵台立帝基。 自古贤良周易少,臣忠君正助雍熙。  且说文王同申杰行至西岐山,转过迢遥径路,依然又见故园,文王 不觉心中凄惨,想:“昔日朝商之时,遭此大难,不意今日回归,又是 七载。青山依旧,人面已非!”正嗟叹间,只见两杆红旗招展,大炮一 声,簇拥一对人马。文王心中正惊疑未定,只见左有大将军南宫适,右 有上大夫散宜生,引了四贤、八俊、三十六杰,辛甲、辛免、太颠、闳 夭、祁恭、尹籍伏于道傍。次子姬发近前拜伏驴前曰:“父王羁縻异国, 时月累更,为人子不能分忧代患,诚天地间之罪人,望父王宽恕。今日 复睹慈颜,不胜欣慰!”文王见众文武、世子多人,不觉泪下:“孤想 今日不胜凄惨,孤已无家而有家,无国而有国,无臣而有臣,无子而有 子,陷身七载,羁囚羑里,自甘老死,今幸见天日,与尔等复能完聚, 睹此反觉凄惨耳。”大夫散宜生启曰:“昔成汤王亦囚于夏台,一日还 国,而有事于天下。今主公归国,更修德政,育养民生,俟时而动,安 知今日之羑里非昔日之夏台乎?”文王曰:“大夫之言,岂是为孤之言, 亦非臣下事上之理!昌有罪商都,蒙圣恩羁而不杀。虽有七载之囚,正 天子浩荡洪恩,虽顶踵亦不能报。后又进爵文王,赐黄钺、白旄,特专 征伐,赦孤归国。此何等殊恩!当尽臣节,捐躯报国,犹不能效涓涯之 万一耳。大夫何故出此言,使诸文武而动不肖之念也?”诸皆悦服。姬 发近前:“请父王更衣乘辇。”文王依其言,换了王服,乘辇,命申杰 同进西岐。一路上欢声拥道,乐奏笙簧,户户焚香,家家结彩。文王端 坐鸾舆,两边的执事成行,幡幢蔽日。只见众民大呼曰:“七年远隔, 未睹天颜,今大王归国,万民瞻仰,欲亲觌天颜,愚民欣慰。”文王听 见众臣如此,方骑逍遥马。众民欢声大振曰:“今日西岐有主矣!”人 人欢悦,各各倾心。文王出小龙山口,见两边文武、九十八子相随,独 不见长子邑考,因想其醢尸之苦,羑里自啖子肉,不觉心中大痛,泪如 雨下。文王将衣掩面,作歌曰:尽臣节兮奉旨朝商,直谏君兮欲正纲常。谗臣陷兮囚于羑里,不敢怨兮天降其殃。 邑考孝兮为父赎罪,鼓琴音兮屈害忠良。啖子肉兮痛伤骨髓,感圣恩兮位至文王。夸官逃难兮路逢雷震,命不绝兮幸济吾疆。今归西土兮团圆母子,独不见邑考兮碎 裂肝肠!文王作罢歌,大叫一声:“痛杀我也!”跌下逍遥马来,面如白纸,慌 坏世子并文武诸人,急急扶起,拥在怀中,速取茶汤,连灌数口。只见 文王渐渐重楼中一声响,吐出一块肉羹。那肉饼就地上一滚,生出四足, 长上两耳,望西跑去了。连吐三次,三个兔儿走了。众臣扶起文王,乘 鸾舆至西岐城,进端门到大殿。公子姬发扶文王入后宫,调理汤药。也 非一日,文王其恙已愈。  那日升殿,文武百官上殿朝贺毕,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拜伏于地。 文王曰:“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不料长子邑考为孤遭戮,此乃天 数。荷蒙圣恩,特赦归国,加位文王,又命夸官三日,深感镇国武成王 大德,送铜符五道,放孤出关。不期殷、雷二将,奉旨追袭,使孤势穷 力尽,无计可施。束手待毙之时,多亏昔年孤因朝商途中,行至燕山收 一婴儿,路逢终南山炼气士云中子带去,起名雷震,不觉七年。谁想追 兵紧急,得雷震子救我出了五关。”散宜生曰:“五关岂无将官把守, 焉能出得关来?”文王曰:“若说起雷震子之形,险些儿吓杀孤家。七 年光景,生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胁生双翼,飞腾半空,势如风雷之 状,用一根金棍,势似熊罴。他将金棍一下,把山尖打下一块来,故此 殷、雷二将不敢相争,诺诺而退。雷震子回来,背着孤家飞出五关,不 须半个时辰,即是金鸡岭地面,他方告归终南山去了。孤不忍舍,他道:‘师命不敢违,孩儿不久下山,再见父王。’故此他便回去。孤独自行了一日,行至申杰店中,感申杰以驴儿送孤,一路扶持。命官重赏,使 申杰回家。”宜生跪启曰:“主公德贯天下,仁布四方,三分天下,二 分归周,万民受其安康,百姓无不瞻仰。自古有云:‘克念者,自生百 福;作念者,自生百殃。’主公已归西土,真如龙归大海,虎复深山, 自宜养时待动。况天下已反四百诸侯,而纣王肆行不道,杀妻诛子,制 炮烙、虿盆,醢大臣,废先王之典,造酒池肉林,杀宫嫔,听妲己之所 谗,播弃黎老,昵比罪人,拒谏诛忠,沉酗酒色;谓上天不足畏,谓善 不足为,酒色荒淫,罔有悛改。臣料朝歌不久属他人矣!”言未毕,殿西来一人,大呼曰:“今日大王已归故土,当得为公子报醢尸之仇!况今西岐雄兵四十万,战将六十员,正宜杀进五关,围住 朝歌,斩费仲、妲己于市曹,废弃昏君,另立明主,以泄天下之忿!” 文王听而不悦曰:“孤以二卿为忠义之士,西土赖之以安。今日出不忠 之言,是先自处于不赦之地,而尚敢言报怨灭仇之语!天子乃万国之元 首,纵有过,臣且不敢言,尚敢正君之过?纵有失,子亦不敢语,况敢 正父之失?所以‘君叫臣死,不敢不死;父叫子亡,不敢不亡’。为人 臣子,先以忠孝为首,而敢直忤于君父哉?昌因直语于君,君故囚昌于 羑里,虽有七载之困苦,是吾愆尤,怎敢怨君,归善于己?古语有云:‘君子见难而不避,惟天命是从。’今昌感皇上之恩,爵赐文王,荣归 西土,孤正当早晚祈祝当今,但愿八方宁息兵燹,万民安阜乐业,方是 为人臣之道。从今二卿切不可逆理悖伦,遗讥万世,岂仁人君子之所言 也!”南宫适曰:“公子进贡,代父赎罪,非有逆谋,如何竟遭醢尸之 惨,情法难容!故当剿无道以正天下,此亦万民之心也。”文王曰:“卿只执一时之见,此是吾子自取其死。孤临行曾对诸子、文武有言:孤演 先天数,算有七年之灾,切不可以一卒前来问安,候七年灾满自然荣归。 邑考不遵父训,自恃骄拗,执忠孝之大节,不知从权,又失打点,不知 时务进退,自己德薄才庸,情性偏执,不顺天时,致遭此醢身之祸。孤 今奉公守法,不妄为,不悖德,硁硁以尽臣节,任天子肆行狂悖,天下 诸侯自有公论,何必二卿首为乱阶,自持强梁,先取灭亡哉?古云:‘五 伦之中,惟有君亲恩最重;百行之本,当存忠孝义为先。’孤既归国, 当以化行俗美为先,民丰物阜为务,则百姓自受安康,孤与卿等共享太 平。耳不闻兵戈之声,眼不见征伐之事,身不受鞍马之劳,心不悬胜败 之扰,但愿三军身无披甲胄之苦,民不受惊慌之灾,即此是福,即此是 乐,又何必劳民伤财,糜烂其民,然后以为功哉!”南宫适、散宜生听 文王之训,顿首叩谢。文王曰:“孤思西岐正南欲造一台,名曰‘灵台’。 孤恐木土之工非诸侯所作,劳伤百姓;然而造此灵台以应灾祥之兆。” 散宜生奏曰:“大王造此灵台,既为应灾祥而设,乃为西土之民,非为 游观之乐,何为劳民哉?况主公仁爱,功及昆虫草木,万姓无不衔恩。 若大王出示,万民自是乐役。若大王不轻用民力,仍给工银一钱,任民 自便,随其所欲,不去强他,这也无害于事。况又是为西土人民应灾祥 之故,民何不乐为?”文王大喜:“大夫此言方合孤意。”随出示张挂 各门。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三回 文王夜梦飞熊兆诗曰:文王守节尽臣忠,仁德兼施造大工。 民力不教胼胝碎,役钱常赐锦缠红。 西岐社稷如磐石,纣王江山若浪从。 谩道孟津天意合,飞熊入梦已先通。  话说文王听散宜生之言,出示张挂西岐各门。惊动军民,都来争瞧 告示。只见上书曰:  西伯文王示谕军民人等知悉:西岐之境,乃道德之乡,无兵戈用武之扰,民安 物阜,讼减官清。孤因羑里羁縻,蒙恩赦宥归国。因见迩来灾异频仍,水潦失度, 及查本土,占验灾祥,竟无坛址。昨观城西有官地一隅,欲造一台,名曰‘灵台’, 以占风候,看验民灾。又恐土木工繁,有伤尔军民力役。特每日给工银一钱支用。 此工亦不拘日之近远,但随民便:愿做工者即上簿造名,以便查给;如不愿者,各 随尔经营,并无逼强。想宜知悉,谕众通知。  话说西岐众军民人等一见告示,大家欢悦,齐声言曰:“大王恩德 如天,莫可图报。