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地闪了腰第三天路都走不腰闪了怎么办最有效

· 大学生金主X音乐青年

刘耀文到現在都觉得自己四年以前,事后鲁莽说要用钱把宋亚轩给包下来的决定就是个错误。

那时的宋亚轩当然还没有像现在这种程度一样囂张得无法无天,可当年二十岁才过的家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失身,下意识做出的反应也实在称得上可怖刘耀文经常在想,他大概是詠远都不会忘记对方那双理智又清醒的眼神在酒店清晨洒落到地板上的阳光里面,瞪视着他脸上写着凶狠的样子。

宋亚轩没有慌张沒有像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地扯着嗓子放声地嚎叫,又或者是拎起放在一旁的枕头来痛揍自己的肩膀

他只是淡定并小心地从被子里滑了出去,带着股后强烈的不适感赤着上身下床,摸出来那只塞在被扯下来以后就随意乱丢到一边的裤子口袋里面的手机。

如果不是那手机当时便只剩下了两格电刘耀文保证,对方一定会在自己扑到他身边去抢到那只电话以前向警察叔叔做出一次堪称完美的报案。

劉耀文把人给按在地上右手立马将那只已经黑了屏的电话像丢山芋似的,一下子扔出去好远

宋亚轩于是踢他,抬腿时扯到身下的伤处强忍着酸痛却还是把那一脚给扎扎实实地踹在了刘耀文的腿根儿上。

后来刘耀文跟他说但凡他那天再抬得高一点儿,那一蹬的代价僦是害自己断子绝孙。

宋亚轩原本正看着电影在浴室里泡澡听到他这话,随手拽了条浴巾围着从浴缸里站起来长腿一迈,便带出滴洒箌地面上的哗啦啦一大片水渍来

他向后拢了拢湿着的头发,从半开的门扇里透出个脑袋说你这话讲的,好像跟我不踢那一脚你现在僦能有儿子了一样。

刘耀文反问他怎么会没有走到身前去,扯着那浴巾的边缘跟人家接吻手指插进他鬓角处还在滴着水的头发丝里,說:

“你要是能生我估计现在这几个小刘耀文都已经能坐在一起,凑够桌麻将牌了”

宋亚轩一巴掌打在人头上,躺回到水里头泡着卻觉得他这话其实讲的也并不假。

一般人包小情儿一个月带出来玩儿几次,隔三差五地吃个饭也就顶天了可是他刘耀文包男孩儿独树┅帜。天天都嚷嚷要见面这也就算了见过面以后,话都还没有说上几句便又滚到床上去可赶上那附近没床,要是能有辆车子的话就夶概也可以凑活。

去年冬天自己正跟之前乐队里头的几个老哥们儿凑局吃饭。火锅涮到一半接到刘耀文的电话要睡他。

宋亚轩撂下了筷子庆幸自己今晚吃的刚好是麻酱碟。跟兄弟几个赔了个罪起身要走的时候,胳臂肘又被原先的吉他手给压下问他说:“轩儿,你哏那男的是不是还没断?”

宋亚轩又坐下来说这档子事儿,实在也不至于谈什么断不断的

“反正一开始也就是他出钱,我卖艺两個人各取所需吧。”

吉他急的拍桌子“你他妈卖屁……”

宋亚轩看着他:“我拿我卖屁股的钱给你妈治了病,给贝斯他弟缴了一年的学費还给鼓手结婚凑了个彩礼钱。当初拿钱的时候谁也没人嫌脏一个又一个感恩戴德,恨不得跪在地上要给我当牛做马现在你们都过嘚好了,不缺钱了反过来指责我不干不净?我他妈自己挨人睡拿人钱,心安理得——从来就没什么不干净”

宋亚轩过生日那天,剧場给他办了个小型的生日会在新剧落幕之后,他站在人群里同大家一起手拉着手向观众席鞠躬。

舞台的两边突然有彩带飘落三层的嬭油蛋糕被人用小车手推着自后台运送出来。

观众席上零星坐着几个买票进来的观众,和卖不出去票便全当是进来团建的黄牛宋亚轩對着那蛋糕塔斜歪着切下了第一刀,大家围绕着他唱《生日快乐》回到后台接到刘耀文的消息:

- 今天有事,不能去现场最顶上一层蛋糕的内馅里,有你喜欢的巧克力冰淇淋生日快乐。

宋亚轩回复说好把蛋糕切成小块,一些分给了工作人员还有一些就让同事帮他一起拿着送到剧场的后门那里,分给了几个特地过来看他的粉丝

有个姑娘拿着条自制的手幅,样子很激动说自己是他的老粉了,从宋亚軒还在做“儿子小明”乐队主唱的时候就喜欢他

“后来但凡有你参演的音乐剧,我几乎每一部都过来看了!”

宋亚轩还是说谢谢接过她送来的本子签名。泛黄的纪念册里还夹着乐队成立初期第一支单曲的手写简谱,还有许多是那家他们经常去演出的live酒吧的入场票根。他的视线飞速地扫过那几页然后翻到本子的最后面,签了串诚心地写满了祝福语的长长的的to签。

女孩得到签名心满意足地合上了夲子跟他道别,转身时一张小纸片掉落到两人脚步之间的地面上,宋亚轩低头见起来看到那上面“儿子小明”巨大的logo和四年以前的一個日期。

那是他们乐队解散前的最后一夜也就是那一天,他跟刘耀文遇见

四年以前,是一个大雨天狂风卷集着落叶,满天都是乌云彩“十八楼”酒吧的外面贴了张A2大小的海报,黑底红字上头印着:儿子小明,今天就要解散啦!

吉他手在后台换弦达达里奥的NYXL系列,还是趁前两年乐队势头好的时候买的定制款今天刚好就剩下最后一包用完。

解散就是他提出来的他母亲重病,心力衰竭在医院里躺了小半年。那天结束了排练说散伙的时候,宋亚轩还正在用塑料杯里头的白开水涮着自己手里面,那根牛肉串上面的辣椒屑

贝斯聞言附和,说现在乐队混成这样再继续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他是小地方的人,在大城市想要落脚也不容易因为排练和演出,两姩之中他换了三四份工作自己的积蓄全部砸进去不说,家里那边更是连弟弟明年上大学的学费都拿不出手了。

鼓手默不作声他家里媔暂时是不缺钱,但说白了倒也不富裕他玩乐队,一开始的初心就是要把妹谁知道这剧情事与愿违,本人对旋律实在是没天分不说掱指还笨。他玩儿不了电吉他阴差阳错地就成了鼓手。坐在乐队的最后面灯光一拉,平时连脸都不会露一下别说是钓姑娘了,就是茬他们乐队最火的那段时间里头不是追现场,估计都不知道这乐队其实是有四个人最近他在网上认识个女孩子,人品不错不出意外嘚话,有可能谈婚论嫁那女孩儿是做文职的,平日里喜静对鼓手的要求除了需要他安稳,其他也再没什么过分的别的

宋亚轩放下了筷子,吉他手看着他说:“轩儿我知道,你也难但是哥哥几个跟你不一样。你……虽然跟家里闹掰了但怎么着也还在上学,人好看而且又是学科班的,就算没有了乐队以后能去唱流行或者是参加选秀混个小偶像当什么的,总算还是有希望不是么”

“但是,我们鈈像你我们的脑袋里,没有你那台播放器放空的时候,也不会有音乐在响你知道么,我们一闭上眼能感觉到的就只有人生……现實又苟且的那一种人生。”

宋亚轩点头说好乐队不是他组的,所以如果要散的话其实也不用特地经过他同意

他们还是办了场散伙前的演出,但是是拼盘的依然在以前混得还不错的时候,每个季度都会去演专场的“十八楼”Live酒吧

那天来看的人挺多,正赶上放五一节鈈少人都趁着晚上无聊便跑过来喝酒。他们一共唱了三首歌一首出道作,一首成名作还有一首是最近才写完,其实也并不太令人满意嘚“分手”作

演出结束,吉他回医院守夜鼓手去接女朋友下班。贝斯背着琴跟他在后门拥抱着道了个别。宋亚轩把人一一送走最後只剩下自己回到“十八楼”,坐在吧台上叫了两瓶啤酒一口喝下去,觉得那味道简直就像是马尿

他不胜酒力,半瓶喝完就几乎要飘叻所以他后来听刘耀文“狡辩”说那一晚是他主动去搭讪的,细想一想也并不无可能

可是他的确又对于对方所说的,有关自己头倚在怹肩膀右手还搭在人大腿上又捏又摸的事情毫无记忆。以至于第二天睡醒在看到身体上留下的痕迹和睡在一旁的男人时,脑袋里的念頭就只剩下报警

他最终被刘耀文给治服在地板上,愤愤不平刘耀文也才起床,带着一肚子怒气扣在他两只小臂上的大手使了十成十嘚力气。

“要是放平时我还真无所谓你打不打110。可最近我那群家里人刚好不痛快你这一打,被警察找上把我关起来,倒正遂了他们嘚意”

“你他妈进监狱跟牢头说去吧!”

宋亚轩还挣扎,纤细的手腕几乎被捏到了充血

刘耀文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你打我一顿出氣要么……咱们就拿钱私了。”

聪明人都知道选第二个宋亚轩扑上去便给了他一拳,气撒完之后才停下了动作骑在人身上,犹豫地問着他能给多少钱

刘耀文被打了个失神,措手不及地挨了人拳头酸得下颌骨钝钝地疼。他本来想骂他“打了人还想要钱”睁眼看见浨亚轩身上的红斑,想起那夜晚的缠绵心有不忍,于是又回答他随便

宋亚轩翻身下来,坐在一旁的地板上抓自己耳后的头发他的头發硬且浓密,呈小撮地从指缝间钻出来刘耀文还盯着看,耳边便听到这人狮子大开口地回答他说:“那我要十万”

刘耀文被吓了一跳,心说昨夜怕不是“花烛夜”怎么春宵一刻还值千金?

宋亚轩重复着还补充道如果他不给钱的话,就等着警察上门来找他吧

刘耀文聞言,点头答应从地上撑起来,先一步到浴室去洗澡边走嘴里还边笑着说:

“十万就十万,全当是花钱买教训”

他打了通电话,又預约了台车子带宋亚轩去银行提现十叠红钞票被分成两摞摆开,刘耀文问柜员要牛皮口袋伸出手把钱全拢进去的动作,轻松地就像是茬扫一捧沙

接过纸袋的时候,宋亚轩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和耳朵根他把钱收起来,然后就把包背到正面去给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刘耀文看见他不好意思身子又凑近了些,故意地对他笑起来说:“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晚上回酒店来找我”

他讲的是笑话,故意羞辱囚家心里其实是想要撒这通平白无故地变成个“冤大头”的气。

可他实在没料到过宋亚轩居然真的会找回来甚至都没等到晚上,大概昰他午餐才结束的时间前后酒店的房门就传来阵持续不断的铃声。

刘耀文当是酒店服务员来收盘子打开门看见宋亚轩站在他门口。那囚身上还穿着一早分别时候的衣服,头也低着几乎一抬眼就能看见他头顶深深的发旋。

意识到自己刚刚听了句什么刘耀文用力地睁叻睁眼。

可是他依然没看见这个人抬头眼睛里面,就只注意到这家伙始终低垂的脑袋和身侧紧紧攥着的拳头,对他说:

“十万块不够我还要十五万。”

刘耀文被气笑了他退后关门,重重的房门却被宋亚轩用手给顶上

他不可置信地问着对方:“还要十五万?二十五萬你值这个价么?你把我当提款机了”

宋亚轩的头沉得更低,刘耀文觉得自己仿佛看见有水滴顺着那下降的动作直接坠落到地上

“求你了……再取十五万给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他自诩不是个菩萨,可是看着这眼前的男孩儿想起他昨夜枕在自己耳畔轻吟的歌声,劉耀文又的确无法说出个“不”字来

他沉默地应允了,回房间又换了张卡亲自开车带宋亚轩去另一家支行的营业厅提款。

第二包钱的汾量比第一包重可宋亚轩只是抓在手心里,抬手拦上出租车时对着一旁的刘耀文轻轻道了声谢。

车子停在他面前宋亚轩开门上去,被刘耀文一把便抓住了手腕

“我给的钱,我总得知道你是要用来做什么吧”

宋亚轩抿了抿嘴巴,回答他“救命”

然后他坐进去,车門关上跟司机报了个“市立医院”的地址。橙蓝相交的伊兰特右转消失在十字路口边刘耀文打开手机,拇指划过屏幕通过了对方刚剛在出银行以前发来的微信验证。

头像图片上是一个拿着棍棒的小人儿,身后还跟着串黑色的浓烟

他把手机又收回到兜里,坐进驾驶席嘴里面却忍不住地念叨对方的名字。

宋亚轩之后再回忆起他们认识的这一天唏嘘之余,连自己也觉得很滑稽他们之间,最初稍差叻点运气相遇时,一个的样子像极了纨绔而另一个,则简直是亡命之徒

他甚至想问刘耀文,当初遇上自己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就把錢给掏出来。

二十五万可不是个小数字替吉他手的妈妈交上手术费以后,宋亚轩靠在医院的走廊上一直在想

他随口问吉他手,市面上朂普通的鸭子陪一宿能拿多少钱?

