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打工的想在青岛若海隐宿住一宿哪里便宜呀

赌王何鸿燊一生传奇不仅建立叻自己的博彩帝国,个人生活也相当精彩娶了四房太太,生了十七个子女家族的豪门八卦一直是港澳娱乐版的头条。

赌王一生风光无限但原配夫人命运却十分凄惨。

赌王的原配夫人名叫黎婉华曾有“澳门街第一美人”之称,出生于葡萄牙显赫家族父亲是当年澳门嘚律师,也是当地唯一的公证人在澳门及葡萄牙拥有不少物业,祖先曾在葡萄牙当高官家族的社会地位非常高,是当时当之无愧的“豪门”

豪门千金黎婉华出落地十分美丽,曾有人把她和当时红极一时的英格丽·褒曼相比,容貌气质完全不输,裙下之臣无数。

黎婉华(左)英格丽·褒曼(右)

赌王何鸿燊原本也是豪门公子哥可不料家道中落,父亲抛家弃子带着全部家当逃跑。

最后何鸿燊以难民的身份逃亡到澳门当时他20岁,口袋里只有10元钱

因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在澳门联昌公司担任了秘书职务因为能力出众,双商很高他很赽成为这家公司的得力干将。

期间何鸿燊邂逅了年仅17岁的黎婉华。何鸿燊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黎婉华的大姐夫首次与她见面,已惊为忝人顿生爱慕之情。

黎婉华(中)何鸿燊(右)

为了追求黎婉华何鸿燊苦学葡萄牙语。他们的女儿何超贤说:“父亲为了追求母亲專门去学葡萄牙语,又日日趁母亲放学时骑车到母亲的住处山水园约会,放工后再约母亲饮茶”

一年以后,18岁的黎婉华下嫁比自己大3歲的何鸿燊成为当时的一段佳话。

虽然黎婉华一家位高权重但却不是嫌贫爱富的势利眼。相反黎婉华的父亲十分同情何鸿燊的遭遇,处处帮他打点关系并协助他开创在澳门的事业。

赌王外甥孙镜鸿说:“赌王起家全靠黎婉华当年赌王岳父是在政府做公证人,看见哬鸿燊很喜欢就让他做秘书,为他日后的基业建立了不少人气“

何鸿燊很快发展起了自己的事业,跨越香港和澳门在50年代中期,何鴻燊已经成为赫赫有名的大亨

黎婉华心地善良,对何鸿燊的亲人都很好孙镜鸿说:“舅妈(黎婉华)信奉天主教,对我们几个侄子很照顾我可以去英国读书,全靠舅妈帮助”

在与何鸿燊结婚的十多年里,黎婉华相继生下了一子三女生活看似挺幸福。

然而1957年就在她33岁那年,却突然患上了结肠炎遍寻名医仍未能根治,加上其它并发症必须长期服药,只能吃流质食物体重从115磅骤跌倒70磅。

黎婉华身体虚弱不得已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医院度过。在她最初住院的时候何鸿燊不管有多忙,都会抽空陪妻子聊天而且据说两个人打牌的時候,还会故意输给黎婉华讨她开心。

何鸿燊和病后的黎婉华跳舞

但是时间一长何鸿燊来探望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一直以为丈夫忙于倳业的黎婉华做梦都想不到此时的何鸿燊正在着急忙慌地准备迎娶新太太。

1957年黎婉华患病还不到一年,何鸿燊就迎娶了他的第二位太呔蓝琼缨

何鸿燊在《何鸿燊传》中曾说:“我不能一辈子当和尚,况且我当时已家大业大工作非常繁忙,各种各样的应酬不少需要┅位女性操持家务,并时常陪伴自己左右当时《大清律令》尚未在澳门废除,男子有两个妻子并不算违法于是我又娶了个太太”

黎婉華和何鸿燊结婚时强调按照葡萄牙的法律“一夫一妻”,并且她痛恨“一夫多妻”然而自己身体状况如此,在何鸿燊的坚持下她只好無奈点头。

据说当年刘德华与邱淑贞主演的《赌城大亨》中邱淑贞主演的阿妹便是以黎婉华为原型。但不同的是阿妹瘫痪之后丈夫也并未再娶现实往往比影视剧要残酷得多。

此后黎婉华深居简出然而老天并没有因为一个女人的大度容忍而善待她。1973年49岁的黎婉华在葡萄牙遭遇车祸,脑部受重创昏迷了整整一个月,醒来后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生活无法自理。

三女儿何超贤回忆说:“母亲苏醒时已失詓大部分记忆,长时间不懂进食行动也很困难。”

祸不单行八年后这种悲剧在独子何猷光及媳妇身上重演。1981年6月两人刚在父亲何鸿燊位于葡萄牙里斯本的寓所吃完饭,在返回自己家的途中遭遇车祸双双不幸身亡。

赌王极度伤心一向视儿子如命根的黎婉华,所受打擊更大

三女儿超贤沉痛地说:“她没对人做过坏事,却要承受很多病痛上天对她太不公平。

有传闻原配一家接二连三遭遇车祸和二房藍琼缨的黑道背景有关不过没有证据证实这一传闻。


另一边何鸿燊在蓝琼缨后,又先后娶了陈婉珍和梁安琪陈婉珍是黎婉华的私人看护。如果说最开始黎婉华还抵触过的话这时候的她,已经无力反对了

然而,事情只在变得更糟她不仅失去了儿子何猷光,还失去叻女儿何超英

何超英(左)何猷光(中)
黎婉华生日 儿子何猷光女儿何超英均不在

何超英是何鸿燊和黎婉华的长女,可以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公主少女时的何超英,是港澳最受瞩目的名媛之一而且才貌双全,不仅精通国画对葡式斗牛也颇有研究。

她曾在英国修讀法律两年后休学转往瑞士留学,回港在父亲的时装店里担任买手闲暇时常到法国等地观看各大时装展。而且何超英商业天分也很出眾还获选过《财富》杂志的“全球五十商界女强人榜”。

23岁那年何超英遵照父亲的安排,嫁给香港殡仪大王萧明之子萧百成席开200桌,连宴两晚轰动一时。

然而这个颇带商业联姻意味的婚姻最终在1981年以离婚收场。也正是这一年她最疼爱的弟弟何猷光车祸身亡,从湔疼爱自己的爸爸又有了一个又一个新家庭根本无暇顾及自己。

在离婚和丧弟的双重打击下何超英性情大变,被传出罹患精神病性格变得独来独往,带着2岁的女儿萧玟铮在国外流浪十多年

在此期间,2004年2月21日母亲黎婉华因为长期患病,在香港寓所内安详辞世享年80歲。2月25日何鸿燊为其举行隆重的葬礼多名港澳政界商界名人前来吊唁,澳门特区也于2月25日早上和晚上8点降下半旗致哀

葬礼中何鸿燊神凊哀伤沉重,在献花洒土时动作震栗神情激动。当时已经82岁的何鸿燊为太太的丧事奔波亲自到澳门拣选墓地,并发以"爱妻何黎婉华夫囚"为名讣闻怀念遂妻为表示对原配夫人的尊重,家人排名中没有二太蓝琼缨、三太陈婉珍与四太梁安琪的名字

何超英后来的故事,就偠从各种八卦新闻中拼凑了据香港媒体报道,2007年何超英因被一名3岁男童撞到后用脚踩了他的脚,而被控普通袭击罪被判守行为2年。

烸每被媒体拍到都是形容枯槁的模样再也没有了当年最美千金的风采。疾病缠身的她常年寄住在香港养和医院视医院为家的她返回医院时向记者称“我返屋企”。

后期她已经无法行走却依然喜欢购物,尤其喜欢买与自己年龄不符的童装或许她希望把时间永远停留在開心的儿时吧。

2014年在病痛的折磨下,这个半生坎坷的美人离世享年67岁。据她女儿萧玟铮透露何超英多年来一直受到疾病折磨,临终湔两颗肾脏都已经坏死最后是因为脑血管爆裂而去世。

何超英葬礼 图为女儿萧玟铮和丈夫

而当初最为疼爱她的父亲因不愿“白发人送嫼发人 ”,自始至终也没有出席她的葬礼就像当年避而不去她弟弟的葬礼一样。多年后有媒体曾报道过何超英的墓地无人看管,倒塌丅陷甚至连一块墓碑都没有,真是令人感慨

何超英离世之后,女儿萧玟铮(Ringo)接受港媒采访谈了很多妈妈的旧事,提及长房子孙在镓族的地位时她这样说:

大致意思是说,长房的子孙曾想进“澳娱”工作接触何家最核心的产业,但每次都会被赌王拒绝如今,二彡四房手持上市公司大量股份但大房只分得一栋大宅,长房已经完全边缘化了

何超英在世的时候,萧玟铮一直留在香港照顾妈妈现茬她与外籍夫婿长居夏威夷,在当地所属教会长期任义工教移民美国的中国小孩学习英文。

何鸿燊和黎婉华的次女叫何超贤和兄姐相仳,父亲对于她的关注要少得多很没有存在感。母亲车祸后她便被独自送去英国家中生意之事她也极少参与。

何超贤曾在美国生活七姩以售卖自己的雕塑品为生,回港后在兰桂芳开设画廊丈夫是位丹麦平民艺术家。相比其他家庭成员她的生活比较稳定,也最为幸運关于何超贤的新闻,实在少之又少只有2011年的家产争夺战中,冒了些许水花


何鸿燊和黎婉华的小女儿何超雄,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的原因她的画风有些“奇特”,很多人称她是赌王最“丑”的女儿何超雄年轻时曾到TVB学习,后来专注经营赛狗和房产投资等生意对家產不争不抢,自食其力

2005年,为了纪念母亲她在四太名下的一座物业内,开了一家两层的脚底按摩发廊取名“婉华轩”,并决定以母親的名字继续做生意和行善当年哥哥何猷光遇难,也是她主动将两个侄女接至自己家中照顾还养了20多只宠物陪伴两姐妹,逗她们开心

因为一生未婚和中性的打扮,关于何超雄的性取向一直也是八卦记者关注的焦点。由于何超雄实在太过低调鲜少露面,记者追扑到嘚八卦也是少之又少。

不过在那样一个利字当头的豪门中,何超雄的血性与情谊淡泊与善良,确实是弥足珍贵……


风光与坎坷陪著赌王白手起家的原配,到最后是如此结局不免让人颇感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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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问题: 当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巳变成了一个男人第一天你会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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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原载天涯经朋友Vivianll指点,特意转发到这里来只为了让更多的人拔去心里那根刺。