我等日出而嬉游,日落而归宿,坐享承平之福,是皆 大王之所赐。今大王欲造灵台,尚言给领工钱。我等虽肝脑涂地,手胼 足胝,亦所甘心。况且为我百姓占验灾祥之设,如何反领大王工银也?” 一郡军民无不欢悦,情愿出力造台。散宜生知民心如此,抱本进内启奏。 文王曰:“军民既有此意举,随传旨给散银两。”众民领讫。文王对散 宜生曰:“可选吉日,破土兴工。”众民用心,着意搬泥运土,伐木造 台。正是: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又道是:行见落花红满 地,霎时黄菊绽东篱。造灵台不过旬月,管工官来报工完。文王大喜, 随同文武多官排鸾舆出郭,行至灵台观看,雕梁画栋,台砌巍峨,真一 大观也。有赋为证,赋曰:台高二丈,势按三才。上分八卦合阴阳,下属九宫定龙虎。四角有四时之形,左右 立乾坤之象。前后配君臣之义,周围有风云之气。此台上合天心应四时,下合地户 属五行,中合人意风调雨顺。文王有德,使万物而增辉;圣人治世,感百事而无逆。 灵台从此立王基,验照灾祥扶帝主。正是:治国江山茂,今日灵台胜鹿台。  话说文王随同两班文武上得灵台,四面一观,文王默然不语。时有 上大夫散宜生出班奏曰:“今日灵台工完,大王为何不悦?”文王曰: “非是不悦。此台虽好,台下欠少一池沼以应‘水火既济、合配阴阳’ 之意。孤欲再开沼池,又恐劳伤民力,故此郁郁耳。”宜生启曰:“灵 台之工,甚是浩大,尚且不日而成;况于台下一沼,其工甚易。”宜生 忙传王旨:“台下再开一沼池,以应‘水火既济’之意。”说言未了, 只见众民大呼曰:“小小池沼,有何难成,又劳圣虑!”众人随将带来 锹锄,一时挑挖,内中挑出一付枯骨,众人四路抛掷。文王在台上见众  人抛弃枯骨,王问曰:“众民抛弃何物?”左右启奏曰:“此地掘起一 付人骨,众人故此抛掷。”文王急传旨,命众人:“将枯骨取来放在一 处,用匣盛之,埋于高阜之地。岂有因孤开沼而暴露此骸骨,实孤之罪 也!”众人听见此言,大呼曰:“圣德之君,泽及枯骨,何况我等人民, 不沾雨露之恩。真是广施人意,道合天心,西岐万民获有父母矣!”众 民欢声大悦。  文王因在灵台看挖沼池,不觉天色渐晚,回驾不及。文王随文武在 灵台上设宴,君臣共乐。席散之后,文武在台下安歇,文王台上设绣榻 而寝。时至三更,正值梦中,忽见东南一只白额猛虎,胁生双翼,望帐 中扑来。文王急叫左右,只听台后一声响亮,火光冲霄,文王惊醒,吓 了一身香汗,听台下已打三更。文王自思:“此梦主何凶吉?待到天明, 再作商议。”有诗曰:文王治国造灵台,文武锵锵保驾来。 忽见沼池枯骨现,命将高阜速藏埋。 君臣共乐传杯盏,夜梦飞熊扑帐开。 龙虎风云从此遇,西岐方得栋梁才。  话说次早文武上台,参谒已毕,文王曰:“大夫散宜生何在?”宜 生出班见礼曰:“有何宣召?”文王曰:“孤今夜三鼓,得一异梦,梦 见东南有一只白额猛虎,胁生双翼,望帐中扑来,孤急呼左右,只见台 后火光冲霄,一声响亮,惊醒,乃是一梦。此兆不知主何吉凶?”散宜 生躬身贺曰:“此梦乃大王之大吉兆,主大王得栋梁之臣,大贤之客, 真不让风后、伊尹之右。”文王曰:“卿何以见得如此?”宜生曰:“昔 商高宗曾有飞熊入梦,得傅说于版筑之间。今主公梦虎生双翼者,乃熊 也;又见台后火光,乃火煅物之象。今西方属金,金见火必煅,煅炼寒 金,必成大器。此乃兴周之大兆,故此臣特欣贺。”众官听罢,齐声称 贺。文王传旨回驾,心欲访贤,以应此兆,不题。且言姜子牙自从弃却 朝歌,别了马氏,土遁救了居民,隐于磻溪,垂钓渭水。子牙一意守时 候命,不管闲非,日诵“黄庭”,悟道修真。若闷时,持丝纶倚绿柳而 垂钓。时时心上昆仑,刻刻念随师长,难忘道德,朝暮悬悬。一日,执 竿叹息,作诗曰:自别昆仑地,俄然二四年。 商都荣半载,直谏在君前。 弃却归西土,磻溪执钓先。 何日逢真主,披云再见天。子牙作罢诗,坐于垂杨之下,只见滔滔流水,无尽无休,彻夜东行,熬 尽人间万古。正是:惟有青山流水依然在,古往今来尽是空。子牙叹毕, 只听得一人作歌而来:登山过岭,伐木丁丁。随身板斧,砍劈枯藤。崖前兔走,山后鹿鸣。树梢异鸟,柳 外黄莺。见了些青松桧柏,李白桃红。无忧樵子,胜似腰金。担柴一石,易米三升。随时菜蔬,沽洒二瓶。对月邀饮,乐守孤林。深山幽僻,万壑无声。奇花异草,逐 日相侵。逍遥自在,任意纵横。樵子歌罢,把一担柴放下,近前少憩,问子牙曰:“老丈,我常时见你 在此执竿钓鱼,我和你像一个故事。”子牙曰:“像何故事?”樵子曰: “我与你像一个‘渔樵问答’。”子牙大喜:“好个‘渔樵问答’!” 樵子曰:“你上姓?贵处?缘何到此?”子牙曰:“吾乃东海许州人也。 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樵子听罢,扬笑不止。子牙问樵子曰: “你姓甚名谁?”樵子曰:“吾姓武名吉,祖贯西岐人氏。”子牙曰: “你方才听吾姓名,反加扬笑者,何也?”武吉曰:“你方才言号飞熊, 故有此笑。”子牙曰:“人各有号,何以为笑?”樵子曰:“当时古人、 高人、圣人、贤人,胸藏万斛珠玑,腹隐无边锦绣,如风后、老彭、傅 说、常桑、伊尹之辈,方称其号。似你也有此号,名不称实,故此笑耳。 我常时见你伴绿柳而垂丝,别无营运,守株而待兔,看此清波,无识见 高明,为何亦称道号?”武吉言罢,却将溪边钓竿拿起,见线上叩一针 而无曲。樵子抚掌大笑不止,对子牙点头叹曰:“有智不在年高,无谋 空言百岁。”樵子问子牙:“你这钩线何为不曲?古语云:‘且将香饵 钓金鳌。’我传你一法,将此针用火烧红,打成钩样,上用香饵,线上 又用浮子,鱼来吞食,浮子自动,是知鱼至,望上一拎,钩挂鱼腮,方 能得鲤,此是捕鱼之方。似这等钓,莫说三年,便百年也无一鱼到手。 可见你智量愚拙,安得妄曰飞熊!”子牙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老夫在此,名虽垂钓,我自意不在鱼。吾在此不过守青云而得路,拨阴 翳而腾霄,岂可曲中而取鱼乎?非丈夫之所为也。吾宁在直中取,不向 曲中求,不为锦鳞设,只钓王与侯。吾有诗为证:短杆长线守磻溪,这个机关那个知? 只钓当朝君与相,何尝意在水中鱼。”武吉听罢,大笑曰:“你这个人也想王侯做!看你那个嘴脸不像王侯, 你到像个活猴!”子牙也笑着曰:“你看我的嘴脸不像王侯,我看你的 嘴脸也不甚么好。”武吉曰:“我的嘴脸比你好些。吾虽樵夫,真比你 快活:春看桃杏,夏玩荷红,秋看黄菊,冬赏梅松。我也有诗:担柴货卖长街上,沽酒回家母子欢。 伐木只知营运乐,放翻天地自家看。”子牙曰:“不是这等嘴脸。我看你脸上的气色不甚么好。”武吉曰:“你 看我的气色怎的不好?”子牙曰:“你左眼青右眼红,今日进城打死人。” 武吉听罢,叱之曰:“我和你闲谈戏语,为何毒口伤人?”  武吉挑起柴,径往西岐城中来卖。不觉行至南门,却逢文王车驾往 灵台,占验灾祥之兆。随侍文武出城,两边侍卫甲马御林军人大呼曰: “千岁驾临,少来!”武吉挑着一担柴往南门来,市井道窄,将柴换肩, 不知塌了一头,番转尖担,把门军王相夹耳门一下,即刻打死。两边人 大叫曰:“樵子打死了门军!”即时拿住,来见文王。文王曰:“此是  何人?”两边启奏:“大王千岁,这个樵子不知何故打死门军王相。” 文王在马上问曰:“那樵子叫甚名字?为何打死王相?”武吉启曰:“小 人就是西岐的良民,叫做武吉。因见大王驾临,道路窄狭,将柴换肩, 误伤王相。”文王曰:“武吉既打死王相,理当抵命。”随即就在南门 画地为牢,竖木为吏,将武吉禁于此间,文王往灵台去了。纣时画地为 牢,止西岐有此事。东、南、北连朝歌俱有禁狱,惟西岐因文王先天数, 祸福无差,因此人民不敢逃匿,所以画地为狱,民亦不敢逃去。但凡人 走了,文王演先天数,算出拿来,加倍问罪。以此顽猾之民,皆奉公守 法,故曰“画地为狱”。  且说武吉禁了三日,不得回家。武吉思母无依,“必定倚闾而望, 况又不知我有刑陷之灾。”