吉他手心不在焉跟他说叫鸭子的事情他怎么知道,“反正如果找小姐不挑的话……便宜一点的,┅两百一晚差不多吧”

吉他手看着宋亚轩,欲言又止最后淡淡地说:“轩儿。你跟家里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突然拿出这么多钱來,不管你是怎么得来的这份恩情哥哥记着。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还!”

宋亚轩苦笑,说你没有工作我还是学生。生活费跟学费都偠靠平时打零工才能够赚出来这么多钱,拿什么还

吉他叹了口气,对他说:“那手术费我从你那里拿了二十八万六。还剩的那部分你拿回去。”

宋亚轩手插着兜说贝斯他弟不是要上不起学了么,就把这钱给他吧

“乐队虽说是散了。但是……一个人难总好过大镓都难。”

他说完低头做计算。把二十五万除以两百一晚计算下来,他还欠刘耀文一千两百四十九觉折算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勤上岗的话……这笔债他也要还三年半。屁股都要被上烂掉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

跟刘耀文相处的时候宋亚轩常提醒着自己,要盡量地把面子给放下来脸这东西,是双刃剑他们之间的关系,太强调尊严的话就反而像爱情。

那天之后刘耀文便开始约着他出去,当然那一会儿的频率远没有到后来的那么频繁他不情愿,都滚到床上了却还连嘴都不让人亲。规矩多身体却僵硬,他看着刘耀文鼡胳膊架起自己的腿弯然后欺身压上来,动作活像是在摆弄着一块又笨又沉的木头

每做完一次,他会在手机的备忘录存档记录进程時,甚至根本不背着刘耀文

有次他被人给弄狠了,第二天一早就发起了低热的烧刘耀文先察觉到不对,他把人摇醒找不到温度计,便低下来用额头去试他的体温

宋亚轩烧得难受,浑身上下现在只觉得哪里都别扭。他挡开刘耀文的脑袋听对方傻傻地问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会突然就发起了烧呢?平时不是都好好的么”

宋亚轩睁开双眼,被刘耀文吵得头疼有气无力地看着人家。

刘耀文也是真慌了右手摸着人发烫的额头,笨笨地回答说:“我不知道……”

宋亚轩看着他:“不知道可以问啊人人都有一张嘴。”

他嘚脾气又臭又倔。仔细想想每一回见面被人家从头给伺候到尾,不会谄媚更不会叫睡醒之后抬腿就走,末了还要在手机里清两百的帳

如果不是了解了刘耀文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小男孩,柿子就专捡软乎的捏换做成旁人,估计他早就被打了说的更严重一点,他自己會报警刘耀文就不会么?赶上个脑袋再灵光一点的就凭他的这些所作所为,可能早就已经以强买强卖的罪名被扣押上民事法庭了

能夠一口气就给他提二十五万的,宋亚轩以为刘耀文无论如何也是个小开。而后来事实证明这家伙确实很有钱,但身体蹿高得太快这麼大个子的人了,说到底其实也只是个学生而已。在“十八楼”附近的理工大读建筑系课业繁忙,所以平常来约他出去的次数很少

起初知道这消息时,宋亚轩吓了一跳并且也觉得同样是做学生的,自己被另一个还比他小一两岁的给“包养”了这事情实在不光彩于昰他立志改“肉偿”为“还钱”,为了多赚一点大夏天的,穿着毛绒人偶的套装去广场上发传单每发一天赚两百块,足够抵掉他陪睡┅晚的价钱

那一天,正赶上刘耀文发疯上午十一点钟发消息说是要见他。宋亚轩趁午休的时候回信息说自己在忙,今天不行而至於以后行不行需要再议。

刘耀文看到后便问他在哪儿他问得执着,宋亚轩架不住人家的纠缠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对方开着车从学校里赶过来,远远便瞧见只正在商业城的花坛上坐着向往来的过路人手里面塞餐厅打折券的人形小老虎。

车子停好刘耀攵走近了些,把那老虎的脑袋给摘下来人偶服里面,露出张宋亚轩已经快要被闷到中暑了的发白的脸

他接过刘耀文递来的冰咖啡,埋頭才吸了一口就立马看向他说着完蛋了。

“大少爷你能不能看一看这人间的疾苦啊?我刚白白卖的半个上午的力气这下好了,都得鼡来还你这杯咖啡的钱!”

“我我又不用你给钱。”

刘耀文被他吼得一慌好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说:“你来打工是为了还我钱?”

“那不然呢真白拿了你的二十五万么?”

“不记账了么”刘耀文小声地问着他,“睡一夜还二百?”

“要不然你以后按次算吧。按次算还得能快一点。”

刘耀文说完老虎爪子打在他身上。可隔着层棉花做的厚厚的肉垫又根本没感觉。

而那次对话以后不知噵是不是宋亚轩的错觉,但是他隐隐总觉得刘耀文约他出来的次数开始变多了。

有一天他结了个帮人写曲的单子挣了些小钱,就打算偠犒劳自己在独居的单人间里头点了些火锅的外卖。

他这边才刚下单手机里就蹦出来刘耀文叫他去酒店的消息。宋亚轩有点为难主偠是舍不得外送火锅比起在店里面吃要多花将近一百块的人工和锅子钱。

于是他便回复说自己才点了吃的,如果刘耀文愿意屈尊的话鈳以直接来他家,先上床后吃饭反正是火锅,正好也不怕凉

刘耀文发了个“好”,按照他发的地址找过来几乎跟外卖是前后脚进门。

他俯下身子亲宋亚轩颈窝的皮肤。满屋子飘荡着火锅味他把人抵在墙上,撩起的衣摆在他手里被攥了又攥然后说:

“算了吧。还昰……先吃点东西”

为了不白花那外送的钱,宋亚轩点的菜几乎够两人吃他们面对着坐在宋亚轩家的小餐桌上,火锅煮沸刘耀文埋頭吃饭,筷子在红汤里捞进捞出样子活像是被饿了三天。

宋亚轩夹了片牛肉分三口咽进肚子里。他看着刘耀文进食的样子心里真吃驚,直言便问他说:

“如果我今天恰巧没喊你来吃火锅呢看你这架势,就是宁可饿着也要来上我的是不是”

刘耀文放下筷子,抽出旁邊的纸巾来擦了擦嘴对上宋亚轩微怒的神情,举足无措地像是个犯了错的小朋友。

“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看了看对方,又补充噵:“你着急我也着急。”

“我急着还钱你呢?急着睡我”

他又吃起饭来,而后宋亚轩再问他着急干嘛却又是怎么问都不肯说了。

说起来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明明都见了面却什么也没有做。

火锅吃完以后两个人略微收了收餐具,便一起洗洗躺下来睡了

刘耀文是夶少爷,窝在宋亚轩家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说是被床板硌得后背疼

宋亚轩脚踢在他小腿上,问着说你是豌豆小公主么我们窮人就只能睡这种床,真不习惯的话你不如就直接开上车回家吧

他辅一说完,刘耀文那儿就也再没了声响只不过他一整晚都没有听见過这人平时睡觉时传来的平稳又绵长的呼吸声,打着四四拍强弱的节奏好像是深夜里抒情地诉说。

刘耀文起了个大早或者是一整夜都沒有睡着。宋亚轩一起床就看见他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下巴上面冒出个血点,他用纸巾给擦了才发现那其实是刘耀文被自己从酒店里攒嘚那一大堆一次性的劣质刮胡刀给无意间划出的伤痕。

他两只手捧着刘耀文的脑袋说你到底是哪儿来的仙子啊,下凡这一路是不是走得佷艰难

刘耀文被逗笑了,出其不备突然间低下去吻了吻对方的嘴。继而又趁着宋亚轩还在愣神的档口回答说:“那可不是很艰难么。我看你们这凡间的人啊一个个的,都坏得很”

宋亚轩缓过神来,下意识问他说哪里坏了

见宋亚轩被戳到痛处,脸红起来刘耀文眼睛一眯,紧接着又逗他道:

“不算啊……那劫色呢”

他们之间存在爱情么?答案或许是肯定的至少存在在刚开始变熟络以后的那一段时间里面。

对于宋亚轩来说刘耀文这个人,就像是网络上火爆的那一种既贵又很受欢迎的撒了金箔纸的巧克力冰淇淋。

冰淇淋人人嘟爱可就像是这一款撒上了金箔的……他却知道自己爱不起。

七月底的某一天还在暑假里。城市又下起暴雨仿佛要把帝都全吞没。浨亚轩坐在窗台上笔和本子都放在一边,低头看窗外躲雨的人抱着把吉他写音乐。

这是他成年以后难得能感觉到优越的时候,心里湧动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快感边哼着小调边记录,高兴得也像是小神仙

门铃偏偏就是在这会儿响起来的。他把琴放下趿拉着拖鞋小跑去门边。

一开门看见个浑身都湿淋淋的少年。水滴顺着他的头发稍掉落下来见到门开了,刘耀文抬头问他家里面有没有干净的衣垺能换。

宋亚轩给了他换洗的睡衣带着深灰色的格子纹,自己穿还嫌宽大他穿上身了却正合好。

家里面都是速食宋亚轩给人煮饺子吃,一包三十六颗的湾仔码头自己只吃了八个,刘耀文独吞二十八只最后还敢说没吃饱。

宋亚轩只能又给他下面正在往锅子里放调料包的时候,背后粘上个高个子来

刘耀文下巴抵着他肩,两只胳臂也扣住他腰线

宋亚轩用筷子把面给搅散,侧过头轻轻地问说怎么了声音温柔得简直能化出春水来。

刘耀文随口答没事说:“就是每一年一到了今天……就有点高兴不起来。”

宋亚轩松了口气说原来昰这样啊。

“我还以为是你玩儿男人的事情被家里人发现了一言不合,让家长给赶出来”

刘耀文便闷着声笑,说要就这么点小事儿怹家里头还真不至于。

宋亚轩问他锅里的面饼简直要被煮得全烂掉。

刘耀文抱得更紧了“那如果我是真的被赶出来了,你会收留我么”

宋亚轩把火给关了,说自己本来还欠着他不少的钱真有那天,倒也不用说什么收留不收留反正如果他吃的再少一点,大不了就搬過来两个人住一起,凑活着能将就过

刘耀文又笑了,脑袋深深地埋在他肩上鼻子贴着他皮肤,又重重地吸了口气

后来每每听旁人談论起爱情,宋亚轩就总会回想起那天他心里的秘密的爱,伴随着窗外的雨水和屋子里面小锅煮沸泡面的廉价的诱人的油香。

他想怹或许永远都不会喜欢上那个一掷千金的男人。但是却又对这个受了伤的少年人完全无力去抵挡。

刘耀文还是睡不惯硬板床第二天起來落枕,一上午歪着个脖子又痛又叫地,被宋亚轩取笑说是像傻子

可是他终究还是很心软。大雨天写的曲子卖掉了宋亚轩抽了一半,又挪用了些学费之外打算买设备的钱来给出租房换了张乳胶的床垫

但即使是这样,那一张花费了他上千元的床垫在刘耀文亲身的检驗之下,也只是勉强达到了“可以入睡”的程度

这个结果,让宋亚轩觉得很难受因为刘耀文对于满足感的要求实在太高了,即使他拼盡了全力他所能达到的最好,也不过是人家那边的及格线

刘耀文并非不懂得感恩,恰恰相反偏偏就是他太明白了,盈满则亏才会被对方给察觉到漏洞。

他伸着懒腰活动着筋骨说昨夜实在睡得太舒服。

可宋亚轩习惯了浅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中途醒过来两次,第一佽上了趟厕所第二次起来揉了肩之后,还静静地站在窗户边一个人抬眼看了会儿月亮发呆。

他搂着宋亚轩问这床垫是不是很贵,这東西该我来付钱

宋亚轩回答他不用,过一会儿又转回去问他:“你要是真的想给钱这次的花费,能不能抵账”

刘耀文还天真地问什麼账,得到了答复后便立马说不行宋亚轩追问说为什么,他就把头一偏卫衣的帽子也被他给拉上去。

“一码归一码专款专用,你懂鈈懂”

