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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风月系列之《道是无情却有情》by:梨花烟雨(出版书完结)_牛宝宝文章网魔宫风月系列之《道是无情却有情》by:梨花烟雨(出版书完结)专题:原文地址:魔宫风月系列之《道是无情却有情》by:梨花烟雨(出版书完结)作者:木耳不是花  楔子  江湖中风云变幻,人世间各色容颜。  时值龙尊皇朝景帝五年,平静了近五十年的江湖,忽然出现了一股势力,以破竹之势横卷大江南北,不过三年功夫,这股势力便后来居上。虽然名义上没有人愿意承认,但九成九的江湖人心中都认定:它就是武林中名副其实的霸主。  这股势力自称魔宫,除了神秘而不为人知的总宫之外,魔宫之下是由六大魔宫组成的,与总宫不同的是,这六大魔宫的地点是众所周知的。龙尊皇朝最繁荣的六大城市,每座城市内都有一座魔宫,占据了城中风水最好景色最美的地段,其辉煌华丽,竟可与皇宫相媲美。  六大魔宫不可谓不张扬,财富势力堪称天下之最,然而那显眼的魔宫之中,却鲜少有人能够出入。  黑白两道,魔宫谁也不接近,也从不邀请人至魔宫中做客,当然,也有一些好奇的,不甘的,不屑的所谓正道大侠邪道至尊之类的人在没被邀请的情况下大摇大摆的闯进去,然而就如同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一样,这里是只见人进去不见人出来。  没有人知道六大魔宫的宫主是什么样的人,只知他们的武功高深莫测,而且性格不一,许多人都好奇他们的相貌,不过却没有人可以为大家解惑。  然而,就在人们的视线思想都被六大魔宫吸引的时候,却没有人知道。月老已经将主意打到这六位优秀的魔宫宫主头上了,一根红线,牵住了天涯海角的两个人,他们终会相遇相识,进而相知相爱,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一章  月色如洗,照在花木葱茏的庭院中,偶尔有微风拂过,枝影摇曳婆娑,如诗如画。  「宫主在这里站了半夜,该回去休息了。」俊俏的小丫鬟过来,轻声提醒面前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怒的男人。  「明天……就是三月十六了,对吗?」原本以为不会有回应的,却没想到,男人在最后关头竟然开了口。  「宫主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明儿就是三月十六了。」小丫鬟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三月十六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宫主每年到这一天,都会有些反常呢。  又是一阵静默,正当小丫鬟以为自家宫主刚刚只是呓语的时候,却见他转过身来,淡淡道:「花香,你去帮九言打点一下,明天我要带你们两个出门远行。」言罢就转身而去。  叫做花香的小丫鬟瞬间呆了眼,刚刚……她不会是看错了吧?从来就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宫主,如同面具般的脸上竟然有了表情耶。D_A  嗯,虽然形容不上来,似乎是狠厉,却又显得有些落寞,但是……但是真的有表情啊,而且他竟然主动提出要出门,还是远行,天,得把这个天大的消息告诉九言,省的那个笨护卫老是以宫主为榜样,每天都板着个脸。  说起来。西门凛然算是六大魔宫宫主中有些与众不同的,因为他应该算作老宫主,也就是西门夺虹父亲的义子。  其实并没有举行过什么认义父的仪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宫主不管是落魄也好富贵也罢,却从来都没有丢弃过自己的本姓。  但是只有西门凛然,当老宫主收留他的时候,他的名字就是随口编出来的,后来跟着学了三年武艺,他就用了西门的姓,再后来,老宫主也只得随他,但有姓无名也说不过去啊,于是就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凛然。  西门凛然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听上去多么正义热血啊,他讨厌正义热血,既然成为魔宫宫主,和正义热血也就沾不上边儿。但是没办法,这名字是养育他的老宫主给起的,再不喜欢也要接受。  在花香和九言看来,自家宫主与其叫做西门凛然,倒不如叫成西门冷然更恰当一些。  因为宫主实在是太冷酷了,不是说他说话少惜字如金,而是他面上的表情,永远都是那副冷淡模样,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动容,喜怒哀乐,从来都不会表现在脸上。  虽说喜怒不形于色算是褒义词,用来褒奖一个人的定力过人,但是花香觉得,宫主这定力也未免有点太好了。  举例来说,再冷酷的人,也不可能做到十年都不变一回表情吧。但是西门凛然就是这样,有时候,小丫鬟甚至怀疑,宫主是不是因为长的太丑,所以戴了一层人皮面具。结果皮相倒是英俊非凡了,但表情就做不出来了。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魔宫六大宫主,他们的容貌和他们的成就比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就算是生成了厉鬼的模样,其他人见了,也总是会膜拜匍匐的,所以花香最后还是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西门凛然很少出门,除非是总宫主西门夺虹相召。花香从八岁起就伺候当时是十一岁的西门凛然,如今十年过去了,她的记忆中,除了每年年底魔宫兄弟和各个堂口的聚会,宫主就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他的生活简单到令人瞠目结舌,就是吃饭,睡觉,练功这三样。  凭良心讲,西门凛然虽然十分冷淡,但该给花香的月钱却一分都没少,逢年过节还会给她多添一些分红,所以花香对自家这个主子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会闷一些,但是没关系,她可以出去找其他下人们玩乐。也因此,对于西门凛然的健康状况,这小丫头不是不担心的。  这话听上去很好笑,堂堂的魔宫宫主,最不用人担心的应该就是健康状况了,就算死,也只是会横死在别人的刀光剑影之下,病死的机率如同猪生翅膀一般渺小。  但是花香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自家宫主太过冷情,简直都不像是个人了,是人哪能没有喜怒哀乐没有喜欢厌恶的情绪啊,可是西门凛然没有,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他看起来,一点活人味儿都没有,花香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也因此当西门凛然提出要出门的时候,花香和九言的震惊也就可想而知了。  的确是远行,在路上走了三天三夜,宫主才告诉他们目的地是在金陵,要到那里,最起码还要一天时光。不过回头想想,金陵城在凛然魔宫的势力范围之内,那里因为是繁华之都,所以分堂也多,如果宫主要办什么事情,应该是非常容易的。  金陵城自古都是富庶之地,一路走来,九言和花香都被这城内的富贵风流气象迷了眼睛,尤其是花香,看向那一个个商铺小摊上卖的东西,眼睛都快放绿光了,可惜没有宫主的命令,她不敢随便下车。  马车来到一幢气派的府邸前停住,西门凛然下了车,仰首望向那书着「西门」二字的金匾,过了好一会儿,他方垂下眼帘,淡然的走上台阶。  「宫主……宫主大驾光临,属下有失远迎,实在该死。」大门旁没有侍卫,但是门却是大开的,西门凛然的身影一出现,等候在院中的几百号人就齐刷刷跪了下来。  面对如此情景,西门凛然面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挥挥手遣退了众人,接着他让花香和九言留在外面自由玩乐,自己却和刚才那个带头迎接他的人走进了书房。  那个人九言和花香也认识,他是凛然魔宫在金陵的一个分堂的护法,名字叫做西门贺,听说为人十分精明,没想到却被派在这里做了总管。  「九言,你说咱们主子这回怎么神神秘秘的啊?真奇怪,这种带有强烈悬疑色彩的事情,不可能是他那种雷打不动的冷淡性子能够做出来的吧。」待在偏厅里,花香实在觉得无聊了,偏偏这里的下人她又不熟,只好蹬了九言一脚,让他接自己的话头。  「宫主的事情,岂是我等可以擅自评价的。我觉得这一次有些不简单,你那嘴巴闭紧点儿,别成天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九言微微皱了皱眉头,花香哪点都好,就是太活泼了,在宫主面前还能安分一些,但一离了宫主,天都能给捅个窟窿,真是让人头痛。  花香撇了撇嘴,显然对九言的话不以为然,看到冷面侍卫一脸不认同的表情,她耸耸肩,自己出去找府里的下人联络感情去了。  不愧是江南的园林,小桥凉亭水榭楼台,偌大的一个府邸修建的极富诗情画意之美感。花香一路走一路看,渐渐的就忘了时间,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四处望望,周围没有什么人影,这应该是后院之类的地方,但糟糕的是,她这个路痴怎么也找不到来路了,反反复覆走了几遍,还是在原地打转。  「宫主啊,你要不要把好好一座宅子修的像迷宫一样,我都转不出去了。呜呜呜,饿死了饿死了,我会不会饿死在这里啊?」花香急的团团乱转,一边不停的抱怨着。  「迷路了吗?」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润动听的声音,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男子提了一桶水,正向她走过来。  花香就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因为面前这个男子生的实在是秀美之极,五官精致文雅,长发散在后背胸前,如墨般黑的发亮,虽是粗布衣服,身上却有一股华贵气质,待走到近前,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不是香囊或者花草香气,仔细闻了一闻,哦,想起来了,是一股书卷香。  总算花香还记得自己是女孩子,得保持点矜持,所以很努力很努力的把口水给咽了下去,否则这要是当着美男的面儿流口水,脸可真丢到姥姥家了。  「嗯,我……我找不到前院了。」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不好,脸好像也开始发烧了,不过眼睛却怎么也转不开,这样兼具气质和美丽的男子,看一眼就是赚一眼啊,糟糕,自己的眼神会不会很露骨啊?该不会把他吓跑吧。  花香正在这里胡思乱想着,却见那男子微微一笑,低下头重新提起水桶道:「姑娘跟我来吧,这后院路径多,初次进来的人要绕一阵子的,等走出这一片就好了。」  花香看了看那水桶,惊讶道:「咦?怎么只有半桶水啊?」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看这男子文弱的模样,也该知道他是读书之人,这种粗活怎么可能做得来呢?自己这样问,不是让他下不来台吗?不行,让这花样美男做粗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回头她得和总管商量商量。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力气弱,一桶水提不动。」意外的,男子竟直言不讳的给了答案,而且他的表情十分坦然,嘴角边仍然带着微微的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花香的脸又烧红了,心想什么叫风轻云淡宠辱不惊,今儿我算是见识过了。哎呀呀,仔细算算,今年我也有十八岁了吧?该成婚了呢,不知道在宫主身边伺候了十几年,能不能求他给我指门婚事,嘿嘿嘿,对象嘛……,不行,口水要流出来了。  男子丝毫没有发现花香对自己的企图,将她送出了后院的花园,就指着一条小路道:「你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就会走到前院,那里我是不能擅入的,所以姑娘就自己走吧。」他说完,也不等花香说话,就提着半桶水转身折回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啊,这样的人要是不能进前院,那还有什么人配进前院啊?神仙都不配。」花香嘟囔着替这不知名的男子打抱不平,一边飞快的回到了前院,她决定了,要找总管打听打听这美男子的名字,唔,一个女孩儿问这种话似乎不好,算了,让九言去问好了。  