因思母亲,放声大哭。行人围看。其时散宜 生往南门过,忽见武吉悲声大痛,散宜生问曰:“你是前日打死王相的, 杀人偿命,理之常也,为何大哭?”武吉告曰:“小人不幸逢遇冤家, 误将王相打死,理当偿命,安得埋怨。只奈小人有母,七十有余岁。小 人无兄无弟,又无妻室。母老孤身,必为沟渠饿殍,尸骸暴露,情切伤 悲,养子无益,子丧母亡,思之切骨,苦不敢言。小人不得已,放声大 哭,不知回避,有犯大夫,望祈恕罪!”散宜生听罢,默思久之:“若 论武吉打死王相,非是斗殴杀伤人命,不过挑柴误塌尖担,打伤人命, 自无抵偿之理。”宜生曰:“武吉不必哭,我往见千岁启一本,放你回 去,办你母亲衣衾棺木、柴米养身之资,你再等秋后以正国法。”武吉 叩头,“谢老爷天恩!”宜生一日进便殿见文王,朝贺毕,散宜生奏曰:“臣启大王:前日武吉打伤王相人命,禁于南门。臣往南门,忽见武吉痛哭。臣问其故, 武吉言有老母七十余岁,止生武吉一人,况吉上无兄弟,又无妻室,其 母一无所望,吉遭国法,羁陷莫出,思母必成沟渠之鬼,因此大哭。臣 思王相人命,原非斗殴,实乃误伤。况武吉母寡身单,不知其子陷身于 狱。据臣愚念,且放武吉归家,以办养母之费棺木衣衾之资完毕,再来 抵偿王相之命。臣请大王旨意定夺。”文王听宜生之言,随准行:“速 放武吉回家。”诗曰:文王出郭验灵台,武吉担柴惹祸胎。 王相死于尖担下,子牙八十运才来。  话说武吉出了狱,可怜思家心重,飞奔回来。只见母亲倚闾而望, 见武吉回家,忙问曰:“我儿,你因甚么事,这几日才来?为母在家晓 夜不安,又恐你在深山穷谷被虎狼所伤,使为娘的悬心吊胆废寝忘餐。 今日见你,我心方落。不知你为何事,今日才回?”武吉哭拜在地曰: “母亲,孩儿不幸前日往南门卖柴,遇文王驾至,我挑柴闪躲,塌了尖 担,打死门军王相,文王把孩儿禁于狱中。我想母亲在家中悬望,又无 音信,上无亲人,单身只影,无人奉养,必成沟壑之鬼,因此放声大哭。 多亏上大夫散宜生老爷启奏文王,放我归家,置办你的衣衾、棺木、米 粮之类,打点停当,孩儿就去偿王相之命。母亲,你养我一场无益了!” 道罢大哭。其母听见儿子遭此人命重情,魂不附体,一把扯住武吉,悲 声咽咽,两泪如珠,对天叹曰:“我儿忠厚半生,并无欺妄,孝母守分,  今日有何罪得罪天地,遭此陷阱之灾?我儿,你有差迟,为娘的焉能有 命?”武吉曰:“前一日,孩儿担柴行至磻溪,见一老人执竿垂钓,线 上拴着一个针,在那里钓鱼。孩儿问他:‘为何不打弯了,安着香饵钓 鱼?’那老人曰:‘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非为锦鳞,只钓王侯。’ 孩儿笑他:‘你这个人也想做王侯,你那嘴脸也不像王侯,到像一个活 猴!’那老人说孩儿‘左眼青,右眼红,今日必定打死人’,确确的, 那一日打死了王相。我想老人嘴极毒,想将起来可恶。”其母问吉曰: “那老人姓甚名谁?”武吉曰:“那老人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 因他说出号来,孩儿故此笑他,他才说出这样破话。”老母曰:“此老 善相,莫非有先见之明?我儿,此老人你还去求他救你,此老必是高人。” 武吉听了母命,收拾径往磻溪来见子牙。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四回 渭水文王聘子牙诗曰:别却朝歌隐此间,喜观绿水绕青山。 “黄庭”两卷消长昼,金鲤三条了笑颜。 柳内莺声来呖呖,岸傍溜响听潺潺。 满天华露开祥瑞,赢得文王仙驾扳。  话说武吉来到溪边,见子牙独坐垂杨之下,将鱼竿飘浮绿波之上, 自己作歌取乐。武吉走至子牙之后,款款叫曰:“姜老爷!”子牙回首, 看见武吉,子牙曰:“你是那一日在此的樵夫?”武吉答曰:“正是。” 子牙道:“你那一日可曾打死人么?”武吉慌忙跪泣告曰:“小人乃山 中蠢子,执斧愚夫,那知深奥,肉眼凡胎,不识老爷高明隐达之士。前 日一语,冒犯尊颜,老爷乃大人之辈,不是我等小人,望姜老爷切勿记 怀,大开仁慈,广施恻隐,只当普济群生!那日别了老爷,行至南门, 正遇文王驾至,挑柴闪躲,不知塌了尖担,果然打死门军王相。此时文 王定罪,理合抵命。小人因思母老无依,终久必成沟壑之鬼,蒙上大夫 散宜生老爷为小人启奏文王,权放归家,置办母事完备,不日去抵王相 之命。以此思之,母子之命依旧不保。今日特来叩见姜老爷,万望怜救 毫未余生,得全母子之命。小人结草衔环,犬马相报,决不敢有负大德!” 子牙曰:“‘数定难移’。你打死了人,宜当偿命,我怎么救得你?” 武吉哀哭拜求曰:“老爷恩施昆虫草木,无处不发慈悲,倘救得母子之 命,没齿难忘!”子牙见武吉来意虔诚,亦且此人后必有贵,子牙曰: “你要我救你,你拜吾为师,我方救你。”武吉听言,随即下拜。子牙 曰:“你既为吾弟子,我不得不救你。如今你速回到家,在你床前,随 你多长,挖一坑堑,深四尺。你至黄昏时候,睡在坑内。叫你母亲于你 头前点一盏灯,脚头点一盏灯。或米也可,或饭也可,抓两把撒在你身 上,放上些乱草。睡过一夜起来,只管去做生意,再无事了。”武吉听 了,领师之命,回到家中,挖坑行事。有诗为证,诗曰:文王先天数,子牙善厌星。 不因武吉事,焉能涉帝廷。 磻溪生将相,周土产天丁。 大造原相定,须教数合冥。  话说武吉回到家中,满面喜容。母说:“我儿,你去求姜老爷,此 事如何?”武吉对母亲一一说了一遍。母亲大喜,随命武吉挖坑点灯。 不题。  且说子牙三更时分,披发仗剑,踏罡布斗,掏诀结印,随与武吉厌 星。次早,武吉来见子牙,口称“师父”,下拜。子牙曰:“既拜吾为 师,早晚听吾教训。打柴之事,非汝长策。早起挑柴货卖,到中时来讲 谈兵法。方今纣王无道,天下反乱四百镇诸侯。”武吉曰:“老师父, 反了那四百镇诸侯?”子牙曰:“反了东伯侯姜文焕,领兵四十万,大  战游魂关。南伯侯鄂顺反了,领三十万人马,攻打三山关。我前日仰观 天象,见西岐不久刀兵四起,离乱发生。此是用武之秋,上心学艺,若 能得功出仕,便是天子之臣,岂是打柴了事。古语有云:‘将相本无种, 男儿当自强。’又曰:‘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也是你拜我一场。” 武吉听了师父之言,早晚上心,不离子牙,精学武艺,讲习六韬。不表。 话说散宜生一日想起武吉之事,一去半载不来。宜生入内庭见文王, 启奏曰:“武吉打死王相,臣因见彼有老母在家,无人养侍,奏过主公, 放武吉回家,办其母棺木日费之用即来。岂意彼竟欺灭国法,今经半载 不来领罪,此必狡猾之民!大王可演先天数以验真实。”文王曰:“善。” 随取金钱,占演凶吉。文王点首叹曰:“武吉亦非猾民,因惧刑自投万 丈深潭已死。若论正法,亦非斗殴杀人,乃是误伤人命,罪不该死。彼反惧法身死,如武吉深为可悯!”叹息良久,君臣各退。 正是捻指光阴似箭,果然岁月如流。文王一日与文武闲居无事,见春和景媚,柳舒花放,桃李争妍,韶光正茂。文王曰:“三春景色繁华, 万物发舒,襟怀爽畅,孤同诸子、众卿,往南郊寻青踏翠,共乐山水之 欢,以效寻芳之乐。”散宜生近前启曰:“主公,昔日造灵台,夜兆飞 熊,主西岐得栋梁之才,主君有贤辅之佐。况今春光晴爽,花柳争妍, 一则围幸于南郊,二则访遗贤于山泽。臣等随使,南宫适、辛甲保驾, 正尧舜与民同乐之意。”文王大悦,随传旨:“次早南郊围幸行乐。” 次日,南宫适领五百家将出南郊,步一围场。众武士披执,同文王出城, 行至南郊。怎见得好春光景致:和风飘动,百蕊争荣。桃红似火,柳嫩成金。萌芽初出土,百草已排新。芳草绵绵 铺锦绣,娇花袅袅斗春风。林内清奇鸟韵,树外氤氲烟笼。听黄鹂、杜宇唤春回, 遍访游人行乐;絮飘花落,溶溶归棹,又添水面文章。见几个牧童短笛骑牛背,见 几个田下锄人运手忙,见几个摘桑拎着桑篮走,见几个采茶歌罢入茶筐。一段青, 一段红,春光富贵;一园花,一园柳,花柳争妍。