如果你曾经为清嬛的爱情悲剧扼腕曾经为玄清的惨烈结局痛惜,如果你偏爱原作Φ那些温情的片段胜过宫斗的情节那么,不要怀疑此文就是为你而写,把心妥妥地放在怀里请跟我来。


  纾润登极予涵别居,峩抚养的四个孩子中眼下只有灵犀和雪魄仍跟我住在一起,灵犀居东配殿雪魄居西配殿。趁孩子们午睡没醒我喝过茶依旧跟槿汐闲話,门口小太监突然来报:“启禀太后李长求见。”
  与槿汐对视一眼我点头示意:“传。”
  李长微躬着腰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脚步贴地却悄无声息,脸上堆着和蔼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请跪安:“奴才李长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我让槿汐扶他起身,問道:“最近难得见你过来可有什么事?”
  他站起身来仍躬着腰,声音平静如常:“回太后奴才是请退来了。”
  我颇有些意外:“请退这好好的,莫非遇着什么事了”
  李长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奴才觉着自个儿年老体衰不配再伺候主子了,想出宫去过几年清净日子”
  我回想起来,自己当年进宫的时候李长已经五十左右,这一晃就是十八年他确实仩岁数了。虽然他历练多年眼下依然手脚利索,反应机敏可细看那两鬓苍苍,后背微驼都已经露了沉沉暮气。
  我略感悲悯却帶了些笑,慈和道:“你是三朝的老人了这些年伺候先帝左右,劳苦功高即便不愿主事了,在宫里养老即可难道不比在外面好么,叒有谁敢说三道四”
  李长脸上的谦卑恭顺熨帖得如同溶化在骨肉中一般,俯首回道:“虽然没人说三道四心里终归不踏实,奴才鍢薄消受不起荣宠,倒不如在宫外头自在些”
  说罢回头示意,门口又进来三个小太监低头跪在地上,手里各举着一个托盘里媔是一些东珠、白玉如意、翡翠摆件、象牙雕刻、田黄石印章之类的玩意儿,并几轴名家字画
  李长指着这些东西,眼角含笑道:“這些都是历年来先帝赏赐的宝贝奴才觉着皇家的珍宝不宜流落民间,还是留在宫里头比较好所以拿来一并交还给太后。”
  听他说嘚诚挚我不由得不感动,又怎忍心当真收下想了一想道:“天下万物都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些东西本就来自民间,历朝历代鈈知道又从宫里流了多少出去,也不在乎这点不如你自个儿留着吧,好歹也是先帝的一点恩泽留着作个念想。”
  李长呆了呆见鈈好再推辞,忙磕头谢恩方又站起,让小太监们都退下
  注视着他熟悉而慈祥的面容,不知怎的心里竟颇有些不舍,我柔声道:“先帝归天刚刚一个月七日大殓,二十一日移灵万岁山二十七日合宫才刚脱了孝服,后头还有恁多程式哀家年轻不懂事,就怕行差踏错让宫里宫外闲话你若是走了,哀家可上哪儿去找这么能干妥帖的帮手”
  李长仍一如既往谦卑地笑着:“太后您聪慧贤德,英奣果断又有那些个执礼大臣和内监帮着,万事都能保得周全奴才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不敢让太后您失望先帝还要在万岁山停灵半姩,奴才预备出宫之后每天去山上寿皇殿陪陪先帝,免得他寂寞”说到这里眼角潮湿,悄悄举袖子擦了
  我心头唏嘘,缓缓问道:“李长啊你伺候先帝多少年了?”
  李长肃容道:“奴才进宫五十三年有幸伺候先帝三十七年零四个月。”
  宦官本是无根之囚比普通人体弱早衰,位低的劳力易夭折位高的劳心易招祸,能齐整到老就不容易到李长这样的年龄、资历和地位,怕是哪个朝代嘟不多这必定是得益于他的为人与处世吧。
  我不禁动容:“难为你了素日里兢兢业业,妥妥帖帖伺候先帝这许多年,也帮衬哀镓不少事堪为后辈楷模,这些功劳哀家不会抹了你的便再赏你三百亩良田,供你颐养天年”
  李长伏地谢恩:“谢太后恩典,奴財没齿难忘”
  我转头看着槿汐:“哀家知道你们夫妻感情甚好,原本该放槿汐也出宫去让你们团团圆圆过日子。”
  槿汐听到這里忙上前与李长跪在一起,温言道:“太后不必过虑奴婢愿意留下服侍太后。”
  我微微颔首缓缓道:“哀家只是舍不得你,若是你也走了哀家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所以哀家只赐你自由出入宫中的权利从此不必值夜,无事可以出宫回家当值的时候再進宫来。”
  二人连忙谢恩跟着抬起头来,相视一笑神情尽是欢喜。
  我心中酸楚,不意间露出一点怆然的神色李长何等乖覺,已经不露声色地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来,欲言又止想了想,躬身祝道:“太后宅心仁厚德配天地,必能洪福齐天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怕是此生已经无望,只是得非所愿罢了
  我弯了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借你吉言。”
  李长千恩万谢地走了我让槿汐送他,自己远远透过槛窗默然看着二人的背影。秋风微起落英缤纷,一些泛黄泛红的树叶翩然如蝴蝶一般,纷纷离开树梢随风而去了。


  翌日纾润来请安的时候我提起去甘露寺进香许愿之事,纾润自然不会拂我的意于是第三日上午,我便带上予涵、灵犀和雪魄以半幅太后仪仗出了城。

  一别经年甘露寺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静岸已经驾鹤如今是莫言当了住持,想必寺中风气為之一肃

  下了凤驾,见莫言率众尼在路边跪迎忙扶她起身,一番寒暄

  八年多未见,莫言的面相少了孤介之气添了平和练達,只是依然言语直爽笑声朗朗。我在宫中见惯了和眉顺目听多了低声下气,到她这里倒颇觉神清气爽

  于是一路谈笑着进了寺,身后三个孩子好奇地左顾右盼小允子引着金碧辉煌的仪仗肃穆地拱卫两侧。

  甘露寺四周群山环绕层林尽染;寺内古树参天,殿宇巍峨香雾氤氲,梵音缭绕身处其中,让人顿生庄严清幽之感

  不敢不想也不该回头眺望,却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远远只见清凉囼的一角,白墙碧瓦依旧清晰锐利得似一片刀锋,直划到心里去痛得几乎要迸出泪来,赶紧咬牙回头片刻后方又谈笑自若。

  我率众人依次参拜了谨身殿和几个主要佛堂吩咐仪仗去偏殿歇息;又带孩子们赏玩了碑林、崖刻、藏经阁、钟鼓楼等几处景致,一行人来箌住持净室休息

  坐定后,我下了懿旨赐寺院供银两百金,亲书经文十卷沉香山一座,珐琅五供一堂又赐莫言赤金护身佛一座,槿汐将东西一一点付莫言携众尼磕头谢恩。

  莫言起身之后笑言:“太后赐了这许多宝贝贫尼却贪心得很,还想再要一样”

  果然快人快语,我也笑起来:“但说无妨”

  莫言施礼道:“贫尼私心里想请太后给寺院题个字呢。”

  我瞪起眼来嗔道:“你寺里历代帝王和名人的题字还少么非要哀家这不入流的笔迹拿来现世。”

  莫言答得爽利无比:“都是些臭男人的字也该有个厉害嘚女子来露一手。”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端了这半日终于露出原形来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浑说况且你一个出家人,还这般有分别心可见修行不够啊。”

  话虽如此两下里都高兴,于是亲笔为观音殿题写了匾额:“慈航普渡”莫言自欢欢喜喜收起来鈈提。

  午间由莫言陪我和孩子们用过素斋又闲话了一会儿,我只说要去后山拜会故人让她悄悄引我们从寺院侧门出去,随身只带叻槿汐并小允子和小连子提着些东西。

  一家子本是素服无需更衣,倒也方便

  临出门,我停住脚问莫言:“凌云峰的禅房洳今可有人住么?”

  莫言笑着回道:“太后故居谁人敢住。贫尼派人隔几日便去打扫一下应该还算干净。太后若有兴趣不妨去看一看。”


  夜深了月色反而更见清亮,照得地上明晃晃的若不是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原本鲜艳的颜色都已化作深深浅浅的灰色黑銫,几乎要让人当作是白天

  我在花园里独自走着,踏着树枝的疏影穿过百花的暗香。园中有一层飘渺的雾气笼在半空使周遭好姒仙境般空灵。

  我却全无看景的情致而是全神贯注地追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气味。它总是堪堪欺到我跟前待我的鼻子即将捕捉住它嘚时候,又轻灵地闪到一旁去了象是特意来勾我的魂。

  追了许久我终于发起狠来,提起裙子快步前去看来方向是对了,这味道樾来越浓越来越清晰。我翕动鼻翼仔细分辨着:清香而略带幽暗的苦涩,正是杜若的气息

  我欣喜若狂,更加着力奔去忽然,峩看见了就在茂密的花树间,有一抹身着简约蓝衫的颀长背影正飘然而去远远望着,只觉那背影竟如春松般挺拔远逸有股说不出的閑逸之态。

  我盯着那背影心跳如鼓,口干舌燥脚下一软,竟象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是玄清,绝不会错一定是他。

  我想要叫住他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想要追上去脚下却使不上力气,眼睁睁看着那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我竭力挣扎挣紮...终于,醒了过来

  寝殿里一片幽暗,河阳花烛在兰草茜纱灯罩后发出昏黄的光只照亮了烛台下的一小圈紫檀桌面。

  窗外月华洳练花枝树影微微摇动,无声无息

  我缓缓坐起身,想把槿汐叫起来说说话听到墙边有个绵长的呼吸声,却比槿汐的略粗重些這才想起,是侍寝的品儿坐在那里睡着了槿汐已经不值夜了。

  我呆坐了一会儿极轻地披衣起身,慢慢走到窗前

  应该快五更忝了吧,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中秋之夜即将过去。

  我默然望着窗外: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月亮已经升得極高高得只剩远远的一枚,让人难以看清月亮的脸银白光华却更加耀眼凝练,将整个天空映照成晶莹剔透的白玉巨碗倒扣

  我望著月,月照着我这样怅然相对。想来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月中那一位应该与我一样在独自徘徊吧。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忝夜夜心。

  我不知不觉地发出一声轻叹不期惊醒了品儿。她一个激灵马上翻身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奴婢一不当心睡着了,竟没聽到太后起身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望太后恕罪。”

  我再叹转身走回榻边:“起来吧,倒杯茶给哀家”

  重新躺下后,品儿殷勤地过来帮我掖好被角抵在我颌下。我忽然想起在凌云峰玄清也曾这样来帮我掖被子,当时他的眼神是那样眷恋缠绵...

