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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金庸小说的情节艺术(严家炎)_梦远书城
论金庸小说的情节艺术
              作者:严家炎
  有强大魅力的艺术迷宫――不靠误会取巧,不靠诞妄情节――借用某种模式,又不落入某种模式――善于设置悬念,借转折提出悬念――复式悬念,环环相套――虚虚实实,扑朔迷离――奇峰突转,敢用险笔――出人意外,在人意中――《西游记》和卡夫卡《变形记》的启示
  读金庸的许多作品,我们都有一种相同的经验:拿起来就放不下,总想一口气看完,有时简直到了废寝忘食、通宵达旦、欲罢不能的地步。他的小说没有看了头就知道尾的毛病。情节曲折,波澜迭起,层层递进,变幻莫测,犹如精神的磁石,艺术的迷宫,具有吸引读者的强大魅力。金庸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他创作的15部小说,就情节设计而言,没有多少雷同的地方。这同样非常难能可贵。
  金庸小说情节如此引人入胜的秘密何在?
  有人认为,金庸武侠小说吸引人,是因为故事情节特别神奇。这种看法并不确切。武侠小说当然会有许多神奇的情节,但在武侠小说当中,金庸的故事情节远不是最神异的。金庸小说既没有还珠楼主作品里的剑仙斗法、口吐白光,也没有平江不肖生作品里的呼风唤雨、役鬼驱神。与过去的武侠小说相比,金庸小说情节要平实很多,神魔色彩少得多,最神异的也只是黑风双煞练的“九阴白骨爪”和任我行吸取别人内气的“吸星大法”之类。显然,金庸并没有把他超常丰富的艺术想象力运用到诞妄情节的设计上。另外,金庸小说也不依靠误会之类取巧的办法来支撑自己的情节。像双胞胎,两人容貌相似,因此造成误会,金庸偶尔也用《射鹏英雄传》里有真假裘千例,《侠客行》里有石中玉、石破天),但绝不靠这种方法来支撑作品情节的主要骨架。金庸自己在《侠客行》的《后记》中说:“由于两个人相貌相似,因而引起种种误会,这种古老的传奇故事,决不能成为小说的坚实结构。虽然莎士比亚也曾一再使用孪生兄弟、孪生姊妹的题材,但那些作品都不是他最好的戏剧。在《侠客行》这部小说中,我所想写的,主要是石清夫妇爱怜儿子的感情,所以石破天和石中玉相貌相似,并不是重心之所在。”①可见,金庸在情节构思上不想走捷径。
  那么,金庸小说能够吸引人,抓住人,靠的是什么呢?我认为,靠的是艺术想象的大胆、丰富而又合理,情节组织的紧凑、曲折而又严密。也就是说,他靠的是艺术本身。
  金庸确实是设计情节的好手。他的小说情节有以下长处和特点:
  一曰跳出模式,不拘一格
  一般武侠小说总有一套模式化的东西:人物分成两类,一类是正义的英雄,满身正气,另一类则是邪恶的化身,阴险好邪;而总体模式是“邪不压正”:恶人虽有武功很高的,但最后总要被正义力量所消灭。这种小说看多了,是会倒胃口,使人厌倦的。金庸小说突破了这一种框子。(雪山飞狐》和《飞狐外传》中,那个武艺高强、大义凛然的英雄胡一刀,恰恰中了小人暗算,冤枉地把性命丢在被涂了毒的刀上;而那个最缺德的田归农,偏偏生就了一副英俊的外貌,害得亩人风的妻子为他着迷,跟着他私奔。《射鹏英雄传》里那个邪恶狠毒的欧阳锋,并没有被代表正义方面的九指神丐洪七公所战胜,反而使计重伤了洪七公,直到最后第二次华山比武中,还以反常、怪异的武功,打得供七公、黄药师无法对付。书里其他一些重要的坏人,像欧阳克、杨康;也都不是被正义力量所消灭,而是死于坏人们自己手中――欧阳克死在杨康之手,而杨康又死在欧阳锋之手。郭靖的师父们――仗义行侠、非常正派的江南七怪,反而七人中有六人全都被坏人所杀害。这都是小说审美观念不一般化的地方。作者把故事镶嵌在历史的大背景上来写,写出历史有它非常严酷的一面――并不按照任何善良人的善良愿望去发展。成吉思汗穷兵黩武,常常残暴地整城整城地屠杀百姓;他还逼郭靖去攻打来朝,迫使郭靖的母亲当场自杀。可就是这样一位并不代表正义方面的成吉思汗,毕竟取得了胜利,建立了空前规模的蒙古大帝国。而郭靖这样的平民,虽然尽了最大努力也无法挽救大局。同样,完颜洪烈狡诈狠毒,却在很长时期内一直得势。这些都增强了《射雕英雄传》、《神鹏侠侣》的曲折性与悲壮性,使小说带上了一种悲剧气氛。
  金庸是注意研究小说的情节模式的。但他研究模式是为了跳出模式,推陈出新。模式毕竟只是外在的现成形式,金庸更看重的是内在的生活情理。他在《韦小宝这小家伙》一文中说过:“西洋戏剧的研究者分析,戏剧与小说的情节,基本上只有三十六种。也可以说,人生的戏剧很难越得出这三十六种变型。然而过去已有千千万万种戏剧与小说写了出来,今后仍会有千千万万种新的戏剧上演,有千千万万种小说发表。人们并不会因情节的重复而感到厌倦。因为戏剧与小说中人物的个性并不相同。当然,作者表现的方式和手法也各有不同。”②
  武侠小说作为通俗小说的一种,有它自己的叙事模式。最常见的是“复仇模式”和“抢宝模式”。所谓“复仇模式”,就是正派人物突然遇上一场灭门惨祸,然后遗孤刻苦学艺,掌握高强武功之后寻访仇人,实现报仇雪恨的愿望。曲折一点的,又加上报仇过程中主人公爱上了仇人的儿女或徒弟。所谓“抢宝模式”,这“宝”可能是财富,也可能是极厉害的兵器或武学典籍,还可能是灵丹妙药之类。另外再有“伏魔”或“争雄”模式:武林中一股邪恶势力崛起,屡屡残害正派人物,大有称霸江湖之势,英雄主人公充当盟主,率领群雄与邪派决战取胜。还有一种是“抗暴模式”,即主持正义,抵抗暴政,反对侵凌弱小。金庸小说里,大体上这几种模式都有。像《碧血剑》,就是写袁承志为他父亲袁崇焕复仇,还隐伏着金蛇郎君复仇的副线。像《连城诀》和《倚天屠龙记》,就以“抢宝模式”为主。像《笑做江湖》,近于“伏魔模式”。像最早的《书剑恩仇录》以反异族统治为背景,接近“抗暴模式”。金庸的高明之处在于借用某种模式,又不简单落入某种模式。他总是不断变换,尽可能不让模式捆住自己手脚,经常把武侠小说的不同模式综合起来运用,甚至还吸取侦探小说、推理小说或言情小说的某些模式(例如“情变模式”)用到自己的武侠小说中。即使早年写的《射雕英雄传》,也是综合了多种模式,兼取不同的长处。像郭啸天、杨铁心两家家破人亡,他们的孩子郭靖、杨康长大了要报仇,应该算“复仇模式”吧。但中间插入郭靖、杨康分别由江南七怪和长春子丘处机教习武功,约定十八年后比武决胜,作为故事的主要线索,又展现了各帮各派武林人物的神奇功夫以及他们之间为争夺《武穆遗书》和《九明真经》展开的斗争。这就突破了“复仇模式”,又像是“争雄”、“抗暴”和“抢宝”了。至于“江南七怪”六人遭害之谜的揭破,更有点侦探推理小说的味道。《神雕侠侣》集中写杨过的曲折成长道路,以及他与小龙女之间誓死不渝的爱情故事,却也贯穿了争夺所谓《玉女心经》、《九阳真经》之类武功秘籍的情节,而且放在抗元抗暴的背景上,也是多种模式都有。作者真正注意的不是模式,而是人物性格。故事线索和情节焦点,都是从人物性格着眼来设置的。金庸曾说:“我个人写武侠小说的理想是塑造人物。……我构思的时候,亦是以主角为中心,先想几个主要人物的个性是如何,情节也是配合主角的个性,这个人有怎样的性格,才会发生怎样的事情。”③因而,这些情节在自己的范围内比较坚实,经得住推敲。而且越到后来,小说情节的设计也越加严整和圆熟。
  二曰复式悬念,环环相套
  小说,尤其以故事擅长的武侠侦探类小说,都要设置和利用悬念。然而其间成就的高低上下,却不可以道里计。中国古典小说常用悬念,担较多用在两回之间或故事中间,这与说书人吊听众胃口有关。金庸的悬念是近代小说家的用法:不仅用在故事中间,更用在小说开头。《侠客行》、《天龙八部》都是一开头就进入矛盾,令人关切。《笑傲江湖》更是一上来就有异常紧张的场面:福威嫖局的少爷林平之与人斗殴,在被迫无奈杀死一个姓余的四川人之后,当夜,漂局里就不断死人,一个个嫖师被人杀死,而且全身没有一点伤痕。全嫖局竟接连死了二十多人。敌人在地上写血字:“出门十步者死!”一片恐怖气氛。总嫖头林震南解剖死者尸体,才发现对手原来是青城派高手,使用了很厉害的“摧心掌”:能在不伤皮肤外表的情况下,把心脏震成许多碎片。林震南夫妇在这种情况下只得弃家外逃,很快就被青城派抓了起来,只剩下少爷林平之被人救出后逃走。小说第一章就摆出了一大堆悬念:林家嫖局这种悲惨局面的出现,到底是怎么回事?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林平之逃走以后结果又怎样?他能够在将来练就武功,报仇雪很吗?――这一些悬念促使读者迫不及待地要读下去,想了解事情的究竟。而在故事展开的过程中,原有的悬念尚未完全解开,小说作者又制造和安排了一连串新的悬念:大名鼎鼎的衡山派高手刘正风金盆洗手,想摆脱江湖上的是非,却受到嵩山派等五岳剑派的坚决阻拦,甚至刘正风全家都会被杀,这到底因为什么?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救了遇难的小尼姑,自己身受重伤,几乎性命不保,为什么还有人要中伤他?等等。这样一环紧扣一环,使读者不得不紧张地读下去。所以,善于设置悬念,是金庸小说在情节上的一大特点。有的作品直到结束,悬念还保留着。有读者问金庸:“《雪山飞狐》中胡斐那一刀究竟砍下去没有?”金庸笑笑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金庸似乎还特别善于通过突然转折来提出悬念。《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谢逊等历尽艰险,好不容易从海外乘船将归,一夜之间情况忽然变化:屠龙刀、倚天剑突然不见,赵敏与波斯船亦已亡散,张无忌、谢逊都变得虚弱无力。这是情节上突如其来的一次重大转折。究竟是谁盗去了屠龙刀、倚天剑?这件事跟赵敏或者波斯船究竟有些什么关系?张无忌、谢逊又怎么会变得虚弱无力的?从此,小说进入了扑朔迷离的侦探破案的境界,令人欲罢而不能。