总管一直在西门凛然的书房里没出来,剩下半下午的时间,花香一直都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遐想中,随便抓了一个上茶的小厮,还不等把那男子的模样详细描述一遍,那小厮就知道是谁了。  小厮笑道:「姑娘问的是溪月吧?那的确是个千里挑一的人物,听说他以前就是这宅子的主人,后来他父母相继去世,生意失败,家道中落了,他为了还债,就把自己卖给咱们这里做奴仆了,我们都喜欢他,他有学问,人又好得很,从来没有脾气的,和他在一起感觉真舒服,可总管总说他是一个不祥之人,不让咱们和他在一起,所以姑娘也小心些吧。」  小厮说完就走了。花香则撇撇嘴,对着小厮的背影不屑道:「什么不吉之人,那总管信口雌黄的话你们也信,这人分明是大富大贵之相,虽然命中注定有一大劫,却是险死还生,等这一劫过去了,就是他春风得意之日,嘿嘿,到时候我若是能美梦成真……」  「你的口水要流出来了。」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冷漠声音,打断了花香的冥想,回过头,九言一脸木然的看着她,花香气得一巴掌就向他拍去,恨恨道:「用得着你说吗用得着你说吗?再破坏我的形象,小心我在你的饭菜里下泻药。」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自己好心提醒她,却换来这样的下场。九言哼了一声,转身回到里屋。  花香也跟着他进了屋,一边走一边还自言自语:「哦,原来他叫溪月啊,奇怪,怎么会有人姓溪呢?从来没听说过的。哎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一面……」  她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九言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心想这女人没救了,真奇怪,宫主也算是英俊伟岸的男子汉,怎么没见她迷成这样,难怪人家都说女人喜欢小白脸,这话一点都没错。  不过令花香和九言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很快,就和那个叫溪月的男子再次见面了。  那是晚膳的时候,西门凛然终于出了书房,厨房里早已将饭菜安排好了,听花香说到了用膳时间,就把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上来。  西门凛然对饮食是很讲究的,所以这些饭菜无一不是名厨烹制,色香味俱美。还没有动筷子,那香气就已经飘散开来,勾引的人食指大动了。  按照花香给的食谱,厨房做的全是西门凛然喜欢吃的菜肴,只不过仍然和往常一样,他把汤里的胡萝卜都挑了出来摆在桌上,这是他的老习惯了,汤里必然要放胡萝卜,但是从来都不会吃一口。  花香九言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西门凛然吃饭,总觉得宫主有些和平日里不一样。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同的啊,宫主别说吃饭了,他什么时候不是这么一副表情,万年寒冰一样的动都不动一下,那自己心里的这点不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着,忽听旁边管家压低声音禀报道:「宫主,那个苏溪月过来了。」  九言和花香就看到西门凛然本来刚刚夹了一块鱼的筷子轻轻一顿,虽然很快的,他就把这块鱼肉送进嘴里,但是那一下轻顿,却轻易泄露了他的心思。  花香和九言在那一瞬间简直就怀疑自己是看错了,直到看见彼此眼中的震惊,才相信那一下轻顿是真实存在的。两人的目光随即就向屋外望去,不知道这个苏溪月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宫主有反应,要知道,就算是在总宫主面前,西门凛然也是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的。  一个人从门外慢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碗公,或许是害怕里面的汤汁洒出,因此他的神情微微带了点紧张。  白衣黑发,挺鼻红唇,明眸似水,眉若远山。虽然粗衣布服,然而那一步步行来,却自抖落了一室的风雅。  花香看着看着,眼睛里又禁不住冒出红心,因此也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家宫主的眼神同样是盯在那苏溪月身上。  终于到了桌子边,一双白玉般修长优美的手将那大大碗公放到桌上,五个指头都烫的发红,但他脸上却没有什么痛苦的神情,仍是一派的淡然自若。  「你是哑巴吗?话都不会说一句。」总管恶狠狠的低吼声将正在花痴的花香惊醒,不解的看向总管,心想人家不喜欢说话你管得着吗?宫主还不喜欢说话呢,去计较这些干什么?  刚要把这番打抱不平说出来,就听对面的苏溪月已经轻声道:「是我不懂规矩了,爷,这是用香菇,木耳慢炖了两个多时辰的鸡汤,您请用。」  话音刚落,花香就打了个寒颤,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感觉,或许是因为对方以前是大家公子的缘故吧,总觉得这种低人一等的话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你说这些话,一点都不像个下人。」意外的,西门凛然停了筷子,灼灼的目光只盯在苏溪月身上,虽然面上仍然没有表情,但那眼光却已有了温度,只不过花香和九言因为站在他身后,所以都没有看见,否则大概两个人会跌倒吧,即便如此,他们听见宫主竟然和一个下人说话,也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苏溪月微微的一笑,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抬,看了西门凛然一眼,然后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贝齿轻轻咬住下唇,显然是生出了一丝疑惑,他就那样看着西门凛然,好像忘了自己此时的目光已经不符合下人的身份了。  但西门凛然却没有计较他的放肆,紧盯着苏溪月柔美的面庞,他冷冷一笑,慢慢开口道:「从小,我就佩服你的记忆力,不管是什么人,什么样的风景,什么样的书,你只要看了,就能够过目不忘,只是我没有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你竟然仍保持着这样的本事,还是说,其实我的变化并不大?」  「你是……江风?」苏溪月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打破,他急切的往前探了探身子,如果说刚才只是悄悄打量的话,现在他的眼光就是灼热的,他紧盯着西门凛然的脸,一双手因为在桌子下,所以没有人发现它们在颤抖。  「江风?」西门凛然叹了口气,悠悠道:「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是的,江风,那个叫江风的小孩,早就死了。」  他也同样紧紧盯着苏溪月的脸:「在他被最敬爱的哥哥使用诡计撵出了家门的同时,他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叫做西门凛然,和你们苏家没有任何关系。」  苏溪月的身子轻微抖着,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撤回了身子,淡淡的看着西门凛然,轻声道:「这么说,是你做的吗?三年前苏家的那一场灭顶之灾,是你做的对不对?」  「没错,是我做的,只可惜,苏家只剩下了你一个人,我本来以为,会有人被逼着上吊自杀的,真是太可惜了。我觉得一向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苏夫人,似乎并不是一个能够忍受屈辱低三下四苟活的女人。」西门凛然的声音依然冷冽,只不过目光却离开了苏溪月,他重新拿起筷子,轻声斥责道:「这里的下人都是这样不懂规矩吗?敢和主子大呼小叫的。」  平心而论,这话完全可以构成诬陷诽谤的罪名,苏溪月刚刚虽然十分激动,但他的声音离大呼小叫差了可不是一个档次。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让西门凛然现在是主子,而苏溪月是下人呢,所以当主子要为难下人的时候,其他下人除了为虎作伥外,也没有其他选择。  管家立刻就劈头盖脸训斥了苏溪月一通,然后伸手一指:「去,还不给我到宫主身边伺候着,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你以为自己还是过去那个大家公子啊?」他说完,就连自己都有点心虚,西门凛然身后明明就站着花香和九言呢,这种指责让他的老脸都有些挂不住,但主子摆明了是要折腾苏溪月,他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苏溪月却没有将这番没道理的斥责放在心上,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就来到西门凛然身边站定,如果这时候西门凛然抬头的话,一定会发现那双滚着水光的眸子里的目光是多么柔和。  心烦意乱,真是心烦意乱,十五年了,等的就是这一天,为了这一刻,从五年前他就积极的准备,处心积虑一步步吃掉苏家——这个昔日金陵城中最大的富商。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这个外表温柔内心狠毒的小人站在自己身边,尝一尝那种寄人篱下,饱受屈辱的奴仆生活。  但是……当这一切终于实现的时候,为什么心中竟没有预料中的惊喜呢?倒是一些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占据了内心。  多久没有这样烦躁了,好像跟着义父练了清心功之后,除了仇恨之外,他就不再有七情六欲的困扰。但为什么,为什么此刻竟会心烦意乱呢?清心功只是平心静气用的,总不会连人最基本的喜悦都给练没了吧?明明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只是想想这情景,都会从心中生出无限欣喜。  筷子挑出胡萝卜,习惯性的往桌子上放去,下一刻,一双白晰的手拦住了那双筷子,接着头上方一个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和从前一样喜欢挑食,胡萝卜很好的,又不难吃。」  西门凛然的手停住了,怔怔看着拦住筷子的那只玉手,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副画面:衣衫褴褛的孩子,和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一起窝在柴房中,孩子大口啃着手里热气腾腾的馒头,一边大口喝着大碗公里的肉汤,遇见胡萝卜,就吐出来。  但是下一刻,胡萝卜就被少年捡起塞回他嘴里,耳边又响起那温柔的声音:「小孩子不可以挑食,我听王大夫说,这胡萝卜是很好的东西,比肉还要好呢。」剎那间,少年的影像和面前人合二为一,那相隔了遥远时空的两个声音,也再次重合在一起。  当西门凛然回过神的时候,那块胡萝卜已经被他吃进肚子里去了。  身后「咕咚咕咚」两声,是九言和花香不约而同的摔倒在地上。那两个人一直都经受着不小的刺激,到了此刻,刺激终于达到顶点,即便九言平日里颇有主人之风,此时也把持不住,身子滑跌在地上。  声音惊醒了西门凛然,他恼怒的看着自己的手,又恶狠狠看着苏溪月,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着:「十五年了,你还是这样的伪善。」  对于他咬牙切齿的贬低,苏溪月丝毫不以为意,轻轻笑了一下:「是吗?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改不了,你又何尝改了呢?十五年了,今年也该过了弱冠之龄吧,也仍然是这样听话,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就只在我面前才会乖乖的呢。」  「匡啷」一声,摆满了美味的桌子被蓦然掀翻,伴随着西门凛然的大吼:「你以为你是谁?现在你不是我的哥哥,正房夫人的儿子,你在我面前只是一个下人,最低贱的下人,明白吗?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现在不是苏公子,只是苏溪月,是我府里的下人,下人……」  这番话反反复覆的说了好几遍,兼有一些语无伦次,由此可以想象出西门凛然是多么愤怒。  