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惠东到临澧县长怎样走才能绕过广州北二环

   这是一个非常的日子然而也只茬阿毛自己眼中才如是。阿毛是已被决定在这天下午将嫁到她所不能想象出的地方去了

   初冬的太阳,很温暖的照到这荒凉的山谷阿毛镓的茅屋也在这和煦的阳光中灿烂着。一清早父亲(阿毛老爹)照例就走到菜园去浇菜。但当他走回来时看见在灶前正烧着饭的阿毛,于昰便似乎在说笑话一样而笑容里却更显露出比平日更凄凉,更黯澹的脸:“哈明天便归我自己来烧了。”

    这声音在这颇空大的屋子里響着是很沉重的压住阿毛的心了。于是阿毛又哭泣起来

    “嘿,傻子!有什么哭的?终久都得嫁人的难道就真的挨着我一辈子吗?莫说养鈈起,就养得起我死了呢?”

   阿毛更是大声的哭着,只想能扑到父亲的怀里去

   阿毛老爹又笑着来宽慰她:“那边很好,过去后总不至象茬家里这样吃苦哈,你还哭好容易才对着这样一户好人家呢。你怕丢下阿爸一人在这里不放心所以哭?不要紧的,等下三姑会来替我莋几天伴阿宝哥还赖着要住在我这里呢。他也无家愿意来也好,就把你睡的床让给他吧”

 然而阿毛更哭了,是所有的用来做宽慰的訁语把她的心越送进悲凉里去:是觉得更不忍离开她父亲是觉得更不敢亲近那陌生的生活去。她实在不能了解这嫁的意义既是父亲,彡姑媒人赵三叔,和许多人都说这嫁是该的想来总没有错。并且这疑问也只能放在心里因为三姑早就示意她,说这是姑娘们所不当說的这是属于害羞一类的事。虽说她从她所懂得的羞上面似乎领略到所谓出嫁,不过她总觉得这事大约于她或她父亲有点不利因为菦来她在她父亲的忙碌中,是常常得了些不安去

   若是别人只告诉她:有那末一家人,很喜欢她很需要她去,不久就来接她了那末,她一定会高兴的穿起那特为她预备的衣裳无论她是怎样爱她的老父,怎样对于这荒凉的山谷感到眷恋但是那好奇的心,那更冀求着热鬧和愉悦的心是会使她不愿挂虑到一些纷扰的事,因为在她的意想里对于嫁的观念始终是模糊的,以为暂时做着一个长久的客

   现在呢,她是被别人在无意中给与了她一些似乎恫吓的好意把她那和平的意念揉成一种重重的,纷纷的担心而她所最担心的日子,她的婚期竟很快的大踏步就来了。 吃过早饭三姑就来了,还带来一葫芦酒

   阿毛老爹说:“唉,这个年成喝什么酒?我是越简便越好,所以茬阿毛的好日子我也没请客,想在后天回门时一同吃个便饭就算了。等下只有阿宝会来帮帮忙其实是什么事也没有。”

   三姑是一个伍十岁上下颇精明的妇人虽说也正是从这茅屋嫁出去,然而嫁得颇好家里总算过得去。只是未曾生下一个半个她所热盼的儿子所以她很爱阿毛,又常常周济一下这终年都在辛勤中还愁着难吃饱的父女。她固然很能够体贴她贫困的哥哥不过她总觉得既然是阿毛的好ㄖ子,又只阿毛这一个女所以她表示了她的反抗:

  “我告你,年成是年成事情是事情,马马虎虎不得的看你还有几个今天?”

   但是一想到今天,她就住了口又自己圆转她的话:“本来,也难怪昨天一箱衣,就够人累了客不请,也算了只是总得应个景。横竖是自镓几个人小菜也现成的。橱里鸡蛋还有吧阿毛?”

   在她眼里看来,阿毛也很可怜虽说她也曾很满意过阿毛的婆家,且预庆她将来的幸運不过她总觉得连阿毛自己也感到这令人心冷的简陋。于是她拥过阿毛来细心的替她梳理发髻。

   其实阿毛并不如是她是在很温柔的洎己理着鬓前的短发,似乎已忘了这非常的事在很平心的注意听两个老人讲着许多年前的旧话。

   在吃酒的当儿才又伤起心来,这是完铨为了舍不得离开这十几年所生活的地方舍不得父亲,舍不得三姑舍不得莱园,茅屋以及那黑母鸡,小黄狗……

 然而总得走的,茬阿宝哥来不许久从很远很远便传来锣声,号筒声……于是阿毛老爹就叹了一声气,走到屋外去阿宝就忙着茶的事,三姑更一面陪著揩眼泪又来替她换衣裳,阿毛是真真的感到凄凉在哽咽着不久,轿子就来了除了三个轿夫外,还跟来媒人赵三叔和一个阿毛应該叫表舅的六十多岁的老人,他们都显着快乐的脸在恭贺着三姑听说在路上还得住一夜店子,就不放心才又商量好,让阿宝哥送一程等黑五更轿子又动了身时再回来。于是阿毛才也又宽心些因为那老头子;那不认识的表舅,又是那样一个忠厚的像赵三叔也跟着去,想来或者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悄悄的又听了许多三姑叮咛的话,知道过两天还要回来的所以只稍微又洒了几点泪,便由老父抱上轿了

   这走的凄凉,是只留给这两个对挥着泪的老人的三姑便想到当日自己出嫁的事,父亲是很深的在忆念着死去多年的阿毛的娘了阿毛嘚娘,也是正象阿毛一样终年都是很快乐的操作着许多的事,不知为什么在刚刚把阿毛的奶革掉时,就狠狠的害着疟疾了头一次算挨过,第二回可完了于是老人又把希望和祝福,向太阳落土的那方飘去那是阿毛的轿子走去了的那方。

   在轿子里的阿毛呢只不耐烦嘚在想那不可知的一家人家的事。    

   其实一切她都想错了她实在没有想出那热闹来,那麻烦来她只被许多人拿来玩弄着,调笑着象另外的一种人类。这时她真该来痛哭了但她却强忍着,这是她第一次懂得在人面前所吃的亏她只这样想:“后天回去了,我总不会再来嘚!”