  金庸作品中的悬念,有时是以“谜”的方式存在的。谜,其实也属悬念,只是有时已经明朗有时未被挑明或未被读者意识到罢了。金庸小说中的谜往往是多重的:有暗有明,有大有小,相互结合,环环相套。以《侠客行》为例,就是大谜中套着小谜。侠客岛石壁上那首《侠客行》诗和《太玄经》图谱中包含着一套绝顶武功,无人能够破译,这是大谜。这个谜又产生一个副谜:由于侠客岛主每年都要派人惩恶劝善,几年一次请各帮派的帮主到岛上喝腊人粥,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因而在武林各帮派中引起恐慌,谁都害怕当帮主丢了性命,长乐帮就在这种情况下英名其妙的抢了个小乞丐出身的人物来当帮主。再下面还套着一个谜:长乐帮为什么要抢这小乞丐来当帮主呢?原来他长得和以前失踪的那个帮主石中玉非常相像。这石中玉原本是个花花公子,他被人捧做帮主以后,正好得其所哉,猎取女色。他在失踪前已经阁下很多祸乱,其恶果就让和他面貌十分相像的小乞丐出身的人物来承担了,弄出许多尴尬的事。而这小乞丐又有自己的身世之谜,这谜慢慢牵出石清、闽柔夫妇年轻时的三角恋爱矛盾,白自在、史婆婆夫妇的爱情矛盾,等等。情节如此复杂,可又层层剥笋似的,组织得十分紧凑、严整。直到结尾,采取的是半开放的结局:由于小乞丐养母梅芳姑的自杀,谜底已经清楚,但作者并未站出来点破。
  《天龙八部》的情节构成方法相似而又有不同。这里三位主人公,就有三个身世之谜。它们是三个环,互相构成三个连环套。段誉的父亲段正淳到处留情,以致段誉接连碰到几个喜欢的姑娘后来发现却都是他的妹妹,这是一个大谜。其中又包容着一些小谜,像段正淳妻子刀白凤为了报复丈夫,怨愤中与段延庆发生关系,这就解答了段誉的身世之谜。乔峰的身世之谜及其带来的悲剧结局,最为动人,包含着宋辽矛盾尖锐时期的许多社会内容。它是通过段誉与乔峰的结拜,段誉的异母妹阿朱、阿紫与乔峰的关系,特别是通过段正淳与马夫人康敏的关系,而和前一个大谜套联在一起的,它本身又包含着阿朱、阿紫等若干较小的谜。第三个大谜虚竹的身世又是通过其结拜兄长乔峰之谜逐渐解开而得到揭示的,所谓“无恶不作”的叶二娘的变态性格以及虚竹何以生下来就是和尚这时才得到交代;它又包联着天山童姥、西夏国公主等几个小谜。这样,全书最初看起来似乎有点散的结构,到后来认真回顾就觉得相当紧凑,而且确实体现出比较深广丰富的思想内涵,真所谓“有情皆孽,无人不冤”④。一部小说而能具有如此复杂的情节结构,这也许真是只有金庸才能实现的出色创造,是其他武侠小说家所难以做到的。
  三曰虚虚实实,扑朔迷离
  这也是金庸情节设置上的一个秘密,可以收到特殊的心理效果。
  《笑傲江湖》中,令狐冲最后和任盈盈成就了一段美满的婚姻。作为魔教的日月神教,在盈盈当了教主以后,和正教中的恒山派、少林派、武当派等和解了。这样一个结局,当然皆大欢喜,但如果就这样平平常常地告诉读者,那是淡然无味,不会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金庸的写法是,先充分渲染“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当令狐冲拒绝率领恒山派加入日月神教之后,任我行在华山大会上当着几万教众的面,宣布一个月内要把恒山上杀得鸡犬不留。令狐冲在一种倔强然而绝望的心情中走下华山,他觉得此生再也不会有和盈盈见面的机会,而且自知死期已到,寡不敌众,魔教几万人上恒山,总共一两百人的恒山派当然顷刻间就会被消灭,即使尽量拼命多杀伤一点魔教人物,也无济于事。心境非常不好,简直坐以待毙。后来少林、武当等派主动来支援,还带了炸药,埋设地雷,部署了打一场大仗的方案,设了几道防线,准备用计炸死任我行,还布置了有计划撤退以保全有生力量的路径。一切准备就绪,读者就等着瞧下面这场大仗究竟怎么打法,打的结果又是如何了。这时,魔教方面忽然传来消息,说教主要来拜会令狐冲、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一顶轿子上了恒山。读者心里纳闷:魔教方面不知又在玩弄什么诡计?直到送了珍贵礼品,教主和令狐冲秘密地见了面,最后把轿子送下山,大家心里的疑团还是没有解开。及至傻乎乎的桃谷六仙把轿里坐着的盈盈和令狐冲说到任我行已死,现在是盈盈接任教主的那番对话泄露出来,读者才发现原来自己上了金庸的当。作者越是在前面强化紧张气氛的描写,实际上越是使和平结局的到来显得出其不意,在读者当中引起的心理效果也越是强烈。这叫做声东而击西。读者虽然发现自己受了骗,却也心甘情愿,感到松了一口气,分外愉快。
  《天龙八部》中,段誉被鸠摩智点穴绑架到了姑苏,说是次日要把他带到慕容博坟前焚化。鸠摩智身具高强武功,与慕容家又有“旧交”之名,他已经制服了过彦之、崔百泉和段誉的几次反扑;阿朱、阿碧虽然暗中同情段誉,却全然不是鸠摩智这个强敌的对手。环境对段誉来说,真是险恶到了极点。他自忖万无生还之理,只得不无伤感地享受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四面临水的“听雨居”中请求阿碧为他弹奏一曲,“明日就算给这位大和尚烧成了灰烬,也就不虚此生了。”不料竟变出望外。且看:
  阿碧殷殷站起,说道:“只要公子勿怕难听,自当献丑,以娱嘉宾。”说着走到屏风后面,捧了一具瑶琴出来。阿碧端坐锦凳,将瑶琴放在身前几上,向段誉招招手,笑道:“段公子,你请过来看看,可识得我这是什么琴。”
  段管走到她身前,只见这琴比之寻常七弦琴短了尺许,却有九条弦线,每弦颜色各不相同,沉吟道:“这九弦琴,我生平倒是第一次得见。”阿朱走过去伸指在一条弦线上一拨,撑的一响,声音甚是洪亮,原来这条弦是金属所制。段誉道:“姊姊这琴……”
  刚说了这四个字,突觉足底一虚,身子向下直沉,忍不住“啊哟”一声大叫,跟着便觉跌入一个软绵绵的所在,同时耳中不绝传来“啊哟”、“不好”,又有扑通、扑通的水声,随即身子晃动,被什么东西托着移了出去。这一下变故来得奇怪之极,又是急速之极,急忙撑持着坐起,只见自己已处身在一只小船之中,阿朱、阿碧二女分坐船头船尾,各持木桨急划。转过头来,只见鸠摩智、崔百泉、过彦之三人的脑袋刚从水面探上来。阿朱、阿碧二女只划得几下,小船离“听雨居”已有数丈。⑤
  原来,这水上的“听雨居”里有机关,从外面打开翻板,室内的人就跌到水里,琴声就是信号,而琴几之下放置的小船,就救了段誉的性命。小说此刻带给读者的是意外的惊喜。前面的险情越是烘托得充分,读者越是为段誉的命运担心,后来获得的惊喜也就越大。金庸小说善于以这类虚虚实实的文字从反面着笔,收到令读者出其不意的强烈效果。
  四曰奇峰突转,敢用险笔
  为了酝酿与写出高潮,武侠小说家有时不得不铤而走险,用一些常人不敢用的冒点险的笔墨。险笔可以推动高潮的到来,使高潮获得更为理想的效果,但险笔本身又有反弹作用,如果用得不当,可能适得其反,出现更糟的局面。就像《射鹏英雄传》里郭靖、黄蓉和受伤的洪七公在荒岛上哄骗欧阳锋父子吃那半匹被洪七公撒上尿的烤野羊一样,如果欧阳锋不上当,那就反过来只有自作自受了。
  金庸小说成功地运用了险笔。像《倚天屠龙记》中主角张无忌与周芷若的婚礼场面,就是一种险笔。张无忌最后是和赵敏结婚的;周立若虽然对张无忌也有好感,但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逼她事先发过毒誓,不能真的和张无忌相好,只能利用他的关系去偷盗屠龙刀并杀害金毛狮王谢逊。如果他们两个真的结婚,那么,小说情节的全局就会受到破坏,故事就得换个样子发展,所以,这是不大好收拾、有点危险的一招。金庸却还是用了,他敢于安排张无忌与周芷若张灯结彩,举行婚礼。然后作者又安排赵敏出场,拿出被囚禁的谢逊的一把头发,终于把婚礼给冲了,没有真正让周芷若和张无忌成婚,知情的读者还是为作者捏一把汗的。但正因为安排了婚礼而没结成婚,小说故事情节就急转直下,问题暴露得快,解决得也快。小说很快就进入高潮。
  《笑傲江湖》中安排定选师太临终前委托令狐冲当恒山派女尼的掌门人,更是随笔。这种安排虽然可以显示令狐冲为人正派,受到恒山派上下一致的信赖和爱戴,却也一定会招惹江湖上许多人的议论并且引发种种是非和波折。嵩山派的使者乐厚就说:“恒山一派,一向由出家的女尼执掌门户。令狐冲身为男子,岂可坏了恒山派数百年来的规矩?”⑤但故事情节的发展又必须让令狐冲当恒山派的掌门人,因为如果他不当一派的掌门人,没有他的参与,则日后嵩山会议上五岳各派合并时所引发的许多纠葛和斗争,就不好写了,至少不能写得那么有声有色了;连后来任我行要求令狐冲率领恒山派加入日月神教,并且任命他当副教主,令狐冲却公然当场拒绝,以致任我行立即宣布一个月内上恒山杀个鸡犬不留,这些故事情节都变得不好发生和发展了。作者明知这样写很冒风险,却又不得不这样写。好在作者煞费苦心,作出周密安排:让令狐冲采取善后补救措施,在恒山上吸收了不成和尚师徒及其他僧俗人众,另居通无谷的“恒山别院”,规定他们不得到尼姑住的见性峰上来,等等。经过这样处理,总算大体上也还近乎情理,说得过去。
  此外,像《神雕侠侣》中小龙女在与杨过结婚前被尹志平奸污,也都是一种随笔,这就埋伏下以后她和杨过长达十几年的分手,把一出动人的纯情故事推向极致。
  当然,水涨船高,险笔的运用,反过来也要求作者把高潮写得更好。《倚天屠龙记》正是这样。金庸让武当派的张翠山与明教(被目为魔教)的殷素素由恋爱而结合,把两个有仇隙的教派成员拉扯到一起,这自然又是一种随笔。果不其然,它带来了情节发展的突然转折并形成了小说的一次高潮。当这对夫妇带着五岁的孩子张无忌从海外归来时,武当山上一时喜气洋洋。但不久,妻子殷素素当年伤过三师兄俞岱岩的真相一旦大白,张翠山立即惭愧无地,痛不欲生,不得不向师父和同门师兄弟告罪之后当场自杀。妻子殷素素见丈夫死去,随即也拔刀相殉。一派团聚的喜庆气氛,瞬间就成了尸首横陈的惨酷情景。这一场面壮烈之极,既突出了武当七侠谊同手足,也显示了张殷之间伉俪情深,写得可谓笔墨淋漓,感人至深。不用险笔,高潮到来时的这番动人效果是难以设想的。
  总之,关键时刻用点险笔,这是金庸小说情节吸引人的一个重要因素,也可以说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写法。
  五曰出人意外,在人意中