第二章  九言和花香都吓呆了,更是惊呆了,没想到宫主那从没有过一丝波动的面具就这样被苏溪月轻易剥了下来,他们更不明白这个苏溪月到底是什么人,宫主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他,看来过去是有一段恩怨了,从对话中可以知道雏形,但具体的细节还是不清楚。  意外的,面对盛怒的西门凛然,连九言和花香总管等人都难免抖了几下,但是苏溪月却没有任何瑟缩的表情,他只是用带着些遗憾的目光看地上那些汤汁饭菜,喃喃道:「唉,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暴躁,我还以为可以变的沉稳一点,啧啧,多可惜啊,学会浪费了呢,这点可不好。」  九言和花香不约而同的呻吟了一声,同时用手挡住眼睛,心想这个苏溪月是没长脑子吗?没看见宫主已经要吃人了吗?他还敢说这种话,找死啊。而且,暴躁这种词是用来形容宫主的吗?还变的更沉稳一点,天下间再没有人能比他们的宫主更沉稳了吧?老天,乱了乱了,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过,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西门凛然再次暴吼,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有些失常了,他应该冷冷的坐在那里,不必和这个小人废话,直接就令总管把他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或是让他干最累最脏的活计,而不是在这里和一个傻子一样的怒叫,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完美的定力遇上这个人,一瞬间就溃不成军。  「我没有和爷说话,我是自言自语。」苏溪月煞有介事的点头,一句话就差点让西门凛然吐血,偏偏他脸上还是很认真的表情,只不过看向西门凛然的眉眼间,却隐隐带了一丝笑意。  「滚,给我滚下去。」不行,不能这样下去,看来是低估了这个人对自己的影响力,在他面前自己太容易冲动了,必须要冷静下来,慢慢再想法子折磨他,反正……新账老账要一起算,决不能放过这个伪君子,恶毒小人。  「好,我这就走,爷,你别生气,气大了伤身。」明明仍然是淡然的贵公子表情,但花香就觉得心目中完美的男人似乎在一瞬间就生出了两只黑角和一条黑尾巴。她的汗留下来,对方是想活活气死宫主吗?在这种情况下用「爷」这个敬称,真不是普通的别扭呢。  「滚……」如同狂风过境般的咆哮,西门凛然双手颤抖,真想扑上去掐死那个带着笑意离开的混蛋,不过还好他理智尚存,没有付诸行动,否则的话,岂不是太便宜那个混蛋了吗?  「爷……我……我先出去看看。」花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论理她现在应该待在宫主身边,即便弄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要小心的伺候着,但是,她就想去追那个男人,不管怎么样,好像从对方嘴里掏出真相会容易一些。  九言头一次和不对盘的搭档有了共同的目标,给了花香一个鼓励的眼神,那意思很明显:大胆的上吧,爷这里有我呢。  西门凛然做了几个深呼吸,阴冷的眼看着大门方向,不过之前那个人早已经失去踪影了,他只来得及看到花香用逃窜一般的速度奔出了大门外。  向下人们问清了苏溪月刚刚离开的方向,花香可耻的用了轻功,不到眨眼功夫就看见了前方的白衣身影。这时候他们已经远离大厅来到了后面花园中,月色下,幽幽花香浮动,树影婆娑,显显得整个园子格外静谧神秘。  「扑通」一声,一直在前方疾走着的苏溪月忽然停下脚步,然后他就跪了下来,把花香吓了好大一跳,心想:哦,原来他也知道害怕啊,竟然这时候才想起害怕,啧啧,胆子也太小了,至于就下跪了吗?再说你跪要跪到宫主面前啊,跪在这里有什么用,宫主又看不见。  「菩萨保佑,上苍保佑,苏溪月在这里谢过苍天,谢过满天诸神佛,江风活着,他还活着,他活的好好的……谢谢菩萨保佑,谢谢神佛保佑他……」激动的声音传来,不高,但是从那颤抖的语气和反复的有些语无伦次的词句来看,对方现在的确是激动的有些不能自已。  奇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躲在暗处看着的花香眼睛都直了,心想宫主一副恨不得剥了他的皮的模样,听那话里意思,好像当初就是被他使用诡计给撵出家门的。但是他如今又在这里跪拜神佛,唔,宫主叫他伪君子,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他是因为知道后面有人跟着,所以故意做样子给我看?  一想到这里,花香的少女之心碎成了片片,她眼看着苏溪月在地上跪了半天,最后才站起身向后院的方向走去,因为是背对着,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花香很佩服他,都这个时候了,脚步竟依然沉稳如昔。  回到大厅的时候,宴席已经撤下去了,她来到卧室,就见宫主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山模样,坐在椅子上吐纳调息。花香吐了吐舌头,心想宫主你真勇敢,这时候练功也不怕走火入魔。  「他都做什么了?」正当花香想要悄悄到床边铺设被褥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西门凛然却突然开口。花香回过身,就见宫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意义不明的光芒。D_A  「哦,没……没什么,就是在……在花园里跪下了,说感谢上苍让您还活着。」花香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和盘托出,然后她小心翼翼的看向西门凛然:「宫主,虽然奴婢不知道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那个苏溪月,看起来并不像是很恶毒的人啊,会不会是……是有什么误会在?」  「你的意思是说,苏溪月不像坏人,我像,对不对?」西门凛然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让花香的小心肝儿一颤,连忙摇着手澄清,连说了好几句好话,才见到自家宫主轻轻一挥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果断的闭上嘴巴,心想真是奇迹啊,自从遇到这个叫做苏溪月的人之后,宫主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像活人了。  「十多年了,还是那样的伪善,你以为他是真心的感激上苍?没想到平日里也算是鬼灵精,这时候竟然也会被那个人骗倒。」西门凛然面上露出一丝不屑之色,但旋即他就敛去,怔怔看着窗外,冷笑一声道:「也不能怪你,被他骗到的,又何止你一个人,当年的我那样多疑叛逆,不也是被他骗了个彻底吗?」  花香很想趁热打铁问问自家宫主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话在舌尖上滚了三滚,还是没敢问出来。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西门凛然,你回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他依然用那种伪善的面孔制服你吗?别忘了,现在你是他的主人,他是你的奴仆,而且是签了生死状的奴仆,过去的仇恨,你可以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了,你怎么还能放任他在你面前放肆下去呢?你难道是个窝囊废吗?难道堂堂的魔宫宫主,就拿一个读了点书,有一肚子坏水的伪君子没办法吗?你太丢人了。  西门凛然怒气冲冲的想着,此时花香已经铺好了被褥,看见他仍是怒气满脸,也没说什么,请了安之后就退下了。  第二天,西门凛然将总管西门贺给找了过来,寒着脸直接吩咐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你要让那个苏溪月活的不像人,我来这里,是为了看他落魄的样子,而不是看着他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饭桌上那一幕,如果再出现第二次,你就给我打铺盖卷滚蛋吧。」  西门贺头上的冷汗涔涔而落,心想我的宫主啊,你自己不争气,倒怪起我来了,不是都说你冷硬无情吗?那早该在苏溪月冒犯你的时候,就该一掌拍死他啊,实在不想拍死,拍个重伤也行,你说你不肯拿他做法,却来逼我,我又能有什么招儿?也罢,既然你不想下手,那我就找人替你代劳了吧。  想到这里,就诡异的笑着凑前几步,悄声道:「宫主,想让他活的不像人,那还不简单?咱们庄子里虽然比不上魔宫,但也有很多好手的,那苏溪月手无缚鸡之力,只要逮住了狠狠折磨一番,保管他出来就没有人样了,实在不行,咱们弄断他两只胳膊一条腿啥的……」  「闭嘴,你是猪吗?」总管的话音未落,就被西门凛然怒气勃发的一声大吼给打断,当即就吓得这老家伙连滚带爬的退后了几十步,才敢停下来惊惧的看着西门凛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又有什么地方犯错了。  「我要让他活的不像人样,不是说要让他的身体不像人,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书呆子?你就是打断了他两只胳膊一条腿,他该有的骄傲还是在吗?我要你让他从心里服输,认清自己卑微的身份,要让他失去所有尊严的活着,在我面前就像一只虫子,一只老鼠,要让他从内心痛苦无边,活的不像人,你懂不懂?」  「懂懂懂,小的明白了。」  总管擦着头上的冷汗,心里却差点儿嚎啕大哭了:心想是谁说这位宫主冷硬无情,面上表情几十年都不带变化一下的,这……这纯粹是胡说八道啊,看看看看,这和那些冲动的十七八岁的小毛头有什么两样?  你说要让苏溪月从内心低头,那也得人家肯啊,人家就是活的骄傲活的滋润,再大的苦也不放弃,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宫主你这么恨他,你怎么不亲自动手,难为我这一个小小总管,算什么本事啊?  一肚子的腹诽和反对却不敢说出口,面上还要做出领悟了宫主意思的恍然大悟状。最后,总管终于等到了西门凛然的一声「下去」,心里这个高兴啊,连忙就要退场,走到门边的时候,却又被对方给叫了回来,听他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记着,让他失去所有尊严,必要时可以拳打脚踢,但是要以身上不出现伤痕为准。」  总管差点儿就口吐白沫昏倒在地,嘴里答应着是是是,一脸谦卑的退了出来,刚走出院子,那脸色就变成了怨气冲天的模样。心想这搞什么啊?可以拳打脚踢,但不允许出现伤痕?拳打脚踢怎么可能不出现伤痕呢?这不是存心难为人吗?哦,知道了,宫主这另一层面的意思就是不准对那个苏溪月动手是吧?那你说清楚点儿啊,真是的,心疼就心疼呗……  西门贺想到这里,蓦然瞠大了眼睛,心想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想到这么匪夷所思的答案?心疼?这怎么可能?看宫主昨天晚上的样子,明明恨不得就要把苏溪月吃了似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心疼,再说了,心疼的话,又怎么会下达这种命令?对对对,我是傻了,被宫主吓傻了,唔,回家洗把脸,得醒醒了,这差事要是一个弄不好,是要丢掉的啊,我不要放弃这么丰厚的月钱。  花香和九言发现,宫主自从来到了这座府邸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若不是这一路上和自家宫主形影不离,他们简直要怀疑西门凛然是假冒的。因为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了各种情绪,变得不再那么睿智,练功虽然很勤,但是好几次差点儿走火入魔,吓得花香和九言都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虽然西门凛然的变化很巨大,可花香却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宫主现在活的越来越像个人了,她欣喜于这种改变,同时对引起这种改变的那个苏溪月越发的好奇起来,不过令她沮丧的是,这个苏溪月既然是宫主的对头,同时又是一个小人,那自己的第一次爱恋就只能是无疾而终了。  三天以来,西门凛然无时无刻的不在克制着自己,他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苏溪月低下高贵头颅的样子。可是都忍住了,他告诉自己要给西门贺时间,想让苏溪月那样的人很快低头,是不可能的。  