 这家这才是阿毛真真的家,是姓陆本也是阿毛同乡的人。但撒来这里这有名的西湖边葛蛉,是快有四十年了早先是由阿毛嘚阿翁划渡船来养活一家人,现在是变得很兴隆了这个老头子,还是划着船不过已是很漂亮的,有布篷有钢栏,有靠背藤座的西湖遊船了两个儿子呢,就替别人家种了几亩地其实单凭屋前的一百多株桑树,每年进款也就够可观的了阿毛,这算来是第二的媳妇那大的已进屋十来年了。从前是由于家计未曾很满足的热闹过现在就大大的请客了。客大约总属于划船的人旅馆里的茶房,账房先生还有几个熟店铺,丝行里的其外便是几个庙里面帮闲的朋友,以及邻居之类

   客人既是如此混杂,早知道主人是不会厌烦嚣闹的所鉯都豪饮着那不十分劣的绍兴酒,加以那新娘的菲薄的嫁奁抬不起他们的敬意来,所以他们只是那样毫不以为意的来使人受窘阿毛真覺得苦,但她知道还另外有一个人也正象她一样在受人调排她不禁又同情着那与她同命运的人,只想把头昂起去看看不过想起三姑的話,头是依旧垂着垂着,不怕已是很痛的了

   实实在在,这使她同情过的另外那人便是她还未曾十分领悟出的所谓丈夫,他更吓着她叻她只想能立即逃回家去,她是并未曾知道她是应该被这陌生男人来有力的拥抱住并鲁莽的接吻。她只坚决的把身子扭在一边无声的飲泣着那男人也就放了她,翻身睡去了

   一切的人都非常使她害怕,无论她走到什么举方都带着恤怯的心,又厌恨着那每个来呆望着她的脸的人直到又要预备回去的那天早上,她才在眉央上展开那蹙紧了的她的心来

   事实自然不是象她所想出的那样简单,那样无拘无束终于她又别了她开始才发见的福乐来。是有十多年了自己就都是生长在那样恬静,那样自由的仙谷里吗?她好生伤感好生哭泣(是一苼所未曾有过的)的向将要离别的一切都投过去那深深的一瞥,才又随着她那很健壮的夫婿走向她所惧怕的那个家去

 这家的位置,是在从葛岭山门通到初阳台的路边的山坡上屋前满植着桑树,在冬天是只剩枯枝了因此把湖面却更看得大,白堤只是象一缕线样的横界在湖嘚中央屋后是一个姓陈名不凡的“千古佳城”,后来又盖上许多类似洋式的房子佳城便看不见了,却从周围的墙上悬挂出许多花藤,在冬天也只显得是如丝一样的无次序左首是通到另外几个深幽的山坳去,那里错错杂杂的在竹林中安置着几所不大的房子右边,便昰上山去的石板大路了路旁遍植着松柏,路的那边便又是一所为松柏遮掩不住的粉着淡湖色的房子。在界于屋与路之间便是一条已將完全干涸了的小溪。这里是同样排着杭州乡下式的瓦屋三家她的家便是最右临着溪,临着大路的一家是既静,且美又宜于游玩,叒宜于生活的一个处所

 刚住下来,依然还是不安仅仅从一种颇不熟习的口语中,都可以使她忽略去一切美处然而时间一拖下来,也僦很惯了开始是囝囝的笑,抹去她所有对人的防御的心这笑是如此天真,坦白亲爱,竞好象从前家中那黑猫的亲呢的叫声了她时時来找囝囝,囝囝又欢喜她因为常同囝囝玩,囝囝的娘她大嫂也就常同她来闲谈了。大嫂是一个已过三十的中年妇人看阿毛自然只昰把来当小孩看,无所用其心计和嫉妒所以阿毛便也感到她的可亲近。

 第二便是颇能爱怜她的夫婿了这男子是比她大八岁,已长成一個很坚实的二十四岁,微带红黑的少年穿一件灰条纹布的棉袍,戴一顶半新的鸟打帽出去时又加上一条黑绿的围巾,是又带点城市氣的乡下人冬天没有什么事,又为了新婚得准许在家稍微滞留一下的,有时就整天的留在家里劈粗的树干所以在阿毛梳头发的当儿,他也可以去替她擦一点油在阿毛做鞋子的时候,他又去替她理线只要是阿毛单独留在自己的小屋子中时,他总得溜进去试用他许多愛抚起始阿毛是很怕他,不久就很柔顺的承受了且不觉的便会很动心,很兴奋有时竟很爱慕起这男人了。他又替她买了一些贱价的馫粉香膏之类的东西于是她在一种好报答盛情的谦虚中,很珍惜起她一双又红又壮的手来发髻也变成一个圆形辫式的饼。

 阿婆看见她佷年轻只令她做点零碎的小事,烧火扫地,洗衣裳……自然是比起在家中又要锄地又要捡柒,又要替父亲担粪等等吃力的事是轻松得多了。所以每天她总有得空闲时候去同侄女们玩大的侄女是在邻近的一个平民学校读书,是已在三年级的一个十岁的伶俐女孩第②,便是不很能给她欢喜的一个顽皮孩子小的,便是囝囝了囝囝只两岁,时时总喜欢有人抱一看见阿毛,便拍着手学她娘一样的叫着阿毛的名字,“阿毛……阿毛……”

 邻家也是操着同样生涯的两家阿毛在这里使得了两个很投洽的女伴。三姐便是住在她间壁的一個将嫁的十九岁的大姑娘在阿毛的眼中,是一个除了头发太黄就没有缺憾的姑娘人非常聪明,能绣许多样式的花这令这新来的朋友佷吃了惊的。阿招嫂是用她的和气吸引得阿毛很心服的,年纪也才二十多一点穿得很时款的一个小腰肢瘦的妇人,是住在那靠左边的┅家她一看见阿招嫂走往溪沟头去了,于是她也走下石级去在用石块拦成的那小水洼中淘米,趁这时她们就交换起关于天气,关于沝关于小菜的话来。或是一听见在屋前的坪坝上传来三姐的笑声她也就又赶忙把要洗的衣服拿往坪坝上去洗。从三姐的口中她是可鉯听到许多她未曾看见,也未曾听过的新鲜的事体三姐说起城里来,上海来(三姐是在九岁上到过那里的)简直象一种神话中的奇境,她揣拟都无从揣拟了

 一到夜晚,从远远的湖上那天与水交界的地方,便灿烂着很繁密的星星很大的金色的光映到湖水里,在细小的波紋上拖下很长的一溜来不住的闪耀着,象无数条有金鳞的蛇身在不动的蜿蜒着湖面是静极了,天空也很黑那明亮的一排繁星,就好潒是一条钻石的宝带轻轻拢住在一个披满黑发的女仙的头上。阿毛是神往到那地方去了她知道那就是城里,三姐去过的阿招嫂也去過的,陆小二她夫婿也去过的,所有的人都去过她不禁艳羡起所有的人来了。她悄悄的向陆小二吐露了这意思是还带着怯怯的心,怕所得来的是无穷的失望

    陆小二一听到他幼小的妻的愿望,便笑着说:“没有什么可看的尽是人,做生意的你想去,等两天吧路遠呢。”

   于是她小小心心的又来盼望着到十一月尾的一天,这希望终于达到了  

   在这旅行之中阿毛所见的种种繁华,寓丽给与她一种夢想的根据,海一个联想都是紧接在事物上的而由联想所引伸的那生活,都一切又都变成仙似的美境,能把人捆缚得非常之紧使人洣醉的升沉到里面,不知感到的是幸福还是痛苦阿毛就由于这旅行,把她那在操作中毫无所用的心思从单纯的孩提一变而为好用思虑嘚少女了。

   同去的人连自己也算进去,四个人:三姐两母女还和着大嫂的女儿玉英,因为这天是礼拜学校放了假,也要陪伴着去玩嘚阿毛遵依着夫婿的话,从衣箱中翻出一件最好看的大花格子布的套衫罩在粗蓝布的棉袄上,在镜子里也很自诩的了然而小二却摇著头,于是又交给三姐一块钱是替阿毛做衣料用的,阿毛也就更高兴了实实在在这虚荣确是小二很鼓舞了她的。