  金庸小说在情节上一个最大长处或最根本的特点,是“出人意外”而又“在人意中”,既大胆新奇,又在情在理。小说情节不管多么曲折离奇、古怪荒诞,都必须符合它自己的情理,这样读起来才使人有兴趣,不反感。《西游记》写孙悟空七十二变,本领很大,但也只能按自己的情理来变化。他和二郎神斗法,斗不过了,变成一座庙,让尾巴变做一根旗杆,竖在庙后边,这下就露出了破绽,被二郎神识破。这是《西游记》很成功的一笔。我们不能责备吴承恩:你写的孙悟空既然本领那么大,难道就不能把尾巴藏起来!因为那样的要求违背了情理。连西方的一些现代派作品也是这样。卡夫卡的小说之所以震撼人心,不在于作者想象出有人睡了一觉醒来变成一只大甲虫,而在于他写出了这个人变成甲虫以后所遇到的种种极其痛苦、极其可怕、简直难以想象却又合情合理的经历:他想翻个身,却怎么也翻不过来,周围的父母、亲人、朋友都害怕和他接近,把他抛弃了。他有苦无法表达,无处倾诉,达到绝望的程度。卡夫卡深刻地写出了这种痛苦的境遇,才使人非常震动。所以,小说不怕情节荒诞离奇,而怕缺少情理。
  金庸小说的好处,在于不但想象构思出许多大胆、离奇、曲折的情节,而且使这些情节比较合乎清理,看来很有根据,让丰富的想象和尽可能完满的情理结合起来。他的情节既是“出人意料”的,仔细一想,却又“在人意中”。《天龙八部》里,那个最没有王霸之心的段誉最后却做了皇帝,最没有男女之欲的虚竹和尚却做了快乐之极的西夏驸马,最怀着民族之恨的萧峰却为平息辽未干戈而“杀身成仁”,最想当皇帝的慕容复最后却发了疯只能对着几个孩子南面称孤。这些我们事先料想得到吗?可以说一点都没有想到。然而仔细一想,它们都非常合乎情理。《笑做江湖》里人称“君子剑”的华山派掌门太岳不群,竟干了那么些伤天害理的事,伪君子比真小人还可怕,仿佛很出人意外。但回头一想,实在也不奇怪,许多坏事他早就做了,只是比较隐蔽而已。对林家《辟邪剑谱》,他早就垂涎三尺,几乎眼青城派同时派人到福州下手。他趁令狐冲重伤昏迷之际偷走剑谱,反过来却诬陷令狐冲,将令狐冲从华山派中开除。手段之卑鄙阴狠,令人发指。在将五岳剑派合并为一派这件事上,他一开始就和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站在一起;最初读者以为他只是屈服于左冷掸的压力,实际上他比左冷禅有着更大的野心,甚至连反对合并的定逸师太等人都是他暗害的。所以,岳不群的真实面目最后显露出来,既令人震动,又使人信服。再有,《射雕英雄传》里的欧阳锋,练功练到最后竟然一切都颠倒过来,倒立着用手走路,内气逆转运行,神智错乱,面对着自己的影子却害怕之极,大叫“别追我,别追我!”这样的结局非常独特,谁能料想得到!然而回味过来以后,又会觉得欧阳锋落到如此下场,很合情理,因为他太急于在武林称王称霸,不择手段地按颠倒了的《九阴真经》练功,终于走火火魔,不久于人世。金庸小说的许多情节,就是这样既曲折离奇,出人意料,又入情入理,在人意中。
  当然,并不是说金庸已做到完美无缺。书里有的情节,也露出明显破绽。如《射雕英雄传》写郭靖为医治王处一的毒伤而到赵王府去偷药,抓住了简管家,扭断了他的右臂,让他找完颜康去要药,这位简管家居然很老实,在赵王府豢养的一大堆武功大师(那是他最好的保护伞)面前不叫不嚷,反而在离开他们之后,当郭靖拿到药时才叫“有贼”,岂不太不近情理了吗?恐怕这样写的唯一目的,是要让郭靖得到机会,喝梁子翁长期用人参喂养的那条毒蛇的血。又如《碧血剑》写袁崇焕遭难三周年忌辰,李自成派了刘芳亮。田见秀千里迢迢到广东东莞县去联络袁崇焕的旧部。这也是一件于情理不合的事。袁崇焕遭难三周年,乃是崇祯六年,那时李自成还是高迎祥部下的小脚色(他于崇祯四年才投奔高迎祥),他怎么能派刘芳亮、田见秀到广东去联络(而且田、刘二人那时也还没有投到李自成手下),李自成是直到崇份九年原闯王高迎祥被官军杀害后才被推为闯王的。显然,在这类具体情节上,小说还有缺点。
  但这些毕竟是个别的破绽。总体说来,金庸小说情节紧张,热闹,曲折,合理,大开大合,针脚绵密,因而异常精彩。这是金庸小说的一大成就,也是其他武侠小说家难以望其项背的。
  注释:
  ①《侠客行》,香港明河社1992年9月第10版第658页。又,本文所引金庸小说的文字均据此种版本。
  ②金庸:《韦小宝这小家伙》,原载《明报月刊》1981年10月号,收入《绝品》一书,台边远流出版事业公司1986年7月出版。
  ③王力行:《新辟文学一户片》,收入《诸子百家看金庸》(伍),台湾远流出版事业公司出版。
  ④见《天龙八部》书末所附美籍华人教授陈世骧日致金庸信。
  ⑤《天龙八部》第2册第475页。
  ⑥《笑傲江湖》第3册第1211页。
  年间断续写成,1996年4月整理滕抄。新浪广告共享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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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节之密------金庸小说写作技巧之一
以下内容均转自网络:
秩序的建立与消解:从设计角度看金庸小说中的形式美
在1980年代的金庸热潮中,大部分大陆读者看到的大都是未经金庸正式授权的翻印本。在我那时见到的各种翻印本中,一家出版社的《笑傲江湖》最为特别,它采用香港明河社出版的金庸小说原封面设计,同时影印了每册书中的部分彩色插图和图片的说明。那些影印图片的质量很差,但由于说明文字出自金庸之手,妙趣横生,留给人极深印象。1990年代,三联书店正式引进出版了全套金庸小说,但却删去了彩色插图,封面也经过重新设计,那个以山水画为封面的创意还曾经风靡一时。后来偶然看到一张照片,在金庸背后的书架上,摆满了台湾,香港不同出版社出版的全套金庸小说,只有明河版的金庸小说书脊颜色深浅不一,与众不同,不免对这一现象很是好奇。但是那张照片只显示了金庸小说的一部分,于是有了一窥全豹的念头。后来去香港旅游,同去的朋友们大都买了不少名牌商品,我的最大宗行李却是36册完整的一套金庸小说。当年的疑惑至此明了,明河版的金庸小说有一些封面图片一直延续到封底,因此排上书架的全套小说,书脊并非整齐划一,而是呈现斑驳的色彩。在明河版的版权页上,列出了很多担任不同工作的人员名单,唯独没有封面设计或书籍装帧这样的职务出现。
“明河社”隶属明报集团,以出版金庸小说为主要业务。金庸是明报集团的老板,对于出版他倾注了巨大心力的武侠小说有极强的自主权,不可能在这个重要环节上草率行事,依此推断,他就是书籍装帧的设计者。一个问题由此而来:金庸为何要如此包装他的小说?
梁羽生曾说武侠小说“宁可无武,不能无侠”,可是不描写武功的武侠小说却如凤毛麟角。金庸在大部分小说中都着力刻画主人公学习武功的过程,并将这种过程作为刻画人物性格的重要元素,因此,金庸小说中的武功花样百出,又与人物性格紧密相连,具有高度的统一性。说到学武的经历,像郭靖那样历尽磨难终成大器最具代表性。可是郭靖学武虽然历尽千辛万苦,但博采众长,掌握了各种高深武功。与他形成对比的是,张无忌学乾坤大挪移则是有第七层有十九句没练。虽然金庸从第七层武功本身的因素和人物性格方面给出了解释,可是第一次读这段,总觉得不过瘾。同时因为这种缺失带来的不过瘾,反而更令人铭记在心。另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段落是在《神雕侠侣》中,杨过发现了独孤求败的“剑冢”,里面有三把剑和一个长条石片并列于一块大青石之上。每柄剑下的石上刻着小字:“凌厉刚猛,无坚不摧,若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长条石片代替的就是弃之深谷的“紫微软剑”。这段话很有哲理,颇有启发,可是对我来说更有趣之处在与:一把剑被石条取代的原因是否只是如同字面上描述的武学境界的层次不同而导致的?金庸有没有其它的用意?剑的缺失与乾坤大挪移的缺失以及其它的类似设置在背后有什么联系?
奠定金庸武侠宗师地位的第一部小说是《射雕英雄传》。金庸自己认为这部小说“人物性格单纯而情节热闹”,因此更受欢迎。“后期的某几部小说似乎写得比《射雕》有了些进步”。不论金庸自己怎样评价,这部小说中的人物描写留给人深刻的印象却是个不争的事实。大家不只是记住了主要人物,对很多次要人物也是如数家珍。像
“全真七子”“江南七怪”这样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配角,相信读过小说的人都会过目不忘。我很偶然地发现,表面看来这两组人物颇为不同,比如“全真七子”是出家人,武功门派具有贵族气质;“江南七怪”身处市井,武功门派驳杂不纯;张阿生和韩小莹的情侣关系又使“江南七怪”的人际关系显得复杂。实际上他们却有极强的相似性:每组人物都有七个;每一组人物都按时间顺序排列;排在最后的一位都是唯一的女性——“全真七子”的孙不二,“江南七怪”的韩小莹;每一组人物都至少有两人有亲属关系——“全真七子”的马钰和孙不二出家前是夫妻,“江南七怪”的韩宝驹和韩小莹是兄妹;每一组人物都有一人的姓名是两个字,跟其他人不同——“全真七子”的马钰,“江南七怪”的朱聪;每一组人物都有一人先于同伴死去——“全真七子”的谭处端,“江南七怪”的张阿生;每一组人物都有成员第二次先于同伴死去―“全真七子”的马钰,“江南七怪”在桃花岛惨剧之后只剩下柯镇恶。类似这种成组出现的人物在《射雕英雄传》和其它小说中还有很多,比如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明教四大护法及五散人,函谷八友,桃谷六仙,梅庄四友……这种人物组群的频繁出现和设置的相似显然并非偶然,金庸为何如此偏爱这样的组群人物?
金庸一贯喜欢把历史人物作为小说中的人物,在大量的这类人物中,《倚天屠龙记》中的“武当七侠”最为特别。一般金庸都是虚构历史人物的故事来满足小说的总体需求,但是对于“武当七侠”,金庸却少有地改动了人物的名字。在“宝刀百炼生玄光”一回的注释中,金庸交代了做法:“据旧籍载,张三丰之七名弟子为宋远桥、俞莲舟、俞岱岩、张松溪、张翠山、殷利亨、莫声谷七人。殷利亨之名当取义于《易经》“元贞利亨”。但与其余六人不类,兹就其形似而改为梨亭“。金庸小说人物中有很多出自杜撰的人物与其他人的名字“不类”,为什么反而不能容忍真正的历史人物殷利亨的名字与别人“不类”?