无限春光观不尽,溪边春水戏鸳 鸯。人人贪恋春三月,留恋春光却动心。 劝君休错三春景,一寸光阴一寸金。  话说文王同众文武出郊外行乐,共享三春之景。行至一山,见有围 场,步成罗网。文王一见许多家将披坚执锐,手持扫杆钢叉,黄鹰猎犬, 雄威万状。怎见得:烈烈旌旗似火,辉辉造盖遮天。锦衣绣袄驾黄鹰,花帽征衣牵猎犬。粉青毡笠,打 洒朱缨。粉青毡笠,一池荷叶舞清风;打洒朱缨,开放桃花浮水面。只见:赶獐猎 犬,钻天鹞子带红缨;捉兔黄鹰,拖帽金彪双凤翅。黄鹰起去,空中咬坠玉天鹅; 恶犬来时,就地拖番梅花鹿。青锦白吉,锦豹花彪。青锦白吉,遇长杆血溅满身红; 锦豹花彪,逢利刃血淋山土赤。野鸡着箭,穿住二翅怎能飞;鸬鹚遭叉,扑地翎毛 难展挣。大弓射去,青妆白鹿怎逃生;药箭来时,练雀斑鸠难回避。旌旗招展乱纵 横,鼓响锣鸣声呐喊。打围人个个心猛,与猎将各各欢欣。登崖赛过搜山虎,跳涧 犹如出海龙。火炮钢叉连地滚,窝弓伏弩傍空行。长天听有天鹅叫,开笼又放海东 青。话说文王见这样个光景,忙问:“上大夫,此是一个围场,为何设于此 山?”宜生马上欠身答曰:“今日千岁游春行乐,共幸春光,南将军已 设此围场,俟主公打猎行幸,以畅心情,亦不枉行乐一番,君臣共乐。” 文王听说,正色曰:“大夫之言差矣!昔伏羲皇帝不用茹毛,而称至圣。 当时有首相名曰风后,进茹毛于伏羲,伏羲曰:‘此鲜食皆百兽之肉, 吾入饥而食其肉,渴而饮其血,以之为滋养之道;不知吾欲其生,忍令 彼死,此心何忍?朕今不食禽兽之肉,宁食百草之粟,各全生命以养天 和,无伤无害,岂不为美?’伏羲居洪荒之世,无百谷之美,尚不茹毛 鲜食;况如今五谷可以养生,肥甘足以悦口,孤与卿踏青行乐,以赏此 韶华风景,今欲骋孤等之乐,追麋逐鹿,较强比胜,骋英雄于猎较之间, 禽兽何辜,而遭此杀戮之惨!且当此之时,阳春乍启,正万物生育之时, 而行此肃杀之政,此仁人所痛心者也。古人当生不剪,体天地好生之仁。 孤与卿等何蹈此不仁之事哉!速命南宫适,将围场去了!”众将传旨。 文王曰:“孤与众卿,在马上欢饮行乐。”观望来往士女纷纭,踏青紫 陌,斗草芳丛,或携酒而乐溪边,或讴歌而行绿圃,君臣马上忻然而叹 曰:“正是君正臣贤,士民怡乐。”宜生马上欠背答曰:“主公,西岐 之地,胜似尧天。”君臣正迤■行乐,只见那边一伙渔人作歌而来:忆昔成汤扫桀时,十一征兮自葛始。 堂堂正大应天人,义旗一举民安止。 今经六百有余年,祝网恩波将歇息。 悬肉为林酒作池,鹿台积血高千尺。 内荒于色外荒禽,嘈嘈四海沸呻吟。 我曹本是沧海客,洗耳不听亡国音。 日逐洪涛歌浩浩,夜观星斗垂孤钓。 孤钓不如天地宽,白头俯仰天地老。文王听渔人歌罢,对散宜生曰:“此歌韵度清奇,其中必定有大贤隐于 此地。”文王命辛甲:“与孤把作歌贤人请来相见。”辛甲领旨,将坐 下马一磕,向前厉声言曰:“内中有贤人,请出来见吾千岁!”那些渔 人齐齐跪下,答曰:“吾等都是‘闲’人。”辛甲曰:“你们为何都是 贤人?”渔人曰:“我等早晨出户捕鱼,这时节回来无事,故此我等俱 是‘闲’人。”不一时,文王马到,辛甲向前启曰:“此乃俱是渔人, 非贤人也。”文王曰:“孤听作歌,韵度清奇,内中定有大贤。”众渔 人曰:“此歌非小民所作。离此三十五里,有一磻溪,溪中有一老人, 时常作此歌,我们耳边听的熟了,故此随口唱出此歌,实非小民所作。” 文王曰:“诸位请回。”众渔人叩头去了。  文王马上想歌中之味,好个“洗耳不听亡国音”。傍有大夫散宜生 欠背言曰:“‘洗耳不听亡国音’者何也?”昌曰:“大夫不知么?” 宜生曰:“臣愚不知深义。”昌曰:“此一句乃尧王访舜天子故事。昔 尧有德,乃生不肖之男,后尧王恐失民望,私行访察,欲要让位。一日 行至山僻幽静之乡,见一人倚溪临水,将一小瓢儿在水中转,尧王问曰:‘公为何将此瓢在水中转?’其人笑曰:‘吾看破世情,却了名利,去 了家私,弃了妻子,离爱欲是非之门,抛红尘之径,避处深林,齑盐蔬食,怡乐林泉,以终天年,平生之愿足矣!’尧王听罢大喜,‘此人眼 空一世,忘富贵之荣,远是非之境,真乃仁杰也,孤将此帝位正该让他。’ 王曰:‘贤者,吾非他人,朕乃帝尧。今见大贤有德,欲将天子之位让 尔,可否?’其人听罢,将小瓢拿起,一脚踏的粉碎,两只手掩住耳朵, 飞跑跑至溪边洗耳。正洗之间,又见一人牵一只牛来吃水,其人曰:‘那 君子,牛来吃水了。’那人只管洗耳。其人又曰:‘此耳有多少秽污, 只管洗?’那人洗完,方开口答曰:‘方才帝尧让位与我,把我双耳都 污了,故此洗了一会,有误此牛吃水。’其人听了,把牛牵至上流而饮。 那人曰:‘为甚事便走?’其人曰:‘水被你洗污了,如何又污吾牛口?’ 当时高洁之士如此。此一句乃是‘洗耳不听亡国音’。”众官马上俱听 文王谈讲先朝兴废,后国遗踪。君臣马上传杯共享与民同乐,见了些桃 红李白,鸭绿鹅黄,莺声嘹呖,紫燕呢喃,风吹不管游人醉,独有三春 景色新。君臣正行,见一起樵夫作歌而来:凤非乏兮麟非无,但嗟治世有隆污。 龙兴云出虎生风,世人慢惜寻贤路。 君不见耕莘野夫,心乐尧舜与犁锄。 不遇成汤三使聘,怀抱经纶学左徒。 又不见一傅岩子,萧萧蓑笠甘寒楚。 当年不入高宗梦,霖雨终身藏版土。 古来贤达辱而荣,岂特吾人终水浒。 且横牧笛歌清昼,慢叱犁牛耕白云。 王侯富贵斜晖下,仰天一笑俟明君。文王同文武马上听得歌声甚是奇异,内中必有大贤。命辛甲:“请贤者 相见。”辛甲领命,拍马前来,见一伙樵人,言曰:“你们内中可有贤 者?请出来与吾大王相见。”众人放下担儿,俱言:“内中并无贤者。” 不一时文王马至。辛甲回复曰:“内无贤士。”文王曰:“歌韵清奇, 内中岂无贤士?”中有一人曰:“此歌非吾所作。前边十里,地名磻溪, 其中有一老叟,朝暮垂竿。小民等打柴回来,磻溪少歇,朝夕听唱此歌, 众人听得熟了,故此随口唱出。不知大王驾临,有失回避,乃子民之罪 也!”王曰:“既无贤士,尔等暂退。”众皆去了。文王在马上只管思 念,又行了一路,与文武把盏,兴不能尽。春光明媚,花柳芳妍,红绿 交加,妆点春色。正行之间,只见一人挑着一担柴唱歌而来: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鱼未遇隐磻溪。 世人不识高贤志,只作溪边老钓矶。文王听得歌声,嗟叹曰:“奇哉!此中必有大贤。”宜生在马上看那挑 柴的好像猾民武吉。宜生曰:“主公,方才作歌者象似打死王相的武吉。” 王曰:“大夫差矣!武吉已死万丈深潭之中,前演先天,岂有武吉还在 之理?”宜生看的实了,随命辛免曰:“你是不是拿来。”辛免走马向 前。武吉见是文王驾至,回避不及,把柴歇下,跪在尘埃。辛免看时,果然是武吉。辛免回见文王,启曰:“果是武吉。”文王闻言,满面通 红,见吉大喝曰:“匹夫怎敢欺孤太甚!”随对宜生曰:“大夫,这等 狡猾逆民,须当加等勘问。杀伤人命,躲重投轻,罪与杀人等。今非谓 武吉逃躲,则先天数竟有差错,何以传世?”武吉泣拜在地,奏曰:“吉 乃守法奉公之民,不敢狂悖。只因误伤人命,前去问一老叟。离此间三 里,地名磻溪。此人乃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 叫小人拜他为师,传与小人:回家挖一坑,叫小人睡在里面,用草盖在 身上,头前点一盏灯,脚后点一盏灯,草上用米一把撒在上面,睡到天 明,只管打柴,再不妨事。千岁爷,‘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 只见宜生马上欠身贺曰:“恭喜大王!武吉今言此人,道号飞熊,正应 灵台之兆。昔日商高宗夜梦飞熊而得傅说,今日大王梦飞熊,应得子牙。 今大王行乐,正应求贤。望大王宜赦武吉无罪,令武吉往前林,请贤士 相见。”武吉叩头,飞奔林中去了。且说文王君臣,将至林前,不敢惊 动贤士,离数箭之地,文王下马,同宜生步行入林。  且说武吉赶进林来,不见师父,心下着慌,又见文王进林。宜生问 曰:“贤士在否?”武吉答曰:“方才在此,这会不见了。”