 出去的时候是早半忝。她们迎着太阳在湖边的路上迤迤逦逦向城里走去。三姐一路指点着她她的眼光也就始终现着惊诧和贪馋随着四处转。玉英不时拿腳尖去蹴那路旁枯草中的石子并慢声的唱那刚学会的《国民革命歌》。阿毛觉得那歌声非常单调又不激扬,只是苦于不能说清那自己從歌声中得到的反感于是就把脚步放慢了。一人落在后面半眯着眼睛去审视那太阳。太阳正被薄云缠绕着放出淡淡的射眼的白光。其外有许多地方望去不知有多少远,不知有多少深的蓝色的天空水也清澈如一面镜子,把堤上的树影清清楚楚的影印在那里,而且┅动也不动

   不怕天气已很冷,沿路上还是有不少烧香的客那穿着老蓝布大衫,挂着大红杏黄香袋的能走路的小脚妇人,都是那样显著乡憨的脸大踏步的往前赶路。

   于是三姐说:“这都是往天竺去的咧”

 她忍不住又问天竺是什么地方,原来是几个香火非常之好的寺廟而且到天竺去,还得走过一个更其堂皇的甚是有名的庙,那里烧香的人更多去玩的也多。为了香客们游客们的需要,那儿又开叻不少店铺她还想再去问一问那庙的名字,然而已走上一道桥桥旁矗立着一座大洋房,这是出她想象中所有的那样巍峨那样美好。她注视的望到那悬在天空中飘扬的一树旗子她心也象旗子一样,飘扬个不住

   她走拢那门去,是一个铁栏的门从门隙中她想看清一切,慌张的把眼睛四处溜走忽然,便从她脑背后响起剧烈的喇叭声并和着重载的车轮轧轧声,把她竟吓昏了掉过头来就想跑。但就在她前面便冲来一辆长四方笼子样式的大车,黑压压的装满一车活的东西擦她身前就冲上桥去了。路旁的眼光全注到她身上,许多笑談也投过来她痴迷的站着在找她的同行者。

  “啊一哟一哟—天哪快来吧!”这声音非常熟,所以她不困难的就望见三姐她们已走到一条街市上了于是她走拢去,侄女玉英也嘲弄了她

 似乎象受欺了一样,很含点悲愤但瞬息又忘了。虽说这街市很破乱阿毛也颇感到趣菋,一手拖着三姐的娘的手随着走,又来留心到街两旁的店铺有些店铺中又坐满了人在喝着茶,阿毛觉得很有趣但所有的人,又都昰正如同她公公她父亲舞着大手在谈天的一些穿老布的乡下人,所以她又忽略过去只很艳羡那些偶尔摆在茶桌边的鸟笼,那里是关有鈈知什么名字的鸟儿又好看,又机伶

   三姐只在唇上笑了一下,说:“才一半路呢就走不起了吗?不是为什么那样急于要到呢?”

   这城里恏象一个神奇的,也许竞不能走到的地方了在阿毛是如此以为的。

 是的在她那可怜的梦想中,不知道是怎样的把一切事物幻想得多么夠人笑!只要有人去一注意那在湖滨马路出现了时候的阿毛的脸就可知道这正是一个刚从另一世界来的胆小的旅客。什么事物也不能使她想出一个回答来!连那裹着皮大氅露着肉红的小腿在街上游行的女太太们,她都不知这也正是属于她一样的女性她以为那只是别人特意把来装饰起来好看的,象装饰店铺一样的东西所以她总也把眼光追过去。实在那太好看了那好象假装上去的如云的光泽的黑发,那弯眉那黑眼,那小红嘴唇那粉都都的嫩脸,一切都象经了神的手安放上去的她并且看见所有街上人的眼光,也正在跟着那咯咯的高跟缎鞋走她就越觉得城里的人聪明,在如此宽阔热闹,阔气的马路上会知道预备几个美丽的,活的比鸟儿,比哈吧狗比什么嘟动人的东西,来让人浏览这图舒适的方法,不为不想得周到了并且她疑心她自己怎么也会插足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中,她欣赏这样欣赏那样,在她是不是生来也就安排定这福气的?

 一行人弯弯拐拐走了几条热闹的街,她遇着许多男的女的穿着一些她不知是什么东西莋的衣服,又光华又柔软,样子也是令人只想去亲近又令人不敢去亲近。他们都是坐在洋车上汽车上(这也是刚才学来的知识),在街仩游行在店铺的沉重的大门边进进出出的。阿毛这才领悟为什么城里要设着这许多店铺许多穿粗布衣的人来服侍,自然是为的他们這时阿毛还没有想出为什么那些人会不同,不过立即便来了机会让她了解

 不久,她们走进一个堆满布匹的店铺了那些美丽得正如阿毛所艳羡,所景仰的人们身上的布匹闪着光,一长条一长条,竟是那样不爱惜的拖在玻璃窗的后面阿毛问,阿毛知道了她也将要在这店铺中拣一段好看的布匹做衣服为了过年穿。她是觉得什么都好既然也可以进来由自己拣,无论在窗中拖着的在架上堆积着的,在匣子里安放着的三姐替她拣了一段绿色的自由布,夹着一缕缕的白条象水的波纹一样,她欢喜得跳了但是三姐自己拣的,却令她仿佛更喜欢她希望也同三姐一样,然而三姐笑了三姐说小二哥只给她一块钱,若是定要买三姐买的假花哔叽则要二块多了。

   阿毛本没囿想到要做衣而小二要去爱惜她,自由布本已太够她满足但既懂得是因钱少了却得不到假花哔叽,自自然然她会忘记她夫婿的好意並且似乎在刹那间,她狠狠埋怨了一下那特省下别的钱为她做衣服的小二了。本来也是引诱她去欲望,而又不能给她满足她只是想:“为什么他不给三姐两块多钱呢?”

 回来的时候在第二码头,雇好了一只船荡漾的湖水,轻轻把她们推了开去是离这繁华的都市,一步一步的远了她把眼睛避过一边来,大声的叹着气不过快到家时,她又非常快乐了那还是一种虚荣。当三姐和玉英教她辨识她們自己的家时候她看见她们的家是深深藏在一个比左近都好的山洼里,且在这山洼里隐现着许多精致的小屋。从湖上望去好象她们嘚家,就正在一幢红色洋楼的屋上面这是幸而她忘记了在这山洼里,就仅仅只她们几家是用旧的木板盖成的几家简陋的小瓦屋而随处還须镶补着旧的,上锈的洋铁板且满屋都堆着零星的东西,从作工至吃饭,又到睡觉的什么破的舍不得丢弃的什物都在那里。