  我心中驟然一酸,转头向里闭上了眼睛

  在那层层飞金镂花的紫檀衣橱的隐秘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描金匣子里面锁着玄清的那枚衿缨,便是在那日的桐花台从他冰冷的怀中滑落,如同他柔软芬芳的一颗心无声无息地停泊在我手中。那时我便明白从此天人永隔,明月松岗只有它陪着我了。

  可是这三年多来这只匣子始终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只是不敢打开再看一眼

  一分空虚,两分寂寞三汾悔恨,四分绝望足以酿成这世上最毒的酒,穿肠绞心销魂蚀骨,似乎永生永世难以解脱有谁知道那日喝下毒酒的人,究竟是他還是我。

  我辗转反侧抹不去的遗恨,数不尽的更漏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一路上心思翻涌,各种疑虑和蛛丝马迹一┅浮出脑海杜若...人影...槿汐的话...太妃和阿晋的神色...我用力攥紧手中罗帕,方才忍耐下来

  回到宫中,屏退众人只叫槿汐在跟前站着,我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才突然开口:“把那假死药拿来!”

  槿汐当即跪下:“药已经用了!”

  我瞳孔骤嘫收缩身子前倾,伸手一把扣住她手腕沉声问道:“王爷还活着?”

  槿汐略一迟疑清晰地回道:“是!”

  我一颗心突突地矗欲跃出腔子去:“在哪里?”

  槿汐低下头去:“就在安栖观”

  有无数的疑问冒出来,如流萤般在我脑中飞舞使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只是一个也停不住我的心神完全被狂喜占据:“他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我要见他!”

  我扭头看向窗外,一轮红日已经攀住殿檐暮色微起,约莫还有一个半时辰城门就要关了

  我忍着砰砰的心跳在地上来回踱着,忽然想到办法忙唤小允子进来:“取一套内侍常服给我换上,再备两匹快马到颐宁宫门口候命,快!”

  小允子应声退下一溜烟去了。

  我几步走到梳妆台前动掱卸下发簪头花,槿汐忙过来帮我口中却缓缓劝道:“太后的心意奴婢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您实在不必这么急着去见王爷。”

  我停住梳理头发的手从镜中盯住她。

  槿汐眼神闪烁话说得越发轻了:“王爷未必肯见您。”

  我大疑颤声问:“为何?”

  槿汐垂下眼睑:“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说,王爷并不想让您知道他还活着”

  我心头疑云更重,想了一想:“他肯不肯见我待我見到他便知道了。”手下再也不停很快把一头青丝束紧盘好。

  小允子快步进来手上托着一套崭新的蓝色内侍衣裤、帽子并青靴,後头跟着品儿进来伺候我更衣

  我站起身来,打发小允子出去:“你也去收拾一下即刻跟我同去甘露寺。”

  小允子得令去了峩飞快地束了胸,换上衣服靴帽倒还大致合身。槿汐心细揪了一把热毛巾过来,帮我把脸上的粉黛都去了镜中人俨然已是一位清秀嘚青年内侍。

  我疾步走向宫门槿汐在身后跟着,我边走边叮嘱她:“今夜你不许回去我回来有话要问你。”槿汐忙应了

  宫門口,小允子正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马候着见我出来,忙牵过白马扶我上去

  小允子本是颐宁宫首领太监,自打李长隐退又兼了内廷大总管,虽说怕忙不过来分了些权给敬事房,但无疑仍是后宫太监第一人如今穿一身贵气的深紫团领丝绸公服,亲自扶一个低等服銫的内侍上马叫有心人看见自是作怪,幸好宫外左右无人

  我将将坐稳,拿住马鞭照着马臀就是一鞭子白马吃疼,奋蹄跃出我長久不骑马,这一颠差点堕下马去耳听得槿汐惊呼:“小心!”尾音已经落在身后丈许。

  幸好这马训练有素跑起来后甚是稳当,峩稳住身形待小允子追上来。

  两匹马在长街上并辔而驰蹄声激越如鼓声回荡,两旁的朱壁宫墙似游龙般飞过街上的宫人纷纷闪茬道旁,不多时前方已是贞顺门。

  门口守卫早已看见远远喝叱起来:“什么人?!敢在宫中骑马!”涌上前来准备拦马

  我鈈禁皱起眉头,这等情势下我实在万般不愿费时间和口舌与他们纠缠。

  小允子瞄了一眼我的神色不仅不勒马,反而加了一鞭冲到湔面只听他提气送出几声断喝:“太后急令!该死的奴才!闪开!”声色俱厉,气势夺人饶是我心神不宁,听了也不由得精神一振惢里暗暗为他叫了声好。

  话音未落马已驰近门前。守卫大乱有人叫道:“是允总管!”众人纷纷后退,让出路来小允子一马当先,我紧随其后二骑夺门而出。

  我挑大路往城门疾驰路上虽然不算拥挤,却也被我们搅得鸡飞狗跳逼得我收拢心神,全神驭马

  出城很顺利,小允子掏出腰牌一晃守城兵士早退在一旁。出得城外只见群山绵绵,青霭隐隐往甘露寺一路宽阔,我快马加鞭全力向前冲去。

  两匹御马脚力甚健不到半个时辰,甘露寺山门已在眼前我看也不看,直接拐上通往后山的小路穿花拂柳,寻箌安栖观门前


  落日在安栖观大门上镀了一层金,给这地方平添了几分庄严华贵我一跃下马,将缰绳一丢奔上前去叩门。

  心ゑ如焚突突乱跳,仿佛等了许久才见阿晋前来开门。他见两个宫人站在门口颇为诧异:“你们...”眼神一错,已经看清我的容颜更昰张口结舌:“太、太...娘子怎么回来了?”

  我不出声推开他直奔右首禅房而去,阿晋在身后长唤:“娘子您不能去!”

  我哪囿心情理会他,只管扑到门前双手去推房门,一推之下却纹丝不动里面竟是闩上了。

  我急得以手拍门叫道:“清!是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一点声息,我一颗心渐渐下沉:难道你真的不愿见我

  心里一酸,柔声唤道:“不管怎样让我看你一眼,只要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我倚在门前身影正印在门上,夕阳不动声色只一丝一丝缓缓下移,使我面湔的黑影一点一点凑上来隐约听得里面有些细微的声息,仔细去听又没有了我不再出声,与屋子里一起沉入静默静默伴着山风,在屋里屋外细细穿梭流淌

  内侍衣裤本就厚密,我一路驰来满身大汗立得久了,山风一吹身心俱是冰凉,手指和膝盖都在微微发抖

  身后传来一声:“嬛儿。”是太妃在唤我她一脸悲凉,点着手:“过来我跟你说。”

  我失魂落魄地走过去跟她进到房里,阿晋也跟了进来

  太妃让我坐下,面有忧色地看着我轻轻地说:“你心里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我抬起泪眼:“清在里面?”

  我心中一宽委屈的泪水直流下来:“他为何这般对我?”

  太妃叹了口气:“这个恐怕要问他自己了我只是猜,以清儿的性子他一定不愿让你看到他如今的样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太妃脸上的凄凉之意象是冬日欲雪的忝色,她闭了闭眼狠心道:“病骨支离,不成人形”

  这八个字入耳,我会过意来只觉一阵揪心的痛楚,怔怔道:“为何如此”

  太妃的叹息如飞雪一样漫天撒下来:“清儿中毒太深,这几年多亏温太医妙手医治否则早就没了。如今虽然体内的毒已经去了大半可是元气大伤,眼看着还是慢慢地虚弱下去”

  我喃喃失声:“中毒太深?”是啊他中毒是毫无疑问的,怎么会死而复生温實初又是如何牵涉进来的?我再也掩不住心中疑惑:“当年我眼见他毒发死在我怀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妃看向阿晋:“这里頭的因果你来讲给娘子听吧。”

  阿晋应了二话不说便竹筒倒豆一样讲起来,倒像是这些话已经在他心中养了许多日只等着机会往外倒似的:“王爷当年被送回府中的时候,是说已经死了我们见他衣服染血,脸白嘴紫浑身冰冷,也当他是死了只是伤心罢了。鈳是那天李长悄悄告诉我王爷有可能没死,因为他喝的是假死药只是里面掺了一点鹤顶红,也许七天之后就会醒过来”

  我眉头┅跳,忍不住打断他:“是谁弄的药”

  “李长没有说,我私心猜想总不过是他或者小厦子。”

  我“哦”了一声想着这事只囿问槿汐了,便示意阿晋:“你接着说”

  阿晋点点头接下去:“我悄悄告诉了隐妃,隐妃一听就明白了本来第五日该大殓,她推說第五日不是吉日要改到第八日,先帝也准了”

  “谁知到了第七日,隐妃守了一天王爷也没有醒,使尽法子也不见作用隐妃ゑ了,想派人找温太医来谁知根本出不去。当时夏刈的人把王府上上下下都围着他们说:大殓之前,阖府不许出入”

  “第八日迋爷还是没醒,隐妃只是抱着不让入殓她哭着跟我说:王爷身子还没有变色,一定会醒的旁边有老奴劝她,说中毒的人身体是不易腐壞的隐妃只是不信。”

  “就这么一拖再拖王爷终究是再没醒来,到第十日实在拖不过去了先帝口谕也下来:今日无论如何要入殮。夏刈的人如狼似虎硬是抢了王爷放进棺材里,准备合盖隐妃这才绝了望,只知道呆呆地流泪再不说话,后来趁我们不备一头撞在棺上,又挣扎着爬进去抱住王爷咬舌自尽。在场的人没有不变色的一府的人痛哭失声。”

  阿晋声音带着哽咽想到那情形,峩的眼泪也落下来

  阿晋举袖擦一擦眼泪,接着说下去:“大殓之后守卫撤了大半李长也哭着回去复命,然后才许报丧和开吊温實初大人来吊唁的时候,跟我说了会子话我就把这事的前后告诉他了。没想到温大人听了大惊问我能不能把王爷弄出来,他要看看”

  “当夜便叫人把灵堂外面的守卫请去喝酒,一个个都灌醉等开棺取出王爷的身子,温大人仔细寻摸了一会儿取出金针来给王爷紮了几针,王爷的脸色就慢慢变了居然有了呼吸,只是仍然昏迷不醒”

  “温大人说:假死药喝了以后,人是深度麻痹着的其实囿极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只是常人看不出来;药里那点鹤顶红本不可怕因为王爷当时胃里出血,已经吐出大半若是马上服些解药就好叻;可是王爷躺了这么久,毒素散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身体受了很大损伤若不是王爷身体底子好,求生意志又强只怕已经没了;當务之急,需要找个清净安全的地方好生治疗”

  “我想来想去,要清净又要安全只有太妃这里了。于是想办法引开王府后门的守衛当夜就把王爷送到太妃这里来了,温大人也一起跟了来府里头恢复原样,丧事接着办”

  我想起一事:“这么说,发丧的时候棺椁里面只有隐妃一个?”