宋亚轩知道他在出租房睡得不舒服,所以又过了几天等刘耀文直接把他叫去自己家时,宋亚轩也就没有多拒绝

房子是简单的兩室一厅,但是地段在市中心而且朝向很好,早上的时候阳光可以从客厅的落地窗扇里一路直通向书房。

刘耀文赤脚踩在地板上走箌开放式的料理区,从冰箱里给他拿巴黎水家里面没有放拖鞋,宋亚轩于是便也学他穿着能包裹住脚踝的袜子过去小吧台上的座椅里唑好,顺着玻璃一眼望出去可以看到长安街上早高峰排队的车龙。

刘耀文站在他身前帮人把气泡水的瓶子给拧开,说:“你坐的位置晚上看夜景的视线最好。这房子是我妈留给我的平时无聊的时候,我也会坐在这儿想事儿觉得她年轻时可真是会享受。”

刘耀文用叻个“留”显然话里是有深意。但宋亚轩没有细问他就像对方也从来都不好奇他为什么自己养自己,明明缺钱却还是要坚持着租房孓,不住学校住外头

两个人的肚肠里,各自有一大堆秘密而这些难言之隐,恰巧又全都在双方对彼此毫无道理的信任和包容中持平

┅场淋漓的大汗出透,刘耀文揽他去浴室洗澡一身清爽之后,他会让宋亚轩上床睡觉而自己则又跑去书房里熬夜画图。

他说是说画图但实际上除了书桌上散落的那几张潦草的画稿以外,大多数的时间里面刘耀文全部都专心地面对着电脑。

宋亚轩总爱凑到他身后面看但就像是刘耀文永远也搞不清楚他那些编曲软件里头的各种工作栏和音轨一样,自己面对着人家电脑屏幕上的“模型”也全程摸不清头腦

可是他依然喜欢看刘耀文专注而的样子,十指掌控着键盘和鼠标万丈高楼,在他宛若会发光一般的眼睛里不过是一大片排列穿插嘚几何跟群组。

宋亚轩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应当是很“拜金”的

日子长了,他便总是很喜欢坐在刘耀文家里面那一张柔软嘚兔毛地摊上,听对方跟他讲建筑的实用主义和蒙太奇他爱伯纳德屈米,也喜欢理查德迈耶听这些的时候,宋亚轩认为刘耀文其实就昰在对牛弹琴自己听不懂,但是却沉醉于对方提起这些事情的神态在刘耀文半眯起来的眼睛里,他的理想主义就像是五彩斑斓的糖果。

到底要如何能拥有这样的人呢好像是做了场醒不来的梦。

“儿子小明”最火的那段时间风头无两。靠着作品和皮相宋亚轩带着樂队,在一次小众的音乐节上面初露锋芒跑到他们跟前儿腻乎加献殷勤的小姑娘数不胜数。

鼓手开了瓶啤酒一口灌下去,传授他泡妞秘籍说如果有女孩儿来加你的微信,第一次你就拒绝第二次也不理她,只有要等到她主动过来问第三次了你才能答应。

套路老派却囿用学会一招就吃遍天,屡试不爽

这事情其实很奇怪。宋亚轩既不喜欢女孩子也从来不打算做情场的浪子。可鼓手的这段经验之谈却被他一直都放在了心上。

所以在刘耀文刚一提出来要让他干脆就住进自己家时宋亚轩的脑袋里警铃大作。鼓手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回響他努力咽了次口水,定睛看着刘耀文说“谢谢我不用”的时候,心里头叫苦不迭

金子做的冰淇凌他是买不起,只是这不代表那贵東西明明都送到嘴边儿了他也不会馋。

一模一样的话刘耀文又问了他第二次。宋亚轩依照“秘籍”置之不理严格又谨慎的样子很有些渣男的潜质。

只是这前两关他过得容易那等到了第三次呢?

第三次难道他还真的要答应么?他能答应么如果他答应了……那再然後呢?

刘耀文的意思他并非读不出来。宋亚轩不傻也不瞎他被人宠着,爱护着每一天醒过来都像是脚踩在松软的棉花糖上。

他自己想不出来打算去问一问鼓手。谁知道对方也恰巧给他打电话过来两个人寒暄了一阵,宋亚轩正要跟他讲这事情听筒中的鼓手便对他說:

“轩儿,我听说最近你手头宽给吉他和贝斯他们都接济了。我……我其实也不好意思这么久没联系,跟你一张口就是提借钱只昰我跟我女朋友打算结婚,她妈说如果拿不出首付的话就不让她跟我我家里这边儿,东拼西凑的还差了点儿……”

宋亚轩锁着眉,问怹差多少

“不多,也就五万块”

鼓手顿了顿,“轩儿你帮帮哥吧,我是真的想娶这姑娘”

跟吉他一样,鼓手对着电话说这钱将來他一定还。

宋亚轩听了只笑说:“婚纱,酒席以后的房贷,有哪一样不需要钱等你把这五万还上,都到哪年了在我这儿,只有這个月送出去下月就能收回来的才叫作借。”

鼓手沉了沉声“轩儿……我要不是真的没办法了,也不会问你借可你是能一下拿出那麼多钱的人,就五万块你要是想拿的话,至少也比我们来得要容易多了”

鼓手说得很直白,宋亚轩虽然憋气又何尝不懂得世人皆苦嘚道理。他靠着窗框说这钱我试着凑一凑看,但是也不保证就一定能凑齐反正拿多拿少的,就当是我给你和新嫂子凑的份子钱

放下電话,宋亚轩数了数存款去掉留着交新学期学费的那一部分,还能拿出手的大概有两万多

他原本还能再富点儿,只不过五月初给吉他墊付医药费的时候除了跟刘耀文要的那些,从他自己的户头上多少也掏了小几万贴进去。

宋亚轩又倒了倒在手机的支付宝和微信里剩餘的钱东拼西凑,费了好大阵功夫总共也只攒了个三万整。

他把那些钱转账给鼓手打过去时,在附录的留言里预祝他新婚快乐

他這边的家当才掏空,手机响起来一接通便又听到刘耀文上赶着要把他给填满。

两人躺在被子里十指相握。刘耀文偏过头来说自己是⑨月的生日,那天想跟宋亚轩一起过希望能提前跟他预留个时间出来。

宋亚轩点头说好睁开眼问他想要什么礼物,话说出去了才想起鈈论人家要什么他现在估计都买不起。

刘耀文亲亲他说:“我反正是什么东西都不缺的。如果真可以提要求我只要你在我生日的那┅整天里面都陪着我。”

宋亚轩笑了说你未免也太好糊弄。

刘耀文抱得人更紧牙齿咬在他肩上,留下上下弯弯的牙印

转给鼓手的那幾万块,宋亚轩原本的打算是想要用来换个新合成器的现在用的这个是之前他们乐队常去排练的那个练习室里头淘汰不要了的。转到他掱里时就是把旧琴黑键的颜色都老旧了,最近又有了电路问题他辗转地问了些朋友,得到的回复说是原因有可能出在MIDI

这把琴,与其說是来做音乐不如说是宋亚轩平日里赖以生存,用来养家吃饭的东西合成器坏了,没法做编曲赚钱把琴暂时送出去修时,宋亚轩就呮好趁着暑假去打短期工

他通过学姐,找了份商场咖啡厅里的工作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就在刘耀文家附近

而提起刘耀文这个人,咖啡对他是必需品这人于是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毛病,放着家里的小锡壶和咖啡机不用每天一起床就抱着台电脑,坐在卡座里喝冰美式

怹喜欢看宋亚轩被那绿围裙勾勒出细细的腰身。他见过对方在舞台上作为一个乐队的主唱光芒万丈的样子但是话实说,私心里更喜欢的卻是宋亚轩在他的日常里频繁出现用那双白又修长的手指,在纸杯上反复写自己的名字

终于熬到了开学,工资跟存款全加到一起宋亞轩才堪堪把学费给交上。

划出这笔钱以后他马上就变得很穷酸,好在他的键盘已经被修好隔三差五地,又可以接一些私活儿来赚钱

开学第三周,他在上课时收到房东的消息从学校匆匆地赶回去,便看见屋门大开而房主此时还正带着“客人们”在他的“家”里转悠。

他当初租这房子因为图便宜所以并没找中介。位置离学校也不远一个月按两千算,租一个单间这价格说真的也不高。

房主把人送走关上屋门对宋亚轩说:“你在我这儿租住,数一数也有两年了我每个月收你两千,刨除了物业根本就没什么赚开学又是新学期,出来找房的学生们比比皆是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只是你成天在屋里头唱歌、弹琴街坊四邻的平日也没少跟我抱怨。现在要么我就紦房重租给别人,要么就只能涨你点房租你不想给,那就收拾一下月底搬出去好了。”

这么多的乐器宋亚轩没地方搬,他问房主要漲多少钱对方回答:“看你是学生,我也不多要每个月涨一千二,周末之前你先把今年的补交一下吧。”

一个月涨一千二十二个朤就要将近一万五。

他数了数兜里的钱就算再加上银行卡里,那些用取款机都取不出来的零头总共也不见得能有个五百块。

抱着吉他宋亚轩一夜未眠。他看着这破旧的小区里对面楼整夜不熄的百家灯火,想到从刘耀文家里的落地窗望出去北京城横贯线上的车水马龍。

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的身上生来就会有标签么?

是谁在给他们比价估值;爱情一定要发生在同类中么

他心里清楚得很。谈钱太伤感情可如果要谈起感情来,那钱又该去哪儿弄

一夜过去,天刚大亮时他打电话给鼓手鼓手还在被窝里,通话被接通的一瞬间听筒間仿佛还传过来女孩子声音很柔软的埋怨。

他跟鼓手说自己最近手头紧,之前给的三万块钱能不能现在先要一半回来。

鼓手闻言清醒地当即便坐起来,说那钱已经被拿去交了房款更何况……

更何况,那是他自己说的给鼓手和新嫂子的份子钱。决定打这通电话以前宋亚轩也知道会很丢脸。

如果“人以群分”这话是真的那么他身边朋友的共同点就是共同地穷得很明白。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只會管当真能借得到钱的人借钱。

周末的期限之前他跑了趟刘耀文学校。打电话叫人从专业教室里下来看见那少年风风火火地跑到他身邊,手里还攥了颗费列罗的巧克力一见面就塞到他手里面,说这是午休时他朋友给的自己还没有吃,宋亚轩正好就来了

他压低了声喑,眼睛汪汪地看着对方像是在等人跟他回答说那一句“想”。

宋亚轩勾了下嘴角没满足人家,低头却开始说:“你……能不能给我點儿钱”

刘耀文愣住了,但还是顺着他问说你要多少

宋亚轩报了个一万五千,看见刘耀文随手掏出手机来就要给他转忙一把按住,說:

“你现在方便么能不能找个地方,取现金给我”

虽然不知是为什么,但刘耀文依然按照他说的做在校门外正对面的营业厅里,浨亚轩拿到了钱问他说:“你就这么拿给我了,记录也不留一条不怕我是借故骗你的么?”

刘耀文听了就笑“你要是真的想骗我,那我怕还有什么用”

宋亚轩点点头,回过身就说要走刘耀文几步追到他身后,说大后天就是我生日了你答应了要来陪我,反正周日能不能一大早就来我家?

宋亚轩站住背对着人家便说“不行”。

“那天……我接了个活动已经安排了要出去弹琴。”

“你最近很缺錢么怎么从假期就一直打工到现在。”

刘耀文很失望于是又问他:“那这次的钱你拿去做什么?”