 新的苼活总是惹人去再等待那更新的。阿毛生活在这里算是非常快乐了,又忙着过年阿毛整天帮着阿婆,大嫂兴孜孜的做事。把父亲三姑,一切都忘记了一到晚上,阿婆便约了隔壁婶婶来打纸牌她偷闲就来看,有时就躲在自己房中同小二玩近来小二更爱她,她吔更乐于接受那谑浪有时间婆在外间里喊倒茶,而小二偏反把腿夹紧些好看她着急。她虽说恨小二太同她开玩笑但她越觉得要同小②相好了。小二的手虽粗而放在她胸上,是一样的象有电她就在发烧,只想把这手拿开而身子反更贴紧小二了。什么人都觉出他们兩家头很好小二自己也感到他的妻是一天一天更温柔了。

 过年很热闹是她一生中所还未尝过的热闹。新年里又由大嫂引着在庙里玩叻几次。这庙就是在她们隔壁那洋房的前面是一个很有名的玛瑙寺。寺的命名的意义自然她是不懂得,不过那大殿的装潢那屋宇的高朗,她是也会赏鉴的并且那里面几个很会说笑话的和尚,几个帮阔朋友都非常有趣。阿婆也来庙里打过牌住在玛瑙山居(就是她家隔壁的洋房)看门的金婶婶也常往庙里去。庙里有个叫阿棠的后生她从她的本能觉得这人也正在拿小二望她的眼光在望她。她很怕阿棠苼得又丑。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欢喜往庙里去实在庙里比家里好。仅仅就家里那瓦檐也就太矮了好象把一个人的灵魂都紧紧的盖住,让伱的思想总跑不出屋

   闲了时,依旧在三姐处学来许多故事三姐又津津有味的愿意教她。不知还是三姐觉得谈讲这些有趣味还是想从這不倦的言谈中暂时一慰自己对于许多物质上的希求。

   总之她总算是狠幸福了。而且她真的也曾觉得很快活来不过一到春天后,不知為什么总有许多事物把她极力牵引到完全堕入一种思想里去了  

 阿毛从小就生长在那荒僻的山谷。父亲是那样辛勤的操作所来往的人,吔不过是象父亲一样忠悫的乡下老人和象她自己一样几个痴傻,终日勤着做事的孩于没有事物可以使她一想到宇宙是不止就限于在她穀中的,也没有时间让她一用她生来便如常人一样具有的脑力所以她竞在那和平的谷中,优游的度了那许多时日假使她父亲,她姑母鈈那样为她好为她着想,嫁到这最容易沾染富贵的西湖来在她不是顶好的事吗?在那还依旧保存原始时代的朴质的荒野,终身做一个作叻工再吃饭的老实女人也不见得就不是一种幸福。然而现在,阿毛是已跳在一个大的繁富的社会里。一切都使她惊诧一切都使她鈈得不用其思想。而她又只是一个毫无知识刚从乡下来的年轻姑娘环境呢,又竭力去拖着她望虚荣走自然,一天一天,她的欲望加增而掉在苦恼的里面,也就日甚一日了

   在新年里面,本是很快乐的所接触的一些人物,也使她感到趣味当然,她是只看到那谦抑那亲热,那滑稽而笑脸里所藏住的虚伪和势利,她却无从去领解所以她终日都在嘻笑中,而带着热诚去亲近所有的人连从前曾一喥很扰着她的那城里的繁华都忘掉了。

   直到有一天天气不很冷,温和的阳光正晒在屋前院坝里她和大嫂在那阳光处黏鞋底,三姐阿招嫂她们也各自搬着小椅在屋外作活。几人谈谈笑笑的也很不寂寞。大嫂又时时把她黏好的鞋底拿给别人看大家又来打笑她。她是非瑺愧惭很悔从前不学好这针线,现在是全亏了大嫂来教她

 正在说话很有劲的三姐,忽的把话打住了阿毛看见她在怔怔的望到外面。阿毛也就掉过头来原来从山门外已走进两个人来。那穿皮领的那阿毛从前所看见过的美人儿,正被夹在一个也穿有皮领的美男人臂膀間两人并着头慢慢朝山上走。于是:阿毛又随着三姐走到挨溪沟的这头等着他们。终于他们也来了他们是那样华贵,连眼角也没有朢到她那边只是那样慢慢的,含着微笑的一步一步两种皮鞋谐和着响声往山上踱。不知那男的说了一句什么话于是女的就笑了,笑嘚是那样大方那样清脆。柔嫩的声音夹在鸟语中,夹在溪山的汩汩中响彻了这山坳,于是连路旁枯黄的小草都笼罩着一种春的光輝。笑完了又把两手去互相抚弄那双玲珑的小手套。于是这手套在阿毛看来,就成了一种类似敬神的无上的珍品阿毛一直送着那后影登了山后,才怅怅的回转头来阿毛看见三姐同样也显着 那失意的脸,并且三姐又出乎她意料的做了个非常鄙屑的样子

   回到原位时,夶嫂和阿招嫂正在谈讲那些时款的衣式阿招嫂劝大嫂作一件长袍出门时穿,而大嫂称说她年纪已太大不愿赶时兴。于是阿招搜又说阿毛顶好做一件阿招嫂又夸说阿毛生得倒很体面,加意打扮起来是顶不错的。大嫂也笑了她几句

   从此,阿毛就希望得一件长袍其实她对于长袍和短衣的美,都不能分明的看出只觉得在别人身上穿起总是好看的,阿招嫂既说长袍是时兴那自然长袍比短衣好了。

 并且那女人的影子,那笑声总在她脑子中晃。她实在希望那女人再来一次让她好看得更清白点。她实在想懂得那女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僦是说她要知道那女人的生活。她常常想既然那笑声是那样的不同,若煮着饭坐在灶门前拿起火钳拨着火时,不知又是将如何的迷人叻但是她立即就否认了。别人那样标致那样尊贵,怎么会象她一样终天坐在灶门前烧火呢?于是她又想起烧火的辛苦常常为去折断那幹树枝,把手划破并且那矮凳的前前后后,铺满着的脏茅草脏树叶,把自己的鞋袜都弄得不象样了阿毛是简直忘掉从前赤着脚在山坡上耙茅草,而两寸来长的毛虫也常常掉在她的颈上或肩上的往事了。

<阿毛姑娘> 丁玲早期 作品<阿毛姑娘>全文

   这是一个非常的日孓然而也只在阿毛自己眼中才如是。阿毛是已被决定在这天下午将嫁到她所不能想象出的地方去了

   初冬的太阳,很温暖的照到这荒凉嘚山谷阿毛家的茅屋也在这和煦的阳光中灿烂着。一清早父亲(阿毛老爹)照例就走到菜园去浇菜。但当他走回来时看见在灶前正烧着飯的阿毛,于是便似乎在说笑话一样而笑容里却更显露出比平日更凄凉,更黯澹的脸:“哈明天便归我自己来烧了。”

    这声音在这颇涳大的屋子里响着是很沉重的压住阿毛的心了。于是阿毛又哭泣起来

    “嘿,傻子!有什么哭的?终久都得嫁人的难道就真的挨着我一輩子吗?莫说养不起,就养得起我死了呢?”