但是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心想就算苏溪月没低下整个脑袋,最起码也要被折磨的低下半个了吧?三天的时间,其实也不短。  于是假装去花园里逛逛,西门凛然溜溜达达的在府里穿梭者,花香和九言远远的跟在后面,佩服自家宫主对府里环境的熟悉,他们确定宫主肯定是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至于在这段时间里,到底和苏溪月有什么恩怨,就不得而知了。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溜达着的西门凛然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看见就在前面,那被称作后院的一块空地上,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劈柴。  心咯磴的跳了一下,有一股痛楚在瞬间击中了心脏,让他觉得抽痛起来。西门凛然猛摇了两下头,将自己这股不该出现的情绪给甩出脑海,一边自嘲的想:西门啊西门,真没想到,这个伪君子对你的影响,直到今天还这么巨大,你看见他吃力的样子,应该兴奋才对啊,没错,是兴奋。  就在这种自我催眠下,西门宫主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一点点兴奋了,他悄无声息的来到苏溪月身后,一双眼睛如同狼一样的放着绿光,紧盯着劈柴的苏溪月,准备欣赏他吃力的模样,他的心中甚至已经开始仰天长笑,但是很快的,这没有出口的笑声就消失了。  面前的苏溪月,根本没有任何吃力的迹象,虽然他身上的白色粗布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大块,飘在胸前的两绺长发也已被汗水湿透,更是有汗珠子不断的落到地上。但是他劈柴的动作却是熟练之极。左边小山高的圆木在一块块的减少,右边的柴禾却在慢慢增多,而且那些柴禾形状均匀,显示出这个劈柴的人干这个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了。  西门凛然怔怔的看着,他知道苏溪月为什么会劈柴劈的这么熟练,早在三年前,他就把苏府的生意给接管了过来,这个府邸也被迫抵债,包括苏溪月这个人。  从那天起,他就命令西门贺将苏溪月当做下人来待,但是一定不能让他死,也因此,西门贺虽然知道宫主恨苏溪月,但除了让他独自生活在后院的小破屋子里和干粗重活计之外,并没有在肉体上折磨他。  然后西门凛然等了三年,他认为这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苏溪月变成一个贩夫走卒,已经足够让他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惶恐下跪,痛哭流涕,后悔不迭丑态百出。  于是他来了,却没想到,一切都没有像自己预料的那样发展,不但如此,这个伪善的所谓的才子,此时竟然能够对这些粗活驾轻就熟,最不可思议的是,站在他背后的自己,心里在快意的同时,竟然还有一丝难过和怅然。  西门凛然就觉得脑子里嗡嗡响着,还不等他理清自己的思绪,就听苏溪月忽然轻呼了一声,回过神定睛一看,只见他将斧子放在一边,低头专心的看着手指,看样子是被木柴上的倒刺扎到了。  想也不想的,西门凛然一步跨上前去,二话不说就拉过那只被审视的手查看起来。  苏溪月刚才只是轻呼,但这回却是惊叫了,任谁看见一个背后灵一样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没办法泰然处之的吧,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你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人。  「扎在哪里了?」西门凛然皱着眉头,看着那只白玉般的手,心想老天爷也太偏心眼儿了,凭什么溪月就得天独厚?干了三年的粗活,瞧瞧这手,除了几个茧子外,整个儿还是白白嫩嫩的。妈的,还是这样软,比女人还软。因为心神恍惚,所以他一直没有找到那根木刺。  苏溪月不敢置信的看着西门凛然,当然,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常态,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他指着自己的中指,轻声道:「就在这儿,我刚刚要把它拔出去,你就过来了。」话音未落,西门凛然已经看到了那根刺,很细,就因为细,所以扎的也很深。  运了一丝内力在指尖上,使用尊魔弄月大法中的粘字诀,苏溪月好奇的看着那根手指只是停留在自己中指的上方,就慢慢的将那根刺给吸引出来。他略带兴奋的问道:「这就是武功吗?就是以前那些护院所说的能人异士,能高来高去的,然后这是其中的一种手法吗?」  「嗯,算是吧。」西门凛然头也不抬,看见那根刺出来之后,原先的地方冒出了小米粒大小的一滴血花,于是他将那根手指含在嘴里,将血花轻轻吮去。  「好了,都大了,不用搞这些小孩子的花样了。」苏溪月白玉般的脸上生起一丝红晕,抽回了手指,拿起身边的斧子,然后又拿起一根柴禾摆在地上,随口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啊?回去吧?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不是我待的地方,难道是你待的地方?别忘了,我劈柴可是劈了三年,论起这个,我比你熟练。」西门凛然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他的话引得苏溪月一阵轻笑。  「你劈了三年柴是没错,可是我也同样劈了三年啊。」苏溪月轻轻摇头:「现在的我可比你熟练多了。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吧,别在这里耽误我干活,总管说了,这堆柴禾要是不在天黑前劈完的话,我今晚就别想吃饭。」  「是哪个混蛋下的这种命令?这么一堆柴禾,别说天黑前了,就是明天天亮前,也劈不完啊。」西门凛然大吼,吼声传出几十米远,成功让花香和九言再次倒地不起。两人心中只剩下了呻吟般的一个声音:宫主啊,你这是要报仇还是抱不平啊?  苏溪月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然后抡起斧子,准确的将地上圆木劈成了两半,一边悠悠道:「爷,你现在是主子了,该有个主子的模样,怎么说话还是不经过脑袋呢?总管说了,这是你下的命令啊,你要让我活的和蝼蚁一样,为奴做仆,还不能让我好过,怎么?难道这些话其实不是你说的,是总管狐假虎威了吗?那我明天倒要好好的问问他。」  西门凛然一口气憋在心里,差点儿没把身子给炸出个窟窿,世间还有比现在更可笑更滑稽的事情吗?他竟然在同情这个仇人,而且刚刚还为他拔刺,还还替他抱不平。  怔怔的站在那里,西门凛然毫不怀疑,现在地上要是有个老鼠洞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十几年过去了,但是一面对这个人,自己还是会变成小时候的那个样子。为什么只是和他身处在同一座府邸,就让自己整个人都为之改变。在自己拼命想着报仇的时候,自己的本能却在拼命的呵护他,呵护这个伪君子,还有比这个更让人愤慨的事情吗?  西门凛然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想一掌打死面前这个始终淡然如水的人,更想一拳轰死自己,省的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你慢慢劈好了,今晚不把这些柴禾劈完,就别想吃饭。其实这个惩罚挺适合你的不是吗?想当初,你娘也是这样折磨我的。」西门凛然恨恨的说完,转身就走。也因此他没有发现,在他身后的苏溪月终于停止了动作,慢慢抬起头来,用那样温柔的的目光目送着他离去。  走在园中的石子小径上,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的洒下来,落了一地支离的影子。  「在十五年前,我和他的身份,和现在差不多,只不过是倒过来的。」西门凛然慢慢的在一块大山石上坐下,他的周围没有人,但是他却开口说话,好像他知道,花香和九言就在自己的身后似的。  两个跟班吓了一跳,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却听西门凛然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些忧愁一些伤感,他在回忆着往事,这是花香和九言第一次听宫主提起他的往事,而且是用这样令人伤心的语调,一时间,两人楞住了,谁也没有动。  「那个时候,他是这个家的长子,是原配夫人的儿子,地位无比的崇高。而我,只是一个私生子,我的娘是一个妓女,连妾都不能做的。我在妓院里长到三岁的时候,我娘死了,有一个男人过来把我接走,他说他是我爹,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娘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他来把我接走,我想他因为我娘的身份,对我是他儿子这件事应该是持怀疑态度的吧,因为我到他家之后,他就再没有管过我。」  西门凛然悠悠的看着天空,他整个人都陷在了回忆里:「其实当仆人的日子并不难过,最起码你付出了,就会有所得,无论是月钱还是饭菜衣服。最难过的,是你顶着一个小少爷的头衔,地位却比一个最低下的仆人还要低贱,干再多的活也没有任何收获,不管是钱还是食物或者是衣服。那种日子,真是刻骨铭心。没有人敢和你搭话,也没有人敢和你一起玩,更没有人敢偷偷的接济你,给你送饭菜。」  第三章  花香和九言打了个冷颤,从没想过,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宫主,幼年过的竟然是这种日子。他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痛恨身为大少爷,独得万千宠爱的苏溪月吗?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今天的一切行为,就能够说得通了。  不过接下来西门凛然的话却给了他们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少爷,那时候我才四岁,却要被逼着整天干活,他呢?他就在亭子里,静静的看书,旁边是十几个仆人,带着慈爱的笑容看他,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点心和水果,每一样都是我没有吃过的,可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的心神只专注在书上,就如同是天上的金童下凡,虽然只有八岁,却已隐然有飘逸儒雅的气质了。」  「后来,他看见了因为偷看他而洒了水,结果跌了一跤的我。很多仆人冲上来喝骂我,然后他就过来阻止了那些人,还给了我几块点心,但是当时我没有要,我讨厌他,就算再馋,也不想吃他的东西。我昂着头,带着满脸的青紫离开。我不知道后来他是从哪里得知了我的身份,他知道了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反正从那以后,他就经常来找我,给我带吃的,有时候教我读几句书,写几个字。」  花香和九言对望了一眼,心想这么说的话,这位大公子人很好啊。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兄弟情深的楷模典范了。那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宫主离开这里呢?如果说大公子一开始就想害他的话,用得着对他好吗?以宫主那个时候的卑微身份,就算暗地里弄死了,也不会有人问一声吧。  不过这个疑问他们当然不敢出口,好在西门凛然在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又慢慢的述说起来。  「我慢慢的开始喜欢他,虽然他也很小,但是很有哥哥的样子,有时候我犯了错,也会板起脸来教训我。我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却惟独怕他,惟独心甘情愿的听他所有的话。我还很清楚的记得,无数个白天,我被逼着去劈那些小山一样的柴禾,然后总管就会说,大夫人说了,日落之前不把柴劈完,就不能吃饭。我饿过肚子,不喜欢那种滋味,但是自从有了他之后,我就不再害怕。」  西门凛然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那一段时光,嘴角边竟然挂上了一抹轻轻的笑容,慢慢道:「因为我知道,他会给我送饭的。