武侠小说中武功是不能缺少的因素,金庸笔下的武功作为小说的一个组成部分,与人物性格高度统一。达到这一高度的原因在于对武功本身的描写。在描写练习武功的过程以及武打场面时,为了引人入胜,势必要涉及武功本身。在这些描写中,对武功的套路,招数的描写是其中最重要的方面。金庸笔下大部分武功来自他的想象。其中降龙十八掌恐怕是知名度最高的金庸自创武功。降龙十八掌中有一招大大有名,叫做神龙摆尾,金庸对此招的名称来历专门交待了一下,说这招
“出自《易经》中的‘履’卦,始创降龙十八掌的那位高人本来取名为‘履虎尾’……后来的传人嫌《易经》中这些文绉绉的卦名说来太不顺口,改作了‘神龙摆尾’。”从小说中来看,降龙十八掌中的招式固然有“亢龙有悔”、“飞龙在天”这样有“龙”字的名称,也有“利涉大川”、
“笑言哑哑”这样纯粹出于《易经》而没有“龙”字的名称;那么这位金庸为什么非要改这招的名字呢?
金庸小说最初都是在报纸上连载的,这种创作方式决定了每一部小说的写作匆忙而又仓促,不可避免的具有一些不少缺陷。金庸完成《鹿鼎记》之后,花了十年的时间,把他创作的全部武侠小说逐字逐句修订了一遍。此后又做了两次修订。虽然一直有人认为新版不如旧版,但是很多学者还是肯定了金庸对小说的修订(主要是第一次修订,尤其是内地学者基本上是以第一次修订本为依据展开研究的)。金庸小说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恐怕与这36册经过修订又包装精美的武侠小说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出现不无关系。金庸的修订工作除了对小说结构,人物,故事情节以及文字运用的调整润色,还附录了一些评论性文字,介绍性文字,甚至整本影印其它图书(33剑客图)。这些辅助性文字的分布并不平均,多者极多,如《袁崇焕评传》超过一百页,以至于共有20回的《碧血剑》上下两册是在第十一回处分开;少者十几页,如《成吉思汗及其家族》。多寡不均当然关乎表达内容上,但金庸难道没有其它超越内容的考虑吗?
大多数情况下,当每个单独的不同物体以不加整理的自然状态同时并存时,由于信息过多,过于复杂,往往是混乱的;“秩序”则是使原本混乱的状态变得有条理的抽象规律。贡布里希在《秩序感》开篇的导论中引用卡尔波普尔《客观知识》中的论断:“我先是在动物和儿童身上,后来又在成人身上观察到一种对规律性的强烈需求—这种需求促使他们去探寻各种各样的规律。”作为讨论“秩序”的基本前提。如果我们认可这种观点,几乎可以认为秩序无处不在。在阅读金庸小说中的种种疑问,一旦用“秩序”来理解,眼前就豁然开朗并将原本没有联系的因素串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清晰的线索。
金庸小说包含的内容极其丰富,在他组织所有的材料时,实际上就是在建立秩序。以人物设置而论,把具有相似特质的人物组合在一起,就建立起一种最基本的秩序。组群人物并非金庸首创,像“水浒一八零八将”,“八大锤大闹朱仙镇”以及“五鼠闹东京”之类的人物和故事都是先例。当代也并非只有金庸一人继承这一传统,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和古龙的“十大恶人”也是类似的设置。可是金庸笔下的组群人物却更加光彩照人原因在于金庸笔下的秩序一方面采用生动有趣的元素建立秩序,另一方面又体现了主动消解的状态。金庸采用多重元素和方法使秩序的建立和消解难以截然分开,但是为了更为清晰地讨论这个问题,仍有必要逐一讨论建立与消解。
秩序是一种规律,这种规律体现的是基于一定数量上的关系。对于最基本的单独元素,其特点就是存在,当然谈不上秩序。两个元素存在的关系极为简单,无外乎一致或对立。因此列入讨论对象的秩序都至少包含三个单独元素。
粗略划分,金庸小说中秩序的建立具有五个方面,五种方式。五个方面包括时间,空间,色彩,社会组织与“文化符号”;五种方式是一致,对称,相似,层级和次序。对于人物而言,年龄的大小直接体现了时间因素,金庸笔下很多组群人物都以年龄大小排列,形成一个基本秩序,比如“江南七怪”。对于事物而言,使用的时间也能形成秩序。“剑冢”中的三把剑,一个石条就是以使用阶段的演进来形成秩序的。空间无处不在,体现在方位,不同方向上的尺度的不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就是以每个人所处的相对位置来排列的。金庸的所有小说都是以连载的形式发表在报刊上,后来他专门用了十年时间来修订整理。其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调整篇幅,分出回目,是每册的厚度都保持在400页左右,这就是以尺度(空间的一种反映)建立秩序。色彩的应用在封面设计方面当然回避不了,用在人物方面,“明教”的“紫白金青”四大护教法王应该是最知名的一组。社会组织在金庸小说中出现得极为频繁,如果考虑到宗教的社会性,例子就更是举不胜举了。在这里,社会组织包含的内容极为丰富,其中固有的一些要素,如组织关系,身份地位是金庸小说人物设置中建立秩序的重要来源。
“文化符号”一词用以与上述四个方面并列,也许并不太贴切,这里只想举南帝身边的“渔樵耕读”和孤山的“梅庄四友”以“琴棋书画”为序,“神箭八雄”以百家姓排列这三个例子表明这个词用在这里所涵盖的狭义内容。
“一致”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建立秩序的方法。世间万物没有两样东西绝对一样,因此,金庸强调“梅兰竹菊”四剑这个四胞胎相似得除了天山童姥之外,谁也无法辨认,可以归为一致性在人物设置上的应用。“明河版”金庸作品集,有一个相同的基本格式,封面是一幅中国画,上配金庸手书的书名,封底有一枚随型印章,内容是“金庸作品集”;扉页有一枚与本册内容密切相关的名家篆刻;紧随其后的是每册二十页左右的与该册小说内容有关的文物资料照片以及金庸撰写的封面,扉页及彩色插图的说明;最后是四百页左右的文字。“对称”的例子极为少见,“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应该可以归入此类。“相似”的用法很多,金庸之所以要把殷利亨改为殷梨亭,就是要使“武当七侠”名字呈现一种相似性,从而强化这一秩序。“层级”主要体现在社会组织方面,象“明教”,“少林寺”这样的大帮派,组织制度极为严密,形成了严格的秩序。毫无疑问,“次序”总跟时间相关,金庸作品集的编排就是按照写作时间的先后排列的,每一册书上都标明该册的序号。有的时候“层级”
“次序”是密切相关的,金庸小说中的很多武功就是这样。像“乾坤大挪移”这样的武功分为七层,“易筋锻骨篇”也分为七重。就这些武功内容来说而言,体现的是“层级”,下一层更高级;就练习武功的过程来看,体现的是“次序”;“层级”
指的是静态的存在状态,“次序”更强调动态地转换。值得指出的是,金庸小说中的秩序建立往往并不只是体现在上述的五个方面和五种方法的某一点或某一种,而是同时具备了好几个方面,好几种方式,从而使秩序具有一种复杂性和丰富性。
秩序的建立是以一定的方式对一定的要素形成明确的关系,如果要对其进行消解,涉及到的当然是秩序建立时所用的那些关系。消解的方式也可以粗略地分为五种:错乱,反转,替代,缺失和弱化。与秩序的建立相比,金庸小说中体现的对秩序的消解更为有趣。
“错乱”可以体现在很多方面,时间因素的错乱最为明显,在已经建立的层级和次序关系中,局部的错乱也很引人注意。明教的四大护教法王
“紫衫龙王”,“白眉鹰王”,“金毛狮王”,“青翼蝠王”的秩序体现在色彩上,可是这一秩序本身并不具有唯一性,也就是说,以“青白金紫”排列也无不可。从小说中的描述推测,实际上起作用的秩序是年龄因素,如果以年龄大小建立秩序,应该是“白金青紫”。可是这里却出现了时间因素上的错乱,使事情变得复杂。金庸专门交代了“紫衫龙王”排名第一的原因,可是那个原因并不能必然导致如此排列的结果,因此不妨认定,这种排列是金庸出于写作技巧上的考虑而有意作出的。“反转”主要用在人物关系上。涉及到人的因素,男与女是最基本的一组对比关系。一旦局部反转这种关系,消解意味不言而喻。“紫衫龙王”黛绮丝,“全真七子”中的孙不二,“江南七怪”中的韩小莹都是应用这种消解手法的典型。“替代”包含着两重含义,第一重指的是过程,第二重指的是“替代”这个过程完成后的状态,这种状态体现的是被消解的状态。“剑冢”中代替紫微软剑的那个石条,代替谭处端以补足“天罡北斗阵”的尹志平都体现了对原有秩序的消解。“缺失”的应用极为广泛。细分起来,有被动缺失与主动缺失的不同。人物的死亡当然是被动缺失,即便是自杀的张翠山,修为极高的王重阳,细究起来也是被动的。而隐居的人物,则可归入主动缺失之列,“紫衫龙王”黛绮丝开始一直不问江湖之事,大家只闻其名,不知其人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除此以外,人物没做应该做的事也可理解为一种缺失,比如渔樵耕读职责是阻挡外人上山打扰段皇爷,但那位樵夫出于误会,让郭靖黄蓉轻松过关。对于武功而言,也反应了这两种状态。郭靖开始只学到了“降龙十八缺三掌”是被动缺失,杨过的“黯然销魂掌”有意不按常规武学路数,招数只有零散的十七掌,当属主动缺失。“弱化”消解表现在人物上,有俞岱岩的残废,表现在武功上,有段誉时灵时不灵的“六脉神剑”。有一种“弱化”是“混淆”。这种手法金庸只是偶然用一下,比如《倚天屠龙记》中明教的组织严密,教主下设光明左右使,四大护法,风雷地火四门,五散人,五行旗。五散人是彭莹玉,说不得,周颠,冷谦,张中。表面看来似乎没有消解,可是这五人中,有四人都是元末明初的真实历史人物,只有说不得是金庸的杜撰。从人物的数量上来看,四人或五人都可以,即便非五人不可,以金庸的历史知识之丰富,再找一个人来凑足五散人并非难事,但他用这种手法却在不动声色之间完成了“鱼目混珠”。最有意思的“弱化”是“模糊”。“桃谷六仙”
中的所有人都只知道桃枝仙和桃叶仙占据着三四两个位置,却不知道谁是老三,谁是老四。这样的细节处理与这六个活宝的组合真是绝配。
贡布里希的《秩序感》提出:在秩序中总是“中断”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如果把“中断”理解为是消解的一种方式,再回头来看金庸小说,可以发现,金庸小说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其对秩序消解的重视。他通过写作实践深刻表明了秩序消解的意义并展示出了极为丰富的可能性。金庸一直认为,武侠小说中的武功在真实世界中是不存在的,但人性却与真实世界中是一致的。人性当然具备复杂性的特点,要想达到表达人性这一目标,只能是向生活学习。现实生活中很少见到整齐划一的秩序,因为真实生活涉及到的因素实在太多,而且这些因素永远处在动态变化之中。所有元素的动态性使多种秩序不断的处在建立之中,也不断的处在消解之中。这种动态的复杂性和生动性是任何一种试图表现或再现生活的艺术形式所无法达到的,只能尽最大努力去接近。恰恰是由于现实中某些元素对秩序的消解,才使真实的世界具有生动性。
将秩序的建立与消解对比来看,秩序的建立与消解具有明显的不对称性。建立的元素至少需要三个以上,消解的元素则只要一个就够。秩序的建立是在多个元素之间寻找同质性,而消解的一个元素往往具有多种异质性。也就是说,秩序消解的元素可以是一个以上或一个同时具备了好几种功能的元素。比如“紫衫龙王”黛绮丝一人就体现了性别的反转,时间的错乱,人物的缺失三种消解方式。
在“明河版”金庸小说全集中,建立和消解却并不对应。对秩序建立而言,规则是单一的,因此虽然有六部四册或五册的长篇小说可以自己建立秩序,金庸也没有这样做,而是仍然维持基本的秩序规则。可是对这些长篇小说的消解,同时也是对整个秩序的消解,这种消解的复合性使消解呈现比建立更为复杂的状态。
从秩序的消解与否的角度来看,显然消解后的秩序比未消解的完美秩序更具有动态性。但是,在消解后处于稳定状态的一段时间之内,这种有缺失的秩序本身却是相对静态的。在很多情况下,金庸第一次建立的秩序已经是经过消解的,他并不刻意展示建立的过程。因此这种经过主动消解的秩序虽然生动,却仍然只具有静态性。独孤求败的“剑冢”
就具有这种静态性。但“四大恶人”是个例外。在这个组群人物中,秩序是经过消解的,消解的手法既有性别――如叶二娘,还有短暂的缺席—如段延庆,正常人中的残疾人—段延庆,死亡—叶二娘等等一系列复杂的组合。但与此同时,这个消解后的秩序一直有一种不稳定感:南海鳄神一直不服叶二娘的武功,总想成为排名第二的人物,也总是想找机会挑战叶二娘的地位,但是却屡次失败。有意思的是他失败后仍然不服,总是自称“岳老二”。这使得秩序看起来随时有可能被颠覆。类似的例子有星宿派的弟子排名总是处在变化中。但或许是因为金庸对他们着墨不多,那个秩序本身并没有真正的完整性,所以“四大恶人”这种看起来随时会局部被颠覆的秩序有一种长期的复杂性和动态性。这种秩序是处于稳定与不稳定临界状态,或者说这是具有动态性的秩序。
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情节设置
  上个世纪80年代,武侠小说在内地大兴,可谓“凡有井水处,皆有读金庸者”也。“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副说不上工整的对联,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么,金庸的武侠小说为什么会拥有如此众多的读者呢?除了金庸小说中可爱的故事,尤其是有些幽默意味的故事;除了最适合于讲故事的生动、准确、简洁、平易的语言;除了在小说中塑造的许多鲜明的人物形象外,应归功于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情节设置。那么,他的武侠小说的情节设置有什么特点呢?