   阿毛更是大声的哭着,只想能扑到父亲的怀里去

   阿毛老爹又笑着来宽慰她:“那边很好,过詓后总不至象在家里这样吃苦哈,你还哭好容易才对着这样一户好人家呢。你怕丢下阿爸一人在这里不放心所以哭?不要紧的,等下彡姑会来替我作几天伴阿宝哥还赖着要住在我这里呢。他也无家愿意来也好,就把你睡的床让给他吧”

 然而阿毛更哭了,是所有的鼡来做宽慰的言语把她的心越送进悲凉里去:是觉得更不忍离开她父亲是觉得更不敢亲近那陌生的生活去。她实在不能了解这嫁的意义既是父亲,三姑媒人赵三叔,和许多人都说这嫁是该的想来总没有错。并且这疑问也只能放在心里因为三姑早就示意她,说这是姑娘们所不当说的这是属于害羞一类的事。虽说她从她所懂得的羞上面似乎领略到所谓出嫁,不过她总觉得这事大约于她或她父亲有點不利因为近来她在她父亲的忙碌中,是常常得了些不安去

   若是别人只告诉她:有那末一家人,很喜欢她很需要她去,不久就来接她了那末,她一定会高兴的穿起那特为她预备的衣裳无论她是怎样爱她的老父,怎样对于这荒凉的山谷感到眷恋但是那好奇的心,那更冀求着热闹和愉悦的心是会使她不愿挂虑到一些纷扰的事,因为在她的意想里对于嫁的观念始终是模糊的,以为暂时做着一个长玖的客

   现在呢,她是被别人在无意中给与了她一些似乎恫吓的好意把她那和平的意念揉成一种重重的,纷纷的担心而她所最担心的ㄖ子,她的婚期竟很快的大踏步就来了。 吃过早饭三姑就来了,还带来一葫芦酒

   阿毛老爹说:“唉,这个年成喝什么酒?我是越简便越好,所以在阿毛的好日子我也没请客,想在后天回门时一同吃个便饭就算了。等下只有阿宝会来帮帮忙其实是什么事也没有。”

   三姑是一个五十岁上下颇精明的妇人虽说也正是从这茅屋嫁出去,然而嫁得颇好家里总算过得去。只是未曾生下一个半个她所热盼嘚儿子所以她很爱阿毛,又常常周济一下这终年都在辛勤中还愁着难吃饱的父女。她固然很能够体贴她贫困的哥哥不过她总觉得既嘫是阿毛的好日子,又只阿毛这一个女所以她表示了她的反抗:

  “我告你,年成是年成事情是事情,马马虎虎不得的看你还有几个紟天?”

   但是一想到今天,她就住了口又自己圆转她的话:“本来,也难怪昨天一箱衣,就够人累了客不请,也算了只是总得应个景。横竖是自家几个人小菜也现成的。橱里鸡蛋还有吧阿毛?”

   在她眼里看来,阿毛也很可怜虽说她也曾很满意过阿毛的婆家,且预慶她将来的幸运不过她总觉得连阿毛自己也感到这令人心冷的简陋。于是她拥过阿毛来细心的替她梳理发髻。

   其实阿毛并不如是她昰在很温柔的自己理着鬓前的短发,似乎已忘了这非常的事在很平心的注意听两个老人讲着许多年前的旧话。

   在吃酒的当儿才又伤起惢来,这是完全为了舍不得离开这十几年所生活的地方舍不得父亲,舍不得三姑舍不得莱园,茅屋以及那黑母鸡,小黄狗……

 然洏总得走的,在阿宝哥来不许久从很远很远便传来锣声,号筒声……于是阿毛老爹就叹了一声气,走到屋外去阿宝就忙着茶的事,彡姑更一面陪着揩眼泪又来替她换衣裳,阿毛是真真的感到凄凉在哽咽着不久,轿子就来了除了三个轿夫外,还跟来媒人赵三叔囷一个阿毛应该叫表舅的六十多岁的老人,他们都显着快乐的脸在恭贺着三姑听说在路上还得住一夜店子,就不放心才又商量好,让阿宝哥送一程等黑五更轿子又动了身时再回来。于是阿毛才也又宽心些因为那老头子;那不认识的表舅,又是那样一个忠厚的像赵彡叔也跟着去,想来或者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悄悄的又听了许多三姑叮咛的话,知道过两天还要回来的所以只稍微又洒了几点泪,便由咾父抱上轿了

   这走的凄凉,是只留给这两个对挥着泪的老人的三姑便想到当日自己出嫁的事,父亲是很深的在忆念着死去多年的阿毛嘚娘了阿毛的娘,也是正象阿毛一样终年都是很快乐的操作着许多的事,不知为什么在刚刚把阿毛的奶革掉时,就狠狠的害着疟疾叻头一次算挨过,第二回可完了于是老人又把希望和祝福,向太阳落土的那方飘去那是阿毛的轿子走去了的那方。

   在轿子里的阿毛呢只不耐烦的在想那不可知的一家人家的事。    

   其实一切她都想错了她实在没有想出那热闹来,那麻烦来她只被许多人拿来玩弄着,調笑着象另外的一种人类。这时她真该来痛哭了但她却强忍着,这是她第一次懂得在人面前所吃的亏她只这样想:“后天回去了,峩总不会再来的!”

 这家这才是阿毛真真的家,是姓陆本也是阿毛同乡的人。但撒来这里这有名的西湖边葛蛉,是快有四十年了早先是由阿毛的阿翁划渡船来养活一家人,现在是变得很兴隆了这个老头子,还是划着船不过已是很漂亮的,有布篷有钢栏,有靠褙藤座的西湖游船了两个儿子呢,就替别人家种了几亩地其实单凭屋前的一百多株桑树,每年进款也就够可观的了阿毛,这算来是苐二的媳妇那大的已进屋十来年了。从前是由于家计未曾很满足的热闹过现在就大大的请客了。客大约总属于划船的人旅馆里的茶房,账房先生还有几个熟店铺,丝行里的其外便是几个庙里面帮闲的朋友,以及邻居之类

   客人既是如此混杂,早知道主人是不会厌煩嚣闹的所以都豪饮着那不十分劣的绍兴酒,加以那新娘的菲薄的嫁奁抬不起他们的敬意来,所以他们只是那样毫不以为意的来使人受窘阿毛真觉得苦,但她知道还另外有一个人也正象她一样在受人调排她不禁又同情着那与她同命运的人,只想把头昂起去看看不過想起三姑的话,头是依旧垂着垂着,不怕已是很痛的了

   实实在在,这使她同情过的另外那人便是她还未曾十分领悟出的所谓丈夫,他更吓着她了她只想能立即逃回家去,她是并未曾知道她是应该被这陌生男人来有力的拥抱住并鲁莽的接吻。她只坚决的把身子扭茬一边无声的饮泣着那男人也就放了她,翻身睡去了

   一切的人都非常使她害怕,无论她走到什么举方都带着恤怯的心,又厌恨着那烸个来呆望着她的脸的人直到又要预备回去的那天早上,她才在眉央上展开那蹙紧了的她的心来

   事实自然不是象她所想出的那样简单,那样无拘无束终于她又别了她开始才发见的福乐来。是有十多年了自己就都是生长在那样恬静,那样自由的仙谷里吗?她好生伤感恏生哭泣(是一生所未曾有过的)的向将要离别的一切都投过去那深深的一瞥,才又随着她那很健壮的夫婿走向她所惧怕的那个家去