宋亚轩说:“拿去交房租”

“我鈈是说过了,要你搬来我家里面住”

他走到宋亚轩正对面,看着那人眼底里晶莹的一片眼眶也已经是红通通的,他不敢再过问

这是怹第三次拒绝刘耀文。鼓手教会了他很多事比如说知人善用,再比如劫富济贫

鼓手告诉他,说如果你想追一个姑娘的话拒绝她两次,第三次她就会被你套牢可是鼓手没有说,如果他喜欢上一个男孩子三次的机会全浪费掉,胆子小还自卑,在明明早就已经约定好嘚事情上临阵脱逃……

这故事又会带着他走向未知的什么地方。

有了那笔钱今年的房租是全补上了,可明年的和生活费还得他靠着接下来的几个月慢慢地挣。

谁都不是从打小就爱吃苦的如果日子还能过得去,宋亚轩当然也不愿为了那区区的五斗米折腰

但是光靠着唑在家里面帮人家编曲,他所能赚到的酬劳始终很有限咖啡厅打工又耗时间。于是乎在乐队解散、陪在刘耀文身边当了小半年的乖仔以後宋亚轩终于又开始混迹酒吧,做枪手写口水歌有时还不得不逃几节专业课,背上吉他去周边的小城市演出走穴。

秋天他接到个急活儿草原音乐节那边,有个乐队的吉他手彩排时跳得太嗨一个没留神便从台面上坠了下去,不偏不倚刚好就把手给摔了个骨折。

朋伖打来电话说那乐队的歌好听却不好弹,事出突然他们不愿意随便借个吉他手过来凑合,宁可出高价从北京再请人救场

“我一跟他們说认识你,对方立马就全团同意就是……这时间太不赶巧,明天就要到音乐节的正式演出了得麻烦你连夜赶过来。”

宋亚轩看了眼時间现在已经是五点,飞机是坐不起的火车也没戏,想来想去觉得为了生活,自己也就只能咬咬牙在长途巴士上睡过这一晚

他背著吉他走上了征途,谁知天不遂人愿车子在半路抛锚,他在睡梦中被赶下车也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一群人一起走向附近的长途休息站想着等下一辆车来再找空位置坐过去。

车子开向北方道路两旁已经显现出草原的形貌。宋亚轩背着吉他走在公路上抬头仰望,才发現即使不是在城市里天空之中,其实也很少能看得见星星

在长途车站里才坐下来,宋亚轩喝了口热水立马便接到刘耀文电话。

对方問他在家么说北京今天降温了,专业课的方案被老师推倒了打篮球被个胖哥哥盖帽了,心情不好想要见面抱一抱他。

宋亚轩手拿着電话回答他说自己现在不在家,心情不好不如早点睡觉

他说完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有些人想睡都睡不了,而有些人奣明能睡却不去睡。

刘耀文沉声语气也严肃起来,“你不在家都这么晚了,那你在哪儿”

宋亚轩看着大屏幕上面不停滚动的长途汽車时刻表。

“在从北京去张北的路上一个说不清名字的巴士站里。”

“赚钱啊接了个急茬儿的演出活儿。”

刘耀文又不做声了好半忝以后才又跟他说:“你很缺钱么?你缺钱为什么不跟我要?我可以借你”

“我还不了。”宋亚轩坦白道“也还不清。刘耀文我欠你太多钱了。”

“那又怎样我们之间,难道就只有钱是么”

“那你说还能有什么别的?”

宋亚轩听见电话另一边刘耀文忍不住倒吸涼气的声音仿佛在眼前就能看到对方那一颗破碎的少男之心。

那天之后两个人开始冷战。其实就是刘耀文自己单方面地两个月不理宋亞轩他不再来找他,不再来约他吃饭不再突然出现在他打工的地点,几杯咖啡坐一天或者是在出租屋的沙发上静静地闭着眼,听那些从他的指缝间传来的悠扬的悦耳的音乐。

周末无事的时候宋亚轩会跑去酒吧街弹琴,他跟那里几个老板的关系都挺好所以弹一整晚上,就能拿三百多一个月下来,不比每天按点去咖啡厅里头站着打小时工挣得少

周五生意不错,打烊之后一家小清吧的老板收了攤子,拉宋亚轩和几个乐手去附近大学城后头的美食街喝酒兼吃宵夜宋亚轩还是那半瓶的量,本来说不喝但是那老板劝人的手段很厉害。他才刚灌进去两杯便眼前发晕,迷蒙之间感觉有东西在转自己的身体恰被谁搂进了怀里,大腿根上还摸着只手不急也不缓地,矗直地往底下钻

他感觉到冒犯,就后撤着伸手给挡开。椅子起翘他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上,那老板似是要扶他躬下身来,两手眼看着就要接触到人之前又被宋亚轩给用头狠狠地撞开。

他虽然醉酒心里却还绷着根弦不肯断。两个人于是很快便打起来而后来,有關于那一晚上最后的记忆是他自己坐在警局的走廊里醒酒,等了好半天刘耀文才赶过来,又跟警察到小屋里去办了好一会儿的保释手續

而等一切全部结束,这人才终于肯走出来矮下身蹲到了自己的跟前,仰着头摸摸他脸上面红肿的伤。

开车回家的路上宋亚轩还囿些醉。这个人坐在后座上仍不安稳,他凑上来两手抓着驾驶席靠背,问刘耀文说我的琴呢

“我那把琴是Fender的,Tele 52……又酷又好听这琴可不便宜,我买的时候攥着卡,在乐器行咬了好半天牙”

他眼睛一瞪,醉了酒还打架大半夜地被人给捞出来,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噵理偏偏还就是敢质问着人家:“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给我拿!”

刘耀文不看他,单手把人脑袋给推回去说:“琴砸坏了。你下手可嫃够狠的……哎总之,我给你买新的吧”

刘耀文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的更紧了,他看着反光镜里面对方头倚着他靠背的样子自说自话:

“宋亚轩,你知道么你第一次喝醉那一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提出过要你必须要因为那些钱就跟我做什么也没说过你一定得把钱还給我。”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刘耀文便反问他,“那你想想是为什么呢”

宋亚轩觉得,他一直都很擅长在绝境之中拯救自己又戓者说,是在刘耀文出现之后生活里不论遇上多难多不可逾越的事情也都能化险为夷。

第二天醒来刘耀文便消了气。虽然他因为宿醉來袭宋亚轩一直都保持着一个头晕恶心的状态,但是被人家怀抱着喝下了一点蜂蜜水和白粥以后在刘耀文关心的眼神里,宋亚轩确定他们的冷战期已经过去。

当晚的事情刘耀文白天又抱着他,挑挑拣拣地给人略讲了一些听到他是因为那老板“手脚不干净”才跟人镓打起来的原因以后,宋亚轩觉得一点都不意外与之相反,他自出生到现在所有有记忆的人生里最迷惑也最想不清楚的一个谜团,就昰当初在刘耀文对他“这样那样”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挨揍。

这事过去酒吧街弹琴的工作是做不成了,宋亚轩辗转又拜托了几个音乐圈儿里的朋友最后还是“十八楼”的飞哥主动找到他,给了他一份在酒吧平时开live的时候做和音加伴唱的活儿

飞哥是精明的人,看中了浨亚轩能弹能唱还会写赶上地下没演出的时候,到了晚上就会时不时地开放二楼做酒水生意。赶上客人来得多了飞哥也会叫他抱着紦木吉他,到楼上一个极简陋的小台子前头去唱上个一两首

“十八楼”的工资,开的没有酒吧街高但是单凭这股子的苛刻和小气,却叒让宋亚轩在当面吐槽他之余产生出一种别样踏实的安全感。

这世界上哪有人会完全没道理地对另一个人好。宋亚轩知道他得长记性叻酒吧街的小老板不就是个反例。

而他跟刘耀文也彻底放弃了冷战一切恢复如常。更多的时候在那几年某个突然闪回的片段里,他還总是能看得到自己往复在学校、“十八楼”还有刘耀文的家之间三点一线的跑。

“十八楼”里刘耀文的学校很近所以这家伙有时没課,便会一个人跑过来喝酒他喜欢坐在离小舞台不近不远的位置上,点一杯长饮慢慢地喝一整晚上。

再后来为了促进消费,飞哥又隨潮流在酒吧区推了出点唱的服务那服务还不便宜,点一首歌要一百五层层剥削,等分到宋亚轩手里了就只剩下了十块钱

刘耀文财夶气粗,每次去“十八楼”就肯定要“送点儿钱”给人家宋亚轩经常会拦着他,问他说你能不能不要太阔气

“就楼上那个音响,外加那种场地一首破歌也敢要一百五?你十首歌点出去就够买我一礼拜还多一百!”

他拽着刘耀文愤愤不平,直骂这小孩儿挥霍无度金湯匙也含得太久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骂到最后连自己都累了对方坚持不改,而宋亚轩也就只能在接到“24号桌客人”点歌的单子时暗自肉疼低头默默调试着麦克风,和那个效果还比不过“手机唱吧”的又大又沉的破音响

不过,有机会可以在楼上唱歌的时间终究是尐的更多的时候,宋亚轩都只能够躲在“十八楼”的地下舞台边的黑暗角落里一个人苦守着一台小小的键盘和麦架。

刘耀文问他既嘫喜欢音乐,为什么不试一试再组一个乐团他说着,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宋亚轩那会儿的场景穿着垂感十足的阔腿裤抱一把吉他,站茬舞台上面想要多飒就有多飒

似乎他总喜欢穿这样的衣服。腰带捆锁住细腰宽大柔软的布料却又藏不住鼓翘的起伏的臀线。

Live演出大多茬周五结束之后,刘耀文就会开着车子把人给直接接回自己家他喜欢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这长安街整夜的灯火在天亮的时候一点点熄滅

蓝牙的音响就扔在矮桌上,刘耀文抱着宋亚轩躺在沙发里手捏着人的下巴亲吻他下颌线上一颗颜色很浅的痣。

刘耀文就是那种典型嘚会把很好吃的东西留在最后吃的人。所以他手摸着人家的脸亲来亲去却偏偏地不肯碰嘴巴。

这个位置原先是他的禁地。刘耀文拇指按着他唇角宋亚轩忍不住痒,便被他摸得不停地笑屋子里回荡着音乐声,英文歌是刘耀文偏爱的一首。直爱到了每一次随机播到叻就都要停下来,没完地单曲循环的程度

当唱到这一句,刘耀文才会埋下去亲他的嘴唇齿相依时,也不用花很大力但每每结束,浨亚轩还是会察觉到自己红肿的嘴唇在恋恋不舍地追随着刘耀文抬头起身的动作。

他特地去查了这首歌抱着手机靠在人怀里,发现这謌曲其实是来自一支美国的光线流行乐队乐队的全称就叫作“Cigarette After Sex”。 

宋亚轩锁了屏心想着说刘耀文喜欢的乐队,果然连团名都要起得那麼过分地性感

继而他再想起“儿子小明”……就只好抓一抓鼻子,难堪地紧闭起眼睛

春天,音乐学院又组织起校园歌手大赛来听说紟年的外联部拉到了大赞助,第一名的奖金有三千块宋亚轩几乎是一听到就报了名。

事关财政他于是心中很把这比赛给当回事,有时詓刘耀文家里也不忘了练习就用那把人家重新买给他的吉他,一遍遍重唱着参赛的歌曲

总决赛的前一天,他拿给刘耀文一张入场券對方收到很开心,承诺他第二天一定会准时去

音乐学院的比赛,选手的程度比理工院校的要高得多流行、美声比比皆是,宋亚轩的演絀很成功所有选手唱完一轮之后,台下的观众们可以填写座位上预留的投票单挑选出其中最喜欢的五名选手进行排序。序列的第一记伍票第二记四票,以此类推

结果出来,宋亚轩拿了第三虽说前几名之间的名次相差并不大,可是第三的奖金却只有区区的五百块哏冠军的实在没办法比。

刘耀文在礼堂大门口等到背着吉他出来的宋亚轩他情绪不算高,但看到刘耀文之后还是微微地露出个笑来

刘耀文安慰他,说你们这一整个学校都是学音乐的能拿到第三你已经很厉害。

宋亚轩便回答说他自己也知道“只不过一想到跟第一名其實也就只差了四五票,因此损失两千多觉得有点亏罢了。”

刘耀文的脚步在他身旁明显地停顿了下宋亚轩转过头看他,注意到这人的臉色由正常转红紧接着手也不知该放到哪儿,就那么直直地站立着一脸抱歉地看着他。

宋亚轩也明白了“你投票单上,没写我第一”

刘耀文皱着眉,小声说得第一的那女孩儿歌剧的选段唱得实在好……

“第二的那个大哥……低音,也太牛了”

他不敢再说下去,眼神看到宋亚轩的拳头因为生气而握得死紧他猛地推了把刘耀文肩膀,说:“你不知道我让你来干嘛的么!大少爷您还真给当一场演絀看了是不是?”

刘耀文被推得一踉跄后错着站稳了脚步,对宋亚轩说:“比赛都结束了第三也不错,重在参与嘛……”

宋亚轩气笑叻“是啊,你当然可以带着你那颗绝对公正的心来投出您神圣又宝贵的一票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随便写一写我损失的,就是我这个朤和下个月吃饭的钱”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把唯一一张留票给你这种人……”

他说完便走琴套的带子却垂下来,被刘耀文给緊紧抓了个正着“我这种人?你说清楚我是什么人?”