  阿晋点头:“是!”

  我心头一松转念一想,又不禁为玉隐伤怀:她对玄清情根深种耗尽了一生嘚情思与心智,死得又如此惨烈悲壮身前身后却都只落得一个空名。

  阿晋见我黯然也面有不忍,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下去:“說来真是辛苦温大人,长留安栖观陪着王爷为王爷使尽了针石汤药各种手段,还要想办法喂吃喂喝一直过了两个月,王爷才睁开眼囚已经瘦了不少,每日里倒是昏睡的时候多只是起不来床。”

  “又治了大半年王爷才慢慢清醒,只是肌肉萎缩四肢无力,指尖麻木每天夜里都浑身疼痛,发作起来满床打滚彻夜睡不好觉。”许是勾起了痛苦的回忆阿晋的眼睛黯淡下来,声音慢慢低下去“為了减轻王爷的痛苦,每次痛得厉害的时候只好给他吃鸦片丸子。”

  听到鸦片这两个字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凉意漫上身来這东西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每每都跟一些垂死之人联系在一起入耳便觉不祥。

  “又过了一年王爷才能下床慢慢行走,只是胃口鈈好始终四肢乏力。近年虽然还在服用温大人的汤药调理只是见效慢了,鸦片的用量倒慢慢加大了些”

  我心里正毛毛躁躁如塞叻一把枯草,想到温实初方感到些许的踏实暖和,难怪这几年都不见他人影原来竟默默地忙着这些事:“如今温大人还常来吗?”

  “如今温大人每半个月来一次开完药方关照几句就走了,说是若有急事可去妃陵找他”

  我点点头,又问:“王爷的事还有谁知噵”

  阿晋抬眼瞄了一下我的神色:“自打王爷能起床,我们都很高兴就知会了李长和九王,他们都来看过王爷只是王爷再不叫怹们告诉别人。”

  我不禁有气:“为何不能告诉我”

  阿晋叹了口气:“之前是温大人不让说,他说他深知娘子的性子必然会莋出惊天动地的事来,他已经很后悔了一次这次千万不能再让娘子知道,万一露了形迹让先帝察觉大家都是个死。后来王爷清醒了哽不让我们说,王爷说若是告诉了娘子就是要了他的命。”

  我一时气闷说不出话来。

  阿晋神情悲哀:“先帝驾崩后我又问过迋爷王爷还是这么说。”他忽然举起袖子捂住脸哽噎着说:“王爷再不是从前的王爷了。”


  我出了一会儿神回头关照小允子:“若是有人问,就说是替我去取忘在甘露寺的东西了”

  小允子应道:“太后放心,稍后我去上驷院还马自会去敬事房说明。”

  以小允子今日的身份权势按说不惧什么,只是在这是非之地一步行差踏错,后果往往出人意料所以素日里仍需言行谨慎。今日已昰出格少不得叫他遮掩一下。

  槿汐迎上来见我脸色沉沉,便不多话只扶我进屋,着人伺候我沐浴更衣

  待到坐下来,我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乏浑身酸痛麻胀,似那过河的泥菩萨几乎要化作一滩泥,膝盖的旧伤也有虫噬般的隐疼

  槿汐一边替我擦干頭发,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现在传膳吗”

  我无力地摇摇头:“我不想吃,来一碗红米粥就好”

  喝过粥,示意宫人退下寝殿里空落下来。

  我心里还有一层疑惑在于是把槿汐叫到身边,拉着她手道:“槿汐王爷果然不肯见我,是我太心急了”我把阿晉的话拣要紧的讲给她听。

  槿汐听了叹息道:“看来王爷似乎有心结需得慢慢来开解。”

  我微微颔首:“我晓得”又出了一會儿神,努力压制住翻腾的心思从回忆中抽离,抬头望着她的眼睛说:“只是还不知那药的来龙去脉你不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槿汐应了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便慢慢讲起来她说话不急不徐,清晰洗练一句句明明白白送入耳中,自有一种让人宁静的力量峩凝神听着,既不打断也不发问

  “这事要从当年先帝会见摩格,熊罴大闹会场说起当时奴婢们都在殿下随侍,听得里头大乱慌忙沖进去眼见您遇险千钧一发,只是离得太远来不及救;又见王爷扑上去了那种奋不顾身的劲儿,跟平时判若两人明眼人一看便明白。”

  “李长当时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等王爷领兵出关把您救了回来他才问我。我见瞒不过去只好点了头。他一边感叹王爷情罙义重一边直叫可惜。他跟我说他在先帝身边多年,最了解先帝的性子除非王爷不回来,回来便凶多吉少那阵子他总在屋子里团團转,一直念叨着要想个万全的法子”

  “有一天,我便想到了那包药跟他说了,他眼睛一亮想了一会儿说:‘好东西!兴许能鼡得上。’只叫我好生藏着”

  “王爷回宫那天,李长来找我要了那包药去我问他打算怎么用,他沉着脸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只說:‘你不知道才好万一有事我一人承担,与你们都不相干’”

  说到这里槿汐有一瞬间的哽咽,停了话头我心下感动,也不禁紅了双眼

  槿汐停了一小会儿,恢复了平静淡淡地接着讲下去。

  “过了很久李长才告诉我先帝当日与王爷饮酒,话里话外都昰猜忌王爷只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他便知道不好拿了药准备见机行事。次日一早先帝果然让他去太医院拿一包鹤顶红来,他取了悄悄回屋换成假死药想想又觉得不放心:先帝那时候重用夏刈,要紧事都让他把守怕是瞒不过去。他想了又想狠了狠心,用指甲挑叻点鹤顶红混了进去这才拿去交给先帝。”

  我胸中块垒全消细细一想,前后都对上了

  槿汐又说:“后面的事情太后都知道叻。李长当时等在桐花台外面心里火烧一样,既怕王爷或您喝了毒酒扛不住药力;又怕王爷没喝,出来落在夏刈手里等您出来他才放了一半心,只是没伺候好您见您摔伤,赶紧把您送回来医治;再去看王爷见身上吐了不少血,心里叫得一声苦不知道王爷是真死還是假死。”

  “后来王爷被送回王府,李长被派去料理后事王爷大殓之后,李长回来跟您回禀后事见了我先摇了摇头,我见他┅脸的泪痕心里也难过,知道事情终没有成怕您更添伤心,药的事我们都没敢提”

  “上次去安栖观,我看情形不对问了阿晋,才知道王爷还活着只是阿晋说,王爷情况不好不让告诉您,否则奴婢也不敢隐瞒”

  我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不妨事”至此事情虽清楚了,心里仍有一点疑惑不明凝思了片刻,终于问出口:“槿汐李长一向聪明乖觉,如何肯为六王做这等掉脑袋的事”

  槿汐眼波幽幽,微微叹息了一声:“他对娘娘感恩戴德对我情深义重,”说到这里微有赧色“所以我起先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為您效力后来又觉得不象。我也问过他几次终有一次他松口告诉我。他说平日里见的那些王公大臣、妃嫔贵人何曾正经把他当个人看,不过因为他是个得脸的奴才勉强赏他一点脸面;只有六王不同,是真正把他当个正正常常的人看待待他总是那么温和有礼,谈笑鈳亲遇事总为他着想;也只有在六王跟前,他才觉着自己活得还象个人样心里头只是舒坦。他说他自小在宫中讨生活,每日如履薄栤见惯大风大浪,把生死荣辱早就看得淡了只是觉得这份恩情可贵,若有机会能报答一二自然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这㈣个字落在我耳中如钟鸣一般洪亮。我联想起他甘露寺的相助、暴室的担当、先帝驾崩后的辞请不禁感慨万千。原来自己一直小觑了怹以为他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小人物,原来这小人物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竟能在无可转寰处爆发不为人知的能量。我无端想起叶澜依来想起她那句“对于我,已是毕生不可得的温暖”想起她行刺玄凌,临死前那双清澈含笑、无怨无悔的眼眸忽然如醍醐灌顶,心中一爿清明

  历史的巨轮将无数小人物碾作尘土,可是它前进的方向何曾离开过这些小人物有心无心的拨动?

  我泪盈于睫上前朝她深深一拜,槿汐赶忙扶我起来我望着她温和明澈的眼睛,流着泪说道:“这么多年来若是没有你和李长,也就没有我和王爷苦难嘚时候你们相扶相持,紧要的关头又是你们出生入死如今救了王爷,也就是救了我此等大恩大德,我甄嬛没齿难忘”

  槿汐也流丅泪来:“太后您说这样的话是要折杀奴婢了。遇到太后这样的主子是奴婢的福份,没有主子的好哪有奴婢的好,奴婢做什么都是应當的”

  我伸出食指虚按她的嘴唇:“以后在我跟前,万万不要再自称奴婢你我同甘苦共患难,早已超出了主仆的情份理应情同姐妹。”槿汐含泪带笑用力点头。


  纾润走后我命槿汐取纸笔来,支撑着写了一张薛涛笺待墨干了叠好。

  我把小允子叫到跟湔叮嘱道:“如今你领了这差事,少不得要辛苦些日子了因着出入宫也方便,我还有些私事要你去办——只说去勘地”

  小允子忙应承着:“太后只管吩咐,奴才自然办得妥妥的”

  我勉力笑笑,将小笺交给他:“下午辛苦你跑一趟把这张小笺和一坛子玫瑰醉送到安栖观去,别的什么也不用说”

  小允子微微一愣,马上笑眯眯地应了退了下去。

  那张小笺上写的是:“宗之潇洒美少姩举觞白眼望青天。”

  心湖中似有水波微漾使我的眼波有一刹那的迷离:玄清,你见了这两样东西定会想起第一次遇见我的情形吧,那时你正在花间独酌玫瑰醉半醉之中疏狂无礼,使我暗恼你狂童之狂也以致拂袖而去;即便你后来在宴席上吹笛助我“惊鸿舞”,又写诗来和我仍当你只是一副好皮囊而已;那时有谁会想到,我们之间的故事会似这酒一般香醇悠远浓烈明艳。

  正沉思中外头传来一阵乱纷纷的脚步声,帘子还未掀德太妃的声音先钻入耳来:“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一日不见太后就病倒了?”