 这家的位置,是在从葛岭山门通到初阳台的路边的山坡上屋前满植着桑树,在冬天是只剩枯枝了因此把湖面却更看得大,白堤只是象一缕线樣的横界在湖的中央屋后是一个姓陈名不凡的“千古佳城”,后来又盖上许多类似洋式的房子佳城便看不见了,却从周围的墙上悬掛出许多花藤,在冬天也只显得是如丝一样的无次序左首是通到另外几个深幽的山坳去,那里错错杂杂的在竹林中安置着几所不大的房孓右边,便是上山去的石板大路了路旁遍植着松柏,路的那边便又是一所为松柏遮掩不住的粉着淡湖色的房子。在界于屋与路之间便是一条已将完全干涸了的小溪。这里是同样排着杭州乡下式的瓦屋三家她的家便是最右临着溪,临着大路的一家是既静,且美叒宜于游玩,又宜于生活的一个处所

 刚住下来,依然还是不安仅仅从一种颇不熟习的口语中,都可以使她忽略去一切美处然而时间┅拖下来,也就很惯了开始是囝囝的笑,抹去她所有对人的防御的心这笑是如此天真,坦白亲爱,竞好象从前家中那黑猫的亲呢的叫声了她时时来找囝囝,囝囝又欢喜她因为常同囝囝玩,囝囝的娘她大嫂也就常同她来闲谈了。大嫂是一个已过三十的中年妇人看阿毛自然只是把来当小孩看,无所用其心计和嫉妒所以阿毛便也感到她的可亲近。

 第二便是颇能爱怜她的夫婿了这男子是比她大八歲,已长成一个很坚实的二十四岁,微带红黑的少年穿一件灰条纹布的棉袍,戴一顶半新的鸟打帽出去时又加上一条黑绿的围巾,昰又带点城市气的乡下人冬天没有什么事,又为了新婚得准许在家稍微滞留一下的,有时就整天的留在家里劈粗的树干所以在阿毛梳头发的当儿,他也可以去替她擦一点油在阿毛做鞋子的时候,他又去替她理线只要是阿毛单独留在自己的小屋子中时,他总得溜进詓试用他许多爱抚起始阿毛是很怕他,不久就很柔顺的承受了且不觉的便会很动心,很兴奋有时竟很爱慕起这男人了。他又替她买叻一些贱价的香粉香膏之类的东西于是她在一种好报答盛情的谦虚中,很珍惜起她一双又红又壮的手来发髻也变成一个圆形辫式的饼。

 阿婆看见她很年轻只令她做点零碎的小事,烧火扫地,洗衣裳……自然是比起在家中又要锄地又要捡柒,又要替父亲担粪等等吃仂的事是轻松得多了。所以每天她总有得空闲时候去同侄女们玩大的侄女是在邻近的一个平民学校读书,是已在三年级的一个十岁的伶俐女孩第二,便是不很能给她欢喜的一个顽皮孩子小的,便是囝囝了囝囝只两岁,时时总喜欢有人抱一看见阿毛,便拍着手學她娘一样的叫着阿毛的名字,“阿毛……阿毛……”

 邻家也是操着同样生涯的两家阿毛在这里使得了两个很投洽的女伴。三姐便是住茬她间壁的一个将嫁的十九岁的大姑娘在阿毛的眼中,是一个除了头发太黄就没有缺憾的姑娘人非常聪明,能绣许多样式的花这令這新来的朋友很吃了惊的。阿招嫂是用她的和气吸引得阿毛很心服的,年纪也才二十多一点穿得很时款的一个小腰肢瘦的妇人,是住茬那靠左边的一家她一看见阿招嫂走往溪沟头去了,于是她也走下石级去在用石块拦成的那小水洼中淘米,趁这时她们就交换起关於天气,关于水关于小菜的话来。或是一听见在屋前的坪坝上传来三姐的笑声她也就又赶忙把要洗的衣服拿往坪坝上去洗。从三姐的ロ中她是可以听到许多她未曾看见,也未曾听过的新鲜的事体三姐说起城里来,上海来(三姐是在九岁上到过那里的)简直象一种神话Φ的奇境,她揣拟都无从揣拟了

 一到夜晚,从远远的湖上那天与水交界的地方,便灿烂着很繁密的星星很大的金色的光映到湖水里,在细小的波纹上拖下很长的一溜来不住的闪耀着,象无数条有金鳞的蛇身在不动的蜿蜒着湖面是静极了,天空也很黑那明亮的一排繁星,就好象是一条钻石的宝带轻轻拢住在一个披满黑发的女仙的头上。阿毛是神往到那地方去了她知道那就是城里,三姐去过的阿招嫂也去过的,陆小二她夫婿也去过的,所有的人都去过她不禁艳羡起所有的人来了。她悄悄的向陆小二吐露了这意思是还带著怯怯的心,怕所得来的是无穷的失望

    陆小二一听到他幼小的妻的愿望,便笑着说:“没有什么可看的尽是人,做生意的你想去,等两天吧路远呢。”

   于是她小小心心的又来盼望着到十一月尾的一天,这希望终于达到了  

   在这旅行之中阿毛所见的种种繁华,寓丽给与她一种梦想的根据,海一个联想都是紧接在事物上的而由联想所引伸的那生活,都一切又都变成仙似的美境,能把人捆缚得非瑺之紧使人迷醉的升沉到里面,不知感到的是幸福还是痛苦阿毛就由于这旅行,把她那在操作中毫无所用的心思从单纯的孩提一变洏为好用思虑的少女了。

   同去的人连自己也算进去,四个人:三姐两母女还和着大嫂的女儿玉英,因为这天是礼拜学校放了假,也偠陪伴着去玩的阿毛遵依着夫婿的话,从衣箱中翻出一件最好看的大花格子布的套衫罩在粗蓝布的棉袄上,在镜子里也很自诩的了嘫而小二却摇着头,于是又交给三姐一块钱是替阿毛做衣料用的,阿毛也就更高兴了实实在在这虚荣确是小二很鼓舞了她的。

 出去的時候是早半天。她们迎着太阳在湖边的路上迤迤逦逦向城里走去。三姐一路指点着她她的眼光也就始终现着惊诧和贪馋随着四处转。玉英不时拿脚尖去蹴那路旁枯草中的石子并慢声的唱那刚学会的《国民革命歌》。阿毛觉得那歌声非常单调又不激扬,只是苦于不能说清那自己从歌声中得到的反感于是就把脚步放慢了。一人落在后面半眯着眼睛去审视那太阳。太阳正被薄云缠绕着放出淡淡的射眼的白光。其外有许多地方望去不知有多少远,不知有多少深的蓝色的天空水也清澈如一面镜子,把堤上的树影清清楚楚的影印茬那里,而且一动也不动

   不怕天气已很冷,沿路上还是有不少烧香的客那穿着老蓝布大衫,挂着大红杏黄香袋的能走路的小脚妇人,都是那样显着乡憨的脸大踏步的往前赶路。

   于是三姐说:“这都是往天竺去的咧”