文王曰: “贤士可有别居?”武吉道:“前边有一草舍。”武吉引文王驾至门首, 文王以手抚门,犹恐造次。只见里面走一小童开门,文王笑脸问曰:“老 师在否?”童曰:“不在了,同道友闲行。”文王问曰:“甚时回来?” 童子答曰:“不定。或就来,或一二日,或三五日,萍梗浮踪,逢山遇 水,或师或友,便谈玄论道,故无定期。”宜生在旁曰:“臣启主公: 求贤聘杰,礼当虔诚,今日来意未诚,宜其远避。昔上古神农拜常桑, 轩辕拜老彭,黄帝拜风后,汤拜伊尹,须当沐浴斋戒,择吉日迎聘,方 是敬贤之礼。主公且暂请驾回。”文王曰:“大夫之言是也。”命武吉 随驾入朝。文王行至溪边,见光景稀奇,林木幽旷,乃作诗曰:宰割山河布远猷,大贤抱负可同谋。 此来不见垂竿叟,天下人愁几日休。又见绿柳之下,坐石之旁,鱼竿飘在水面,不见子牙,心中甚是悒怏。 复作诗曰:求贤远出到溪头,不见贤人止见钩。 一竹青丝垂绿柳,满江红日水空流。  文王犹留恋不舍,宜生复劝,文王方随众文武回朝。抵暮,进西岐, 俱到殿前,文王传旨,令百官:“俱不必各归府第,都在殿廷宿斋三日, 同去迎请大贤。”内有大将军南宫适进曰:“磻溪钓叟恐是虚名,大王 未知真实,而以隆礼迎请,倘言过其实,不空费主公一片真诚,竟为愚 夫所弄?依臣愚见,主公亦不必如此费心,待臣明日自去请来。如果才 副其名,主公再以隆礼加之未晚。如果虚名,可叱而不用,又何必主公 宿斋而后请见哉!”宜生在旁厉声言曰:“将军,此事不是如此说!方 今天下荒荒,四海鼎沸,贤人君子,多隐岩谷。今飞熊应兆,上天垂象, 特赐大贤助我皇基,是西岐之福泽也。此时自当学古人求贤,破拘挛之  习,岂得如近日欲贤人之自售哉?将军切不可说如是之言,使诸臣懈 怠!”文王闻言大悦,曰:“大夫之言,正合孤意。”于是百官俱在殿 廷歇宿三日,然后聘请子牙。后有诗曰:西岐城中鼓乐喧,文王聘请太公贤。 周家从此皇基固,四九为尊八百年。  文王从散宜生之言,斋宿三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极其精诚。 文王端坐鸾舆,扛抬聘礼。文王摆列军马成行,前往磻溪,来迎子牙; 封武吉为武德将军。笙簧满道,竟出西岐,不知惊动多少人民,扶老携 幼,来看迎贤。但见:旗分五彩,戈戟锵锵。笙簧拂道,犹如鹤唳鸾鸣;画鼓咚咚,一似雷声滚滚。对子 马人人喜悦,金吾士个个欢忻。文在东,宽袍大袖;武在西,贯甲披坚。毛公遂、 周公旦、召公奭、毕公荣,四贤佐主;伯达、伯适、叔夜、叔夏等八俊相随。城内 氤氲香满道,郭外瑞彩结成祥。圣主降临西土地,不负五凤立岐山。万民齐享升平 日,宇宙雍熙八百年。飞熊仁兆兴周室,感得文王聘大贤。  文王带领众文武出郭,径往磻溪而来。行至三十五里,早至林下, 文王传旨:“士卒暂在林外扎住,不必声扬,恐惊动贤士。”文王下马, 同散宜生步行入得林来,只见子牙背坐溪边。文王悄悄的行至跟前,立 于子牙之后。子牙明知驾临,故作歌曰:西风走兮白云飞,岁已暮兮将焉为? 五凤鸣兮真主现,垂竿钓兮知我稀。子牙作歌毕,文王曰:“贤士快乐否?”子牙回头,看见文王,忙弃竿 一傍,俯伏叩地曰:“子民不知驾临,有失迎候,望贤王恕尚之罪!” 文王忙扶住,拜言曰:“久慕先生,前顾不虔,昌知不恭,今特斋戒, 专诚拜谒,得睹先生尊颜,实昌之幸也!”命宜生:“扶贤士起。”子 牙躬身而立。文王笑容携子牙至茅舍之中,子牙再拜,文王同拜。王曰: “久仰高明,未得相见。今幸接丰标,祗聆教诲,昌实三生之幸矣!” 子牙拜而言曰:“尚乃老朽非才,不堪顾问,文不足安邦,武不足定国, 荷蒙贤王枉顾,实辱鸾舆,有辜圣德。”宜生在傍曰:“先生不必过谦。 吾君臣沐浴虔诚,特申微忱,专心聘请。今天下纷纷,定而又乱。当今 天子,远贤近佞,荒淫酒色,残虐生民,诸侯变乱,民不聊生。吾主昼 夜思维,不安枕席。久慕先生大德,侧隐溪岩,特具小聘,先生不弃, 供佐明时,吾王幸甚!生民幸甚!先生何苦隐胸中之奇谋,忍生民之涂 炭?何不一展绪余,哀此茕独,出水火而置之升平?此先生覆载之德, 不世之仁也!”宜生将聘礼摆开,子牙看了,速命童儿收讫。宜生将鸾 舆推过,请子牙登舆,子牙跪而告曰:“老臣荷蒙洪恩,以礼相聘,尚 已感激非浅,怎敢乘坐鸾舆,越名僭分?这个断然不敢!”文王曰:“孤 预先相设,特迓先生,必然乘坐,不负素心。”子牙再三不敢,推阻数 次,决不敢坐。宜生见子牙坚意不从,乃对文王曰:“贤人既不乘舆,望主公从贤者之请,可将大王逍遥马请乘,主公乘舆。”王曰:“若是 如此,有失孤数日之虔敬也。”彼此又推让数番,文王方乘舆,子牙乘 马。欢声载道,士马轩昂。时值喜吉之辰,子牙时来,年近八十。有诗 叹曰:渭水溪头一钓竿,鬓霜皎皎两云皤。 胸横星斗冲霄汉,气吐虹霓扫日寒。 养老来归西伯下,避危拚弃旧王冠。 自从梦入飞熊后,八百余年享奠安。  话说文王聘子牙,进了西岐,万民争看,无不忻悦。子牙至朝门下 马。文王升殿,子牙朝贺毕。文王封子牙为右灵台丞相,子牙谢恩,偏 殿设宴,百官相贺对饮。其时君臣有辅,龙虎有依;子牙治国有方,安 民有法,件件有条,行行有款。西岐起造相府。此时有报传进五关,汜 水关首将韩荣具疏往朝歌,言姜尚相周。不知子牙后事如何,且听下回 分解。  第二十五回 苏妲己请妖赴宴诗曰:鹿台只望接神仙,岂料妖狐降绮筵。 浊骨不能超浊世,凡心怎得出凡筌。 希徒弄巧欺明哲,孰意招尤剪秽羶。 惟有昏庸殷纣拙,反听苏氏杀先贤。  话说韩荣知文王聘请子牙相周,忙修本差官往朝歌。非止一日,进 城来,差官往文书房来下本。那日看本者乃比干丞相,比干见此本姜尚 相周一节,沉吟不语,仰天叹息曰:“姜尚素有大志,今佐西周,其心 不小。此本不可不奏。”比干抱本往摘星楼来候旨,纣王宣比干进见。 王曰:“皇叔有何奏章?”比干奏曰:“汜水关总兵官韩荣一本,言姬 昌礼聘姜尚为相,其志不小。东伯侯反于东鲁之乡,南伯侯屯兵三山之 地,西伯姬昌若有变乱,此时正谓刀兵四起,百姓思乱。况水旱不时, 民贫军乏,库藏空虚。况闻太师远征北地,胜败未分。真国事多艰,君 臣交省之时。愿陛下圣意上裁,请旨定夺。”王曰:“候朕临殿,与众 卿共议。”君臣正论国事,只见当驾官奏曰:“北伯侯崇侯虎候旨。” 命传旨:“宣侯虎上楼。”王曰:“卿有何奏章?”侯虎奏曰:“奉旨 监造鹿台,整造二年零四个月,今已完工,特来复命。”纣王大喜:“此 台非卿之力,终不能如是之速。”侯虎曰:“臣昼夜督工,焉敢怠玩, 故此成工之速。”王曰:“目今姜尚相周,其志不小,汜水关总乓韩荣 有本来说。为今之计,如之奈何?卿有何谋,可除姬昌大患?”侯虎奏 曰:“姬昌何能!姜尚何物!井底之蛙,所见不大;萤火之光,其亮不 远。名为相周,犹寒蝉之抱枯杨,不久俱尽。陛下若以兵加之,使天下 诸侯耻笑。据臣观之,无能为耳。愿陛下不必与之较可也。”王曰:“卿 言甚善。”纣王又问曰:“鹿台已完,朕当幸之。”侯虎奏曰:“特请 圣驾观看。”纣王甚喜,“二卿可暂往台下,候朕与皇后同往。”王传 旨:“排銮驾往鹿台玩赏。”有诗为证,诗曰:鹿台高耸透云霄,断送成汤根与苗。 土木工兴人失望,黎民怨起鬼应妖。 食人无厌崇侯恶,献媚逢迎费仲枭。 勾引狐狸歌夜月,商朝一似水中飘。  话说纣王与妲己同坐七香车,宫人随驾,侍女纷纷,到得鹿台,果 然华丽。君后下车,两边扶侍上台。真是瑶池紫府,玉阙珠楼,说甚么 蓬壶方丈!团团俱是白石砌就,周围尽是玛瑙妆成。楼阁重重,显雕檐 碧瓦;亭台叠叠,皆兽马金环。殿当中嵌几样明珠,夜放光华,空中照 耀;左右尽铺设,俱是美玉良金,辉煌闪灼。比干随行,在台观看,“台 上不知费几许钱粮,无限宝玩,可怜民膏民脂,弃之无用之地!想台中 间不知陷害了多少冤魂屈鬼。”又见纣王携妲己入内庭。比干看罢鹿台, 不胜嗟叹。有赋为证,赋曰:  台高插汉,榭耸凌云。九曲栏杆,饰玉雕金光彩彩;千层楼阁,朝星映月影溶溶。怪草奇花,香馥四时不卸;殊禽异兽,声扬十里传闻。游宴者恣情欢乐,供力者劳 瘁艰辛。