总是在酉时之后,他一手提着盏小灯笼,另一手拿着木盒,给我送来馒头花卷烧鸡熏鱼,因为有时候会摔跤,所以从来不敢送有汤汁的饭菜,饭后还会有两颗松子糖,那时候,我就感觉,全世界的人也比不上我幸福了,虽然小小的我根本不知道幸福的定义。」  西门凛然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的时候,尤其这些话还十分的感性,花香默默听着,眼圈儿都有些红了。九言虽然仍是镇定,但眉眼间也流露出一丝动容。他们都想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西门凛然却没有说。  他只是反反复覆的低喃着:「为什么呢?后来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的真面目呢?我可以离开家,我甚至可以去死,只要上天能欺骗我到底,我就算是死,也是幸福的,可为什么世事要这样的残忍,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不是个好哥哥,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毒小人,伪君子,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呢?」  再然后就是长久的沈默,他不说,花香和九言当然不敢问。过了很久,西门凛然面上的表情渐渐恢复一贯的冷漠,然后他站起身,踱着行云流水的步子离去了。就好像他刚刚的那番话,只有风和云,天和地,树木和花草知道,好像说完了那些话,他就又变回了之前的凛然宫主。  花香和九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他们不能在这时候去宫主面前送死,因此直到西门凛然离开后很长时间,两人才敢从灌木丛中钻出来,身上脸上都沾满了草木叶子,说不出的狼狈。  劈完柴的时候,已经是星月满天。  苏溪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苦笑了一下,现在应该也是酉时了吧,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力气好像也用尽了,身子在轻轻的颤抖着,胃有些难受的隐痛。他叹了口气,这种时辰了,谁也不可能再想起给自己留饭了吧。  轻轻捂着肚子往回走,一向流畅的步子微微有了些踉跄,苏溪月发出一声苦笑,自言自语道:「江风啊,你再让总管这样折腾哥哥几次,我就得未老先衰了。」一边说着,看见那小木屋里的灯火,心里方慢慢升起一丝温暖。  回到屋中,一位妇人坐在床上缝补着衣服,半白的头发,抬起头来,一张脸却是和头发不相符的年轻,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只不过眼角边已经爬上了许多的皱纹,让这张风韵犹存的脸凭添了许多愁苦。她见苏溪月回来了,就淡淡道:「桌上我给你留了一碗汤,你喝了吧,其他的东西,也不敢给你。」  苏溪月应了一声,露出个感激的笑容,轻声道:「嬷嬷,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有什么活计,明天起来再干也不迟。反正江风回来只是要报复我,他不会对你那么严苛的。」一边说着,就来到桌边,只见桌子上放着一碗分不清什么颜色的冷汤,他觉得胃好像又翻了个个儿,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有喝。  「干什么?嫌弃汤不好喝啊,真是的,你也不想想,现在不是那个富贵公子了,人家又有心刁难咱们,你要还是改不了这大少爷的性子,早晚有一天得饿死,男子汉大丈夫,就因为偏食饿死,传出去丢不丢人啊。」床上的妇人见苏溪月放下汤碗,张口就是一串冷嘲热讽。  苏溪月也早已经习惯了奶娘的这个脾气,二十多年都相处下来了,他知道奶娘是面冷心热。这碗汤大概能留下来,也是不容易的。叹了口气,他想了想,还是端起来忍着恶心,一口气喝了下去。D_A  刚把汤喝完,就听院里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叫唤:「阿月,睡了没?睡了就赶紧起来,爷叫你去伺候呢。」话音未落,一个呵欠声响起,显然传话的人也是刚刚被挖起来。  「这时候还伺候什么啊?爷也应该睡了吧?就算吃宵夜,爷身边就没有其他伺候的人了吗?」  奶娘李氏忍不住高声质问,不等说完,就被苏溪月摇摇手制止,听他轻声道:「没关系,嬷嬷睡吧,我这就过去。」  一边说着,听见院子里那人也咕哝着:「当我愿意啊……」之类的抱怨,他连忙走出去,淡淡道:「行了,我这就过去,爷要是不用你,你就回去继续睡吧。」  一路来到东院,进了西门凛然的卧室,就见对方只穿着白色的中衣,披着一件绸褂子,面前的桌上放着两碗汤圆,淡淡的甜香气盈满了屋子,让苏溪月的胃忍不住又抽动了几下,他又是气又是恨,心想这个混蛋是故意的吧?明明外屋两个贴身的仆役坐在那儿都直楞楞的瞅着我,却让我来伺候你,你不看见我难受你就是不舒服。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脸上却半点没带出来,依然是淡淡的表情,躬身施礼道:「见过爷,不知爷叫小的过来,有什么吩咐?」  凭良心说,这下人的礼节放到哪儿,都是说得过去了。而且苏溪月说话的时候,一直是低垂着头的,看上去就谦卑得很。花香和九言在外屋偷偷瞧着,都暗暗的竖大拇指,心想瞧瞧人家,多有气度啊,去留随意宠辱不惊,做下人怎么了?做下人照样也能做的优秀做的出色,要是这样宫主还挑毛病,可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西门凛然紧紧的盯着面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  苏溪月从小就漂亮,如今再见,这漂亮更是上了一层楼,虽然经过了三年的磨折,但一身优雅淡泊可丝毫没被磨损去。就因为这个,初见他那次,他气的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逼着让总管想办法,他要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尽快低下高傲的头颅。  没想到总管办事的效率还真高,今天晚上再把人叫来,就是一副谦卑的模样了。可西门凛然这心里的火气不但没下去,反而更蹿高了几分。牙齿磨了几下,眼睛紧盯着苏溪月,似乎恨不得把他盯出个大窟窿来。  也是,苏溪月是低了头,但他心里半点高兴都没有。不但如此,对方即使是低头的模样,也仍然如贵公子一样,空有谦卑的样子,但哪里有半分谦卑的态度。  冷静,冷静,你越是生气,他就越高兴,明白吗?西门凛然在心里不停的给自己上课。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魔宫宫主,这时候却和闹别扭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叫你过来,不是看你这副伪善嘴脸的,过来,服侍我吃汤圆。」西门凛然冷笑,自觉气势十足。而花香和九言却已经不忍心看他故作冷漠的模样了,如果可能,他们很想逃窜出屋,大喊我们不认识这个人,他不是我们的宫主。  苏溪月楞了一下,情不自禁的先看看西门凛然的手,疑惑道:「服侍爷吃汤圆?这……」他心想你的手骨折了?不能动了吗?还要我服侍。不过看到西门凛然那张因为恼羞成怒而蓦然变红了的脸,他聪明的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口。  心中掠过一阵莫明的温暖,苏溪月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人啊,都是名动一方的霸主了,也明明是为了报仇而来,可是他不管有多么恨自己,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样子,还是和他五六岁时候的一个样。  他想到这里,眼睛有些微微的湿润,嘴角边却露出些许笑容,来到西门凛然的面前,伸手从碗里舀起一个汤圆,如同小时候那样用诱哄的语气轻声道:「来,张嘴。」  屋外的花香和九言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哆嗦,心想这位苏公子真拿宫主当小孩子啊?听听这语气,妈呀,我这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他们同情的望着那张桌子,可以想象,这张可怜的红木桌很快就要走完它的生命历程了。  而在屋内,西门凛然沈默的看着那个勺子,他知道自己应该将桌子掀翻,将苏溪月推倒,或者再狠一些,将他一脚踢出门去。是的,他知道自己就应该这样做,才算是折磨,才算是报仇。  可是任凭他的心里惊涛骇浪,任凭他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把这几样想法一一呈现,可是他的本能却已经令他张开了嘴巴,将那勺子里的汤圆吞下去,就像童年里把胳膊摔断的那一次,整整三个月,每一天每一顿饭都是由苏溪月这么喂他吃的一样。  两人沈默不语,苏溪月喂的认真,西门凛然吃的也认真。  九言和花香在屋外怔怔看着,花香忽然流下泪来,对九言用传音入密的绝技道:「这两个人,过去一定有一段非常非常美好的时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他们却反目成仇了呢?世间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要这么悲惨,就没有一个从头到尾都美好的故事吗?」  九言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就是女人,随时随地都会被一些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东西征服,为之伤感流泪。  「江风,有没有觉得这场景很熟悉?」苏溪月舀起碗里最后一个汤圆送到西门凛然嘴里,忽然微笑着说了一句。  他的话让西门凛然不满抬头,恶狠狠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叫江风,现在的我,是西门凛然,你可以叫我宫主,也可以继续称呼我为『爷』,但唯独不许你叫那个名字,那个江风,他已经死了,早就在凄风苦雨中死了。」  苏溪月的手轻轻一颤,良久才轻轻道:「是,爷,小人记住了,江风他……的确是死了,世间早已没有那个叫苏江风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也早就没有人记得他,但是,他……那个孩子,一直都在我的心里活着,一直都活着……」  「闭嘴。」西门凛然蓦然大吼,他的手高高举起,额上的青筋暴起老高,双目变成了赤红色,如一头择人而食的野兽,盯着苏溪月美丽的侧脸,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不用再拿出这副样子了,你还指望我会相信你?你知不知道?我一掌就可以要了你的命,一掌,只需要一掌。或者说,你很想试试?」  花香立刻紧张起来,她很清楚,像苏溪月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屈服在宫主的淫威之下的,她很害怕对方会大声叫着反驳,在这种时候,反驳并没有什么作用,以西门凛然的能力,杀了他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困难。  然而花香很快就发现自己料错了,苏溪月沈默下来,半天方淡然道:「是,爷,小人记住了,以后在爷的面前,不会再提那个名字。爷还要继续用宵夜吗?如果不用的话,小人就告退了。」  西门凛然磨着牙齿,一颗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以为自己最起码可以给眼前这个小人一记耳光,打的他嘴角流血牙齿掉落。可事实上,他的手举在半空,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这让他的气势陡然矮了许多,也再度让他恼羞成怒。  不行,一定要打下去,西门凛然,你不能到现在还对这个混蛋心慈手软,你看看这个混蛋,他连看都不屑看你一眼,你要是还下不了手,那你成了什么?一定要打下去。  这样想着的西门凛然,眼睛更加血红,咬着牙积蓄胳膊的力量,最后恼羞之下终于激起一股血气,擎在高空的手蓄满了力气,然后他一咬牙,猛然就把手挥出。  「啊……」苏溪月猛然伏下了身子,发出一声呻吟。  注意,是呻吟,不是惨叫。  于是,发出雷霆一击的手就那么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切到了桌子角。  「轰」的一声,小红木桌的一个角被整齐切下,可以想象,如果这一掌真的打到苏溪月脸上,眼前这个人恐怕就不会是掉牙流血能够交差的了。  这一掌的力量连西门凛然都吓了一跳。但是他这时候无暇多想,只是皱眉看着伏低身子呻吟的苏溪月,恨恨道:「你又怎么了?