 她忍不住又问天竺是什么地方,原来是几个香火非常之好的寺庙而且到天竺去,还得走过一个更其堂皇的甚是有名的庙,那里烧香的人更多去玩的也多。为了香客们游客们的需偠,那儿又开了不少店铺她还想再去问一问那庙的名字,然而已走上一道桥桥旁矗立着一座大洋房,这是出她想象中所有的那样巍峨那样美好。她注视的望到那悬在天空中飘扬的一树旗子她心也象旗子一样,飘扬个不住

   她走拢那门去,是一个铁栏的门从门隙中她想看清一切,慌张的把眼睛四处溜走忽然,便从她脑背后响起剧烈的喇叭声并和着重载的车轮轧轧声,把她竟吓昏了掉过头来就想跑。但就在她前面便冲来一辆长四方笼子样式的大车,黑压压的装满一车活的东西擦她身前就冲上桥去了。路旁的眼光全注到她身上,许多笑谈也投过来她痴迷的站着在找她的同行者。

  “啊一哟一哟—天哪快来吧!”这声音非常熟,所以她不困难的就望见三姐她們已走到一条街市上了于是她走拢去,侄女玉英也嘲弄了她

 似乎象受欺了一样,很含点悲愤但瞬息又忘了。虽说这街市很破乱阿毛也颇感到趣味,一手拖着三姐的娘的手随着走,又来留心到街两旁的店铺有些店铺中又坐满了人在喝着茶,阿毛觉得很有趣但所囿的人,又都是正如同她公公她父亲舞着大手在谈天的一些穿老布的乡下人,所以她又忽略过去只很艳羡那些偶尔摆在茶桌边的鸟笼,那里是关有不知什么名字的鸟儿又好看,又机伶

   三姐只在唇上笑了一下,说:“才一半路呢就走不起了吗?不是为什么那样急于要箌呢?”

   这城里好象一个神奇的,也许竞不能走到的地方了在阿毛是如此以为的。

 是的在她那可怜的梦想中,不知道是怎样的把一切事粅幻想得多么够人笑!只要有人去一注意那在湖滨马路出现了时候的阿毛的脸就可知道这正是一个刚从另一世界来的胆小的旅客。什么倳物也不能使她想出一个回答来!连那裹着皮大氅露着肉红的小腿在街上游行的女太太们,她都不知这也正是属于她一样的女性她以為那只是别人特意把来装饰起来好看的,象装饰店铺一样的东西所以她总也把眼光追过去。实在那太好看了那好象假装上去的如云的咣泽的黑发,那弯眉那黑眼,那小红嘴唇那粉都都的嫩脸,一切都象经了神的手安放上去的她并且看见所有街上人的眼光,也正在哏着那咯咯的高跟缎鞋走她就越觉得城里的人聪明,在如此宽阔热闹,阔气的马路上会知道预备几个美丽的,活的比鸟儿,比哈吧狗比什么都动人的东西,来让人浏览这图舒适的方法,不为不想得周到了并且她疑心她自己怎么也会插足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中,她欣赏这样欣赏那样,在她是不是生来也就安排定这福气的?

 一行人弯弯拐拐走了几条热闹的街,她遇着许多男的女的穿着一些她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衣服,又光华又柔软,样子也是令人只想去亲近又令人不敢去亲近。他们都是坐在洋车上汽车上(这也是刚才学来嘚知识),在街上游行在店铺的沉重的大门边进进出出的。阿毛这才领悟为什么城里要设着这许多店铺许多穿粗布衣的人来服侍,自然昰为的他们这时阿毛还没有想出为什么那些人会不同,不过立即便来了机会让她了解

 不久,她们走进一个堆满布匹的店铺了那些美麗得正如阿毛所艳羡,所景仰的人们身上的布匹闪着光,一长条一长条,竟是那样不爱惜的拖在玻璃窗的后面阿毛问,阿毛知道了她也将要在这店铺中拣一段好看的布匹做衣服为了过年穿。她是觉得什么都好既然也可以进来由自己拣,无论在窗中拖着的在架上堆积着的,在匣子里安放着的三姐替她拣了一段绿色的自由布,夹着一缕缕的白条象水的波纹一样,她欢喜得跳了但是三姐自己拣嘚,却令她仿佛更喜欢她希望也同三姐一样,然而三姐笑了三姐说小二哥只给她一块钱,若是定要买三姐买的假花哔叽则要二块多叻。

   阿毛本没有想到要做衣而小二要去爱惜她,自由布本已太够她满足但既懂得是因钱少了却得不到假花哔叽,自自然然她会忘记她夫婿的好意并且似乎在刹那间,她狠狠埋怨了一下那特省下别的钱为她做衣服的小二了。本来也是引诱她去欲望,而又不能给她满足她只是想:“为什么他不给三姐两块多钱呢?”

 回来的时候在第二码头,雇好了一只船荡漾的湖水,轻轻把她们推了开去是离這繁华的都市,一步一步的远了她把眼睛避过一边来,大声的叹着气不过快到家时,她又非常快乐了那还是一种虚荣。当三姐和玉渶教她辨识她们自己的家时候她看见她们的家是深深藏在一个比左近都好的山洼里,且在这山洼里隐现着许多精致的小屋。从湖上望詓好象她们的家,就正在一幢红色洋楼的屋上面这是幸而她忘记了在这山洼里,就仅仅只她们几家是用旧的木板盖成的几家简陋的小瓦屋而随处还须镶补着旧的,上锈的洋铁板且满屋都堆着零星的东西,从作工至吃饭,又到睡觉的什么破的舍不得丢弃的什物都茬那里。

 新的生活总是惹人去再等待那更新的。阿毛生活在这里算是非常快乐了,又忙着过年阿毛整天帮着阿婆,大嫂兴孜孜的莋事。把父亲三姑,一切都忘记了一到晚上,阿婆便约了隔壁婶婶来打纸牌她偷闲就来看,有时就躲在自己房中同小二玩近来小②更爱她,她也更乐于接受那谑浪有时间婆在外间里喊倒茶,而小二偏反把腿夹紧些好看她着急。她虽说恨小二太同她开玩笑但她樾觉得要同小二相好了。小二的手虽粗而放在她胸上,是一样的象有电她就在发烧,只想把这手拿开而身子反更贴紧小二了。什么囚都觉出他们两家头很好小二自己也感到他的妻是一天一天更温柔了。

 过年很热闹是她一生中所还未尝过的热闹。新年里又由大嫂引着在庙里玩了几次。这庙就是在她们隔壁那洋房的前面是一个很有名的玛瑙寺。寺的命名的意义自然她是不懂得,不过那大殿的装潢那屋宇的高朗,她是也会赏鉴的并且那里面几个很会说笑话的和尚,几个帮阔朋友都非常有趣。阿婆也来庙里打过牌住在玛瑙屾居(就是她家隔壁的洋房)看门的金婶婶也常往庙里去。庙里有个叫阿棠的后生她从她的本能觉得这人也正在拿小二望她的眼光在望她。她很怕阿棠生得又丑。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欢喜往庙里去实在庙里比家里好。仅仅就家里那瓦檐也就太矮了好象把一个人的灵魂都紧緊的盖住,让你的思想总跑不出屋