涂壁脂泥,俱是万民之膏血;华堂采色,尽收百姓之精神。绮罗锦席,空 尽织女机杼;丝竹管弦,变作野夫啼哭。真是以天下奉一人,须信独夫残万姓。比干在台上,忽见纣王传旨奏乐饮宴,赐比干、侯虎筵席。二臣饮罢数 杯,谢酒下台,不表。  且说妲己与纣王酣饮,王曰:“爱卿曾言鹿台造完,自有神仙、仙 子、仙姬俱来行乐。今台已造完成,不识神仙、仙子,可一日一至乎?” 这一句话原是当时妲己要与玉石琵琶精报仇,将此鹿台图献与纣王,要 害子牙,故将邪言惑诱纣王。岂知作耍成真,不期今日工完,纣王欲想 神仙,故问妲己。妲己只得朦胧应曰:“神仙、仙子,乃清虚有道之士, 须待月色圆满,光华皎洁,碧天无翳,方肯至此。”纣王曰:“今乃初 十日,料定十四、五夜,月华圆满,必定光辉,使朕会一会神仙、仙子, 何如?”妲己不敢强辩,随口应承。此时纣王在台上,贪欢取乐,淫泆 无休。从来有福者,福德多生;无福者,妖孽广积。奢侈淫泆,乃丧身 之药。纣王日夜纵施,全无忌惮。妲己自纣王要见神仙、仙子之类,着 实挠心,日夕不安。其日乃是九月十三日三更时分,妲己候纣王睡熟,将原形出窍,一阵风声,来至朝歌南门外,离城三十五里轩辕坟内。妲己原形至此,众 狐狸齐来迎接。又见九头雉鸡精出来相见,雉鸡精道:“姐姐为何到此? 你在深院皇宫受享无穷之福,何尝思念我等在此凄凉!”妲己道:“妹 妹,我虽偏你们,朝朝侍天子,夜夜伴君王,未尝不思念你等。如今天 子造完鹿台,要会仙姬、仙子。我思一计,想起妹妹与众孩儿们,有会 变者,或变神仙,或变仙子、仙姬,去鹿台受享天子九龙宴席;不会变 者,自安其命,在家看守。俟其日,妹妹同众孩儿们来。”雉鸡精答道: “我有些需事,不能领席,算将来只得三十九名会变的。”妲己吩咐停 当,风声响处,依旧回宫,入还本窍。纣王大醉,那知妖精出入。一宿 天明。次日,纣王问妲己曰:“明日是十五夜,正是月满之辰,不识群仙可能至否?”妲己奏曰:“明日治宴三十九席,排三层,摆在鹿台,候 神仙降临。陛下若会仙家,寿添无算。”纣王大喜。王问曰:“神仙降 临,可命一臣斟酒陪宴。”妲己曰:“须得一大量大臣,方可陪席。” 王曰:“合朝文武之内,止有比干量洪。”传旨:“宣亚相比干。”不 一时,比干至台下朝见,纣王曰:“明日命皇叔陪群仙筵宴。至月上, 台下候旨。”比干领旨,不知怎样陪神仙,糊涂不明,仰天叹息:“昏 君!社稷这等狼狈,国事日见颠危;今又痴心逆想,要会神仙,似此又 是妖言,岂是国家吉兆?”比干回府,总不知所出。  且说纣王次日传旨:“打点筵宴,安排台上,三十九席俱朝上摆列, 十三席一层,摆列三层。”纣王分付,布列停妥。纣王恨不得将太阳速 送西山,皎月忙升东土。九月十五日抵暮,比干朝服往台下候旨。且说 纣王见日已西沉,月光东上,纣王大喜,如得万斛珠玉一般,携妲己于 台上,看九龙筵席,真乃是烹龙炮凤珍羞味,酒海肴山色色新。席已完  备,纣王、妲己入内坐欢饮,候神仙前来。妲己奏曰:“但群仙至此, 陛下不可出见;如泄天机,恐后诸仙不肯再降。”王曰:“御妻之言是 也。”话犹未了,将近一更时分,只听得四下里风响。怎见得,有诗为 证,诗曰:妖云四起罩乾坤,冷雾阴霾天地昏。 纣王台前心胆战,苏妃目下子孙尊。 只知饮宴多生福,孰料贪杯惹灭门。 怪气已随王气散,至今遗笑鹿台魂。这些在轩辕坟内狐狸,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或一、二百年者, 或三、五百年者,今并化作仙子、仙姬、神仙体象而来。那些妖气,霎 时间把一轮明月雾了。风声大作,犹如虎吼一般,只听得台上飘飘的落 下人来。那月光渐渐的现出,妲己悄悄启曰:“仙子来了。”慌的纣王 隔绣帘一瞧,内中袍分五色,各穿青、黄、赤、白、黑,内有戴鱼尾冠 者,九扬巾者,一字巾者,陀头打扮者,双丫髻者,内有盘龙云髻如仙 子、仙姬者。纣王在帘内观之,龙心大悦。只听有一仙人言曰:“众位 道友,稽首了。”众仙答礼曰:“今蒙纣王设席,宴吾辈于鹿台,诚为 厚赐。但愿国祚千年胜,皇基万万秋!”妲己在里面传旨:“宣陪宴官 上台。”比干上台,月光下一看,果然如此,个个有仙丰道骨,人人像 不老长生,自思:“此事实难解也!人像两真,我比干只得向前行礼。” 内有一道人曰:“先生何人?”比干答曰:“卑职亚相比干,奉旨陪宴。” 道人曰:“既是有缘来此会,赐寿一千秋。”比干听说,心下着疑。内 传旨:“斟酒。”比干执金壶,斟酒三十九席已完,身居相位,不识妖 气,怀抱金壶,侍于侧伴。这些狐狸,俱仗变化,全无忌惮,虽然服色 变了,那些狐狸骚臭变不得,比干只闻狐骚臭。比干自想:“神仙乃六 根清净之体,为何气秽冲人?”比干叹息:“当今天子无道,妖生怪出, 与国不祥。”正沉思之间,妲己命陪宴官奉大杯。比干依次奉三十九席, 每席奉一杯,陪一杯。比干有百斗之量,随奉过一回。妲己又曰:“陪 宴官再奉一杯。”比干每一席又是一杯。诸妖连饮二杯,此杯乃是劝杯, 诸妖自不曾吃过这皇封御酒,狐狸量大者,还招架的住,量小者招架不 住。妖怪醉了,把尾巴都拖下来只是晃。妲己不知好歹,只是要他的子 孙吃,但不知此酒发作起来,禁持不住,都要现出原形来。比干奉第二 层酒,头一层都挂下尾巴,都是狐狸尾。此时月照正中,比干着实留神, 看得明白,已是追悔不及,暗暗叫苦,想:“我身居相位,反见妖怪叩 头,羞杀我也!”比干闻狐骚臭难当,暗暗切齿。  且说妲己在帘内看着陪宴官奉了三杯,见小狐狸醉将来了,若现出 原身来,不好看相。妲己传旨:“陪宴官暂下台去,不必奉酒,任从众 仙各归洞府。”比干领旨下台,郁郁不乐,出了内庭,过了分宫楼、显 庆殿、嘉善殿、九间殿。殿内有宿夜官员。出了午门上马,前边有一对 红纱灯引道。未及行了二里,前面火把灯笼,锵锵士马,原来是武成王 黄飞虎巡督皇城。比干上前,武成王下马,惊问比干曰:“丞相有甚紧 急事,这时节才出午门?”比干顿足道:“老大人!国乱邦倾,纷纷精 怪,浊乱朝廷,如何是好!昨晚天子宣我陪仙子、仙姬宴,果然有一更  月上,奉旨上台,看一起道人,各穿青、黄、赤、白、黑衣,也有些仙 丰道骨之像,孰知原来是一阵狐狸精!那精连饮两三大杯,把尾巴挂将 下来,月下明明的看得是实。如此光景,怎生奈何?”黄飞虎曰:“丞 相请回,末将明日自有理会。”比干回府。黄飞虎命黄明、周纪、龙环、 吴谦:“你四人各带二十名健卒,散在东、南、西、北地方,看那些道 人出那一门,务踪其巢穴,定要真实回报。”四将领命去讫。武成王回 府。  且说众狐狸酒在腹内,闹将起来,架不得妖风起不得朦雾 ,勉强架 出午门,一个个都落下来,拖拖拽拽,挤挤挨挨,三三五五,拥簇而来 出南门。将至五更,南门开了,周纪远远的黑影之中,明明看见。随后 哨探:离城三十五里,轩辕坟傍有一石洞,那些道人、仙子都爬进去了。 次日,黄飞虎升殿,四将回令,周纪曰:“昨在南门,探得道人有三、 四十名,俱进轩辕坟石洞内去了。探的是实,请令定夺。”黄飞虎即命 周纪:“领三百家将,尽带柴薪塞住石洞,将柴架起来烧,到下午来回 令。”周纪领令去讫。门官报道:“亚相到了。”飞虎迎请到庭上行礼, 分宾主坐下。茶罢,黄飞虎将周纪一事说明,比干大喜称谢。二人在此 谈论国家事务,武成王置酒,与比干丞相传杯相叙。不觉就至午后,周 纪来见:“奉令放火,烧到午时,特来回令。”飞虎曰:“末将同丞相 一往如何?”比干曰:“愿随车驾。”二人带领家将同出南门三十五里, 来至坟前,烟火未灭。黄将军下骑,命家将将火灭了,用挠钩挞将出来。 众家将领命,不题。且说这些狐狸吃了酒的死也甘心,还有不会变的,无辜俱死于一穴。有诗为证,诗曰:欢饮传杯在鹿台,狐狸何事化仙来。 只因秽气人看破,惹下焦身粉骨灾。众家将不一时将些狐狸挞出,而有焦毛烂肉,臭不可闻。比干对武成王 曰:“这许多狐狸,还有未焦者,拣选好的,将皮剥下来,造一袍袄献 与当今,以惑妲己之心,使妖魅不安于君前,必至内乱;使天子醒悟, 或知贬谪妲己,也见我等忠诚。”二臣共议,大悦,各归府第,欢饮尽 醉而散。