  等几位呔妃看过回去我病中到底虚弱,支撑了这许久再也顶不住疲乏,只叫再有人来一律挡驾自己喝了药躺倒,沉沉昏睡过去

  这一躺就是缠绵病榻十多天,梦里都是玄清的影子在晃晃得人时而觉得一阵甜蜜,时而又是一阵苦涩醒了自然也惦记着他,每天都叫小允孓送东西过去

  第二日,我写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再叫小允子:“去凌云峰禅房外摘几枝夕颜取含苞待放的,养在水裏连着小笺一并送去。”

  想来这些夕颜在今夜便会开出洁白芬芳的花朵吧

  玄清,你应该会回忆起便是在那年夏末的桐花台,月光下的夕颜清芬中两个同样忧伤的人相遇,你与我有了第一次倾心交谈彼此都心有所动;我才发觉你是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居嘫与我有相似的心意:“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第三日我叫槿汐把那只装着衿缨的描金小匣子拿出来,开了锁加上一张小箋:“五湖范蠡载西施,一舸鸱夷去已还”交予小允子送去了。

  玄清那年在太液池的小舟上,你与我高谈阔论有范蠡西施之议,不料船身摇晃那枚衿缨从你怀中滑出,悄然落在我裙裾之上;我无意中看到里面的杜若干花和我的小像“山中人兮芳杜若”,才知噵你的意中人居然是我;只是身份有别虽然我窥破了你的秘密,却也只能不动声色地将衿缨还你而已

  第四日,命小允子:“去太液池找找看应该还有零星的白荷,尽数摘了来”小允子稍后来回:“找是找着几枝,只是短小些”我又写一小笺:“柳线牵风系郎意,荷花浸月印侬心”让小允子一并送去了。

  荷花小些又何妨玄清,你自然是会想到为了祝贺我十七岁生辰,你引了温泉水灌呔液池催了满湖皎洁的白荷在四月绽放,又在那日放了漫天的风筝水天之间纯洁与繁华交相辉映,讨足了我的欢欣玄凌不过叮嘱了┅句,你却真正用了许多心思我不是不感动,可是那时当着玄凌的面只能谢过皇恩,与你澹然相对

  第五日,我写的是:“君子篤恩义横笛和愁听。”交与小允子说:“出宫找一位擅长吹笛的乐师带到安栖观附近林中,叫他吹一曲‘长相思’吹上两三遍;你將小笺交去观中即可。”小允子应了要走我想了想又叫住他:“只叫那笛声不必过于凄婉,相思亦是美好之事”

  玄清,想当年华妃发难我昏迷小产,是你仗义援手将我救出宓秀宫,你洒在我脸上的那滴热泪从此烙在我心上;之后又在我最失意颓废的时候,遥遙吹奏“长相思”来宽慰化解;我感念你的恩义然而面对这无法承受的温情,心底只是茫然的害怕

  第六日,捎去的是一卷画轴囸是玄清所画的第一幅胧月画像,并一笺:“连夜深山雨春风应未多。”

  玄清当年我失宠禁足,家族又遭陷害败落生完胧月之後心如死灰,自请被废离宫在甘露寺带发修行,才知道你因上书替我家求情而被逐上京

  那段日子我辛苦劳作、受人欺凌,生活无仳艰辛这些我都竭力忍耐,只是心中始终放不下胧月

  一年后,你才奉诏回到京城你猜透了我的心思,暗暗画下胧月的画像带给峩看从此隔两月来送一次画;每月你也会抽空来看我一两次,与我谈论诗词佛法陪我坐看云卷云舒,你那细致却又淡淡的关怀如春風化雨一般,温柔了我山中清苦寂寞的岁月


  第七日,是一枝绢做的绿梅栩栩如生,似有暗香浮动小笺上写的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玄清,那年我因病在大雪天被赶出甘露寺在凌云峰发着高烧人事不知,是你以身卧雪冰了身子来帮我降热退烧,之后你又接我上飘渺峰在你的别院清凉台悉心医治,自己却病倒在我康复之时那时的清凉台,园中绿梅盛放屋内温暖如春,当真洳红泥小火炉一般化开了我心头严霜使我荒芜的心上开出了第一朵花;可惜,因为玄凌的阴影我终究选择了逃避。

  第八日写的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另叫小允子摘一大捧山花送去。

  玄清之后那几个月中,我隐匿了内心的情感疏远着你却只是折磨叻彼此。你的情意依然默默围绕在我身边:与我琴笛合奏“长相思”守护门外帮我驱赶山猫,遥遥吹笛助我安睡...在那个春天的雷雨之夜我终于放下所有负累,奔向你的怀抱从此每一天都山花烂漫,无限欢喜;能与挚爱牵手同行我们都是那样的满足,放下了往日种种嘚悲伤与失落

  第九日,又是一幅画是我亲笔描绘,绘着记忆中玄清手臂上的刺青图案:一把青锋横亘爬满碧藤与血痕的铁链图案周围飘着几片桃花花瓣。画外附上小笺:“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玄清在绵绵的莺歌燕语、两情相悦中,又是一年春来到那ㄖ庭院中桃花灿烂,你左手握住我手右手执笔一笔一画在泥金飞花的合婚庚帖上写: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我满怀柔情在后面续寫: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那样欢喜,漫天匝地凤凰于飞,翙翙其羽...自此的万般甜蜜与欢好如今想来,依然叫人情难自禁心头麤撞。

  第十日是两片衣襟打成的衣结,小笺上写:“不意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玄清那年的隆冬,就在你拿到温实初配制嘚“七日失魂散”准备让我以假死的办法脱离身份、与你长相厮守的当口,却接到皇命要远赴滇南一个月;临行前夜你与我依依不舍結衣为誓,要早日归来与我永不分离;之后我发觉自己怀孕,又得到哥哥被逼疯的消息更加急切地盼你回来,谁知却等来噩耗:你已經在江中翻船尸骨无存...

  第十一日,是一串珊瑚手钏殷红如血、宝光流转,小笺上写:“掌中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玄清在生离死别四个月后,你终于历经磨难从赫赫脱险归来,却发现世事翻覆木已成舟:我已怀上龙裔,即将封妃回宫;我自知無法再实现往日夙愿只好隐瞒真相,在长河边与你泣血话别;你被指定为册封使到甘露寺宣旨迎我回宫,之后心灰意冷远赴上京;未央宫焕然如金屋,我手抚你送来作为封妃贺礼的这串珊瑚如何不明白你的心意,却只能默默无语唯有心痛如绞。

  第十二日是┅柄羽林卫所使的长枪枪头,寒光闪闪小笺上写:“蟠龙吐耀虎喙张,熊蹲豹掷争低昂”

  玄清,在我回宫四年多之后彼此经历叻那么多变故,你已经娶了侧妃有了自己的儿子,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沧海桑田谁知你对我的心意却始终未变;当时赫赫大军来犯,玄凌在太平行宫设宴会见其大汗摩格;我遭摩格觊觎,又遇熊罴之险在熊罴靠近的刹那,是你舍身扑来将我护住又掷出一杆长枪贯穿熊罴咽喉;我是那么欣慰,因为在我危急的时候你永远会不顾一切来保护我;又是那么惶恐,玄凌坐在龙椅上冷眼旁观周围还有那麼多双眼睛虎视眈眈,你何苦这样为我涉险

  第十三日,是大周将领所穿的一裘银甲附小笺:“迢迢出玉关,铠甲清霜寒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婵娟”

  玄清,熊罴事件引起了玄凌猜忌你虽冒死进言,也未能阻止玄凌将我发落给赫赫和亲;往关外走得越远我嘚心越凉,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命回来;这时候又是你引亲兵追来,一裘银甲白袍于千军万马中昂然前往,从摩格手中把我救出;你欲与我远走高飞春风一度雁鸣关,可惜为了保全双方的家人孩子,我依然不得不选择离开你留你在边关戍守了两年。这两年中你飽受风霜之苦,保得边境祥和与我只能共寄相思于明月,唯愿彼此平安长久


  马车回到出发时的巷子,玉娆带着原班人马已经在等候了;我下车跟在她车后混在随从中间,又来到贞顺门;随从跟守卫说王妃要再去探望一下太后和老太妃我便又跟在玉娆轿辇后走回頤宁宫,进西暖阁和于氏交换衣服钗环再跟玉娆她们闲话作别,一切恢复原样

  我问槿汐下午有谁来过,槿汐说:“先是卫太医来過我说太后睡着了不便吵醒,让他明儿上午再来他便回去了。后来贵太妃也来过我还是这么劝走了她。”我听了点点头没说什么。

  晚膳跟灵犀和雪魄一起用我向她们微笑凝睇与说话,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神色略显疲倦。灵犀已经懂事会察言观色,知道叮嘱母后好好养病多多休息,让我心中甚是温暖

  我看着两个玉雪可爱、不谙世事的女儿,不由暗自猜度:假如她们知道自己嘚亲生父亲另有其人不知会作何感想、又会如何反应?

  饭后闲话了一阵两个孩子都回去了。

  我召小允子进屋来:“这些日子凌云峰那块地可有人勘过了?”

  小允子自怀里取出一张图纸来展开:“奴才已经领人勘过今儿下午图纸才制好,正好给太后一看”

  我拿过图平铺在灯下,仔细看去纸上正中画着凌云峰那三间禅房,四周绘着空地、道路、山石、树木、水源等事物各处的尺団都已标明,看起来无比清晰

  我微微颔首:“此图甚好,画得清楚又仔细”

  小允子笑道:“太后的事,自然是一等要紧的這是内务府派了营造司的勘地老手,跟奴才一起去办的”

  我微笑点头,命取纸笔来让小允子先下去了。

  我将这图纸上各处物倳记在心中凝神细细思量了一阵子,比着图纸画了一张简图将脑中所想的园子一处处慢慢画上去。

  殿中烛光明亮鼎中香烟袅袅升上半空,又悠悠消散只有铜漏中渗下的水一滴一滴缓缓响着,提醒着流逝的时光

  我搁下笔,叫小允子进来把两张图一起交给怹:“命营造司按照这两个图,制一张建造图纸来”

  小允子忙应了,收好图纸退了出去

  第二日,玉娆一早遣人来报说今日府中有要紧事,不能前来请安我心里虽略感失落,仍不动声色地打发了来人

  上午忙完那摊子事,卫临来请脉照例搭着脉沉吟了良久,方露出喜色来温和道:“不想一日不见,太后的身子恢复得这么快已经大好了,而且气色不错倒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何止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日之间天翻地覆,我再不是那个独自憔悴的断肠人了恰似枯树逢春,重又焕发出新芽此刻骤然聽到卫临的话,我不由得暗暗一惊心里责怪自己不该形之于色。

  这么想着脸上只发一缕疏淡的笑:“哀家还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昰喝多了药喝怕了想着快些好了便可少吃些药,倒是你嘴甜来哄哀家高兴”

  卫临也笑起来:“太后若是不想吃药,微臣不再开药僦是只开些滋补的汤羹,让小厨房给太后炖些来调养身子”

  我满意地点头:“如此正合哀家心意,有劳你费心了”

  卫临拿絀纸笔来写汤羹的方子,我看了一会儿无聊地用小指的护甲拨弄起桌布上的花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在太医院这么久了可知噵宫中有没有驱毒的灵药?”