  一、旧瓶装新酒
  旧式武侠小说在正邪一类问题上采取的是黑白分明的简单二分法:正则全正,邪则全邪。金庸的小说则不然,虽然小说中也写到了正邪斗争的故事情节,但正与邪却交织在一起,“正”中有“邪”,“邪”中有“正”。如《笑傲江湖》,衡山派高手刘正风想金盆洗手,却遭到所谓“正派”里的嵩山派干预和阻挠,在刘正风金盆洗手的典礼上,硬给刘正风安上“结交魔教长老曲洋”的罪名,杀了刘正风全部家属,最后连身受重伤,逃出来隐居的刘正风以及曲洋的十二三岁的孙女都不放过,真是残忍毒辣!以致于令狐冲这样责问嵩山派的费彬:“咱们自居侠义道,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这‘侠义’二字,是什么意思?欺辱身负重伤之人,算不算侠义?残杀无辜幼女,算不算侠义?要是这种种事情都干得出,跟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区别,”[1]恒山派掌门人定逸师太在吃尽嵩山派一再化装偷袭的苦头之后,也对令狐冲说:“像嵩山派这样狼子野心,却比魔教更加不如了。哼,正教中人,就一定比魔教好些吗?”[2]小说其实是用武侠小说的旧形式,通过具体情节告诉读者这样一个新道理:是和非,正义与邪恶,不能只按表面名称来划分,应从人物的思想行为及其社会影响作具体分析。
  另外,武侠小说作为通俗小说的一种,有自己的叙事模式,最常见的是“复仇模式”和“抢宝模式”。所谓“复仇模式”,就是正派人物突然遇上灭门之灾,而他的遗孤(即主人公)遇高人搭救,遂刻苦学艺或得到奇遇,最后报仇雪恨,神仙眷侣,享誉武林。曲折一点的,就是报仇过程中主人公爱上仇人的儿女或徒弟。所谓“抢宝模式”,这“宝”可能是财宝,也可能是极厉害的兵器,也可能是什么武林秘笈等。此外,还有“争雄”模式等。金庸的武侠小说里,这几种模式都有,但又有突破。正如金汝平所说的:“他只是用武侠小说的特殊方式加以表现罢了,表现得非常出色。”[3]一直被视为金庸武侠小说中的经典著作之一的《射雕英雄传》,可以说这几种模式都有吧。郭啸天、杨铁心两家家破人亡,他们的孩子郭靖、杨康长大了要报仇,算是“复仇模式”吧,但中间又插入“江南七怪”与“长春子”丘处机分别教郭靖、杨康武功的十八年比武决胜的情节,作为故事的主要线索,又展现了各帮各派武林人物的神奇功夫以及他们之间为争夺《武穆遗书》和《九阴真经》展开的斗争。这又像是“争雄”、“抢宝”模式了。《神雕侠侣》集中写杨过的曲折成长道路,以及他与小龙女之间誓死不渝的爱情故事,却也贯穿了争夺所谓《玉女心经》、《九阳真经》之类武功秘籍的情节,而且放在抗元抗暴的背景上,也是多种模式都有。金庸曾说:“我个人写武侠小说的理想是塑造人物。……我构思的时候,亦是以主角为中心,先想几个主要人物的个性是如何,情节也是配合主角的个性,这个人有怎样的性格,才会发生怎样的事情。”[4]可见,作者真正注意的不是模式,而是人物性格,他只是“用了传统的形式和白话语言,”[5]“实际上是用西方近代文学与五四新文学的艺术经验,去改造武侠小说。”[6]
  二、情“结”千千
  金庸的小说当然是一流的武侠小说,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这里的武功可以去掉,就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去掉了武功,仍然是一部优秀的小说。”[7]金庸小说同时也是一流的爱情小说,每一部小说中都有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金庸写爱情之广,写爱情之深,写爱情之奇,可以跟世间任何言情大师一决高下。“金庸写爱情的本事非常之大,他往往在一部作品中,就能够写出多组、多种爱情,既是多组,又是多种。”[8]“金庸的小说它不仅写出了丰富的、惊人的爱情种类,而且开掘出了爱情问题所承载的多方面的深刻的人生意义和社会意义。就是说爱情它可以是谈一对儿女情长的男女之间云雨情话、山盟海誓,还可以扩大到人与人之间、文明与文明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情感交往问题。”[9]“有一些小说家他善于写爱情,或者说是习惯于写爱情,可是他每部作品写出来的是差不多的。这部作品写出来一个三角恋,下部作品写出一个四角恋,故事是差不多的,它是雷同的。而金庸的作品为什么能够保持永久的魅力呢?就在于这些爱情故事,它绝不雷同,一个有一个的特点,一个有一个的样式,在生活中,分别都有他们的对应结构。所以,我说在一定意义上,金庸小说可以说是爱情的‘百科全书’,什么样的爱情你都到金庸作品中能找到,不是去找那个武侠人物的爱情,是找我们自己所知道的爱情。在生活中有什么样的爱情,可以说金庸作品中就有什么样的爱情,它是穿越时间,穿越空间的。”
  金庸笔下的爱情故事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完美的爱情,美满的婚姻,“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类是悲剧爱情,单相思或痴情女遇负心郎,生离死别,“爱不成反成仇”。第一类如《射雕英雄传》,写了郭、黄二人英雄美女式的这样一个非常完美的爱情故事。郭靖比较笨,学东西非常慢,但他能永远地学下去练下去,直到会。如果不是他认识了黄蓉靠着黄蓉一路引领他、帮助他,甚至是护导他,郭靖就不可能成为一代大侠。大事小事都是黄蓉领导着丐帮,或明或暗地指点他,一到紧急时刻都是黄蓉帮他想出一个奇妙的招数,化险为夷。所以说郭靖这个人物是在黄蓉的映照下完成的,郭靖与黄蓉两个人的合作是力量与智慧的合作。一个比较木讷,一个比较机敏;一个其貌不扬,很本分,一个很漂亮,但是精灵古怪;一个纯朴少知,一个机变博学;一个豪迈大度,一个活泼俏皮。黄蓉的巧慧是郭靖质朴的补充,而郭靖的天拙,有时候又能克制黄蓉的机巧,所以这两个人才肝胆相照,生死相依。《射雕英雄传》的确写出了理想中的一种男女爱情,受到了最广大的欢迎和羡慕。又如《笑傲江湖》,令狐冲和任盈盈的爱情也很完美。令狐冲处处佯狂卖傻,其实倒是个真正的情种。他面对仪琳的楚楚可怜,盈盈的千娇百媚,仍然情有独钟小师妹,并且在岳灵珊移情别恋之后,宁肯顾影自怜自暴自弃,长时间沉湎其中。
  正所谓其情天可明鉴,这一切都被任盈盈看在眼里,任盈盈很纯净,以这样纯净的心灵,感受了令狐冲,因而在心里真诚地感动着并且爱上了令狐冲。所以当令狐冲受伤时,盈盈想尽办法替他治伤,她虽然好面子,为了令狐冲会到少林寺去对那些成天念着“空即是色”而“六根清净”的大和尚说:“这是我的情郎,我愿意拿我的生命换你们给他治伤”。这就是神奇的爱情。读到小说的结尾“想不到我任盈盈也跟一只大马猴绑在一起,生生世世再也分不开了”时,你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当时的情景,想象盈盈娇嗔,妩媚,还有柔情;想象他们琴瑟共鸣,携手闯天涯的浪漫与侠情。
  第二类悲剧爱情更是写得摇曳多姿、凄婉动人。《飞狐外传》里面就描写了好几件刻骨铭心的悲剧恋情,比如说主人公大侠胡斐和袁紫衣的爱情,和程灵素的爱情。胡斐与袁紫衣是相爱的一对,但是胡斐一路要追杀的恶人,恰恰是袁紫衣的生身父亲,这是一个情与义的冲突,这个矛盾使他不能解决,最后他们的爱情没有成功,没有结局。程灵素深深地爱上了胡斐,但是胡斐并不爱她,胡斐一直爱的是袁紫衣,身边照顾他的是程灵素。他发现了之后就跟她说咱们两个以兄妹相称。两个人兄妹相称,等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最后,程灵素为他而死。胡斐中了毒,为了救他,程灵素为他吮出毒血,自己却中毒身亡。又如《天龙八部》,小说中有四大恶人,排在第二的就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她到处抢来人家的小孩弄死,她抢来一个婴儿,先在那儿假装哄那孩子,孩子乖啊,孩子乖啊,但一会儿就想办法把这个孩子弄死。她的恶就是连同样营垒中的恶人都看不下去。一个女人这样凶残,这样没有人性,原来事出有因,因为她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抢走了。刚生下来的孩子,而且是私生子,被一个武功高强的无名大汉抢走了。而这个私生子是她跟一个德高望重的高僧,赫赫有名的少林寺方丈玄慈生的。玄慈是一个正义的大侠,这样的私情是有损他一个少林寺方丈的形象的。叶二娘在江湖上很坏,她把自己的名声越搞越坏,可是她却始终不肯吐露自己的情人是谁,她一辈子保护着她这个爱人的名誉。这么坏的一个女人,却对爱情这么忠贞。后来真相大白之后,玄慈勇敢地承担了自己的过错,他接受惩罚,不用武功护身,最后被打死了,然后叶二娘马上殉情。一个多么凄婉动人的故事!