古语云:不管闲事终无事,只怕你谋里招殃祸及身。不知后来 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六回 妲己设计害比干诗曰:朔风一夜碎琼瑶,丞相乘机进锦貂。 只望回心除恶孽,孰知触忌作君妖。 刳心已定千秋案,宠妒难羞万载谣。 可惜成汤贤圣业,化为流水逐春潮!  且说比干将狐狸皮硝熟,造成一件袍袄,只候严冬进袍。此是九月。 瞬息光阴,一如捻指,不觉时近仲冬。纣王同妲己宴乐于鹿台之上。那 日只见彤云密布,凛冽朔风,乱舞梨花,乾坤银砌,纷纷瑞雪,遍满朝 歌。怎见得好雪:空中银珠乱洒,半天柳絮交加。行人拂袖舞梨花,满树千枝银压。公子围炉酌酒, 仙翁扫雪烹茶。夜来朔风透窗纱,也不知是雪是梅花?飕飕冷气侵人,片片六花盖 地,瓦楞鸳鸯轻拂粉,炉焚兰麝可添绵。云迷四野催妆晚,暖客红炉玉影偏。此雪 似梨花,似杨花,似梅花,似琼花:似梨花白,似杨花细,似梅花无香,似琼花珍 贵。此雪有声,有色,有气,有味:有声者如蚕食叶,有气者冷浸心骨,有色者比 美玉无瑕,有味者能识来年禾稼。团团如滚珠,碎剪如玉屑,一片似凤耳,两片似 鹅毛,三片攒三,四片攒四,五片似梅花,六片如六萼。此雪下到稠密处,只见江 河一道青。此雪有富,有贵,有贫,有贱:富贵者红炉添寿炭,暖阁饮羊羔;贫贱 者厨中无米,灶下无柴。非是老天传敕旨,分明降下杀人刀。凛凛寒威雾气棼,国 家祥瑞落纷纭。须臾四野难分变,顷刻千山尽是云。银世界,玉乾坤,空中隐跃自 为群。此雪落到三更后,尽道丰年已十分。纣王与妲己正饮宴赏雪,当驾官启奏:“比干候旨。”王曰:“宣比干 上台。”比干行礼毕。王曰:“六花杂出,舞雪纷纭。皇叔不在府第酌 酒御寒,有何奏章,冒雪至此?”比干奏曰:“鹿台高接霄汉,风雪严 冬,臣忧陛下龙体生寒,特献袍袄与陛下御冷驱寒,少尽臣微悃。”王 曰:“皇叔年高,当留自用;今进与孤,足征忠爱!”命:“取来”。 比干下台,将朱盘高捧,面是大红,里是毛色。比干亲手抖开,与纣王 穿上。帝大悦:“朕为天子,富有四海,实缺此袍御寒。今皇叔之功, 世莫大焉!”纣王传旨:“赐酒共乐鹿台。”话说妲己在绣帘内观见, 都是他子孙的皮,不觉一时间刀剜肺腑,火燎肝肠,此苦可对谁言!暗 骂:“比干老贼!吾子孙就享了当今酒席,与老贼何干?你明明欺我, 把皮毛惑吾之心。我不把你这老贼剜出你的心来,也不算中宫之后!” 泪如雨下。  不表妲己深恨比干。且说纣王与比干把盏。比干辞酒,谢恩下台。 纣王着袍进内,妲己接住。王曰:“鹿台寒冷,比干进袍,甚称朕怀。” 妲己奏曰:“妾有愚言,不识陛下可容纳否?陛下乃龙体,怎披此狐狸 皮毛?不当稳便,甚为亵尊。”王曰:“御妻之言是也。”遂脱将下来 贮库。此乃是妲己见物伤情,其心不忍,故为此语。因自沉思曰:“昔 日欲造鹿台,为报琵琶妹子之仇,岂知惹出这场是非,连子孙俱剿灭殆  尽。”心中甚是痛恨,一心要害比干,无计可施。 话说时光易度。一日妲己在鹿台陪宴,陡生一计,将面上妖容彻去,比平常娇媚不过十分中一二。大抵往日如牡丹初绽,芍药迎风,梨花带 雨,海棠醉日,艳冶非常。纣王正饮酒间,谛视良久,见妲己容貌大不 相同,不住盼睐。妲己曰:“陛下频顾贱妾残妆何也?”纣王笑而不言, 妲己强之,纣王曰:“朕看爱卿容貌,真如娇花美玉,令人把玩,不忍 释手。”妲己曰:“妾有何容色,不过蒙圣恩宠爱,故如此耳!妾有一 结识义妹,姓胡,名曰喜媚,如今在紫霄宫出家。妾之颜色百不及一。” 纣王原是爱酒色的,听得如此容貌,其心不觉欣悦,乃笑而问曰:“爱 卿既有令妹,可能令朕一见否?”妲己曰:“喜媚乃是闺女,自幼出家 拜师学道,上洞府名山紫霄宫内修行,一刻焉能得至?”王曰:“托爱 卿福庇,如何委曲,使朕一见,亦不负卿所举。”妲己曰:“当时同妾 在冀州时,同房针线。喜媚出家,与妾作别,妾洒泪泣曰:‘今别妹妹, 永不能相见矣!’喜媚曰:‘但拜师之后,若得五行之术,我送信香与 你。姐姐欲要相见,焚此信香,吾当即至。’后来去了一年,果送信香 一块。未及二月,蒙圣恩取上朝歌,侍陛下左右。一向忘却。方才陛下 不言,妾亦不敢奏闻。”纣王大喜曰:“爱卿何不速取信香焚之?”妲 己曰:“尚早。喜媚乃是仙家,非同凡俗。待明日,月下陈设茶果,妾 身沐浴焚香相迎,方可。”王曰:“卿言甚是,不可亵渎。”纣王与妲 己宴乐安寝。却说妲己至三更时分现出原形,竟到轩辕坟中。只见雉鸡精接着,泣诉曰:“姐姐!因为你一席酒,断送了你的子孙尽灭,将皮都剥了去, 你可知道?”妲己亦悲泣道:“妹妹!因我子孙受此沉冤,无处申报, 寻思一计,须如此如此,可将老贼取心,方遂吾愿。今仗妹妹扶持,彼 此各相护卫。我想你独自守此巢穴,也是寂寥,何不乘此机会,享皇宫 血食,朝暮如常,何不为美?”雉鸡精深谢妲己曰:“既蒙姐姐抬举, 敢不如命,明日即来。”妲己计较已定,依旧隐形回宫入窍,与纣王共 寝。天明起来,正是纣王欢忭,专候今晚喜媚降临,恨不得把金乌赶下 西山去,捧出东边玉兔来。至晚,纣王见华月初升,一天如洗,作诗曰:金运蝉光出海东,清幽宇宙彻长空。 玉盘悬在碧天上,展放光辉散彩红。  话说纣王与妲己在台上玩月,催逼妲己焚香。妲己曰:“妾虽焚香 拜请,倘或喜媚来时,陛下当回避一时。恐凡俗不便,触彼回去,急切 难来。待妾以言告过,再请陛下相见。”纣王曰:“但凭爱卿分付,一 一如命。”妲己方净手焚香,做成圈套。将近一鼓时分,听半空风响, 阴云密布,黑雾迷空,把一轮明月遮掩。一霎时,天昏地暗,寒气侵人。 纣王惊疑,忙问妲己曰:“好风!一会儿翻转了天地。”妲己曰:“想 必喜媚踏风而来。”言未毕,只听空中有环佩之声,隐隐有人声坠落。 妲己忙催纣王进里面,曰:“喜媚来矣!俟妾讲过,好请相见。”纣王 只得进内殿,隔帘偷瞧。只见风声停息,月光之中,见一道姑穿大红八 卦衣,丝绦麻履。况此月色复明,光彩皎洁,且是灯烛辉煌,常言“灯 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只见此女肌如瑞雪,脸似朝霞,海  棠丰韵,樱桃小口,香脸桃腮,光莹娇媚,色色动人。妲己向前曰:“妹 妹来矣!”喜媚曰:“姐姐,贫道稽首了。”二人同至殿内,行礼坐下。 茶罢,妲己曰:“昔日妹妹曾言,‘但欲相会,只焚信香即至。’今果 不失前言。得会尊容,妾之幸甚!”道姑曰:“贫道适闻信香一至,恐 违前约,故此即速前来,幸恕唐突。”彼此逊谢。  且说纣王再观喜媚之姿,复睹妲己之色,天地悬隔。纣王暗想:“但 得喜媚同侍衾枕,便不做天子,又有何妨。”心上甚是难过。只见妲己 问喜媚曰:“妹妹是斋是荤?”喜媚答曰:“是斋。”妲己传旨:“排 上素斋来。”二人传杯叙话,灯光之下,故作妖娆。纣王看喜媚,真如 蕊宫仙子,月窟嫦娥,把纣王只弄的魂游荡漾三千里,魄绕山河十万重, 恨不能共语相陪,一口吞他下肚,抓耳挠腮,坐立不宁,不知如何是好。 纣王急得不耐烦,只是乱咳嗽。妲己已会其意,眼角传情,看着喜媚曰: “妹妹,妾有一言奉渎,不知妹妹可容纳否?”喜媚曰:“姐姐有何事 吩咐?贫道领教。”妲己曰:“前者妾在天子面前,赞扬妹妹大德,天 子喜不自胜,久欲一睹仙颜。今蒙不弃,慨赐降临,实出万幸。乞贤妹 念天子渴想之怀,俯同一会,得领福慧,感戴不胜!今不敢唐突晋谒, 托妾先容,不知妹妹意下如何?”喜媚曰:“妾系女流,况且出家,生 俗不便相会;二来男女不雅,且男女授受不亲,岂可同筵晤对,而不分 内外之礼?”妲己曰:“不然。妹妹既系出家,原是‘超出三界外,不 在五行中’,岂得以世俗男女分别而论?况天子系命于天,即天之子, 总控万民,富有四海,率土皆臣,即神仙亦当让位。况我与你幼虽结拜, 义实同胞,即以姐妹之情,就见天子,亦是亲道,这也无妨。”喜媚曰: “姐姐分付,请天子相见。”纣王闻“请”字,也等不得,就走出来了。 纣王见道姑一躬,喜媚打一稽首相还。喜媚曰:“请天子坐。”纣王便 傍坐在侧,二妖反上下坐了。