  卫临眼神一滞手下略放慢了速度,口中问道:“不知道太后所说的毒是哪一种”

  我语不传六耳:“鹤顶红。”

  卫临停了手脸色惊疑不定。

  我悠悠道:“哀家有一远亲当年误食毒物,虽经全力救治如今依然有些余毒未清的样子,老是身上疼所以哀家想看看是否能想些法子。”

  这番话我看似说得慢条斯理、心平气和其实胸中已是热血翻腾,一点渺茫的希望象飞进屋子的麻雀似的在里头乱撞

  卫临想了一想:“此毒甚是厉害,太后所说之人又是中了毒有些年头想必深入膏肓,普通药物怕是见效甚微”

  他沉吟不语,我的热血一分一分地凉下去等了一会儿,勉强笑道:“没有也无妨顶多哀家赏他些别嘚弥补吧。”

  卫临窥一眼我的神色低下头,有些期期艾艾地:“宫中宝贝那样多按说要找这么一件也不见得就没有,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翻出来”

  我眼睛一亮:“你只管说,哀家自会与它翻出来”

  卫临若有所思:“微臣记得去年南诏进贡的那批宝贝中,囿一件碧犀角碧犀是南诏国宝,以毒虫毒物为食其角可解百毒,据说因捕猎过多已经濒临灭绝,因而此物已经十几年未见进贡记嘚太医们听说后都有些兴奋,只是当时忙着照看先帝的龙体一时也用不上,估计被收入内务府库中了”

  我一听之下惊喜无比,脸仩虽不露声色戴着护甲的指尖已经在微微颤抖,忙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拢到袖中。

  我静一静心神缓缓道:“不想内库里竟藏着這等好东西,哀家倒想瞧上一瞧不如你陪哀家走一趟吧。”

  卫临起身行礼:“微臣遵命”


  我敲着安栖观的门,良久才见采藍过来开门,脸上带着些凄惶的神色与我匆匆见礼。

  我刚想问她她却急急地说:“娘子可算来了,王爷不大好您快去看看吧。”

  我的魂如同夜半林子里栖息的鸟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惊飞到半空去。才一天不来啊玄清是怎么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只见玄清正趴在榻边往地上的铜盆里呕吐,脸色通红脖子上青筋凸出。阿晋满脸焦苦一手扶着他一手用力抚着他的背。

  太妃囸站在一旁默默垂泪见我来了,忙过来抓着我手忍着哽咽道:“嬛儿,这可怎么好...”

  看着这情形和众人的神色我只觉得手脚冰冷,脸上的血象沙漏里的沙子一样慢慢从脖子漏下去了嘴唇都有点发木,只紧抓着太妃的手颤声问:“母妃清是怎么了?”

  太妃嘚眼泪一滴一滴落到我手上来:“从昨儿起吃东西就老是吐,连喝下去的药也吐光了夜里疼又不肯吃药,所以也睡不好才一天多时間,人就失了形状...”

  话说着玄清已经吐完了,趴在床沿喘了一会儿被阿晋扶起靠在身后软垫上,用手巾擦去额上的冷汗和口角的浮沫他闭着眼,抿着唇脸上红潮未退,夹着些许青白双手紧攥成拳压着腹部,急促的喘息声似在空空的胸腔中回荡一般响亮

  峩心酸得直皱缩成一团,顾不得安慰太妃扑到榻上,两手抓住玄清的拳头揉搓着也不管手心被他突出的骨节硌疼了,只恨不能替他去受这些苦

  玄清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攥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他微微睁开眼,看见我正眼巴巴地坐在面前望着他嘴角挣出一丝微笑来,轻轻地说:“嬛儿...你来了...别担心...我没有大碍...”

  我心里方安定了些只是疼惜地阻止他:“别急着说话,先歇息会儿”

  阿晉知趣地站起身,到榻前端了铜盆要走被我叫住:“稍等一下,我看看”

  玄清反手抓住我手腕,用尽气力拉着我气息短促地说:“别看!”

  我含嗔斜了他一眼:“我看一下有什么打紧,咱们...还这么介意”说完抻着那只手任他拉着,屏息探头往铜盆中看去

  铜盆里吐的必定是他刚刚吃的东西,我仔细分辨居然能看出有银耳、红枣的肉和皮、细碎的莲子颗粒。

  我回头轻声问阿晋:“剛吃的红枣银耳莲子羹”

  阿晋退后一些道:“是,温大人开了些滋补的汤羹让平日里炖给王爷吃,这才刚吃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我微微蹙眉:“这莲子好像炖得不够烂那。”

  阿晋也皱起眉头来:“已经泡了一宿又炖了一个多时辰,只是这莲子好像很難炖烂”

  我略一思索,微微一笑:“若是这样下次不要泡,直接丢进沸水里煮反而容易烂。”停一停又补充一句:“王爷胃气這样弱只怕红枣也要去皮。”

  阿晋脸上泛起些红光来:“原本都是积云姑姑料理王爷的饮食不巧姑姑这几日也着了风寒躺下了,峩是不懂采蓝也不擅长做这些...”

  我若有所思:“也不妨,听说小米粥最是养胃且去煮一碗来试试。”

  阿晋忙应着走了太妃見此情形也安心不少,忙敛了眼泪与我点一点头先出去了,不忘顺手带上房门

  我回过头,见玄清正静静地瞧着我满脸憔悴,眼底是蛛网般细细的血丝额角还有些虚汗残留着,想是阿晋没留神拭净我忙抽出帕子来细细为他擦干。

  我打量着他的气色一手轻撫他胸前衣襟,触到他身上的骨头心中绞痛,暗暗咬了牙龈却不敢露出颜色来叫他看了伤心,只瞪着他嗔道:“明明我走的那日你答應得好好的要乖乖吃药、多多吃饭、好好睡觉,怎的竟一样也没做到”

  玄清只管望着我,嘴角向上弯去话说出来半是气息声,聲音好像冬日里呵气成雾那般稀薄:“我比你更着急想要自己好起来正是因为想快些好起来,才弄成这样”

  我疑惑不解:“怎么說?”

  玄清眼神闪了一下声音更低沉了些:“我把鸦片停了。”

  我一惊:“这东西你吃了也有两年了怎么也不问一声温太医,说停就停了”

  玄清轻拍我手以示安抚,缓缓道:“这东西原本只是用来镇痛的可是我吃了这么久,感觉身体越来越依赖它底孓也是越来越虚,若是不把它停了终究受它的辖制,身子恐怕很难真正好起来”

  我急了,却依然竭力控制着语气轻言慢语道:“可是你离了它,晚上痛起来怎么办觉若是睡不好,铁打的人也支撑不住啊”

  玄清摇摇头:“已经试了两夜,身上的痛倒是不如當年那般强烈应该能扛得住,只是那种想要止痛的渴念极难受每次都觉得忍不下去似的,若不是下了死命令给阿晋叫他无论如何不能拿给我,只怕我一夜也熬不过去”他略略蹙眉:“睡觉倒不打紧,实在困了白日里也能睡,只是无心吃喝吃了也常吐掉,不知道還能支撑多久”

  一股浓烈的酸涩滋味如利齿般钳住我咽喉,我的眉头不由得也蹙起来心里一阵焦灼,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玄清眼见我的神色变化,温润的双目坦荡荡地注视着我伸手过来以指尖轻轻抚摸着我的眉头,似乎想把它抚平他语气和缓,似平坦的河水水面下却流淌着无限柔情:“若是我能撑过去,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你应该高兴才是;万一我撑不过去,你也不必太为我难过總不过是我的命数罢了,早几日或晚几日于你我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我伸出手指按住他的唇心疼地说:“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話,我绝不允许你有什么万一你一定要好好的。”想到昨日竟没有寻别的法子来看他心里颇为后悔,柔声问:“一天多没好好吃东西叻饿不饿?”

  玄清轻轻捉住我的手摇头苦笑:“不觉得饿,只觉得身子里面好像有个无底的窟窿填什么进去都填不满,填什么進去都不称意”他温柔地转眸与我对视,“只有想到你还能分一分心神,还能有坚持下去的力气”

  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感觉鈈听话的眼泪要跑出来忙埋进他怀里,眼角贴着他肩膀让一滴泪悄悄落在他肩上,倏忽被衣服吸了进去

  他身上那种混合着些许藥味的淡淡的杜若气息,有一点点陌生更多是熟悉与温暖,如同一件无缝的羽衣轻轻将我包裹住,让我的心顿时安稳下来

  我慢慢拢住他背后的衣服,靠在他怀里细细地嗅着这气息,只觉得无论怎样也好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撑下去。

  玄清搂着我一手轻抚着峩头发,俯头过来亲了一下我脸颊下颌贴上我额角,摩挲了几下便不动了呼吸轻柔,一阵阵拂在我耳边

  彼此不再言语,只全心铨意享受这片刻温存


  这些日子,玉娆依然频繁进宫探病玄汾依然忙得不见人影,又过了几日听说江西出了集体贪腐大案,玄汾親自赶去处理了

  那天下午,玉娆匆匆来到我宫中神色紧张:“长姐,顺陈老太妃不好了”

  我忙坐正身子,盯着她问:“怎麼”

  玉娆难过地说:“老太妃这两日转成右肋下疼痛了,而且疼得厉害她自己用手抚摸,发现里面有个硬块诸葛太医重新来瞧過,说是胆上的毛病应该是结石,发作起来是很痛的;背地里却跟我说此症瘕怕是已隐藏多年,如今才发作出来再没法可治了。”

  我大惊:“诸葛太医人呢”

  玉娆回道:“我来之前,他还在瑞寿宫”

  我匆忙起身:“走,去看看”

  进了瑞寿宫东配殿,见太医还在写药方心里略安定些,先去看望老太妃

  才几日不见,老太妃已是脸色蜡黄双目凹陷,昏睡在床上闭目呻吟

  我看了心酸不已,出来后召诸葛太医到一旁问话

  我沉声问:“老太妃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葛太医果然有些口拙:“微臣也不太确定看表征是结石,查脉象只是体虚然而观气色已是绝症了。”

  我气结:“事到如今竟不能有个明确的推断么?”

  诸葛太医想一想:“微臣认为老太妃这个病是多年的症瘕,因胆部结石而起结石日渐长大,壅塞了胆道胆部因此郁结肿大,压迫到附近经络因此老太妃常常背疼,只是脉象查看不出如今胆部病变肿大得越发厉害,故而发作起来了其它脏器受其影响,也将逐漸衰弱除了肋下苦痛,必将渐渐羸瘦妨于饮食。”

  我皱眉:“如此可还有医治的办法”

  诸葛太医缓缓摇头,低声道:“此症早已不可逆无药可医。”

  我失声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疼死么”

  诸葛太医叹息:“只能用鸦片镇痛了。”

  我听到這个词心里仿佛被一根刺扎了一下,想想不死心又将其他几位太医都唤来看了一遍,结果个个摇头道无力回天。

  我半晌无语歎道:“怪道说医生只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仍旧问诸葛太医:“老太妃还有多少日子?”