  值得一提的是,金庸大多应用了倒叙的模式来叙写爱情,一灯和瑛姑,钉典和凌霜华、纪晓芙与杨过,及仪琳相思令狐冲,胡逸之苦恋陈圆圆等等,都是完全的倒叙言情模式。也有局部的倒叙,如阿朱与萧峰的故事总体上是顺序发展的,但阿朱乔装父亲一节前因后果,却是倒叙。其倒叙言情模式大致有如下特征:1.往往发生在危机之中。金蛇郎君大报血仇时爱上了仇人的女人温仪;丁典身陷牢笼仍与害他的凌知府之女凌霜华相爱;仪琳在被淫贼几乎强奸的情况下受到令狐冲奋不顾身的保护等等。2.
都是在面临危机时开始追溯。温仪、丁典、阿朱、计老人、纪晓芙等都是在将死之际或大难临头时回忆表达爱情。宝树等人陈说胡一刀、仪琳陈说令狐冲时,大厅上正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3.由当事人口述。一般发生于小说暗线中的危机阶段,亦或展露于小说明线中的危机阶段,并以主观叙述感染读者。在危机的重重冲撞下,当事人无畏地忠诚于爱情,为爱情殒身而不恤,他们的叛逆个性和光辉死亡使读者心醉神迷。阿朱之死那一场,雷电交加,细致缠绵,实在是小说中的经典。
  三、巧设悬念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常用这种口吻来制造悬念,吊人胃口,并且这种悬念较多地用在两回之间或故事中间。而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悬念设置的非常巧妙,可以在小说的开头、中间、结尾。
  1、悬念设置在小说的开头
  《雪山飞狐》开头就是“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东边山坳后射了出来,呜呜声响,划过长空,穿入一头飞雁颈中。大雁带着羽箭在空中打了几个斤斗,落在雪地。”[11]是有人打猎?还是什么暗号?接着往下看,四个骑马人等着要瞧瞧发箭的人是何等人物,“等了半响,山坳中始终无人出来,却听得一阵马蹄声响,射箭之人竟自走了”。[12]这是怎么回事?一环紧扣一环的悬念,总让人有一种非要往下读不罢休的念头。
  《笑傲江湖》一开头就扣人心弦:福威镖局的少爷林平之外出打猎时与人斗殴,在无奈的情况下杀死了一个姓余的四川人,但当天夜里,镖局里有二十多个镖师被杀死,而他们全身无一点伤痕,地上还写有血字:“出门十步者死!”总镖头林震南解剖死者尸体时发现对手原来是青城派高手。林震南夫妇只好弃家外逃,但很快被青城派抓了起来。少爷林平之被人救出后逃走。小说一开头就设置了一大堆的悬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平之逃出后是否练就一身神功,报仇雪恨?
  《白马啸西风》的开头就写李三、上官虹夫妇与他们的女儿李文秀遭到追杀,夫妇俩死了,只留下他们的女儿。那么李文秀的命运如何呢?文中提到的“一张地图”是什么样的地图,为什么会给李三夫妇惹来杀身之祸……一连串的问题总会在阅读之始就萦绕在读者的脑海中。
  2、悬念设置在小说的中间
  《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与义父谢逊等人历尽艰难险阻,从海外乘船将归,但一夜之间情况发生了变化:屠龙刀、倚天剑不翼而飞了,赵敏也不见了,而张无忌、谢逊等人却都变得虚弱无力。读者读至此,可能会问:谁偷走了屠龙刀、倚天剑?是赵敏吗?张无忌、谢逊等人的中毒又是怎么回事?与赵敏有关吗?
  《侠客行》中,侠客岛岛主每年都派善、恶二使惩恶扬善,又几年一次请各帮帮主到侠客岛喝腊八粥,为什么这些帮主一去不返?
  3、悬念设置在小说的结尾
  金庸武侠小说中,有的悬念悬而未决,直到作品结束,悬念还保留着。《侠客行》中“小杂种”(石破天)的养母梅芳姑的自杀,已经揭开了“小杂种”(石破天)的身世之谜,但作者却不点破,让读者自己去揣摩。《雪山飞狐》中胡斐那一刀是否砍下去,连金庸也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四、跌宕起伏
  金庸武侠小说的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常给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天龙八部》中,萧峰身材魁梧,豪气干云,武功盖世,具备了作武林领袖的条件。如果写他作了武林领袖后,又如何如何,小说便没有什么“戏”了。金庸便设计了他的身世之谜。他其实是一个契丹人,是在当年汉人杀死他的亲生父母后的后悔、惭愧下被汉人带回来抚养长大的,因此,受中原文化的熏陶很深。当萧峰知此真相后,一度深深地自卑,没有了雄心壮志。他想逃避,只希望报了父母之仇就躲到塞外去了此余生。后来,他心爱的女人阿朱为了救自己的父亲段正淳,用“易容术”改变自己的面貌去应战,被他打死了,这一沉重的打击使他再度心灰意冷。……又如,段誉的父亲段正淳到处留情,以致段誉接连碰到几个喜欢的姑娘却原来都是他的妹妹。再如,段誉被鸠摩智点穴绑架到了姑苏,说是次日要把他带到慕容博坟前焚化。鸠摩智武功高强,与慕容家又有“旧交”之名,他已经制服了过彦之、崔百泉和段誉的几次反扑;阿朱、阿碧虽同情段誉,无奈却不是鸠摩智这个强敌的对手。环境对段誉来说,真是险恶极了。他自忖没有生还之理,请求阿碧在四面临水的“听雨居”为他弹奏一曲。故事发展到此,似乎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偏偏这阿碧对段誉招手让他识琴,其实,这琴里却有奥妙,金属所制的琴弦弹奏出的琴声是信号,琴儿之下放置着小船,从外面打开翻板,室内的人就跌落下来,就这样救了段誉的性命,故事情节,一波三折。《笑傲江湖》中,当令狐冲拒绝率领恒山派加入作为魔教的日月神教之后,任我行在华山上当众宣布一个月内要把恒山派杀得鸡犬不留。本该和任盈盈成就一段美满姻缘的令狐冲带着一种倔强而又绝望的心情走下华山,倔强的是,他死也不会加入日月神教;绝望的是,今生与任盈盈再无见面的机会,且恒山派一两百人无法抵挡魔教几万人,恒山派将被消灭。后来,少林、武当等派主动来支援,还带了炸药、埋设了地雷,设了好几道防线,部署了如何用计炸死任我行以及如何撤退等方案。读到这里,我们读者就等着瞧他们双方如何打,打得如何了。可金庸偏又这样设计说,魔教在这时传来消息,说教主要来拜会令狐冲、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疑团又来了:魔教又在玩什么花招?直到一顶轿子上了恒山,又送了珍贵礼品,魔教教主与令狐冲秘密会了见,最后把轿子送下了山,大家还是疑惑不解。直至桃谷六仙和令狐冲说出轿里坐着的是新教主任盈盈,我们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虚惊一场,真是奇峰突转!《倚天屠龙记》中,金庸设计让张无忌和周芷若结婚,我们都知道,虽然周芷若内心深处爱着张无忌,无奈,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已逼她发过毒誓,只是让她利用张无忌夺取倚天剑和屠龙刀并杀死金毛狮王谢逊。如果真让张无忌和周芷若结婚,那么故事的结局就可想而知了。这时,金庸又设计让赵敏出场,拿出被囚禁的金毛狮王谢逊的一把头发,让张无忌舍下周芷若追随她而去,才有了小说后来张无忌与赵敏的美好婚姻。这一情节的设置正应了那句“文似看山不喜平”。另外,《神雕侠侣》情节的跌宕起伏在金庸小说中堪称一绝。武林中人的恩恩怨怨更是纷纭驳杂,开头有李莫愁、武三通与陆展元夫妇,后有杨过、小龙女与全真教,郭靖夫妇与杨过,小龙女与李莫愁,杨过、小龙女与金轮法王,还有绝情谷主公孙止、裘千尺与杨过、小龙女与黄蓉,蒙古人与汉人等之间的恩怨,这一切统统表现了金庸安排情节的能力。“情花”一物的塑造更是让人不得不佩服作者超凡的艺术想象力,与《射雕英雄传》可以说是难分伯仲,各擅胜场。
  五、出人意料、情理之中
  金庸小说情节如长江大河,层层铺叙,一浪胜过一浪,变化多,每有奇峰突起,令人有意想不到之妙。《笑傲江湖》中,金庸安排令狐冲领着众恒山派女尼去救掌门人定逸师太,定逸师太在临终前委托令狐冲当恒山派的掌门人,这有点出人意料,连嵩山派的使者乐厚也说:“恒山一派,一向由出家的女尼执掌门户。令狐冲身为男子,岂不坏了恒山派数百年来的规矩?”[13]可如不这样安排,那么日后嵩山派会议上五岳并派时引发的许多纠葛和斗争,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要令狐冲率恒山派加入日月神教,并让他当副教主,遭令狐冲的当众拒绝等就不好写了,这样安排又在情理之中。人称“君子剑”的华山派掌门岳不群,怎么可能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呢?出人意料,可想想,并不奇怪,他早就在干坏事了,只是隐蔽一些而已。他对林平之家的《辟邪剑谱》早就垂涎三尺,几乎跟小说开头介绍的青城派同时派人到福州下手。后来,又趁令狐冲重伤昏迷之际偷走剑谱,又反过来诬陷令狐冲,将令狐冲开除出华山派。在五岳并派这件事上,他其实比嵩山派的左冷禅有着更大的野心,一开始让人觉得他只是迫于左冷禅的压力赞成五岳并派,而后又暗中剪除异己,派人把反对并派的恒山派掌门定逸师太杀害了,又在华山上把左冷禅的眼睛打瞎,取得了盟主之位。《射雕英雄传》中欧阳锋练就一身神功而却神智错乱,而对自己的影子害怕之极,大叫“别追我,别追我!”这样的结局出人意料,然而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谁让他那么急着称霸武林,以致于不辨真假地按颠倒了的《九阴真经》练功。
 总之,金庸确实是情节设置的好手,他的小说没有千篇一律的情节,又很吸引人,在当今社会越来越受人们的喜爱,而且,金庸武侠小说的学术性也逐渐被文化界所认同,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王一川将金庸列为文学大师之一,排名第四,在鲁迅、沈从文、巴金之后,老舍、郁达夫、王蒙之前[14]。但是,金庸武侠小说中有些情节的设置也并非完美,在《再说雅俗》(载《中华读书报》日)一文中,袁良骏先生首先列举了旧武侠小说的数种通病,然后充分肯定了金庸小说在人物塑造、故事结构、细节描写等方面对旧武侠小说的突破与超越。在这个前提下,袁良骏先生写道:“然而,十分遗憾的是,金庸本领再大,仍然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武侠小说这种陈旧、落后的小说模式本身,极大程度地限制了金庸文学才能的发挥,使他的小说仍然无法全部摆脱旧武侠小说的痼疾,仍然无法不留下许多粗俗、低劣的败笔。”主要有如下四个方面:
  一、前后不照应