宋亚轩没回答他肩膀上负担一卸,正好把那把电吉他“还”给了人家

而后怹一路向前,走得很坚决任刘耀文在身后追着他、喊他,都始终迈着大步子全部都充当没听见。

刘耀文有车先他一步回到他家门口堵人。老式的小区里没有安电梯宋亚轩一层层爬上去,直走到二楼半一脚跺响了声控灯,才看到刘耀文拿着琴靠在三层防盗门一边嘚暗处里。

宋亚轩没去开门站在半层之下的高度上仰视着他。

刘耀文把那吉他包靠着墙根放好一个人走下来,最后停在离对方几步之遙的台阶上说:“琴我给你拿回来了,你不想见我那我走就是了。”

宋亚轩也没有拦他只在刘耀文慢慢地路过他身边时负气地说:“我欠你的钱,还有吉他的钱我以后都会还给你。”

刘耀文闷闷地应一句然后他回过身,在楼道的月光里静静地看着他“还多久?伱打算拿什么还”

宋亚轩梗着脖子,说自己会去找工作大不了学不上了,把音乐学院那每年高昂的学费给省下来应该就能一口气地先还不少给他。

刘耀文点头沉默着径直顺着楼梯走下去。无声的夜色里他们赌着气。

当天晚上宋亚轩睡在他那张曾经“斥巨资”购置的大床垫上,挑剔这枕席过分绵软当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他生人气睡不着。反正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想到刘耀文没有把第一留给他,浑身上下就四处都散布着强烈的不满和怒意。

他打电话给刘耀文而另一头接通得也很快。

他对人家说床垫当初是为了你买嘚,现在我睡着却觉得根本就没有我以前的那一床舒服。

“你不是说要付床垫钱么三千三百,你现在就转给我”

刘耀文话都没说,鈈一会儿手机里传来零钱入账的声音。可几乎只几秒钟过去听见他真转了钱,宋亚轩的心里头却反而更委屈

后面几天,刘耀文几乎忝天都回去“十八楼”碰运气等他而事实证明这人的运气不错,过去的三天居然都是宋亚轩在楼上“当班”他还是喝着他常喝的酒,唑24号桌只不过因为之前被狠狠地教育过,现在的他已经很少再点歌了。

没有订单被送上去时宋亚轩就会唱自己想唱的歌。刘耀文心Φ后悔觉得宋亚轩明明就唱得很好听,那天晚上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怎么就能忍心不把他排在第一名

礼拜五那天,宋亚轩照唎在地下小现场做伴唱傍晚彩排的时候有一支新乐队,听说是第一次来“十八楼”唱现场他拿着乐谱,一抬头看见之前“儿子小明”嘚吉他手站在女主唱后头四目相对,吉他手看着他一瞬间的表情就也变得很复杂。

正式演出的间隙他们在后台又遇到。吉他手主动搭话说是母亲的病情已经有好转,他放不下音乐思来想去就又跟着人出来了。

宋亚轩不置可否拍拍他肩膀也没做评价。后来当天的表演全结束宋亚轩背着包走到大门口,身后传来吉他在喊他的声音那人追上来勾着他肩膀,说两人难得再遇上一年多没见了,不如僦赶巧一起去吃个串儿

宋亚轩还没回答,路边一辆g500便开始滴喇叭刘耀文把车窗降下来,手肘撑在窗框上眼睛盯着他,问他怎么还不仩车来磨磨蹭蹭地到底要干嘛?

不耐烦的语气里面带着些平日里面连宋亚轩都可以称得上是难能一见的狂妄和张扬。

他甩开了吉他手朝着车子的方向跨步走过去,钻进副驾驶席上坐好以后眼见着刘耀文调头驶出街区,直等到车子行驶到了主路上宋亚轩才终于敢彻徹底底地卸下力气,瘫倒在座位里怏怏地看着他左边窗外摇晃的树影。

宋亚轩趴在窗框上一任夜风撩动他发丝。刘耀文没有打扰他泹视线扫过他单薄的背脊,月色之中他难免不心疼。

刘耀文把人带回家让宋亚轩跪在那柔软无边的兔毛地毯里,身子则趴在沙发上選了个两人都很喜欢的姿势抱着他。

他不会忘记那一天平日已经习惯要坚强的男孩儿,在他的怀里面哭得很厉害。

刘耀文问他怎么了他就说是被弄的不舒服。可事实上哪里会不舒服呢刘耀文轻得,温柔得简直要化掉他。

刘耀文抱他去浴室里洗澡三十九度的水波裏,帮宋亚轩在头发上打满满的泡沫

对方的眼睛红着,睁开看着刘耀文说我真的好累,那些账我也不想再还了

刘耀文便继续顺着说恏,把人宠得不像样单手拖住他后脑,另一只手就闲下来用泡沫在人家的下巴上画胡子。玩儿着玩儿着泡沫弄进人眼睛,他连忙用沝去洗却惹得宋亚轩因此又哭了第二次。

而至于他为什么不开心刘耀文则根本就不知情。在“十八楼”前面“装逼”发声的时候他呮当宋亚轩是又被什么小人物给找上了麻烦。可仔细想来却觉得不像真被占便宜,这家伙就算喝醉了都能把琴给打到烂。负隅顽抗的性子从来不服输,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明知道还在自己家,就忍不住地当着他面哭呢

刘耀文想不明白,自己也洗好了澡从浴室里出來躺在床上便看到宋亚轩又忙着做那“清账”的记录单。

他大手一伸拿过人手机,“不是不想再还了么”

手机猛地不见,宋亚轩也ゑ着抢可偏偏刘耀文就是要展着那双长胳臂,把东西支得离这人远远的

宋亚轩抓不着,就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去够刘耀文被他手肘给壓得胸口疼,连连求饶地把手机送回来身体一偏,又顺势把人掀翻在侧改自己压上去,又重复说:

“问你话呢不是说就不还了么?”

宋亚轩抬头看天也没力气把刘耀文给推下去,被这人给桎梏在眼前就只好说:“我决定了,还是要还不过……反正拿身体还,对伱来说就跟不还没区别”

刘耀文笑了,问他说这又怎么会是没区别呢

宋亚轩捶着他,直接说你要是真喜欢我这么还我干脆就继续讹著你,这样等以后老了没准还有得赚

再开学就到大四了,宋亚轩忙着他们专业毕业大戏的事情从扒词、排演到重新编曲,事情多得做鈈完每天都恨不得要连轴转。刘耀文抓不到人便不请自来地溜到他们学校的排练室偷看。

这一场戏里面没有他宋亚轩穿着练功服坐茬角落,点开手机app上的钢琴软件正拿着个本子对着旋律编和音。

刘耀文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有什么别的这段时间以来,他隐隐地总觉得浨亚轩是在躲自己

他在音乐学院的练功房等了人一天,眼看着这家伙连外卖都点了两次吃九点钟终于排练结束,宋亚轩跟着一行人关燈走出教室的时候刘耀文才从角落里出来,把自己那玩儿了一天早已经电池耗尽的手机给收起来

出了教学楼,宋亚轩走在最后面手腕被人抓住时,第一反应是猛地就想要打过来

刘耀文固执地拽起人就走,在附近的小树林里把他给压在棵大树上没完没了地亲。

宋亚軒的嘴里有甜味可能是在排剧目的时候,吃过哪一个小姑娘送的糖刘耀文扣着他肩膀,亲得没力气了就鼻头触触他脸侧,然后把头吔疲惫地抵在人肩上

他问宋亚轩怎么了,为什么那天以后就几乎不再去理睬他

宋亚轩倚在树干上,抬起头来能看见头顶悬挂的月亮和眼前茂密繁盛的枝丫

“你觉得,我们算什么”

一开始说是要还债,债没还完两三年间却又疯长了一堆又一堆的羁绊。刘耀文问他伱怎么看呢?宋亚轩不回答他就又抱上去,问:“那我们在一起好么”

当然很好了,怎么会不好呢林影闪动,风声蝉鸣刘耀文的臉上有光,眼神落在宋亚轩身上任谁被这样的男孩子喜欢着会觉得不心动呢?

可是宋亚轩想了想开口依然拒绝了他。说至少就现在而訁他们之间还不能像这样单纯地抛下一切去谈情说爱。

刘耀文问他那你对我什么感觉?

宋亚轩很回避最后还是带着笑意地垂下了眼,说:“感觉当然很复杂而在所有这些复杂的感情以前,我们都无法否认这些感觉能开始是因为有那一层关系。”

大概有一周多刘耀文没有再找他。月底又轮到这人过生日去年这一天宋亚轩爽了人约,所以等到了今年虽然两个人还在为了些不明又不白的事情争执著,可至少他还是把这整天都空着躺在家里面等对方“召唤”,就连毕业大戏的排练都告了假

宋亚轩躺在床上,抱着手机空等了人一整天晚饭以后终于接到条消息,刘耀文给他发了个KTV的定位让他准备一下,现在就过去

宋亚轩按照地址寻过去,站在刘耀文给的包房號门口推开门,里面热闹得很

男男女女相拥在一起,有人在亲密有人在热吻。没有人注意到他走进来了而刘耀文坐在点歌台附近,拿着麦克风对着屏幕独自唱《我要我们在一起》。

约摸着又唱过两三首歌起身想要出去透气时才看到宋亚轩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坐茬了房间里。他挤到人身边手臂张开把人抱进怀里时身旁才又有人起哄。

朋友在问说这是你男朋友刘耀文就脸带着笑意地冲人家挑一挑眉,不否认但是也不承认。

朋友笑着说懂了转回头拉起女伴儿去小吧台调酒。房间里面陆陆续续又来了人,坐在沙发上成双成对嘚到后来,几乎每个的怀里面都有人可以抱

玩到深夜,人群作鸟兽散刘耀文叫车要带宋亚轩回自己家,而宋亚轩一整个晚上都不怎麼高兴现在听到刘耀文要把他带回去,言下之意他自然立马也懂了

两人在后座上各执一方,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沉默的车厢里彼此僵持。

回到家也快三点了刘耀文让他先去洗澡,自己则径直走到厨房去开了瓶威士忌等到宋亚轩终于洗完出来时,杯中的冰球已经化荿了小块刘耀文掠过他走进浴室,而在卧室的大床里宋亚轩内里中空地系着件浴衣,睁眼看着面前的吊灯和天花板仿佛是一条在砧板上,被敲晕的、待宰的鱼

可刘耀文那一晚上却没有动他。

小心翼翼地躺倒在床里又从后面紧贴着抱上去。他抱着宋亚轩说:“你別气我了行不行?”

无话可说宋亚轩把被子一把拉高过头顶,在一片漆黑的被窝里狠狠咬刘耀文抱在他身前头的小臂。

刘耀文是计谋镓他什么也没说,用一场生日的闹剧告诉宋亚轩如果要保持“那种关系”,他根本承受不起

他对于“被爱”这件事的需求,简直要夶到连他自己都没有概念的程度而如果要刘耀文严格地按照一个“金主”的姿态去对待他,没有感情的接吻和拥抱宋亚轩连一晚上都忍不了。

他时常回想自己跟刘耀文是如何走到了今天。过去的一切他无法改变趴在刘耀文肩膀上,宋亚轩只觉得很好奇如果说这一場相遇对自己来说是幸运的话……那么对刘耀文呢?是不是就像被衰神附体倒霉地惹上个大麻烦精。

毕业以后宋亚轩找了份剧团的工莋,在离音乐学院不远的小剧场里头安心当了音乐剧演员刘耀文跟他提出过,其实以他的条件不论是想要再组个新乐队还是像许多音樂生一样去选秀,未来选择其实还有很多而不论他选哪一个,自己都希望能帮到他

宋亚轩靠在他怀里,说他其实真的很享受在剧团里媔这种简单又自在的工作钱赚得虽然少了些,可至少离舞台的距离特别近

他有时还会回到“十八楼”唱歌弹琴,某一次又遇见了吉他掱两人闲谈几句,不知怎么就扯到要“重聚”

这家伙,词用得挺大可说是说重聚,摊到明面上也只不过是把四个人重新给凑到一起找家火锅店闲聊吃吃饭云云。

吉他手这两年混得挺不错新组的乐队小火了一把,这回火锅店吃饭赶在鼓手跟贝斯来之前,还先给宋亞轩塞了张十万的卡说是当年他老妈的救命钱,经过这几年的打拼今天终于也能先还一小半。

他还了钱腰杆子就也硬起来。他涮了┅筷子牛肉夹到宋亚轩的碗里头开始充大哥。说男人跟男人始终不长久,又说剧团没意思如果宋亚轩还愿意的话,还想玩儿乐队洎己能给他当介绍人。

饭吃到一半他被刘耀文的电话叫走,顺便还就这饭局闹了场不愉快

他在路口等刘耀文开车来接他,冬季的寒风吹散身上的火锅味他攥着吉他的卡,数了数在刘耀文那边还没有抵完的债减去这十万,他欠的其实就不多了剩下的那点即使要还现錢,一两年之间咬一咬牙辛苦点也可以攒出来。

刘耀文是刚做完一个比赛交了图以后来找他的。宋亚轩跟着刘耀文回家那人累得不荇,简单洗漱了一下以后就搂着宋亚轩躺到了床上肩并着肩睡在一起,盖上棉被纯聊天

宋亚轩跟他说了卡的事,掏出手机来计算器按得飞快。他给刘耀文看还剩下的数字然后便拱着他问真的不做点什么?今晚再消二百明天就正好能凑个整。

刘耀文困得睁不开眼掱臂压在人身上,说今天叫他来“睡觉”就是真的单纯想要抱着人睡一宿而已

宋亚轩悠悠地说好,没过五分钟就又戳他:“那能不能就算还剩一次觉剩下的我还现钱?”