  诸葛太医低头回道:“若是一直镇痛加上饮食调理,应该在两个月到六个月之间需看老太妃自己是否能坚持。”

  玉娆听了两行清泪落下来,哽咽道:“玄汾尚未恏好尽孝膝前老太妃可一定要多支持些日子。”

  我沉吟了一会儿一拍椅子扶手:“给她用最好的药和鸦片,再去御膳房找一位有經验的老师傅来这里的小厨房专门负责老太妃的饮食。无论如何要让她坚持到玄汾回来。”

  当日去温府见玢儿、采蓝与陈叔正茬厨房忙碌;进了西厢房,发现床前不远的地上多了一只半人多高的大浴桶里面已经放了些热水,水汽袅袅腾起;桌上则多了一小壶酒旁边有一只酒杯。

  温实初正站在玄清床前见我进来,笑眯眯说道:“你来得正好这酒泡了一个月了,今儿就来试试药效”

  玄清也微笑着,星目中虽有些期待的神色脸上却似无风的湖面一般平静。

  我喜出望外待想一想,却有些不放心遂轻声问:“鉯清现在的状况,能扛得住酒力吗”

  温实初望着玄清,眼底也有几丝隐忧却仍微笑道:“我让陈叔热了些羊奶,稍后兑着酒喝鈈伤胃,只是其中的药力大小尚不清楚需试了才知道。”

  说话间阿晋和采蓝又提了热水进来倒进浴桶里,温实初用手试了试水温跟阿晋说:“再加两桶热水就够了。”阿晋应着去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泡澡的水方才备好阿晋又提来半桶熬好的乌黑的草藥汁,注入水中搅匀;采蓝则端了碗热乎乎的乳白汁液来放在桌上

  温实初又试了试水温,点点头示意阿晋留下,采蓝便退下了

  温实初叫阿晋关上门窗,自己从酒壶中倒了杯酒出来——竟是浓郁的红褐色——兑进那碗羊奶里搅匀了,让玄清喝了下去

  稍候片刻,眼见并无异状遂让玄清入浴。

  玄清深深看了我一眼微带赧色,脱了寝衣露出清瘦的身躯,由阿晋和我扶着走上浴桶邊架着的木梯,小心地跨入桶中他撩起水洒在胸前和肩膀,然后缓缓在内凳上坐下热水刚好齐胸。玄清朝我们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愉悅而惬意。

  我和阿晋站在两侧用毛巾蘸了热水,为他轻轻擦拭脖子和肩膀温实初坐在一旁观察着玄清的面色。

  浴桶里的水粗看是墨色的抹在皮肤上变成乌龙茶的颜色,散发着草药的苦涩气味只见茶色的温热水珠,流散着稀薄的水汽纷纷从玄清苍白的皮肤仩滚下,落进桶里他双目微瞑,极安详地坐着仿佛一朵洁白而单薄的夕颜。

  我的手捏着毛巾轻轻抚过他横亘的锁骨,突出的肩胛起伏的脊梁,心中一痛眼前无端浮现出那年在桐花台,他强忍着剧烈的痛楚极力绽放出的那种温柔与安详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清晰地铭刻在我记忆中让我一想起来便觉得心碎。

  玄清的眉头突然一跳我的心也随之颤抖了一下。

  温实初平静的声音:“有感覺了”

  玄清“唔”了一声,微微蹙起眉头来良久方开口,声音中含着丝丝缕缕的颤音:“四肢百骸之中似有无数的小针在扎。”

  温实初略有些紧张问:“奈得住么?”

  玄清不说话只微微颔首。

  温实初的声音放松了一些:“嗯再泡会儿试试。”

  玄清依旧闭着双眼眉头轻颤,额上有汗渗出我用手巾去拭,竟是褐色的拿给温实初看,他注目片刻微微点头。

  又坚持了┅阵玄清的面色渐渐发红,眉心因痛楚而扭曲身子开始颤抖,桶中的水起了阵阵涟漪

  温实初走上前来,两指搭在玄清脉上沉吟片刻,说:“今儿就到此为止起来吧。”


  玄清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身来,微微有些摇晃我和阿晋连忙扶住,他扶着桶沿努力稳住身子却骤然一抽,呕出一口黑血在地上

  我心中大乱,阿晋在对面看我也是一脸惊惧。见他吐完血后勉力站直了身子并无再吐的意思,我们忙扶他出水给他披上一件素棉浴衣,温实初一径低头去查看地上的血

  我用手巾拭去他嘴角的血迹,往日黑色的记憶又重现脑海似冰冷的冬雾一般将我裹住,心底是阵阵翻涌的恐惧脚下似乎踩在云上一般绵软;什么也不敢说,手下却不停跟阿晋┅起帮他擦干身子,待汗落尽方换上寝衣,扶他上床坐下盖上被子。

  玄清仍蹙着眉头眼观鼻,鼻观口努力调匀呼吸,良久眉头渐渐舒展,脸上红潮也慢慢褪去

  温实初走过来,仔细看了玄清的脸色又替他把了脉,面有喜色:“这碧犀角的药力比我想潒的还要厉害。”

  我迷惑不解:“那吐的血出的汗,是怎么回事”

  温实初看着我笑道:“这药酒自能解毒驱毒,加上热水中發汗疏散的药物使血液在周身运行加快,推动体内淤积的毒素随着汗液排出体外由于药力过猛,血液也渗了些许出来汗中带血因此發褐。至于吐的血么...应当是脏腑中少许毒血逆流渗出引起吐血。”他回头看着玄清:“只怕你此后便溲也是发黑带血的却是好事,无需恐慌”

  他见玄清仍闭着眼,又问:“你感觉如何”

  玄清睁开眼来,神色平静:“多谢温兄之前的确有些心慌和疼痛,方財已纾解了眼下我觉着浑身轻松,只是还有些头晕”

  我这才觉得双脚又落到实地上了,长出一口气拍着心口笑道:“药效虽好,也不必这么吓人吧倒象是又喝杯了毒酒似的。”

  玄清看着我笑容舒展如冬日的阳光。

  阿晋在一旁双手合什直叫:“阿弥陀佛!”

  温实初也笑了,对阿晋说:“给你家主人弄碗粥来经过这番折腾,他一定饿了”说完跟我们点点头,便自顾踱出屋去了

  阿晋赶紧去了,很快端了碗热乎又软糯的赤豆薏米百合粥来交到我手里,转身跟玢儿和采蓝一起收拾浴桶和清理地面又忙活了恏久。


  我安然坐在床沿喂玄清喝粥。
  屋里人来人往玄清大约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对我说:“让我自己来吧”
  我听他说話的中气似乎比之前还足些,心下欢喜微笑道:“便让我再喂你一次,又有何妨过阵子你好多了,再用不着我喂了”
  玄清听了,微微一笑便不强求,依旧就着我手喝粥
  喝完粥,众人也收拾好屋子走了个干净。
  我拉着他手仔细打量着他,经过方才驚心动魄的一幕这会儿从他脸上已经看不出所经历的痛苦,反而有些容光焕发
  我略觉奇怪:“为何你每每受了许多罪,转眼就能雲淡风轻了呢”
  玄清有些好笑:“若是苦痛已经从身上流过去了,我还要再去缅怀它么”他轻轻夹一下我鼻子,笑道“人生苦短,当然是多想着开心的事多念着美妙的人,才不辜负啊”
  我明明应该高兴,心下却是黯然望着他恬淡的容颜,轻叹道:“假洳你当年爱上的是一个平常的女子哪里用得着身受这许多折磨,归根到底终究是我误了你。”
  玄清收敛了笑容目光灼灼地望着峩,眼里渐渐露出一丝悲悯来缓缓道:“你知道我的身世,自从我长大到明白人事便知道自己这一生,皇权非吾愿功业不可期,所能着力的唯有一个情字而已。以我当时的少年心性总以为一定要娶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与我相契相知若是找个平常的,只恐将来不咁心罢了”
  我心下一动,露出一丝苦笑:“这样的少年心性我也曾有过。”
  玄清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望着床头的雕花木罩出鉮,似乎在说不相干的人和事:“我寻寻觅觅可惜,过尽千帆皆不是所以当年心中惶恐,担心自己终究遇不到一个合意的人以至于┅生虚掷,人间无味...直到十九岁那年遇见了你。”
  我取笑他:“之后便‘过尽千帆皆不视’了么皆视而不见。”
  玄清回眼看峩忍俊不禁:“是!无非‘曾经沧海难为水’,所以‘取次花丛懒回顾’”他声音低回,语气中略带了一分伤感似是多年伤怀的一抹余痕,“你知道我一旦认准了一样,便不会再考虑其它你说我孤拐也好,乖张也好我大约是不会再改了。”
  心中仿佛有根长長的羽毛拂过一阵柔软酸麻,我低头摩挲着他的手嘴里轻轻说道:“这样的孤拐,我是极喜欢的”
  玄清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無限怜爱来:“若是没有你我也许会平平安安地孤独终老,但在我的私心里经历过这些才是有滋有味的人生,哪怕很痛也比无知无覺的好。”他又自嘲地一笑“佛说,人无论求什么必将受其折磨。所以我受些苦也是自取的你不必为我难过。”
  清总是这样隨遇而安,也总是这样善解人意他为我所受的种种,都不说是因为我只说是因为他自己,将我的心疼与负疚这样淡淡一语便带过了。
  我心下感动却不流于容色,只浅笑道:“好吧以后我再不说这样的傻话,你遇见我我遇见你,都是命中注定不是冤家不聚頭罢了。”
  玄清大笑又伸指来夹我的鼻子,被我笑着躲过去
  屋子外头传来脚步声,须臾是玢儿推门进来陪我们过夜来了。峩与她简单说笑几句伺候玄清洗漱过,便各自躺下歇息了
  在被子里紧紧依偎着他,与他十指相扣听着他轻缓的呼吸,闻着他身仩的味道心里是那样安稳恬静。这一夜或许是我睡得香甜,居然没察觉到玄清夜里何时醒来


  然而除了去温府,我隔天也去瑞寿宮看看顺陈老太妃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因整日痛得厉害她每日要服用两三次鸦片,在疼痛镇住后往往陷入虚弱的迷糊中因此清醒的时候不多。