我这还没打在你身上呢,你倒是见机的快,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小人。」  苏溪月苦笑不已,心想天下第一小人,自己竟然能得到这样一个绰号,不过也行了,好歹也是个天下第一不是。D_A  他摇摇头,忍住胃的绞痛勉强直起身子,淡淡道:「没什么?爷是要下手打我吗?那就麻烦快点儿吧,打完了我还要把这些东西收拾下去,已经是戌时了,明天早起还有活计呢。」  「你……」西门凛然气结。借着房中夜明珠和烛火的明亮光源,他看到苏溪月的脸色已经是惨白一片,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滚而落,而他的一只手,一直在按着肚子,或许是太过用力的关系,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着,指关节都泛白了。  「到底怎么了?你脸色像死人一样。」在这一刻,理智无情的抛弃了西门凛然,本能占据了他的身体他的大脑甚至是他的每一个细胞,自然而然的,他强壮有力的手臂就扶住了苏溪月的胳膊,在感觉到他不甘的挣扎后,他干脆就搂着对方的纤腰把人给抱到了床上。  「到底是怎么了?」西门凛然的脸色很紧张,不停的追问着。  花香和九言楞楞的站在外屋,半天才回过神来,花香叫道:「宫主,要不要去请姜大夫过来?」话音未落,就看到宫主回身怒瞪着自己,小丫头心里「咯磴」一下,暗道坏了,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没用的东西,这个还用问吗?快去,让姜大夫把治肚子痛的药都给带过来。」西门凛然中气十足的大吼,十分之理直气壮,当即就让花香又是一个趔趄。总算这小丫鬟这几日已经是经历了好几次重大考验,最后还是稳住了身形,飞一般的奔出去。  月色清冷,隐秘的后院中,两个人影在假山前一闪而没。  「呶,这是你要的东西,成败在此一举,姑娘说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努力隐忍了这许多年,如今天大的机会就在你面前,趁着那个西门凛然因为苏溪月而心烦意乱的时候,最容易下手,过了这段时间,再想找别的途径,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行,放心吧,你回去转告姑娘,我会除掉他的,不但如此,我会让他无比痛苦的死去,而且死不瞑目,更没有脸去泉下见他的亲人,哈哈哈……」狠毒诡秘的笑声响起,转瞬却又消失,接着两条人影从假山中出来,左右望望四下无人,便分别从两个方向离开,转眼间就了无踪迹。  九言终于进了里屋,只不过他很快就又退了出去。因为太不自在了。  本应被宫主折磨的苏溪月静静躺在床上,面色痛苦无比,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被宫主折磨成那样了呢。而向来冷漠无情,叫嚣着要报仇的宫主,此时却比一个热恋中的少年还不争气,不但一根指头都戳不下去,还不停围绕着人家嘘寒问暖,那副表情哪是对待仇人啊,就连对亲娘老子也不过如此吧。  其实九言这样的想法绝对是夸大其词了。  西门凛然是很紧张没错,但远远没到嘘寒问暖的地步,他只是坐在床边皱眉看着苏溪月,表情也随着苏溪月的呻吟而不住变幻着。当然,如果以他从前的经历来看,这绝对可以算得上无微不至嘘寒问暖了。  花香这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啊?让她去请姜大夫,又不是让她回宫。九言在心里狠狠的抱怨着,刚想到这里,就看见花香拖着一个老头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嚷:「怎么样?苏公子怎么样了?不会是不中用了吧?」  「你才不中用了。」西门凛然青筋蹦了出来,真是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心腹侍女竟然还有一张乌鸦的嘴巴,开口就没好话,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否则早就一脚踢出去,把她配给哪个属下了。  「哦,宫主,奴婢看……看见他刚才那副痛苦模样,还以为……还以为是得了急腹症呢。」花香吐了吐舌头,心想宫主啊,你就欠吓唬,既然关心人家,干什么还要拿出那副嘴脸啊,但愿这一次你能够认清自己的心意,别再折腾了,你这哪儿是折磨苏公子啊,根本就是折磨我和九言还有西门总管的心脏。  小丫头在心里吐槽的同时,姜大夫已经将手搭在苏溪月的脉搏上了,诊了半天,方茫然抬头道:「好奇怪,这位公子的脉象太奇怪了,老夫半生行医,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脉象。」  「那到底怎么样?会不会……有事?」西门凛然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额头上有细密汗珠渗出。看了床上的苏溪月一眼,他还不忘逞强澄清:「你别多想,我是怕你死得太早,到时候我怎么会甘心。」  「说不上来啊。」老大夫摇摇头:「这脉象似好似坏,若说它好,它又隐隐有中毒的迹象。若说它坏,但这位公子身体瘦弱,本该有不足的脉象,可老夫所看,他的脉象却又没有气血方面的问题,奇怪啊,真是太奇怪了。」  「那到底是好还是坏啊?」西门凛然急了,这姜大夫是当世名医,连他都诊不出来的脉象,这可不是小问题了。在这一刻,他心中忽然升起无边的恐惧和焦虑,但是被他刻意的忽略了。  「不知道,只有再往下看了。」老大夫站起身,摇头郑重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一步走一步,否则宫主再请个有名的大夫看看吧,老夫这里,实在没有什么高明办法。」  「什么看一步走一步?他现在就在这里躺着哼哼呢,你倒是拿出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办法啊。」西门凛然急了,拉着姜老大夫就开始叫。  姜大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半晌方呵呵笑了一声,摇头道:「宫主,公子腹痛,只不过是饿的而已。老夫是不知道宫主和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宫主若想让公子活着,最好还是不要让公子太过奔波劳碌了。至于这腹痛,哦,这桌上还有一碗汤圆呢,不过不能给他吃,他的胃怕禁受不住,让厨房弄一碗白粥几样小菜就行。」  「还不快去弄。」西门凛然瞪了一眼旁边的花香,那杀人般的眼神让小丫鬟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了。答应了一声就连忙跑出去。  还不等到门口,就听见主子又是一声吼:「等等,回来。」吓得她连忙停了脚步,不解的回过头看着自家宫主,心想又怎么了?闹什么蛾子呢。  第四章  西门凛然陷入了天人交战中。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苏溪月,挺翘的鼻尖和光滑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他真恨不得能立刻把粥捧到他面前喂他喝下去。可是自己这次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是来照顾他,报答之前的兄弟情分吗?不是啊,自己是来报仇的啊,这……怎么整到后来,这倒不像报仇,反而是报恩了呢。  「宫主,到底要不要……要不要去拿粥啊?」花香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主子的命令,只好小心的出声询问,然后她伸着脖子看了看床上,迟疑道:「宫主,我怎么觉着苏公子好像是昏过去了,你看……」  「好了好了,哪那么多啰嗦,去拿去拿。」花香一句话让西门凛然下定了决心,烦躁的挥挥手,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哼,不能让他这么便宜就死掉,还是饿死的,那他也太好运了吧,他把我害的那么惨,我怎么可能让他舒服了,不行不行,必须要让他醒过来,身体好才能接受我的摧残。  这个借口很强大,所以西门宫主立刻就心安理得了。  不一会儿,花香端着一大碗碧莹莹的粳米粥和几样精致小菜走了回来,刚把粥放到桌子上,就听见自家主子大吼道:「花香,你如今也不会办事儿了,姜大夫让端白粥,你怎么端了一碗绿的来?换掉,快换掉。」  花香此时的表情啊,就像生吞了一条活鱼似的,好不容易顺上一口气,黑着脸道:「宫主啊,这碗粳米粥和白粥也差不多啊,米也比白米好。姜大夫说的白粥,不过是吩咐要素的,不加别的佐料,这粳米粥也是素粥啊,宫主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她这样一说,西门凛然才恍然大悟,刚刚有些关心则乱,所以失了方寸。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惭愧,挥挥手对花香道:「行了行了,下去睡吧,都亥时了,九言,你也去吧。」  他说完,听见九言小心问了一句宫主干什么,就恶声恶气的道:「我还能干什么?没看见这儿有个人等着我喂吗?」  九言和花香再次吞下了一条活鱼,两人相扶着向外走,心想宫主,你这报的到底是什么仇啊?走到门口,花香回过头,刚想说话,就被九言拧了一把后拖出去,然后听他生气道:「你疯了,看宫主这几天变了个人,所以胆子大了也想开玩笑是不是?你难道没看见宫主那副样子,他要想用你喂不早就吩咐了?用得着你亲自发问吗?」  花香耸了耸肩,又拍拍九言的肩膀笑道:「真不愧咱们搭档了这些年,连我想说什么话都知道,你这家伙敢情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变的吧。」一边说着,看到九言黑黑的脸色,这才掩嘴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里西门凛然对着「昏迷」的苏溪月,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再请姜大夫回来,就听见从那张形状优美的嘴里逸出两声很轻微很轻微的鼾声。他有些不敢置信,把耳朵贴近了如玉般的脸庞,仔细又听了一遍,没错,是鼾声,虽然很轻,但加上那均匀的呼吸,已经足可以证明,眼前这个「昏迷」的人,其实只是睡着了。  「你……」西门凛然咬牙切齿的只吼出了一个字,就不由自主的消失了声音,看着面前这张精致的面孔,那紧闭的眼睛;长长的,微微有点弯度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泛着红艳色泽的双唇;还有如玉般的面庞。  虽然做了三年下人,可这张面孔一点儿都没有被晒黑被磨粗。鬼使神差般的摸了一把,的确,非常的光滑,柔柔嫩嫩的感觉让他差点舍不得抽手。  「唔……」苏溪月的睡眠其实很浅,实在是因为这几天太累,而这张床又太舒服,所以他才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了,此时被西门凛然一抚弄,就被惊醒了过来。  西门凛然匆忙的抽回手,脸上却有些热热的,心里也发虚,不过他当然不能让苏溪月看出来,于是立刻大声道:「你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只好把你给摇醒了。好了好了,既然醒了,就赶紧把粥喝下去吧。」  苏溪月睁着一双美丽的凤眼,看了西门凛然半晌,直到看见对方眼里开始冒火星子了,他才慢慢坐起来,轻轻抚了两下额头,呵呵笑道:「爷,你可真是折杀小的了,还亲自让小的喝粥,因为今天没劈完柴禾,总管说过不给晚饭的,不知道爷……」  「少说废话,让你喝你就喝。」西门凛然烦躁的吼了一声:「别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我是怕你死的太便宜了,才会让你吃饭,才不是什么心疼不舍的,你别给我想歪了。」一边说着,英俊的凛然宫主毅然端起了饭碗,还学着苏溪月小时候喂他的样子尝了一下温度,觉得正好,这才舀起一勺粥,喂进苏溪月的嘴里。  苏溪月默默的盯着那个勺子,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闭上眼睛,将那勺粥含进嘴里,很甜美的味道,已经有多久没有吃过这种粳米粥了。即使是以前吃过的加过各种精致配料的米粥,也比不上这碗粥的万分之一。  要说世事还真是可笑,就在半个时辰前,还是苏溪月给西门凛然喂汤圆,结果半个时辰后,就变成西门凛然给苏溪月喂粳米粥了。要是不知这其中缘由的,只怕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两个人是有着大仇的,这哪是仇人啊,连兄弟都有些太近乎了,准确的说,似乎只有情人才会是这种你侬我侬的喂食法。