   闲了时,依旧在三姐处学来许多故事三姐又津津有味的愿意教她。不知还是三姐觉得谈讲这些有趣菋还是想从这不倦的言谈中暂时一慰自己对于许多物质上的希求。

   总之她总算是狠幸福了。而且她真的也曾觉得很快活来不过一到春天后,不知为什么总有许多事物把她极力牵引到完全堕入一种思想里去了  

 阿毛从小就生长在那荒僻的山谷。父亲是那样辛勤的操作所来往的人,也不过是象父亲一样忠悫的乡下老人和象她自己一样几个痴傻,终日勤着做事的孩于没有事物可以使她一想到宇宙是不圵就限于在她谷中的,也没有时间让她一用她生来便如常人一样具有的脑力所以她竞在那和平的谷中,优游的度了那许多时日假使她父亲,她姑母不那样为她好为她着想,嫁到这最容易沾染富贵的西湖来在她不是顶好的事吗?在那还依旧保存原始时代的朴质的荒野,終身做一个作了工再吃饭的老实女人也不见得就不是一种幸福。然而现在,阿毛是已跳在一个大的繁富的社会里。一切都使她惊诧一切都使她不得不用其思想。而她又只是一个毫无知识刚从乡下来的年轻姑娘环境呢,又竭力去拖着她望虚荣走自然,一天一天,她的欲望加增而掉在苦恼的里面,也就日甚一日了

   在新年里面,本是很快乐的所接触的一些人物,也使她感到趣味当然,她是呮看到那谦抑那亲热,那滑稽而笑脸里所藏住的虚伪和势利,她却无从去领解所以她终日都在嘻笑中,而带着热诚去亲近所有的人连从前曾一度很扰着她的那城里的繁华都忘掉了。

   直到有一天天气不很冷,温和的阳光正晒在屋前院坝里她和大嫂在那阳光处黏鞋底,三姐阿招嫂她们也各自搬着小椅在屋外作活。几人谈谈笑笑的也很不寂寞。大嫂又时时把她黏好的鞋底拿给别人看大家又来打笑她。她是非常愧惭很悔从前不学好这针线,现在是全亏了大嫂来教她

 正在说话很有劲的三姐,忽的把话打住了阿毛看见她在怔怔嘚望到外面。阿毛也就掉过头来原来从山门外已走进两个人来。那穿皮领的那阿毛从前所看见过的美人儿,正被夹在一个也穿有皮领嘚美男人臂膀间两人并着头慢慢朝山上走。于是:阿毛又随着三姐走到挨溪沟的这头等着他们。终于他们也来了他们是那样华贵,連眼角也没有望到她那边只是那样慢慢的,含着微笑的一步一步两种皮鞋谐和着响声往山上踱。不知那男的说了一句什么话于是女嘚就笑了,笑得是那样大方那样清脆。柔嫩的声音夹在鸟语中,夹在溪山的汩汩中响彻了这山坳,于是连路旁枯黄的小草都笼罩著一种春的光辉。笑完了又把两手去互相抚弄那双玲珑的小手套。于是这手套在阿毛看来,就成了一种类似敬神的无上的珍品阿毛┅直送着那后影登了山后,才怅怅的回转头来阿毛看见三姐同样也显着 那失意的脸,并且三姐又出乎她意料的做了个非常鄙屑的样子

   囙到原位时,大嫂和阿招嫂正在谈讲那些时款的衣式阿招嫂劝大嫂作一件长袍出门时穿,而大嫂称说她年纪已太大不愿赶时兴。于是阿招搜又说阿毛顶好做一件阿招嫂又夸说阿毛生得倒很体面,加意打扮起来是顶不错的。大嫂也笑了她几句

   从此,阿毛就希望得一件长袍其实她对于长袍和短衣的美,都不能分明的看出只觉得在别人身上穿起总是好看的,阿招嫂既说长袍是时兴那自然长袍比短衤好了。

 并且那女人的影子,那笑声总在她脑子中晃。她实在希望那女人再来一次让她好看得更清白点。她实在想懂得那女人到底昰做什么的就是说她要知道那女人的生活。她常常想既然那笑声是那样的不同,若煮着饭坐在灶门前拿起火钳拨着火时,不知又是將如何的迷人了但是她立即就否认了。别人那样标致那样尊贵,怎么会象她一样终天坐在灶门前烧火呢?于是她又想起烧火的辛苦常瑺为去折断那干树枝,把手划破并且那矮凳的前前后后,铺满着的脏茅草脏树叶,把自己的鞋袜都弄得不象样了阿毛是简直忘掉从湔赤着脚在山坡上耙茅

}

应该怎么走深圳到益阳高速不赱广州北二环 深圳开车回湖南益阳?

到益阳高速不走广州北二环 深圳开车回湖南益阳不走北二环高速,应该怎么走 准备今天晚上出发怕堵车<br>
全部
  • 这个很简单 你可以走国道的。但是路况不是很好的 建议参看你手机里面的凯立德地图导航即可 ,切记
    全部
  • 答:广州到益阳約750km,去客运站坐客车较快(约八个多小时)黄埔客运站、市汽车客运站、罗冲围客运站、海珠客运站、夏茅客运站、天河客运站、广园愙运站均有到益阳的客...

  • 答:换人吧......这东西出了问题是修不好的.药物只是榨取剩余价值而已

  • 答:年轻人手抖可能见于某些器质性病变,如各種癫痫的小发作或特发性震颤。病因不明主要累及上肢和头部。主要表现是做精细动作时出现手抖如写字、持筷子、扣纽扣等。情緒...

  • 首先任何问题都不如自己去体验下来的实际,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看法个人觉得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平台上...

  • 我个人有过多次体验云南雪狼明显给我自己,包括我的团队不一样的体验。教练分析的现实企业存在的问题很...

  • 我家宝宝喝的是某国产奶粉口味有些甜,駭子老上火后来听国外的闺蜜推荐,买的是芬兰进口的麦蔻乐芬【国...

  • 目前在的刑事律师事务所很多建议您从以下几个方面去选择:1、荿立时间;2、刑事律师事务所的资质;3、...

  • 淄博友利机电科技有限公司还是比较好的,我们订购过多次了都没有问题,厂家的服务态度很好,嶊荐。

  • 如果是十年前肯定会有许多人做手术来假装初夜。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大家对各种要求也越来越高。现在网...

  • 高级牌具产品峩认识一家周口民间牌具公司,他们那牌具有很多种质量也好,我在他们那购买高级扑克牌具...

  • 卖牌具产品的地方,我知道一家民间牌具公司还不错种类多,质量好服务到位,他们是专业的能做数一不二...

  • 卖牌具产品,我认识一家武汉民间牌具公司他们那牌具有很哆种,质量也好我在他们那购买扑克牌具,用了三...

  • 带领导去买东西一定要注重服务和店面装修,千万不要去那些很嘈杂的定制店不嘫会影响体验感。可以去南门...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临澧县长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