  为了制造奇幻的情节,不顾人物性格发展,不顾情节发展的合理性,不顾人物的心理活动的真实性。这类现象在别的武侠小说中是相当多的。一般说来,金庸还是比较注意人物性格描写的,但在他的小说中这一类现象仍然是有一些的。如《倚天屠龙记》中关于张无忌性格的描写,父母双亡之时,他心中充满对仇人的怨恨,随后作者也进一步发展他性格中邪恶阴狠的一面,但到了后半部,他忽又变成宽厚仁慈的大侠了。性格是可以转化的,但最少在这部小说中,金庸没有写出令人信服的合理变化。另一个显著的前后脱节的例子是《雪山飞狐》与《飞狐外传》。从这两部小说叙述的时间表看,《飞狐外传》是《雪山飞狐》的前传。但《飞狐外传》中与胡斐有过恋人关系的袁紫衣、程灵素等人,在《雪山飞狐》中已只字不提。苗人凤在《飞狐外传》中是与胡斐见过面的,到了《雪山飞狐》中,又变成了素不相识、初次会面的仇人了。
  二、画蛇添足
  如《天龙八部》中段誉与木婉清(段誉异母妹)的兄妹之恋,虽说受奸人暗算,兄妹二人几乎乱伦,但根源还是由于兄妹彼此都有相思,而且这相思是掺有情欲的。这种写法恐怕也不易为有传统伦理观念的读者所接受。这与曹禺的《雷雨》不同,周萍、四凤事先并不知是兄妹,而段誉、木婉清几乎乱伦,则是在已知道彼此身份之后。而且这部小说接着发展下去,木婉清则被抛在了一边,而引起段誉刻骨相思的又是另一个美貌女子王语嫣了。那么,段誉兄妹相恋这一情节的设置与整个故事的其他部分并无关联,加进这段,反而有画蛇添足之嫌,对段誉的性格描写也是有损无益的。应该承认,从表达情感、塑造人物等角度看,金庸的那些多部头小说,都没有必要写那么长。而之所以写那么长,原因就在于其目的本就是非纯文学的。用好看的故事填满每天的版面,这是金庸的全部动机。袁良骏先生说:“金庸是靠武侠小说发家致富的,正因为有了他的武侠小说,他才敢于创办《明报》;他的《明报》的畅销不衰,主要也是依赖他的武侠小说撑门面。武侠小说写得越长,《明报》的寿命越长,金庸的财源越广。他怎么可能注意精练,注意删节?不客气地说,有些作品简直是有意重复,有意拖长。按照严格的纯文学创作,这是绝不可以的;即使小学生的作文,也是不允许的。这个简单的道理,难道金庸不懂吗?不是不懂,而是他不能不重复,不能不拖沓。这是金庸的聪明处,也正是金庸小说的悲哀处:为了财富,金庸只好‘背叛’才华了。”
  三、不符史实
  《碧血剑》中,写袁崇焕遭难三周年忌辰,李自成派了刘芳亮、田见秀千里迢迢到广东东莞县去联络袁崇焕的旧部。这一情节的设置,不符史实。袁崇焕遭难三周年,乃是崇祯六年,那时李自成还是高迎祥部下的小角色,他于崇祯四年才投奔高迎祥,他怎么能派刘芳亮、田见秀去广东联络呢?更何况当时田、刘二人还没有投到李自成手下。再有,李自成是崇祯九年原闯王高迎祥被杀害后才被推举为闯王的。
  四、模式化
  构思武侠小说,首先要设置矛盾冲突。这种矛盾冲突不可能是现实生活中客观存在的矛盾冲突的反映,不可能来源于作家对现实生活的研究和感悟,而只能凭空杜撰。最常见的当然也是最能有效地推动武侠故事向前发展的,是武林世界中不同派系的旧仇新怨。旧武侠小说是这样设置矛盾的,金庸小说也是如此。比如《射雕英雄传》三部曲,先设下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大派系,再衍生他们的恩怨情仇。五大派系的矛盾不是现实社会客观存在的矛盾,而出于作家自己的杜撰。这一杜撰和那些旧武侠小说如出一辙,未见高明。另外,虽然金庸总是不断变换,尽可能不让模式捆住自己手脚,经常把武侠小说的不同模式综合起来运用,甚至还吸取侦探小说、推理小说或言情小说的某些模式到自己的武侠小说中,但金庸再高明还是无法跳出“复仇模式”、“抢宝模式”、“抗暴模式”、“伏魔模式”几种模式的窠臼。
  当然,这些只是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些许瑕疵,金庸武侠小说的成就是举世公认的。北大教授严家炎曾说:“如果说‘五四’文学革命使小说由受人轻视的‘闲书’而登上文学的神圣殿堂,那么,金庸的艺术实践又使近代武侠小说第一次进入文学的宫殿。”
金庸小说的爱情模式&&&
&可能有的朋友听了会觉得惊讶,说金庸,那不是写武侠小说的吗?借助武侠小说来谈爱情,这合适吗?在很多朋友看来,武侠小说不就是写那些英雄豪杰们没日没夜地打架、杀人、喝酒,不就写这些的故事吗?从这些故事里边要探讨爱情,是不是好像是让李逵来绣花,让张飞来画画,让窦尔敦唱小曲,是不是不合时宜?其实我告诉大家,历史上的张飞他还真会画画,而且专画美人,张飞是以画美人见长的。在杀场上能够浴血奋战,给人一个非常粗豪这样形象的人,他同时也可以非常秀雅,非常文雅。
  而上述我所提出来的这种担忧,其实正是我们社会上很多人对武侠小说误解的一种反。很多人以为武侠小说就是武打小说,我们很多中学老师没收学生的书就说不许看武打小说,所谓武打小说在他们理解起来就是暴力文学,教孩子怎么打架的教科书,就是粗制滥造的低俗文学。而这些朋友不了解,武侠小说也好,通俗小说也好,其实只是我们给文学分的类,只是文学中的某一个类别,这些类别只是说它们有不同的特点,而不是说它们在艺术价值上有高有低,通俗小说不见得它不高雅,不见得不严肃,而那些所谓的非通俗小说,我们想想发表在所谓严肃刊物上的那些小说,它们都是精品吗?它们都高雅吗?不是说你写某一种类别的东西,就决定了你的高下,就好像我们大家从事的工作,当教授就一定高雅吗?在木樨地卖馒头就一定低俗吗?这可不见得。所以类别只是一种特点上的划分,而不能决定它的高下,看文学作品跟看人一样,不能看表面上的名目。比如大家看我今天穿这衣服,不能代表我就会武功,其实我不会打架,我连我的夫人都打不过,我可能只能打过我家那只猫。所以不能只看这个表面现象,武侠小说里面它就不能写出非常精彩的爱情吗?我想读过武侠小说的人,会对这个问题有非常清楚的认识,特别是金庸的武侠小说。金庸的武侠小说当然是一流的武侠小说,这个是毫无疑问的,没有人会对这个提出疑问。但是,我们不去讲他的武侠,就看金庸小说里边的爱情,从这个角度看,也可以说金庸的小说是一流的爱情小说。今天我们可以说金庸写爱情之广,写爱情之深,写爱情之奇,可以跟世间任何言情大师一决高下。所以今天我们《百家讲坛》的这一讲,就来看看金庸笔下爱情的深广性和它的典型性。
  金庸小说的爱情模式之一  英雄美人式
  一般的武侠小说都是以男性为绝对中心的,《射雕英雄传》也不例外。它的主要人物是男性的,郭靖,这是它所要塑造的成长的一个大侠,周围有什么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加上江南七怪,还有全真派,一大堆人。但是我们看,从小说主人公郭靖的成长历程来看的话,郭靖比较笨,主人公比较笨,用我们今天的话说,智商大概是三四十、五六十,就是他学东西非常慢,人家学一遍、几遍就会,他几十遍都不会,他的好处
就是永远地学下去,永远地练下去,直到会。如果不是他后来认识了黄蓉,如果不是靠着黄蓉一路引领他,帮助他,甚至是护导他,郭靖就不可能后来武艺大成,成为一代大侠。作为一个英雄人物,郭靖是远远没有诸葛亮的智慧,岳飞那种胆略,排兵布阵这些方面他都是外行,大事小事都是黄蓉领导着丐帮,或明或暗地指点他,一到紧急时刻都是黄蓉帮他想出一个奇妙的招数,化险为夷。所以说没有黄蓉,郭靖就不能正常地成长。所以说黄
蓉在小说中的作用实际上是郭靖的“精神辅导员”、“政治导师”,很像一个班里边,一个学习比较差的男生,这老师给他安排一个学习很好的女生,是班里的学委加团支部书记,所以这个郭靖才能正常地成长,而这种描写是此前的武侠小说中从来没有过的,所以说郭靖与黄蓉两个人的合作是力量与智慧的合作。而力量与智慧哪个重要?智慧当然要比力量更重要,所以郭靖这个人物是在黄蓉的映照下完成的。
  我们再从人物语言上进行分析,《射雕英雄传》中女性的语言压倒男性的语言。因为在小说中,哪些人物重要,往往体现在这个人物说的话是否重要上。我们想想你读过的其他小说,重要的人物,他的话一定是重要的,比如诸葛亮在《三国演义》中很重要,因为他的话是重要的。而在《射雕英雄传》里面,最会说话的人是黄蓉,她说的话多,她说的话有权力,有优势,有压倒性,而且有艺术含量。而郭靖呢,这个一号英雄,被设置为一
个说话不太行的人,很木讷,有时候看上去好像很口吃,结结巴巴,他没有话语权。在和黄蓉相处的过程中,他只是靠自己的一颗纯朴的心,黄蓉是处处占上风。黄蓉不仅跟郭靖这样一个不太会讲话的男性说话的时候占上风,她跟其他那些能言善辩的男子对谈的时候仍然是具有优势,比如说欧阳克,比如说周伯通,都是能言善辩的,但都不是黄蓉的对手。她说话不仅口才好,而且有学问,这一点更是出人意料。一般的小说中可以写这个女
的能言善辩,可以写她口齿伶俐,说话不饶人,这可以做到,但是这女的说话很有学问,比男的有学问,这是不容易做到的。一般的小说写男的可以说话少,但他说一句就把女的压倒了,但是这里面黄蓉是压不倒的。小说中有一场就是黄蓉和“渔、樵、耕、读”四大弟子来斗嘴,那么他们在这里面篡改前人的诗句,篡改经典,对对子,人家给她出一个“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黄蓉对“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然后她一句一
句,唇枪舌剑,把“渔、樵、耕、读”四大弟子骂了一遍,读者感到非常精彩,没有办法驳倒她。对方只好欺负她是一个女性,说“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因为看郭靖背着她,说你们怎么“男女授受不亲”,让郭靖背着你,引用孟子的话企图来羞她一下。可是黄蓉断然反唇相讥,说“孟夫子最爱胡说八道”,她一下子就把你们引经据典的那个圣人给推倒了,把儒家心目中的那个圣人推倒。她说他的话怎能信得?然后这个话可不是一时的气
愤之言,她是有理有据的。下面就说了四句诗:“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这首诗一句一句都是针对孟子之言的。《孟子》这本书里边有一个寓言,说有一个乞丐,他有一妻一妾怎么怎么样,黄蓉说既然是一个乞丐,怎么可能有两个妻子呢?饭都吃不上家里还有两个妻子?孟子还讲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人天天到邻居家去偷鸡,黄蓉说邻居家哪来那么多鸡,天天给你去偷?这都是不合理的。还有儒家都是推崇孟子、孔子周游天下,去说服那些政治家,贩卖自己的思想,但是黄蓉敏锐地指出,当时还有周天子啊,
周天子还在啊,最高中央领导人还活着呢,你到各个省去游说什么呀?你这不是谋反吗?你这不是要颠覆国家秩序吗?所以她的批判使对方哑口无言,就是使我们这些做学问的读者读来,也觉得,小丫头有两下子,小丫头不错,就是你很难把她驳倒。所以在这些谈话面前,在这些男性面前,她的光彩是那样的鲜艳,光彩四射,使男性都黯然失色。
  如果从审美关系上看,《射雕英雄传》中的女性,以黄蓉为代表的女性,她不是简单地成为男性的一个审美对象。我们知道很多小说中写女性,写得女性很美,很可爱,但是这种描写,实际上是把女人看成是男人的一个观赏对象,就是她是好看的。所以我们看小说中写女人的容貌,写女人的身体,往往占了比较多的篇幅,小说中很少去描写男人的容貌,男人的身体,因为女人是要给男人看的,所以这是男女不平等社会的一种现象。而在