D_A  吃了小半碗粥,苏溪月再也忍不住,低了头闭上眼,「啪嗒」一声,两滴眼泪落在床上,碎成了好几瓣。  「怎么了?这样就哭了?也太没出息了吧?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吗?还是说,你想用两滴眼泪向我示好,再次骗得我团团转?」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勺子送进嘴里的力道也稍微重了一些。  苏溪月却丝毫不以为忤,他吸了吸鼻子,继续吃粥,西门凛然还算细心,喂一口粥就会配点小菜,不到一刻钟,一碗粥和小菜都被吃光了,他这才放下勺子,冷哼一声道:「你这仆人的谱也太大了,不过喂了我一碗汤圆,结果还让我倒贴了一碗粥,不但是粥,还有这些小菜。」  这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心想我这不是挖个坑自己往下跳吗?怎么自从遇见这混蛋之后,我就变得越来越蠢呢?他紧紧盯着苏溪月,打算如果对方要是说出类似于「我又没要你喂,是你自己愿意的啊」之类的话,就先一拳打掉他满嘴的牙齿再说。  没想到从没在他面前真正低过头的苏溪月这一次却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慢慢的下了床,在西门凛然有些发怔的时候,迅速的拥抱了他一下。  「谢谢你江风,我会记得这顿饭,就算我最后会死在你怀里,我也会记着今天晚上喂我喝粥的你,我绝不会怨你的,只要你开心快乐,把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很多事情,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说出来,我只能告诉你,我一直都是那个哥哥,那个一心将江风当做弟弟的哥哥。」  西门凛然的身体僵硬着,茫然听着苏溪月的话,他想讽刺几句,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他再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苏溪月已经离开了自己,向门外望去,月光笼罩下的小路上,一个急急奔走着的身影,显得那样孤单而……凄凉。  西门凛然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慢慢坐倒在椅子上,脑海里又不禁回忆起那段童年里唯一美好的时光,虽然每天有数不清的活儿,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自从有了这个哥哥以后,就仿佛忽然有了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他就在这棵大树下过了两年相对惬意的岁月,如果……如果不是那一个晚上,不是那一件事,他想他会继续幸福下去吧。  陷在温柔中的心因为想起那个夜晚,而蓦然变的冷硬。西门凛然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来日方长,别以为你几滴眼泪就能打动我,我这个魔宫宫主可不是吃素的,等着吧,我就不信我拿你始终都没有办法。」  西门贺总管最近非常焦虑,并且时不时就会有吐血的冲动。  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奇怪的主子。命令自己要狠劲折磨苏溪月,迫使他低下高贵的头颅,可条件还是不许见伤。他想了一夜啊,才终于想出那个不劈完柴就不许吃饭的恶毒办法,他容易吗他?结果这第三天晚上还没饿到底呢,自家宫主就又是请大夫又是亲自喂粥的折腾了个不亦乐乎。  不仅如此,第二天,还特意把他叫去,老神在在的吩咐说不许故意饿苏溪月,否则饿出事故来,耽误他报仇就唯自己是问。  西门贺总管一想到这里,心又抽了一下,也就是那个主子的身份太过崇高,不然他非脱下自己的鞋子砸到那张脸上不可。  最过分的是,那位宫主明明都宠苏溪月宠成这样了,就差没当祖宗一样的供着,偏偏还要坐在那里大放厥词,逼迫自己继续折磨苏溪月。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西门贺总管想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心想宫主啊,你下不了手报仇就别报了吧,我们不笑话你,保证不笑话你,再这样折腾下去,我这条老命就要交待到你和苏公子手里了啊。  越想越是觉得自己没有活路了,西门贺认真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辞去这个总管职务了,毕竟钱和命比起来,还是老命重要一些不是?钱这东西再好,也得有命花啊。正寻思着,就听身边一个谄媚的声音道:「哟,总管,可是好久没见着您老人家了,小的在这里给您请安了。」  西门贺定睛一看,原来是底下庄子里的一个管事,大概是来交春季这批租子的。于是说了两句,猛然想起这管事向来以头脑灵活为人称道,又是一肚子的坏水儿,倒不如问问他。当然,他没敢牵连出西门凛然和苏溪月,就是要这管事给他出一个既不会受伤又能折磨人的法子。  那管事儿的果然不负所望,略微寻思了一下,就出了个主意,对西门贺道:「这有何难啊总管,既然不想让他受伤,又要磨折他,那就让他洗衣服嘛,从早到晚的洗衣服,这活儿不累,但是磨人,而且那衣服干不干净,还不是您说了算,到时候还可以训斥他几顿,如此一来,不怕他不低头。」  西门贺频频点头,自觉这主意不错,于是第二天就把洗衣房里所有的衣服都集中起来,对赶来的苏溪月下了命令:「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洗衣服,要洗的干净明白吗?日落之前,这些衣服要是洗不完,晚饭……」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西门凛然的吩咐,只好硬生生把剩下的「别想吃了」改成了「可以照吃。」  周围本来好奇看着这一场景的仆人们齐齐踉跄了一下,个个黑线满脸,心想总管啊,你这话说的多有意思,衣服要是洗不完,晚饭可以照吃,那谁还肯豁出命去洗衣服啊,慢慢悠悠的,逍遥自在的,反正洗不完也没事儿嘛。  当下就有两个狗腿的仆人在那里议论起来:「啧啧,你看,咱们总管一向仁慈宽厚惯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就是就是,是害怕让阿月有压力吧,所以提前告诉他,洗不完衣服也可以吃饭的,让他别有思想负担,啧啧,多好的总管啊,咱们摊在他手下,真不知是烧了几辈子高香啊。」  西门贺听见这几句议论,觉得又有吐血的冲动了,再说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身边的那些仆人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去。  苏溪月微微一笑,心中又是一阵温暖,总管这个样子,这句话,应该是西门凛然有一些关照在里面吧?  当然,那个还一心想着报仇的家伙是不会承认这是关照的,他一定又在想着,这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死的太早死的太便宜所必须做出的让步罢了。  西门凛然一连三天没看见苏溪月,疑惑之下自己在府里转了一圈,最后发现在后面水塘里洗衣服的人,他站在树后,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努力维持着冷漠的表情走掉,叫来西门贺问了一问,听他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每天洗衣服的好处,于是也就默许了。  一晃眼又是几天过去了,这一日,西门凛然想到自己从来到金陵后,还没有和分堂堂主们聚一下,于是便命令西门贺举办了一个小型宴会,说是要和分堂的弟兄们同乐。说是同乐,其实哪有什么同乐的心思,只不过身为魔宫宫主,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自然是要使出来的,最起码面子上要过得去。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位凛然宫主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他不举办宴会,大家也不觉得奇怪。但是他召集了大家,这就令那些分堂的堂主和属下有点儿感激涕零了。于是大家精心的准备了一下,几个有身份的堂主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出席,竟然将这个小型的聚会整的挺热闹的。  宴会进行到了中途,上来了一班歌舞,那是西门贺特意准备的,之前请示过,西门凛然也没反对。  不愧是金陵城中最红的班子调教出的歌舞,那些女子一个个如同天仙一般,舞姿优美如行云流水,便是那些弹琴的女子,也个个相貌不俗,只可惜,她们都是歌妓的身份,否则只凭这容貌,便足以嫁入豪门享受荣华富贵。  西门凛然冷漠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不过他的眼珠子却轻微的转动了一下,招招手将西门贺叫过来,对他轻声道:「把苏溪月叫来,让他和这些歌妓一起弹一曲。」他说完,看见西门贺颠颠的去了,嘴角边不由得勾起一丝冷笑。  哼哼,你不是风骨铮铮吗?你不是才子风流吗?你不是国士无双吗?我就看看你这一回能不能还宠辱不惊云淡风轻。让我看看堂堂的苏大公子和一群妓女在一起,是不是还能摆出那一副优雅自在的悠闲样子。  西门凛然很恶毒的在心里不停的说话,一边想象着苏溪月知道这个要求后那难堪,愕然,继而气急败坏的样子,越想越是得意,这些日子一直因为没能施展有力报复而积聚在胸口里的那一口恶气,似乎也舒展了不少。他甚至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坐在那里只等着看苏溪月的笑话了。D_A  苏溪月很快就过来了,看到大厅内的一派歌舞升平,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丝竹声骤然消失,当着那些愕然的歌舞妓的面儿,西门凛然面上带笑的悠悠道:「听说你是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既然今天大家这么高兴,你不妨也助助兴,刚才这些歌妓的技艺可是十分不错的,你得好好表现,别太丢脸哦。」  苏溪月面色稍微一变,但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他心里清楚西门凛然是要借这个事情羞辱自己,但是弹琴唱歌,这本身就是风雅的事情,谁说和歌女一起弹琴就是侮辱了?因此一边暗暗笑着这个弟弟的孩子气,一边来到琴边,那弹琴的歌女诧异看了他一眼,一张俏脸忽然红了,慌忙起身,将位置让给了他。  西门凛然一直紧盯着苏溪月,意外的,对方并没有出现他预料的表情,这不免让他有一些丧气,紧接着就看到那琴女烧红的脸颊,还有不停偷看苏溪月的眼神,这让他心中更是不爽,绝对不是嫉妒,但不是嫉妒又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不喜欢有人这样盯着苏溪月那张俊秀的面容猛看。  「既是宴会,自然要一些应景之曲,不如就弹一首『花月正春风』吧。」  苏溪月淡淡的和旁边歌女商量,这惹的西门凛然更加不高兴,那些女人看苏溪月他不爽,可是苏溪月因为商议弹奏曲目而把眼光移向那些女人,却令他愤怒,愤怒的差点儿把面前桌子都给掀翻了。  拼命的握了握拳头抑制住掀桌的冲动,那些好奇的下属们还没发现自家宫主大人的脸已经成了黑锅底,都把目光集中在苏溪月身上交头接耳。忽然,一缕优雅琴音响起,空地上的舞女们再次和着琴音翩翩起舞,宴会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西门凛然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要忍,他不信苏溪月不会露出屈辱的表情,他要证明自己比对方更有耐心。不过,当苏溪月弹到第三首曲子,面上的表情不但没有屈辱,反而越来越投入的时候,西门宫主终于忍不住了。  「够了。」一声叱喝响起,把沉浸在天籁琴音和翩翩舞姿中的人们惊醒,大家纷纷不解的抬头看着西门凛然。  只见他阴鸷的眼盯着同样有些愕然的苏溪月。半晌忽然冷冷道:「弹来弹去也不过是些陈词滥调,听都听腻了,玩点儿新花样吧,你过来。」  他伸手一指苏溪月,顿时令对方皱起了秀气的眉毛,无奈起身来到场地中央,苏溪月心想这个弟弟不知道又想搞出什么花样来折腾自己,唉,不知道屈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要不然跟谁学习学习吧,打点的江风高兴,也省得他费心费力的折腾。  