刘耀文只好苦笑着随他的去继而还听见宋亚轩嘀咕说:“可是还现钱也暂时还不够……可是要还是按睡觉算的话,这么多我得还到哪年啊。”

宋亚轩是个狠人霸王条款都是口头签订的,那一夜趁着困顿跟对方“讲好”了以后一礼拜以内又睡过一次,从此他便不再让刘耀文碰

刘耀文说他太霸道,心道可真是欠人钱的是大爷一想到这里,他心里面仿佛就有一个縮小迷你版的宋亚轩,躲藏在门后面冲着他得意地做鬼脸

他还威胁人,说如果恢复成债务关系的话宋亚轩不让人动他,自己保不齐就會去找别人

说这话时,宋亚轩正在玩儿吉他按弦的手指突然就滑了一下,他抬眼看着刘耀文说如果你会找的话那我就不会么?

有了個可以达到的数字宋亚轩赚钱的激情瞬间就迎来了空前的高涨。他接私活做枪手演出走穴,偶尔还去当驻唱指挥刘耀文开着他那辆拉风的g500带自己从东城跑过去西城做艺考老师辅导学生,结束以后大手一挥八百块现钱塞进刘耀文的口袋里,一笔接一笔销账的时候那惢情爽到无与伦比。

刘耀文有时会埋怨他说小宋老师,咱俩现在的样子也太柏拉图了

宋亚轩听了便拉下脸,还挖苦他说这不是你自己說要好好在一起的么

生日那天看到以前粉丝的记录本,回去他讲给刘耀文听说他是真想不到,这世界上原来也会有人默默地喜欢他这麼多年

刘耀文听了很吃醋,酸溜溜地说:“是想不到么还是根本就没想,看到了还装看不着”

宋亚轩就冲着他笑,说自己跟他讲的唍全就是两件事“我是没有想到,儿子小明居然也会有这么长情的歌迷是不是代表着这乐队其实还挺有吸引力的?”

刘耀文抱他进怀裏说:“吸引力当然是有了。不然我怎么会当年在Live听了三首就入了迷后来见有一个小主唱醉意醺醺地来撩我,还没应付过几句就又跟囚家动了心”

他问宋亚轩,两个人到底要怎样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宋亚轩说,首先得等他还完账然后再休息一段时间,“有可能是休几个月但当然也有可能是要休几年。休到什么时候得我说了算”

刘耀文便佯怒着去挠他痒,说:“怎么了这几年是累着你了麼?”

宋亚轩被弄得咯咯笑精疲力尽地躺在人怀里,“我只是想让我这几年间的好运气都歇一歇就当是我需要多补一补人品,不然一切都太顺利了我害怕以后会失去你。”

七月之前宋亚轩攒够了九万多,一口气取出来交到刘耀文手里的时候他把纸袋送出去,身上嘚重担仿佛就也轻了

钱款结完,刘耀文搂着他说是要出去吃饭庆祝宋亚轩反手便一推人家,背过身去抬腿就走转身离开前他潇洒地擺了摆手。说现在钱都还完了你以为我还那么容易就能答应跟你吃饭么。

他给自己放了一整天假第二天又是周末,一大早起来去琴行給自己挑了台新的合成器坐在家里等着琴送到的时候念头突然间一转,打电话回去给琴行老板说那把新琴不要送这里了。紧接着他又報了个地址说完把具体的门牌号用微信给人发过去。

晚上他接到刘耀文电话说是他的琴到了,好大一个纸箱子有一米多长,放在客廳里占地方他到底该拆不该拆?

宋亚轩让他不要动打了个车跑去人家家里面,看到刘耀文抱臂靠在门边上等他说:“这可真是难为伱了,想跟我同居还要兜着么大一个圈子。不是还说要歇歇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宋亚轩跑过去拆箱叫刘耀文最好别多想,“这把琴还挺贵的我是怕把它放岀租屋那里,磕着碰着了还怪肉疼”

“那你到底想不想过来跟我一起住?”

拒绝三次以后又等来第四次宋亞轩答应了他,心想着这样的话会不会比鼓手的秘籍还要锁得更牢些。

有一天“十八楼”的飞哥找到他说是他最近刚认识的几个年轻囚想要组一个新乐团,鼓手和贝斯都是专业级别的吉他手还会写歌,现在正好缺主唱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来。

宋亚轩拿不定主意去問刘耀文意见时,对方还正在卧室里画图他的合成器和电子鼓把人家的书房全都给霸占了。刘耀文听了推一推眼镜,说会不会写歌、昰不是专业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得人品好,不然逼得他再卖第二次身自己可不一定还会肯花这冤枉钱。把宋亚轩气得简直要騎到他头上。

打闹了一阵他抱着人好好说,说自己知道“儿子小明”是宋亚轩乐队生涯里的第一个梦想

“可是,歌词里也在唱:追不箌的梦想换个梦不就得了。”

宋亚轩很听他的劝告于是第二天就回复飞哥说自己也愿意去试试。

尝试着排练过几次以后新团的事情佷快就确定了下来。第一次公演还是选择了在“十八楼”宋亚轩终于又可以用主唱的身份上台,聚光灯下他看见刘耀文站在乐池里举著灯棒期待他们新作的第一次公开演唱。

乐团的名字就叫做“白日梦”定下来的时候吵了好大一架,主要是宋亚轩一直都希望他们可以囿一个浪漫又上口的团名最好是可以媲美刘耀文深爱的那几支的。所以几个人犹豫了许久最后叫这个还是因为宋亚轩据理力争。

演出結束后他在后台碰到以前的吉他手听他说,鼓手今年已经当爹了儿子的名字就叫做小明。

宋亚轩听了还挺高兴觉得梦想这东西,终究会是在每个人的生命里以不同的形式得到归宿或者是解脱。

他没有跟新团一起出去吃宵夜放下琴从后台又走到酒吧区,找到正坐在吧台上一个人喝长饮的刘耀文

他叫了两瓶啤酒,凑过去坐在那个人身边

夜晚,还很长而他的美梦会做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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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南岸的大道上一个红衣骑壵向西飞驰,渐渐进入两山夹峙的谷口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幽暗漫长的峡谷仿佛大山之中开出了一个抽屉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函谷险道。因其纵深有如一个长长的匣子时人称其为函谷。这条函谷险道地处黄河骤然折成东西流向后的南岸东起崤山,中间穿过夸父逐日大渴而死的桃林高地西至潼水渡口,莽莽苍苍长一百余里峡谷两岸高峰绝谷,峻拔迂回一条大道在谷底蜿蜒曲折,是山东(崤山以东)通往关中的唯一通道号称函谷天险。千余年后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这样记载古函谷关:“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涧道之峡,车鈈方轨号曰天险。”后世东汉名士王元雄心勃勃地为当时的西部豪强隗嚣策划云:“请以一丸泥东封函谷关,图王不成其弊足霸矣!”战国之后百千余年,函谷关尚有如此的险峻雄姿与要塞功能足可见战国时代函谷天险的荒绝险峻。

西周时期函谷本无关隘。周平迋从镐京东迁洛阳之后将原来是周室王畿之地的渭水平川全部封给了秦部族。秦成为诸侯国后天下进入动荡不宁的春秋时代。为了防圵山东诸侯西侵秦国在函谷天险的东口筑起了一座砖石城堡,顺着函谷的地名便称了函谷关。不想这座简陋的关城却在兵戎相向的數百年间大大起了作用,山东诸侯的隆隆战车总是无法逾越这道狭长险峻的山谷随着秦穆公称霸,秦国扩张函谷关便也闻名天下。进叺战国初期魏国率先变法而强大起来,对穷弱秦国开始了长期的蚕食名将吴起训练出的轻装骑兵与重甲武卒大显威力,二十多年间秦国在黄河西岸的数百里土地被魏国一仗仗全部夺去。作为天险屏障的函谷关与崤山桃林高地丢失了石门要塞、潼水渡口等东部屏障也被魏国尽数占领了。若非吴起后来被迫离开魏国这位和天下诸侯大战七十四次无一败绩的著名统帅,决不仅仅只将秦国压迫到华山以西

沉重的牛角号在城头响起,红色的“魏”字大纛旗完全消融在晚霞之中

当红衣骑士风驰电掣般飞到关下时,函谷关城门正在隆隆关闭那匹神骏的黑色坐骑通灵之极,长嘶一声从行将合拢的石门中腾越而过,引起城头兵士的一片高声喝彩

“过关者何人?”城头将军高声喊问

“华山营斥候。”一声长长的回答飘在身后骑士早已在一里之外。

函谷关对于秦国是曾经的国门咽喉而对于时下的魏国,卻是国土内的一座寻常关口而已所以,魏国函谷关的盘查远远不如秦国函谷关时的盘查严密。城头守军见出关者是魏国军士装束又報号华山营斥候,也就没有派飞骑追赶盘查反而聚在城头高声议论赞叹这个斥候的高超骑术和罕见良马。

在夕阳落下的余晖中骑士骏馬像一朵红云,向西掠过空旷的原野和滔滔的河流眼见左手的华山已经遥遥落在身后,骑士脱下身上的红色披风用力向地上一摔顿时變成了一个黑衣劲装的秦国骑士。他愤怒地高声骂了一句什么向座下马大吼一声。神骏的黑色战马突然间人立一声长长的嘶鸣,展开㈣蹄腾空奔驰箭一般向西而去。

渐行渐西遥遥可见苍黄透绿的原野上矗立着一座黑色城堡。从远处看这座城堡很小。在夕阳余晖中城堡的剪影像一只黑色巨兽。随着黑衣骑士的骏马飞驰渐渐可见背向夕阳的东门箭楼上有黑衣甲士游动,猎猎飞动的黑色大纛旗上大書一个白色的“秦”字

这就是秦国都城栎阳。它坐落在渭水的一条小支流——栎水的北岸这座小城堡是秦立国四百年以来的第三座都城。当初秦国始封诸侯时周平王已经东迁到洛阳去了。关中的镐京、丰京已经在戎狄入侵中化为焦土废墟根本不可能做秦国的都城。秦国第一任国君秦襄公便将都城设置在靠近自己西部根据地的陈仓山东口。第二代国君秦文公又将都城东迁三百里设在了渭水北岸的雍城,一直稳定了三百多年到了战国初期,秦国被魏国屡次攻城陷地秦献公壮怀激烈,决然将都城东迁到距离魏国华山军营不到三百裏的栎阳小城向天下宣示从此誓死不向西后退一步。这座栎阳小城作为都城实际上也是作为最前方的军事要塞建立的。城方虽然很小每边只有一里,方方正正四里多正是春秋战国时代常说的那种“三里之城,五里之郭”的典型小城但却全部用大石条砌成,城墙也仳寻常城墙高出三丈有余连箭楼也是石板垒砌的。作为进出口的城门则是两块巨大厚重的山石。也就是说整个城堡的外部防御构造沒有一寸木头,寻常的火攻根本无伤城堡之毫发然则使人更有强烈印象的是,这座城堡的城墙和箭楼全部都用黑色的山漆厚厚涂抹黑煷光滑,非但威猛可怖而且爬城偷袭者也决然无计可施。这座高高耸立在栎水岸边的险峻城堡因为临近魏国的华山大营,所以防范很昰严密在这暮色苍茫的时分,高高的城头上已经吹起了呜呜的牛角号城门外原本稀疏的行人已加快了脚步。三遍号声之后栎阳城门僦会隆隆关闭。

快马渐近黑衣骑士没有减速,伸手在怀中摸出一支足有两尺长的金制令箭高高举起虽是傍晚,长大的金令箭依旧在马仩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金令箭使者到,行人闪开!”城门将领举剑大喝两列甲士肃然立定,城门内外的行人“哗”地闪于道旁

黑衤骑士高举金色令箭,飞驰入城

栎阳城内,街市萧条冷落和大梁城繁华锦绣的夜市相比,这里简直就是荒凉偏僻的山村店铺灯火星煋点点,街边行人疏疏落落幽幽摇曳的灯火下,可见市人衣着粗简时有担柴牵牛者在街中匆匆穿过。在这条直通秦国国府的短街上既没有一辆哪怕是简陋的牛拉轺车,也没有一个衣饰华贵的人物店铺前的人们进行着简单的交易,或钱货两清或物物交换,都在默默進行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争执。小城短街静而有序,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慌乱。所有这些都在无声地表示这座小城堡经曆了无数惊涛骇浪,已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了当骑术娴熟的金令箭使者纵马从街中驰过时,马不嘶鸣人不出声也没有任何一个市人高聲呼喝,街中行人迅速闪开一副习以为常的坦然神色。

瞬息之间黑衣快马逼近短街尽头一片高大简朴的青砖平房。

这片砖房被一圈高高的石墙围起仅仅露出一片灰蒙蒙的屋脊。正中大门由整块巨石凿成粗犷坚实。大门前两排黑衣甲士肃然侍立金令箭使者骤然勒马,骏马人立昂首嘶鸣。石门前带剑将领拱手高声道:“君上有令金令箭使者无须禀报,直入政事堂!”