《射雕英雄传》中,女性总是主动地表现出自己的主体性。比如黄蓉一出场,她是打扮成一个小脏孩儿,一出场不是光彩照人,打扮成一个小脏孩儿,又黑、又丑、又脏,她不让人看见她长得漂亮,她不需要用自己的漂亮来吸引人。她为什么喜欢郭靖呢?因为郭靖爱她不是爱她的美貌,后来她穿上漂亮的衣服了,恢复本来面目,她说“我穿这样的衣服,谁都会对我好,那有什么稀罕?我做小叫化时对我好,那才是真好”。她和郭靖的友谊,
是起源于她做小叫化的时候,这种人和人之间真诚的情感,而不是那个欧阳克一看,这个小丫头长得很漂亮,所以他处心积虑地追她。所以她知道郭靖是好人,是真正的好人。所以在这个小说里,作者所表达的不仅是女人的社会需要和自然需要不可忽视,应该得到尊重,更重要的是作者对一种理想的两性文化的展望。从《射雕英雄传》中可以看出,只有两性互补的状态,才是人类的理想的状态,男尊女卑固然是不好的,但是你矫枉过正,说
一定是女尊男卑,说现在这男人太坏,压迫女人,咱们颠倒过来吧,我们退回到母系社会吧,还是女人做主,男人在外边干活就行了,那样也不是理想的。那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都是不合理的。《射雕英雄传》中郭、黄二人的爱情受人喜爱,就是因为这样一个道理。两个人一个比较木讷,一个比较机敏;一个其貌不扬,很本分,一个很漂亮,但是精灵古怪;一个纯朴少知,一个机变博学;一个豪迈大度,一个活泼俏皮。但是只要他们在一起
的时候,正好像手足一样互补起来,用我们今天的话说是达到一个双赢的局面。黄蓉的巧慧是郭靖质朴的补充,而郭靖的天拙,有时候又能克制黄蓉的机巧,有时候她这个人太聪明了,全是鬼主意,有时候想使点坏,但是郭靖是非常纯朴的,他有一个底线,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所以这两个人才肝胆相照,生死相依。我们不能说《射雕英雄传》就是弘扬女性主义的作品,但是他的确写出了理想中的一种男女爱情,我们大多数人做不到,也找不到这样的爱情,但是它可能存在,它永远吸引着人们去找,所以这一组爱情受到了最广大的欢迎和羡慕。
  金庸小说的爱情模式之二感天动地式
  《神雕侠侣》中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可以说是金庸小说中,也可以说是所有小说中最感人的爱情,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为这个爱情流过多少眼泪。这个爱情首先它是充满了反叛性的,这是它的一大特点,它写的是爱情与封建礼法的冲突。我们知道《射雕英雄传》到《神雕侠侣》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南宋,南宋是个什么时期?正是中国封建社会这个礼法开始加强、开始森严的时代。在那个时候,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是不被理解的,因为在名分
上他们是师徒,封建礼教特别讲究名分,不顾实际情况,不管你们两个人之间感情,所以他们一说相爱了,所有人都不能理解,所有人都不能同意,说你这是混账,简直是禽兽的行为。第一,小龙女是杨过的师傅;第二,你管她叫姑姑,你怎么能和你的姑姑结为夫妻呢?没有人会理解他,甚至郭靖这么伟大的一个豪侠,他把手放在杨过的头顶上,说“你再坚持,我就一掌打死你”,但是面对这样的生死威胁,杨过不为所动,他不懂得这些礼
法,他知道这个威胁,但是他心中只有一个纯朴的念头,就是我喜欢她,她喜欢我,这有什么错?在这方面,他呈现出一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英雄气魄。英雄气魄可以表现在战场上,可以表现在国家大事上,但是在爱情中,在个人爱情中,同样可以表现出一种英雄气魄。死就死了,我认为我没有错,这一点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即使在今天,在我们号称个性解放了一百多年的今天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你想想今天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年轻的
女老师谈恋爱,家长能让吗?校长能让吗?社会上得有多少人来给你做工作呀——孩子,迷途知返吧,你错了,或者说这个男生从小就心术不正,或者说这个女老师心术不正,勾引青少年,他们身上肯定会被泼上很多很多的污水。没有人会去想,他们两个人如果是纯真的相互喜爱,这有什么错?所以考虑到南宋的时代,这个反叛性它具有的这种震撼力就更大。
  这个爱情的感人之处不仅仅是它的反叛性,还有很深刻的问题,这个爱情被写得天惨地绝,这是让人揪心之处。金庸在他们的爱情问题上写得非常大胆,这样一个感天动地的,让人觉得非常神圣的、非常圣洁的这样一个爱情,它居然是有着先天缺陷的,有重大缺陷的一个爱情。特别对于我们一般人来说,甚至觉得不太能够接受这个缺陷。什么缺陷呢?杨过是被削掉了一只臂膀的,杨过少了一条胳膊;而小龙女,小龙女居然是被人奸污过的。一般作家哪敢这样写,你想塑造一个很纯洁的,让人家感动,让人家羡慕的这样一个爱情,感天动地的爱情,他居然先把自己最有利的条件给抹煞掉,先写这两个人都有重大的缺陷,不把他们写得完美。小龙女她在不知情的状态下,练功的状态下,稀里糊涂地被全真派一个叫尹志平的青年给奸污了,杨过也是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被郭靖的女儿叫郭芙,一剑把胳膊给削了下来,就是杨过等于是残废人,虽然武功很高,他只能参加残疾
人奥运会,去拿特奥会的金牌的。但是我们没有觉得他是残疾人,我们觉得他比我们正常人还要高大无比。所以他们的爱情首先有个不利的条件——天残地缺,很难写好,就是金庸对自己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要把这样的一段爱情写好。但是最后我们看到的,没有影响我们的审美接受,反而促成了这个感天动地,不得了。
  也人有分析过,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其实一开始他们之间很难说是爱情,特别是杨过对小龙女,一开始是爱情吗?在小说的前半部,杨过对小龙女可以说是感恩之情,虽然两个人年纪没多大差别,但是小龙女是照顾他的,是师傅,他对小龙女实际上含有对母亲的依恋的感情,小龙女对他总是冷冷的、淡淡的,就是为了一个责任,要照顾他,因为死去的婆婆说了,必须照顾这个孩子,对他像弟弟,甚至像对孩子一
样。这种感情天长地久之后,两个人之间就形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所以两个人的感情是慢慢形成的。在这里,在小龙女的古墓里,给了杨过一个温暖的、安全的家,又关心他,又教他武功,所以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是很纯洁又很崇高的。一直到后来,小龙女稀里糊涂被奸污之后,小龙女以为这是杨过干的,所以她已经心中把杨过当成自己的男人。但是杨过不知道,他一直不知情,他一直觉得是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情愿为你而死,这是
一种报恩的心理。他对小龙女是忠贞不贰的,但是这种忠贞不贰到底是感情上的忠贞不贰,还是道义上的忠贞不贰?这是比较复杂的。
  最后,小龙女是愿意回到古墓中去的,因为她不喜欢外面的世界。可是后来杨过成了一代大侠,社会上东游西走之后,干了那么多轰轰烈烈的事业,我们可以看到杨过性格是很活泼的一个人,他不喜欢外面的世界吗?小说中后来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过杨过,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所以杨过最后他仍然对小龙女忠贞不贰,这里面是有很多道义因素的。所以说这个爱情不是说非得写那种浪漫的、纯情的,这个纯情是有不纯情的根基的。
  最后是小龙女对他的一往情深打动了杨过。小龙女对他是设身处地,处处为他着想,甚至为他跳下了悬崖。她怕杨过殉情也跳下来,所以骗他一下,说你等我十六年,正是这漫长的十六年,使杨过成熟了,成了一个真正的成熟的男人,懂得了爱情,他终于明白小龙女对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这个感情不是姑姑的感情师傅的感情,不是。在小说第二十八回洞房花烛中有这样一段:
  杨过见她命在须臾,实是伤痛难禁,蓦地想起,“那日她在这终南山上,曾问我愿不愿要她做妻子,那时我愕然不答,以致日后生出这许多灾难痛苦,眼前为时不多,务须让她明白我的心意。”大声说道:“什么师徒名分,什么名节清白,咱们通通当是放屁!通通滚他妈的蛋!死也罢,活也罢,咱俩谁也没命苦,谁也不能孤苦伶仃。从今而后,你不是我师父,不是我姑姑,是我妻子!”
  小龙女满心欢悦,望着他脸,低声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是不是为了让我欢喜,故意说些好听言语?”杨过道:“自然是真心。我断了手臂,你更加怜惜我;你遇到什么灾难,我也是更加怜惜你。”小龙女低低地道:“是啊,世上除了你我两人自己,原也没旁人怜惜。”
  我们知道什么“你爱我”、“我爱你”这样的话,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才从西方贩运来的,我们中国人是不说这些肉麻的东西的,什么是“你爱我”、“我爱你”?“怜惜”,“怜惜”是一个多么好的词!我们中国人讲怜惜,讲恩爱,我们不说我爱你,在古代爱甚至可能不是一个褒义词。他们两个人的爱情不是那种一见钟情、罗曼蒂克式的爱情,而是经过种种考验,自然形成的。好像一篇学术论文,经过反复考证、确凿不疑之后,排除了种种偶然性,才坚定下来的爱情,所以它的感人是实实在在的感人。最后杨过十六年之后,发现自己被骗了,他知道小龙女再也不回来了,他知道小龙女跳下悬崖殉情的时候,到了这个时候,他虽然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但是他仍然要跳下去,他追随小龙女而去。但是就在他跳下去的时候,发现小龙女竟然没有死,小龙女就一个人,还像在古墓里一样,这些年就一个人生活在下面,就生活在那里。他下去之后看见那放着几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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