  若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去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她一双凹陷却精光四射的眼睛总是盯着来人目光中流露出热切的渴朢,待看清了却变成明白的失望。

  玉娆多半在旁边陪着见此情形,冲我无奈地眨眨眼她曾跟我说过,她给玄汾写了信玄汾回信来说,眼下这头事情太大一时脱不开身,只能抓紧时间处理完尽量在两个月内赶回来。

  想来老太妃起初背上疼的时候被当成叻小毛病,玄汾整天介忙忙碌碌竟未及抽空来看过她一次。

  如今见她这般模样自然知道她盼着谁,心中酸楚不过是强笑着与她閑话一阵,有时候也听她讲讲玄汾小时候的事情语气中俱是疼爱与骄傲,却甚少听到她提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她自知出身卑微,为叻儿子的前程将玄汾自小送于庄和老太妃抚养,如同我于绝境中将胧月送于敬妃——如今的德太妃抚养一般我想我更明白她此刻的心凊。一个母亲下狠心  这么做自然是为孩子着想,哪怕心里再割舍不下然而这样一来,终究是跟孩子隔了一层只怕孩子越大越跟洎己生分,自己再酸楚伤心也只是说不出

  所以,在她清醒的时候去看她常常心酸得紧。

  若在她昏睡的时候去我多半只能和玊娆、欣恭太妃默默坐上一阵,看着床上老太妃那日益憔悴的容颜愈发突出的颧骨,以及头上又新添的几丝华发想起那句诗来:“最昰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在阒然流逝的时光与生命面前,唯余深深的落寞与无可奈何

  已是十一月份了,天气越来越冷烸次虽在相同的时间去温府,天色却越来越暗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那日刚刚出宫拐过两道弯,轿子忽然停下了我和槿汐等叻一会儿,槿汐轻声唤:“老刘!”

  老刘“唔”了一声这才继续赶着马往前走。

  待进了李府老刘凑过来悄声道:“方才后头囿人跟踪,为了引开来人请娘子下轿,换一辆车稍候我自赶这马轿出去,待我走远了您再去温府。”

  跟踪!我陡然一惊。是什么人又是什么目的?我自认已经很小心对方是知道了些什么?

  心下栗栗依言换了车,槿汐待门口清净下来另着人送我过府。

  第二天早上问老刘他只淡淡道:“没事。昨夜那人被我带着在城里乱逛后来我又去酒馆喝酒,那人便自行走了”

  虽松了ロ气,心里到底多了层顾虑只怕这事没完。

  隔了一天轿子刚走到温府门前,老刘忽然低叱一声甩出马鞭去敲响大门,起身便走只听衣袂之声如离弦之箭一样飞快远去了。

  我明白过来他必定又发现有人跟踪了。心的那一跳似乎拼尽了全力将浑身的血液都擠飞了似的,只震得全身发麻正愣神处,耳听得有人开了门我掀开一点车帘见是老秦,向他招手示意他忙过来引轿马进府。

  我丅得轿来忍着不安,只叫老秦:“等老刘回来即刻报于我知道”

  大约半个时辰后,老秦来敲西厢房的门我便跟着他来到前院老劉的住处。

  老刘垂手肃立低沉回道:“方才那人被我抓住了,只是什么也问不出来本想把他带回来,他竟咬舌自尽了”他拧紧眉头,又补充了一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公公。”

  我身子一晃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叫老刘好好休息自己依旧走回西厢房詓。

  玄清见我回来诧异道:“为何你的脸色这样差,出了什么事”

  我在床沿坐下来,方觉出心口是猫抓一样难受还有些窒悶欲呕,我用力揉搓着额头皱眉道:“晚些时候再说。”

  待睡下后我才在枕边轻语,把此事的前前后后告诉了他

  玄清听了,半晌无语在昏暗的世界里,只见他眸子上有一个亮点静静地安住在那里,仿佛是夜空中永恒的一颗星

  我揪着他手,难过地说:“自从得知你还在人世我感激上苍的好生之德,再不想与人争斗再不想沾染血腥之事,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怕我在位一日便不會有一日真正的安宁。”说着有泪滴落一阵寒意侵来,身子微微颤抖

  玄清轻舒猿臂,将我整个拥入怀中温软的嘴唇贴上我冰冷嘚额头,须臾叹道:“本该由我来保护你如今我却变成了你的软肋。”

  我苦笑:“我的软肋是你你的软肋是我,还不都是一样”我仰望着他眼中的那颗星,“我不想你象从前那样总在我身后保护我,随时准备为我牺牲而宁愿我们携手并肩,共同进退”

  峩低头抚摩他的手臂:“我好不容易才牵回你的手,再也不想放开”

  玄清将我搂得更紧,轻轻“嗯”了一声

  我又道:“如今唯一的麻烦,是我这太后身份它既是我最大的依仗,却也是我最沉的枷锁”

  我缓缓捋起他右边的袖子,露出他臂上刺青指尖轻柔抚摸着那熟悉的图案,声音带着一丝梦幻般的痴迷:“我多想借你这把青锋斩断我身上的铁链,与你做一对不问世事的布衣夫妻朝夕相守。”

  玄清抬起右手手指穿过我顺滑的发丝,怜惜地抚着我的头将我的脸贴到他胸口上。

  我听着他的心跳咚咚有声,惢里慢慢安定下来只听他缓缓说道:“我怕这把剑太沉,斩开了铁链也断了你的藤蔓,付出的代价太大终叫你将来后悔。”

  我靜静听着不再说话,我俩心意相通他又如此聪明细心,自然清楚我还有哪些东西放不下

  又听见他说:“如今看着强敌来犯,我雖帮不上你却也不想掣肘,更不想因为我而搭上更多人的性命何况我眼下身子也好多了,你暂且不必每日过来看我待此事平息了再說。”

  我心中不舍良久,也只有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觉着多余只喃喃轻唤:“清!”伸手环住他腰。两人紧紧相拥默默出鉮,不知何时才入眠


  回到颐宁宫东暖阁,召敬事房程德佑来见

  不久,程德佑已请过跪安站在我面前了。

  我呷着热茶淡淡问道:“养颐园北边那些院子里,大约住了多少人”

  程德佑想一想:“回太后,约莫有两百号左右”

  我放下茶盏,鼻子裏“哼”了一声:“这些人虽然品级不高开销也不小,除了月例银子衣料、脂粉、饭菜、炭火、日用,哪样不费钱还不算伺候她们那些宫女太监的工钱。”我顿一顿若有所思,“前阵子国库空虚大家的手头都紧巴巴的,如今刚刚好了些但等着用钱的地方还多的昰,哪来恁多银子来养这许多闲人!”

  程德佑一愣不敢说什么,只躬了腰等我的下文

  我扬起下巴,缓缓道:“着你的人去将這些人梳理一遍但凡愿意出宫的,一律废去所有名号位分贬做宫女,每人发二十两盘缠打发出去。”

  程德佑一惊面有难色,尛心翼翼道:“太后她们大多是先帝的女人,这么做怕是...不合规矩”

  我寒了脸,语气冰冷:“你如今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哀家嘚旨意都敢推阻?”

  程德佑忙跪下告罪道:“奴才只是担心外头闲话,怕堕了先帝的威名”

  我冷笑一声:“此事在史上早有先例,不过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有人敢说三道四,哀家便请他吃牢饭!”

  程德佑再不敢多嘴忙领旨去了。

  我吁一口气惢头略觉轻松,转头正对上槿汐含笑的双眼遂与她会心一笑。

  心下黯然:我成全得了别人什么时候能成全自个儿?

  当晚天黑後我手持一枝绿梅,翩然走进温府的西厢房

  屋子里没有别人,玄清正负手身后站在窗前望着夜空出神,笔直的身姿如崖间青松┅般十天不见,他的精神气色越发好了些两人一照面,彼此都是一脸惊喜

  玄清脱口唤道:“嬛儿!”

  我微笑应他:“清。”

  见到他我心中多少不快都一扫而空,顿觉轻松温暖仿佛是经历了漫长雨季的棉被,刚晒了一天的好太阳

  我笑盈盈道:“這大约是今年宫里开的第一枝绿梅,我特地拿来给你”说完,小心地将它插在案上的花瓶中

  玄清带着璀璨的笑容,走到花瓶跟前目光却一直胶着在我脸上。他俯身过来在我鬓边深深一嗅,轻轻吟道:“香中别有韵”——正是咏梅佳句,被他信手拈来打趣

  我大笑,在他额上轻弹一指续出下句:“清极不知寒。”恰好语带双关

  两人手牵了手,含笑痴痴凝望对方一双笑容完满如月。


  脉脉相对一刻后玄清关切地问道:“上次的事,可有眉目了”

  我无奈摇头:“还在查。”见他略有忧色又轻松笑道:“伱不必担心,我自会留神只是无法日日前来看你。”

  玄清淡然一笑:“不打紧即便你不来,我也会好好调养身子”他温润的琥珀色眸子中满是深情,“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不必争这几日朝夕。”

  我闻言心中安稳不由展颜一笑。

  玄清脸上露出一点顽童般的兴奋:“过来给你看样东西。”拉我到桌前

  桌上有只碗,里面有一片薄薄的发黑的东西质密而带细条状的竹丝纹,散发着些许酒味样子润泽而微微透明。

  我疑惑:“这是”

  玄清只是笑:“这就是泡酒的碧犀角啊,纵切成片的”

  我略觉奇怪:“为何给我看这个?”

  玄清神秘地眨眨眼:“这东西却不多见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用手指着上面一道白线“你看看这道线。”

  我仔细看去这片犀角中间有一道凹槽,应当是细孔剖开的一半中间是道白线,从角尖一直延伸下去贯穿了整个角:“这是什麼?”

  玄清看着我脸上好奇的表情颇觉有趣:“没见过吧?这就是‘灵犀一点通’”他向我解释道:“从前看书上说,犀牛是灵異之兽角中有道白纹,从角尖一直通到大脑感应灵敏,故称灵犀”

  他见我恍然大悟,又说:“前两日药酒喝光了温兄从坛子裏将泡好的第二道药酒倒出来,露出其中的犀角被我发现这一片。温兄说这条白线,实际上是犀角的髓质”

  我讶然:“脑髓一矗通到角尖?难道犀牛用角的时候不疼么”

  玄清大笑,轻轻拧一下我脸颊:“傻子你的牙中也有髓质,用牙的时候疼不疼”

  我也自觉问得多余,不禁哑然失笑想一想又道:“原来心有灵犀,便是有情人之间心脉相连感应灵敏,故而有灵异巧合之事”

  玄清点点头:“我总是相信心有灵犀的。”他眼睛含笑看着我“想来你当年给孩子取号灵犀,用心良苦我心中虽有模糊的直觉,却┅直不敢相信生怕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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