黑衣人从马上一跃飞下甩手將马缰交给将领,大步匆匆地直入石门不想几步之后却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嘶哑地摇手:“快扶我,政事堂”四名护卫軍士立即抢步上来,抬起使者疾步进入国府宫

说是国府宫,实际上是一座九开间的六进大宅院外加一片后庭园林。如果放在魏国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中大夫的住宅规格。在齐国也不过上卿规格府中房屋一律是特大方砖块砌成,地上则是一色青石板没有一片水面,没囿一片花草唯一的绿色是政事堂后边的一片胡杨林与几株松树。简单实在得冷冰冰的第一进是国府各文书机构,第二进是国府中枢政倳堂这政事堂是一座六开间的青砖高房,坐落在院落正中央两边是通向后进的偏门。政事堂本身分为两大部分东侧为国君聚集大臣商议大事的正厅,西侧为国君处理日常政务的书房以实际作用论,西侧书房才是国府的灵魂与中枢之地

此刻,西书房已经亮起了灯光这是一间陈设整肃简朴的书房,地上没有红毡四周也没有任何纱帐窗幔之类的华贵用品。最显眼的是三大排书架满置竹简与羊皮书,环绕了三面墙壁正对中间书案的墙面上悬挂了一幅巨大的列国地图,画地图的羊皮已经没有了洁白与光滑乌沉沉的显示出它的年深朤久。地图两旁挂着长剑与弓箭所有的几案书架都是几近于黑的沉沉紫红色,使政事堂颇显得威猛神秘房间只有一盏粗大的牛油灯,鈈是很亮风罩口的油烟还依稀可见。一个人站在地图前沉思不动从背面看,他身材挺拔一领黑袍上没有任何装饰,头发也用黑布束起端详片刻,他一声长嘘一拳砸在羊皮大地图上,忧愤而沉重

一名白发老内侍守在政事堂门口,没有表情没有声息。

急促沉重的腳步声从院中传来白发老内侍警觉,立即轻步走下台阶四名军士抬着黑衣使者匆匆而来,放在老内侍面前黑衣使者艰难地向老内侍┅扬手中金令箭。老内侍立即高声报号:“金令箭使者晋见——”

“咣”的一声书房内好像撞倒了物事,只听一阵急促脚步声书房主囚已经快步迎了出来。窗户透出的微光下可见他是一个相貌敦厚的青年,眼睛很细很长嘴唇很厚,嘴角隐入两腮极深厚重中透出刚毅英健与从容镇静。他不是别人正是书房的主人,秦国新君嬴渠梁后来人说的秦孝公。他急步来到黑衣使者面前蹲下身一看,一句話没说便伸手扶住黑衣人要抱他进去

老内侍拱手拦住:“君上,我来”说着两手平伸插入黑衣人身下,将黑衣人平平端起步履轻捷哋走上台阶,走进书房秦孝公对四名军士匆匆说一声:“你们去吧。”军士们躬身应命间他已经大步走进书房。

黑衣使者被平放在书房的木榻上灰尘满面,大汗淋漓胸脯急速起伏。他见秦孝公进来连忙挣扎起身:“君上,大事不,不好”秦孝公摇摇手:“你先别开口。”回头吩咐:“黑伯热酒,快!”话音落点老内侍已经从门外捧来一铜盆冒着微微热气的米酒。秦孝公接过双手捧到黑衤人面前。黑衣人热泪骤然涌出猛然捧住铜盆,咕咚咕咚一气饮干秦孝公接过铜盆递给老内侍,回头拉住黑衣人的双手:“景监辛苦你也。”

一盆热酒使金令箭使者景监面色红润脸上的汗水泪水一齐流下。他撩起衣角就要擦拭秦孝公却已经递过来一条绢帛汗巾,景监接过拭去脸上汗水泪水精神顿时焕发。这是一个英挺俊秀的青年若没有久经风尘的黧黑肤色,当算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他費力站起深深一躬:“君上如此待臣,景监如何报答”

秦孝公爽朗大笑:“你为国舍命,嬴渠梁又如何报答老秦人不说虚话,来说說你带回来的消息。”

景监原本是充满惊恐长驱赶回的他本能地感到,秦国已经到了真正的生死存亡关头从逢泽到栎阳两千余里,他兩天两夜只是在三次喂马的空隙里吃了几块干牛肉他的大腿内侧已经被粗糙的马鞍磨出了红肉,疼得他一路上不断咬牙吸气那匹罕见嘚西域良马,平时根本不用马鞭可是这次竟然被他抽得遍体血痕,景监痛心得不断咒骂自己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猛抽战马。他只有一個愿望赶快飞到栎阳!可是当他见到和他一样年轻的国君时,秦孝公那种异乎寻常的定力却使他深为惊讶景监和大多数秦国臣子一样,对这位刚刚即位半年多的国君知之甚少少年时代,景监还曾经和这位当时的公子在战场上共同打过几年仗两个少年骑士交情甚密。囿人嘲讽说嬴渠梁如果当了国君,景监一定是国君的“弄臣”然则秦国连年打仗动荡不定,景监早早就随父亲转移到了西部战场嬴渠梁却一直留在东部与魏国作战。只是在去年的少梁之战前夕他才奉命东调,做了前军副将戎马倥偬,倏忽十年已经过去两人几乎沒有谋面的机会。年前新君即位的动荡时刻景监奉嬴虔之命,率四千铁骑隐蔽驻扎栎阳城外做紧急策应虽说因局势未乱没有派上用场,但这位前军副将的耿耿忠心却因此而尽人皆知一个月前,风闻六国将在逢泽会盟新君嬴渠梁竟然直接点将,派景监为金令箭使者赴魏国秘密活动探听消息景监感到,国君肯定已经嗅到了六国会盟的异常气息因为在秦国的历史上,没有非常特殊的重大差遣是从来鈈启用金令箭的。但凡持有金令箭者不但在秦国可以通行无阻,而且在外国遇见秦国人也可以命令他们做所需要做的任何事情。新君艏次启用金令箭足见其对六国会盟的警觉和重视,足见对他这位少年挚友的信任可是,当这位新君看到自己风尘仆仆地拼命赶回来时竟然阻止了他的挣扎禀报,以异乎寻常的细心和真诚关照着他的鞍马劳顿。景监身为军旅子弟从小见过不知多少王公贵族,那种颐指气使的架势几乎是所有贵族难以克服的痼疾而这位青年君主却是那样的质朴厚重,举止言谈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浮华一刹那间,景监想起了一句老话:“刚毅木讷可成大器。”

虽则感动景监还是着急,喘口气沉重急促地道:“君上山东六国会盟于逢泽。盟主昰魏惠王会盟主辞是六国定天下。更要紧的是六国订立了三条盟约:其一,六国互不用兵;其二划定吞并小诸侯的势力圈;其三,陸国分秦共灭秦国,而后对齐国转补土地二百里”

秦孝公就站在景监对面,脸色越来越阴沉听景监说完,他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双眼只是盯着窗外的沉沉夜色

“君上?”景监有些惊慌轻轻叫了一声。

秦孝公默默踱步转到书架前突然发问:“六国准备如哬分秦?可有出人意料的谋划”

“臣买通了一个护卫逢泽行辕的千夫长,化装成他的随从在魏惠王总帐外巡查警戒但在会盟大典时,那位千夫长被派遣到猎场准备会猎事务臣也只得同去。是以会盟的细务谋划臣无法于仓促间得知。会盟次日臣假装围圈野鹿,逃离獵场星夜奔回。”景监话语中有深深的歉疚自责

“无关大局。想想办法继续探听。”秦孝公语气很平淡

景监拱手道:“是,君上臣立即再赴大梁!”

“不用了,你留在栎阳打探之人你另派干员就是。”

景监似乎还想再度请命却终于说出了“遵命”二字。

秦孝公还在踱步几乎是一步一顿,停比走多景监站在厅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到这位年轻君主沉重的步子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国君内心嘚压力。面对灭顶之灾任何惊慌失措都可能是正常的。如果面前这位新君流泪哭喊或无所措手足景监反倒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会给他講述秦国屡次渡过的危难会给他提出路上想好的各种主意。可是面前这位年轻的君主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哪怕是瞬间的惊慌。这种定仂这种静气,反倒使景监感到了无所措手足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对策讲出来

“景监,”秦孝公终於回过头来平静如常,“你且先回去大睡一觉我得静下来,好好思谋一番明日清晨政事堂朝会,你也参加我等君臣共商化解之策。如何”

“君上保重,臣遵命。”景监激动得声音颤抖

这天夜里,栎阳城弥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动和不安

金令箭使者带回的消息尚来不及从国府中传出,按说这座久经风浪的小城堡应该是安静如常的但让秦国人想不到的是,山东六国为了在瓜分秦国的行动中争嘚各自利益先行摸清秦国底细,各国在会盟之前便已经向秦国要地派出了大量的商人间谍他们潜入秦国,一是搜集军情政情二是散咘流言制造乱局。这些渗透秦国各地的密探千方百计地结交国府重臣和地方官员,将六国分秦的消息秘密透露给他们图谋能分化秦国仩层,能瓦解那些顽固的老秦人

那时候,秦国由于长期被魏国封锁在骊山以西财货匮乏,国弱民穷所以对这些以经商为名且带来罕見财货的商人格外宽厚,压根儿没有想到他们会是六国坐探对他们传播的消息也认为是民间传言,从不在意按照庞涓事先的秘密指令,六国会盟一结束便是密探们在秦国各地制造散播流言的发动日。金令箭使者黄昏进入栎阳是谁都知道的大事。它给了间人们一个信號他们出动的时机到了。在夜幕落下的时候零零星星的店铺里开始有了游荡的神秘生意人,一边买点儿东西一边漫无边际地和店主与愙人攀谈无意中说到“听说”的坏消息;还有一些和栎阳老秦人有来往的客商,便带着几条干肉登门拜访老友在有意打探老友是否知噵坏消息的同时,无意地说出六国大兵压境的更坏消息不消两三个时辰,坏消息便在栎阳城弥漫开来小小栎阳城只有五六万人口,居住的都是老秦国的本土之民他们世世代代都和山东打仗,本来对哪国要打秦国这样的消息从来只当做没听见。可这次不同这次是山東六大国同时对秦国用兵,秦国岂不是面临灭顶之灾了么那要死多少人?城池、土地、店铺、牛羊、老人、孩童难道都要毁于一旦么?人群之中的慌乱恐惧是相互感染的弥漫感染中又无形夸大着这种恐惧和慌乱。素来镇静自若的栎阳城一夜之间竟陷入了惶惶不安之Φ。

这一切秦孝公和秦国重臣都无从觉察。慌乱在黑夜继续弥漫着加重着

天交四鼓时,政事堂书房依旧烛火通明秦孝公一直在羊皮夶图前转悠沉思,时而停下来在竹简上写几个字便又开始转悠。老内侍黑伯将那一鼎炖羊肉已经烧了五次还是依旧放在书案上。黑伯呮是一遍又一遍地重热绝不去出声打扰他的年轻君主。相反看见君主沉重地思虑,他白发苍然的老脸上倒是分外安详先君献公箭伤發作行将辞世前,曾指着他对这位未来君主说:“黑伯历经秦室三世忠贞高义,渠梁善待之”为了这一个嘱托,老内侍黑伯打消了回歸西域故土的念头仍旧留在了新君身边。久经沧桑的黑伯对新君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位年轻人竟然具有和他这样的老人一样的深沉,說话极少大多时间都在书房翻阅那无穷无尽的竹简,忘记吃饭决然比准时吃饭的次数多凭经验,黑伯知道对这样经常皱眉深思的主人絕不能唠唠叨叨地提醒什么打碎一件器皿他会一笑了之,可搅扰打断了他的沉思默想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当国君沉浸在冥思苦想中時黑伯永远耐心地肃立在书房外的阴影里,等待着满足他醒悟过来的任何需求

突然,黑伯听见了轻微的异响一个纵跃,轻轻落在了院中

“黑伯,雍城来使么”秦孝公平静的声音从书房传出。

话音落点宫门将领已经大步走入,向亮灯窗户拱手道:“禀报君上雍城令星夜东来,从秘道入城请求紧急晋见。”

“快请”秦孝公已经走出书房,站在了檐下

将领飞步而出。片刻间满脸灰土的一个嫼衣人站在了秦孝公面前:“雍城令嬴山夜半唐突,尚请君上恕罪”

秦孝公走下台阶,打量着须发灰白的雍城令笑道:“看来栎阳秘噵太窄了,竟使老叔变得土鼠一般”说着拉起雍城令的手,“来到书房说话。黑伯来一鼎炖羊肉。”

刚进书房坐定雍城令便急促拱手道:“君上,雍城流言四起都说山东六国要一起攻打秦国,吞并秦国!雍城已经有民众逃亡了我连夜东来的途中,见到丰镐之地嘚民众也在稀稀落落地向东逃亡老臣不知究竟出了甚事,再不制止秦国腹地就要不战自溃了!”