苏溪月刚想到这里,就见西门凛然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咳了一声,他看起来是在努力掩饰自己的兴奋情绪,然后慢慢道:「歌已经听腻了,但是我还没有看过你跳舞,正好趁这个机会,西门总管,你带着他下去换一身舞娘的衣服,你就跳一段舞来给我看看吧。」  嘿嘿,这一次我就不信你还不服输。西门凛然心里这个得意啊,为自己想出如此美妙的主意而拍案叫绝,看到苏溪月震惊的面容,他就更痛快了,刚才的郁闷也一扫而空,心情大好之下竟举起酒杯,对周围那些同样惊讶的下属道:「这几年,辛苦你们了,来,我敬大家一杯。」  话音刚落,还不等仰头把酒喝下,猛然就听见一阵破空声响,视线所及之处,一个庞大的黑影向他砸来。要嘛说到底是凛然宫主,面对这种情况也是处变不惊,只伸出手轻轻一拂,那袭击的大暗器就落在地上,摔成了几块。这时候大家才看清楚,这暗器赫然是刚刚琴桌上那架古琴。  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都震惊看向场地中的苏溪月,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表情。是,他们知道西门凛然刚刚那个要求根本就是对这优雅男子的侮辱,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拿琴去砸宫主,他只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面对这样的要求,可以以死相抗,却怎么能暴起伤人呢?尤其是他伤的这个人,地位实在是太过崇高,比起皇亲贵戚也不遑多让。  不过苏溪月可不在乎西门凛然的身份,琴一摔下来,他整个人就慢慢步上了台阶,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那里面燃烧的怒火和他依然冷淡的表情让西门凛然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心虚,虽然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心虚的必要,但头皮就是不听使唤的一阵阵发麻。  「好大的胆子,竟然到这时候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吗?」西门凛然硬着头皮大叫,并且很想拍下桌子来表达一下属于主子的愤怒,可是只看着苏溪月一步步走来,这手就说什么也伸不出去了。  「无非是想让我难过,何必这样费事?」苏溪月走到近前,却忽然敛了眼底的怒气,他垂下眼,忽然跪在西门凛然的身前,将双手高举过头,满是淋漓鲜血的掌心里,躺着一把染血的水果刀。  「今日我冒犯了爷,又不识抬举。请爷责罚,是要千刀万剐也好,还是挖心剖腹也好,都随爷的便,我有多么怕痛,爷不是最清楚吗?」苏溪月的声音冷冽而缓慢,一字一字似乎都敲进了西门凛然的心里,让他忘了反应。  有多么怕痛?思绪又飞回了遥远的从前,炎热的夏日,自己从河里洗澡出来,偷偷跑去他的书房,看见他在房间里念书,屋里没人,于是他就成功的溜进去,好奇的看着那些好看的摆设,结果打碎了一个官窑的花瓶。  吓坏了的时候,是眼前这个人让自己迅速的离开,后来他再去书房,就听见里面传来惨叫声,而小小的他,则躲在芭蕉树后不停的发抖。那一次,苏溪月挨了十板子,还被罚禁足三天,只因为那个花瓶价值连城。他不敢想象,如果罪名是落在自己头上,会落得什么样的惩罚。  可是……可是那一次他会替自己承担罪名,只不过是因为那件事还不足以让自己被赶出家门吧?就算会被打个半死,但是不会被赶出去。而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眼前这个人,只不过是为了等待一个将自己一击毙命的机会而已。  第五章  思绪转了回来,西门凛然重新积聚起怒气,刻意忽略掉心头涌现的那股难过不忍,刚要板起面孔再给苏溪月当头一棒,就看见他手上淋漓的鲜血,还有几滴血顺着指缝滴落,迅速的渗进华贵地毯中。  「这是怎么了?」西门凛然吓得倒抽了一口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也顾不上那些鲜血会染上自己,拉着苏溪月的手就把他给拽了起来,粘粘的血染上了他的手,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只盯着苏溪月嫩白的掌心,皱眉大吼道:「这是怎么了?你自己拿刀划的?妈的你们哪个混蛋给他的刀,给我滚下去自己受一百大板。」  「咕咚……」底下有几个神经脆弱的人打翻了椅子,九言和花香总算已经见怪不怪了,奔过来帮着西门凛然查看苏溪月的伤势,却听他淡淡道:「不是刀子划的,手指破了出点血而已,爷太大惊小怪了,对一个赴死之人这样关心,我还真得多感谢你。」  西门凛然已经顾不上苏溪月的冷嘲热讽了,他只是焦躁的看着那些鲜血,烦乱道:「胡说什么?你才弹了几首曲子,手指怎么可能会破?你小时候一个时辰里弹十首,也没破过皮啊。」一边说着,就从怀中掏出自备的上好金创药,找了一下伤口,果然是十指上都有几道伤口,连忙撒了上去。  下面的人就像煮开了锅一样,一个劲儿的议论纷纷,大家都不知道宫主和这个下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什么纠葛,明明之前一副苦大仇深誓要把他给羞辱的体无完肤的样子。但是转眼间,让人家扔了一架琴,又吼了一顿,竟然就立刻蔫了,蔫了不说,瞧瞧现在这个关心劲儿,那哪是对仇人啊,对自己的妻妾也没有这么体贴温柔的吧。  虽然是手指受伤,但十指连心啊。尤其苏溪月是一个文弱的人,这种皮外伤也是不能等闲视之的。于是西门凛然拽着苏溪月就回到了后院,让姜大夫过来处理,老大夫来了一看,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伤口也不深,用得着紧张成这样吗?不过不敢说啊,只好拿出慎重的样子包扎妥当了才离开。  西门凛然叫来了西门贺,问起他苏溪月受伤的经过,弄得西门贺也莫名其妙,心说宫主啊,这我上哪儿知道去?你也没让我看着苏公子啊。不过看宫主那脸色,心知这话一出口,自己这老命就有点儿危险了。  幸亏危急之下,脑子倒灵光了,想到之前苏溪月干的活计,他连忙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是了宫主,苏公子之前洗了几天的衣服,那手指必然是泡的发了白,皮肉又嫩了不少,因此今日连弹了三首琴,那皮肉就被琴弦给割断了。」  他说完,求救似的看向苏溪月,急道:「哎哟我的苏公子,你倒是说句话,是不是这样啊?你看宫主这脸色,都要吃人呢。」话音未落,就见苏溪月点了点头,淡淡说了个是字。  西门凛然的眉头紧紧皱起来,眉头间出现一个深深的「川」字,哼了一声道:「真是没用,洗个衣服也能洗出事故来,你自己说说,你还能干点什么?算了算了,以后别让他洗衣服了,你看他那小身板儿,就算洗了,能不能洗干净还是个问题呢。」  西门贺一双眼睛都瞪成金鱼状了,吶吶道:「苏公子是文人,本来就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不会干活也在情理之中。宫主若是害怕他干活有闪失,不如干脆不要他干了,就养在宫主这里,如此一来,大家都放心了。」  呼呼,憋了许久,这话终于是说出来了。西门贺在心里大呼痛快,心想宫主,你这哪是折磨苏公子,你这分明就是折磨你自己个儿,说要报仇,结果人家流血流汗忍饥挨饿你又不舍得,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你还不如给他供起来得了。D_A  「放屁。」  「胡说。」  苏溪月和西门凛然忍不住异口同声的对西门贺怒叱。苏溪月心想你以为是养兔子呢?还养在这里,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西门凛然却在想这总管太无能了,他拿不下苏溪月,竟然敢对自己大呼小叫,哼,以后要仔细看看,他要是无能,就干脆换个总管好了。  西门贺不敢做声了,心想我这冤大头看来是做定了,老天啊,窦娥受冤还有六月飞雪三年大旱,我冤成这样,我有什么来证明自己啊,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  到最后,西门凛然这一出完美的报仇计划又是以一出闹剧收场,看着在床上睡的安详的苏溪月,西门宫主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看向身旁的小丫头,烦闷问道:「花香,你说我是不是太心软了?每次和他较劲,我都落了下风,这个苏溪月就像我的对头是不是?」  「不是。」花香回答的干脆,她的回答让西门凛然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但是紧接着这小丫头就义正词严的道:「依奴婢看,公子不是像宫主的对头,他根本就是,而且是天敌,对头两个字也太轻描淡写了。」  「天敌?」西门凛然的脸色刷一下黑了,不悦道:「胡说什么?哪里到那个地步了?还天敌呢,你以为他是谁?他不过就是一个下人,你把一个下人形容成本宫的天敌,将本宫置于何地?」  花香耸了耸肩道:「爷,这有些事情,您自己好好想一想就清楚了,是不是下人大家心里都有数,奴婢和九言也做了您十几年的下人,可您的床,我们还没沾过边吧?但那个下人都已经在上面躺过两回了,呶,现在还躺着呢。」  花香一口气说完,就做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她真是受够了,宫主爱玩报仇报恩的戏码她不管,可是她再也不要受这个事儿的干扰了。不但是她,就连忠心耿耿的九言都不愿意再看自家宫主在苏溪月面前演变脸了,短短的几天时间,宫主在自己心中原本高大无比的形象都低下去一大截了呢。  西门宫主看着两个争先恐后走出门的下属,这两个混蛋现在连告退都不说了。  他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苏溪月,抚了抚额头,呻吟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直到今天,我竟然拿你还是毫无办法?明明是你对不起我,明明你给我的那点小恩小惠是为了害我,可为什么我口口声声说你是伪君子,是恶毒小人,但一看到你的样子,还是会忍不住去想你给予我的那些温柔。」  苏溪月这些日子太累了,洗衣服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尤其他又是个认真的人。因此天还没黑,可躺在那张舒服的床上,就忍不住睡着了。就这样一直睡到深夜,方从甜美梦乡中慢慢醒过来。  睁开眼睛,首先是床顶,再往身上看看,是绣花的薄被,左右望望,视线定格在床边,目光慢慢由小小的惊讶转变为如水般的温柔。  靠在苏溪月的身边,西门凛然就趴在那里睡着了,乌黑的头发泻了一床,平日里冷硬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  苏溪月慢慢理着西门凛然的头发,嘴角微微上弯,那笑意说不出的温柔,他的思绪也飞啊飞的飞到了十几年前,记忆中那个孩子也是喜欢趴在自己怀里,就算是挨打了,只要趴在自己怀中,他就会睡的无比安稳。  「如果当年奶娘追上你就好了。」苏溪月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面上笑容渐渐变的苦涩。烛光勾起了他的伤心回忆,让他不禁想着:如果当初,一切都能按照自己事先的预料去走,他和江风是不是就不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还会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互为臂膀互为依靠,而爹爹用一生心血辛苦创立下的基业,也就不会毁在江风手里。  只可惜,事情已经发生,即使事后他一千次一万次的想那些如果会怎么怎么样,现实也不会因为他卑微的愿望而改变。  爹爹不在了,冷淡的娘也不在了,家业毁了,他成了奴仆,而主人竟然是当初被自己呵护疼爱的弟弟,偏偏这一切,可以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即使当初他是那样的不得已,但这苦衷,除了奶娘之外,又有谁会相信。  「你醒了?」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接着西门凛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看着苏溪月,不等他开口就大声道:「知不知道昨晚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因为我有好几次都冲动的很想掐死你,可是最后我又控制住了自己,为了锻炼定力,我决定睡在你身边,当然,如果睡梦里对你下了手,死了也就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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