灯光下,见喜媚两次三番启朱唇,一点樱 桃,吐的是美孜孜一团和气;转秋波,双湾活水,送的是娇滴滴万种风 情。把个纣王弄得心猿难按,意马驰缰,只急得一身香汗。妲己情知纣 王欲火正炽,左右难捱,故意起身更衣。妲己上前曰:“陛下在此相陪, 妾更衣就来。”纣王复转下坐,朝上觌面传杯。纣王灯下以眼角传情, 那道姑面红微笑。纣王斟酒,双手奉于道姑,道姑接酒,吐袅娜声音答 曰:“敢劳陛下!”纣王乘机将喜媚手腕一捻,道姑不语,把纣王魂灵 儿都飞在九霄。纣王见是如此,便问曰:“朕同仙姑台前玩月,何如?” 喜媚曰:“领教。”纣王复携喜媚手出台玩月。喜媚不辞,纣王心动, 便搭住香肩,月下偎倚,情意甚密。纣王中心甚美,乃以言挑之曰:“仙 姑何不弃此修行,而与令姐同住宫院,抛此清凉,且享富贵,朝夕欢娱, 四时欢庆,岂不快乐?人生几何,乃自苦如此!仙姑意下如何?”喜媚 只是不语。纣王见喜媚不甚推托,乃以手抹着喜媚胸膛,软绵绵,温润 润,嫩嫩的腹皮,喜媚半推半就。纣王见他如此,双手抱搂偏殿交欢, 云雨几度,方才歇手。正起身整衣,忽见妲己出来,一眼看见喜媚乌云 散乱,气喘吁吁,妲己曰:“妹妹为何这等模样?”纣王曰:“实不相 瞒,方才与喜媚姻缘相凑。天降赤绳,你妹妹同侍朕左右,朝暮欢娱, 共享无穷之福。此亦是爱卿荐拔喜媚之功,朕心嘉悦,不敢有忘。”即 传旨重新排宴,三人共饮,至五更方共寝鹿台之上。有诗为证,诗曰:  国破妖氛现,家亡纣主昏。 不听君子谏,专纳佞臣言。 先爱狐狸女,又宠雉鸡精。 比干逢此怪,目下死无存。  话说纣王暗纳喜媚,外官不知。天子不理国事,荒淫内阙,外廷隔 绝,真是君门万里。武成王虽执掌大帅之权,提调朝歌四十八万人马, 镇守都城,虽然丹心为国,其如不能面君谏言,彼此隔绝,无可奈何, 只行长叹而已。一日见报,说东伯侯姜文焕分兵攻打野马岭,要取陈塘 关,黄总兵令鲁雄领兵十万守把去讫。不表。  且说纣王自得喜媚,朝朝云雨,夜夜酣歌,那里把社稷为重。那日, 二妖正在台上用早膳,忽见妲己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把纣王惊骇汗出, 吓的面如土色。见妲己口中喷出血水来,闭目不言,面皮俱紫,纣王曰: “御妻自随朕数年,未有此疾,今日如何得这等凶症?”喜媚故意点头 叹曰:“姐姐旧疾发了!”帝问:“媚美人为何知御妻有此旧疾?”喜 媚奏曰:“昔在冀州时,彼此俱是闺女。姐姐常有心痛之疾,一发即死。 冀州有一医士,姓张名元,他用药最妙,有玲珑心一片煎汤吃下,此疾 即愈。”纣王曰:“传旨宣冀州医士张元。”喜媚奏曰:“陛下之言差矣!朝歌到冀州有多少路。一去一来至少月余。耽误日期焉能救得?除非朝歌之地,若有玲珑心,取他一片,登 时可救;如无,须臾即死。”纣王曰:“玲珑心谁人知道?”喜媚曰: “妾身曾拜师,善能推算。”纣王大喜,命喜媚速算。这妖精故意掐指, 算来算去,奏曰:“朝中止有一大臣,官居显爵,位极人臣。只怕此人 舍不得,不肯救拔娘娘。”纣王曰:“是谁?快说!”喜媚曰:“惟亚 相比干乃是玲珑七窍之心。”纣王曰:“比干乃是皇叔,一宗嫡派,难 道不肯借一片玲珑心为御妻起沉疴之疾?速发御札,宣比干!”差官飞 往相府。比干闲居无事,正为国家颠倒,朝政失宜,心中筹画。忽堂候官敲云板,传御札,立宣见驾。比干接札,礼毕,曰:“天使先回,午门会 齐。”比干自思:“朝中无事,御礼为何甚速?”话未了,又报:“御 札又至!”比干又接过。不一时,连到五次御札。比干疑惑:“有甚紧 急,连发五札?”正沉思间,又报:“御札又至!”持札者乃奉御官陈 青。比干接毕,问青曰:“何事要紧,用札六次?”青曰:“丞相在上: 方今国势渐衰,鹿台又新纳道姑,名曰胡喜媚。今日早膳,娘娘偶然心 疼疾发,看看气绝。胡喜媚陈说,要得玲珑心一片煎羹汤,吃下即愈。 皇上言:‘玲珑心如何晓得?’胡喜媚会算,算丞相是玲珑心。因此发 札六道,要借老千岁的心一片急救娘娘,故此紧急。”比干听说,惊得 心胆俱落,良思:“事已如此,”乃曰:“陈青,你在午门等候,我即 至也。”比干进内,见夫人孟氏曰:“夫人,你好生看顾孩儿微子德! 我死之后,你母子好生守我家训,不可造次。朝中并无一人矣!”言罢 泪如雨下。夫人大惊,问曰:“大王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比干曰:“昏 君听信妲己有疾,欲取吾心作羹汤,岂有生还之理?”夫人垂泪曰:“官 居相位,又无欺诳;上不犯法于天子,下不贪酷于军民;大王忠诚节孝, 素表著于人耳目,有何罪恶,岂至犯取心惨刑?”有子在傍泣曰:“父王勿忧。方才孩儿想起,昔日姜子牙与父王看气色,曾说不利,留一简 帖,见在书房,说:‘至危急两难之际,进退无路,方可看简,亦可解 救。’”比干方悟曰:“呀!几乎一时忘了!”忙开书房门,见砚台下 压着一帖,取出观之:上书明白。比干曰:“速取火来!”取水一碗, 将子牙符烧在水里,比干饮于腹中,忙穿朝服上马,往午门来。不表。 且说六札宣比干,陈青泄了内事,惊得一城军民官宰,尽知取比干 心作羹汤。话说武成王黄元帅同诸大臣俱在午门,只见比干乘马,飞至 午门下马。百官忙问其故,比干曰:“据陈青说取心一节,吾总不知。” 百官随比干至大殿。比干径往鹿台下候旨。纣王立候,听得比干至,命: “宣上台来。”比干行礼毕,王曰:“御妻偶发沉疴心痛之疾,惟玲珑 心可愈。皇叔有玲珑心,乞借一片作汤,治疾若愈,此功莫大焉!”比 干曰:“心是何物?”纣王曰:“乃皇叔腹内之心。”比干怒奏曰:“心 者一身之主,隐于肺内,坐六叶两耳之中,百恶无侵,一侵即死。心正, 手足正;心不正,则手足不正。心乃万物之灵苗,四象变化之根本。吾 心有伤,岂有生路?老臣虽死不惜,只是社稷丘墟,贤能尽绝。今昏君 听新纳妖妇之言,赐吾摘心之祸。只怕比干在,江山在;比干存,社稷 存!”纣王曰:“皇叔之言差矣!总只借心一片,无伤于事,何必多言?” 比干厉声大叫曰:“昏君!你是酒色昏迷,糊涂狗彘!心去一片,吾即 死矣!比干不犯剜心之罪,如何无辜遭此非殃?”纣王怒曰:“君叫臣 死,不死不忠。台上毁君,有亏臣节!如不从朕命,武士,拿下去,取 了心来!”比干大骂:“妲己贱人!我死冥下,见先帝无愧矣!”喝: “左右,取剑来与我!”奉御将剑递与比干。比干接剑在手,望太庙大 拜八拜,泣曰:“成汤先王,岂知殷受断送成汤二十八世天下!非臣之 不忠耳!”遂解带现躯,将剑往脐中刺入,将腹剖开,其血不流。比干 将手入腹内摘心而出,望下一掷,掩袍不语面似淡金,径下台去了。且 说诸大臣在殿前打听比干之事,众臣纷纷,议论朝廷失政,只听的殿后 有脚迹之声。黄元帅望后一观,见比干出来,心中大喜。飞虎曰:“老 殿下,事体如何?”比干不语,百官迎上前来。比干低首速行,面如金 纸,径过九龙桥去,出午门。常随见比干出朝,将马伺候,比干上马,往北门去了。不知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七回 太师回兵陈十策诗曰:天运循环有替隆,任他胜算总无功。 方才少进和平策,又道提兵欲破戎。 数定岂容人力转,期逢自与鬼神同。 从来逆孽终归尽,纵有回天手亦穷。  话说黄元帅见比干如此不言,径出午门,命黄明、周纪:“随看老 殿下往何处去。”二将领命去讫。且说比干马走如飞,只闻的风响之声。 约走五七里之遥,只听的路旁有一妇人手提筐篮,叫卖无心菜。比干忽 听得,勒马问曰:“怎么是无心菜?”妇人曰:“民妇卖的是无心菜。” 比干曰:“人若是无心,如何?”妇人曰:“人若无心,即死。”比干 大叫一声,撞下马来,一腔热血溅尘埃。有诗为证:御札飞来实可伤,妲己设计害忠良。 比干倚仗昆仑术,卜兆焉知在路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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