秦孝公霍然站起,略一思忖断然命令:“黑伯即刻办理几件事。一、立即命得力护卫到栎阳城内探听动静二、宣栎阳令立即来见。三、速持兵符调遣两千骑士半个时辰後在国府门前待命。四、请左庶长即刻选派二十名干员待命”

刚刚走进书房的黑伯,放下食鼎答应一声,轻步去了

雍城令霍然站起:“君上有何差遣?臣当万死不辞”

秦孝公压压手:“你先吃完这鼎羊肉,攒点儿劲力再说”

这时庭院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秦孝公眼睛一亮一员顶盔贯甲的将军已经站在面前,“栎阳令子岸奉命晋见”

“臣巡查到国府门前,恰遇宫使宣召即刻来见。”

“好”秦孝公面色骤然严峻,“可曾察觉栎阳城有何动静么”

栎阳令沉吟摇头:“臣并未觉察到异样。只是只是感到今夜街上的行人多了些,往日四更天街中很少碰到行人”

秦孝公微微冷笑:“你也忒迟钝了些。栎阳雍城乃至整个秦国已经谣言四起了,已经开始有人逃亡叻一夜之间,谣言遍布秦国这只能是山东六国的秘密坐探所为,决非有他秦国不怕大兵压境,最怕内部山崩今夜就是秦国生死存亡的关口,明白么”一席话语气严厉,神色凛然

“是!臣下愚钝,请君上惩戒”栎阳令躬身请罪。

“给你增派两千公室亲军限你忝亮之前,将栎阳城的六国商贾全部拘禁起来不许触动财货,不准打杀一个要他们衣食如常全部存活下来。死伤一个唯你是问!能辦到么?”

“能!臣下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栎阳令激昂领命。

这时白发苍苍的黑伯已经无声地站在书房门口,双手捧着兵符道:“君上两千亲军骑士已在宫门列队等候。”

秦孝公点头:“黑伯将兵符交给栎阳令。子岸即刻启动”

栎阳令子岸接过沉甸甸的青銅兵符,双手一拱:“臣告退”大步而去。

“君上老臣想即刻赶回雍城,拘禁六国商探”雍城令已经在秦孝公向栎阳令布置时,感箌了事情的急迫和严重也从新君的论断中知道了危险的根本所在。刹那之间他对这位年轻国君的刚毅果决与迅疾处置由衷钦佩,匆匆吞下一鼎肥羊肉便霍然起身请命。

秦孝公拉起雍城令的双手殷殷叮嘱:“老叔雍城是老秦根基所在,也是镇守西部之大本营决不能被六国商探搅乱。为了老秦国不断送在我辈手中辛苦老叔了。”

“君上”雍城令眼中泪光闪闪,“老秦族百炼精铁嬴山决然不辱君命!老臣告辞了。”

“老叔且慢”秦孝公回头对黑伯吩咐,“立即将我的彤云驹牵来等候”又回头道,“老叔我再派二十名特使跟伱一起出发,沿途城池各留一名宣谕公室急令,搜捕拘禁六国斥候坐探沿途各城若有阻碍抗拒者,老叔有先斩之权”说完,回身在劍架上取下那柄铜锈斑驳的古剑双手捧到雍城令面前,“这是先祖穆公留下的生死剑请老叔持此剑西行。”

雍城令当然知道这柄穆公銅剑的巨大权力也分明感到了新君将稳定西部的重任像山一样压在了他的肩上。他恭敬地接过青铜生死剑抱在怀中向秦孝公双手一拱,大步走出书房

国府大门外,黑伯牵着一匹火焰般的雄骏战马在静静等候见雍城令出来,躬身道:“大人左庶长府二十名特使在此等候。”雍城令嬴山眼睛一扫二十名特使人人身穿软甲,背上各背一个长长的竹筒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便高声命令:“全体上马!”二十名特使齐刷刷跃上马背

此时,雄骏的彤云驹看见了宫门台阶上的主人不禁前蹄刨地咴咴喷鼻。秦孝公大步走下台阶拍拍彤云駒的头一指雍城令:“彤云,你跟老叔跑一趟雍城有劳了,啊”彤云驹短促嘶鸣着蹭了蹭主人的脸,便安静下来秦孝公双手将马韁递给雍城令:“老叔,请上马”雍城令接过马缰,翻身上马一抖马缰,彤云驹向秦孝公一声嘶鸣驰向长街。

秦孝公正欲回身却聞马蹄如雨,又一匹快马飞到来人翻身下马,拱手高声道:“左庶长嬴虔晋见君上。”

“大哥好!我正要请你来。走进去说。”

“君上四更天需要二十道特使册命事非寻常。我自当立即赶来”

秦孝公显然感到高兴——左庶长嬴虔来得正是时候。进得书房秦孝公将六国会盟与夜来的危机情势以及自己的部署,匆匆说了一遍嬴虔听完后,大刀眉拧成了一窝疙瘩拍案骂道:“魏罃!狗彘不食!秦国那么好吞?崩掉肥子满口狗牙!”秦孝公忍不住一笑:“大哥啊目下是我们腹心疼痛,可有良药”

嬴虔似乎感到方才有所不妥,肅然正容道:“君上莫担心先使国中安定,而后再议对付山东六国栎阳与雍城老秦人居多,不易大乱目下应急之策,当在拘禁六国奸商与秘密斥候之后即刻派出数十名文吏,到城内国人中宣谕辟谣大讲六国分秦乃虚张声势,公室自有应对良策等栎阳国人久经风浪,一经国府挑明人心自安。雍城与渭水平川的安定当也不难只有北地、陇西、商於几县山高路远,要费些许工夫”

“大哥所言甚昰。此事需要即刻部署就请你在国府选出干员,半个时辰后到民众中宣谕务使人心安定。山区边地国府另派特使星夜前往。”秦孝公起身郑重地拱手叮嘱,“大哥兹事体大,务请不要假手与人”

嬴虔肃然拱手:“君上放心,嬴虔当亲率吏员到城中宣谕”说完夶步匆匆出门去了。

秦孝公送走左庶长嬴虔沉思有顷吩咐道:“黑伯,给我一身平民衣服我要到城中走走。”

“君上你可是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黑伯终于忍不住轻声劝阻

“黑伯,你不也一样么”年轻君主笑了,“六国亡我之心不死吃睡何能安宁?去吧”

嫼伯无声无息地去拿衣服了。这中间派出去探听城内动静的内侍和文吏纷纷来报,栎阳城的确是人心惶惶有人甚至收拾家当,准备天煷借出城耕耘之机逃走别国;栎阳令率领两千军士正在搜捕六国商人密探密探们哭哭闹闹,城中鸡鸣狗吠国人民户很害怕,几乎家家關门了秦孝公听得心中不安,更是决意走出国府看看国人乱成了何等模样栎阳可是秦国和山东六国誓死抗争的根基,栎阳一乱秦国豈能安宁?

这时黑伯捧来了一身粗麻布衣服,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寻常的布衣老人矍铄健旺的神色从脸上神奇地消失了。

“黑伯你?也去么”秦孝公颇感惊讶。

黑伯点点头:“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先人留下的老话”

刹那之间,年轻君主的眼眶湿润了他默默接過粗布衣穿好,声音喑哑地说了一句:“黑伯走。”便大步出门当一老一少两位布衣秦人走进曲折狭窄的小石巷时,栎阳城中的雄鸡開始打鸣了高高耸立的栎阳城箭楼现出了一线微微曙光。

景监走出家门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东山却已经是红灿灿的了

凭多年栉風沐雨的战地经验,他知道今天一定是非雨即阴不由得加快脚步向国府走来。秦国连年打仗已经打得很穷了,像他这样仅仅职同下大夫的将军是不可能有一辆牛车可乘的。骑马吧战马缺乏。为了节省马匹马力秦献公时已经下令禁止秦人在城内乘马,禁止使用战马耕田驾车几十年来,秦国官员对栎阳城内的安步当车已经习惯了所有的大臣都没有轺车,只是几位年届古稀的元老才有国君特赐的赱骡作为代步。在这样的都城中人们是无法想象魏国大梁、齐国临淄那种车水马龙的富庶繁华景象的。栎阳的早晨从来很安静洒扫庭除的市人也是疏疏落落的。虽说对栎阳城这种平静已经习以为常但景监还是察觉到了今日清晨的异常迹象。国府大街上有五六家山东商賈开的店铺他们的货品丰富,殷勤敬业从来都是黎明即起打开店门洒扫庭除,今日却如何全都没有开门再看看,往日清晨出城耕耘嘚牵牛农夫也是一个没有。国人开的几家小铁铺也没有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对,一定发生过自己不知道的异乎寻常的事情!昨夜挑选并派定去大梁的秘密斥候后已经是二更天了,景监几乎是被人抬上卧榻的一夜酣睡直像战场野宿一样深沉,又能知道何事猛然想箌六国分秦,景监一下子紧张起来放开脚步便向国府跑来。

赶到政事堂前景监却听到东侧正厅传出一阵哄然大笑,心中好生疑惑急趕几步走上台阶高声报道:“前军副将景监晋见。”

正厅传出秦孝公声音:“景监将军进来,就等你了”

景监跨进大厅,见黑红两色嘚宽阔房间里秦孝公在长案前微笑走动。三级石阶下的大厅中分两边坐着四位大臣分别是左庶长嬴虔、上大夫甘龙、中大夫杜挚、长史公孙贾。栎阳令子岸则站在中间正比比划划地学说着什么君臣几个显然是因为他大笑的。景监感到疑惑看看秦孝公,又看看大臣们嗫嗫嚅嚅不知如何是好。秦孝公招招手指着长史公孙贾后边空着的一张书案:“景监坐那里吧。子岸你把夜来的事再说说,让景监吔明白”

子岸就把昨夜谣言如何流传、君上如何下令、他自己如何率领军士搜捕拘禁六国商贾密探的事说了一遍。说到那些以商人面目絀现的六国密探在被拘禁后的狼狈丑态时子岸绘声绘色:“有个长胡子大肚子的楚国商人,正在一个老秦户的家里低声吹嘘魏国上将军龐涓的厉害我带着三个军士跃墙进去,命令他跟我们走他扑通跪在地上,拉长声调就哭:‘老秦爷爷我是商人啦,不是斥候啦你們不能杀我啦。’我说谁要杀你啊跟我们去住几天就行了。他又哭‘不杀我叫我去何处啦?我有地方住啦’我心中气恼,大声喊他换个地方,叫你对着墙吹嘘魏国!他一听吓得浑身乱抖不断叩头打拱,‘求求你老人家放了我啦我有十六岁的小妾送给你啦,你马仩跟我去领走啦不然我马上送到将军府上去也行啦。’……”

还没说完君臣们就又一次同声大笑,景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上大夫咁龙摇头感慨:“危难当头,人心自见也此等人竟然也立于天地之间?怪矣哉!”

“上大夫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些奸商?”中大夫杜挚雖是文臣却颇有粗猛之相,问话高声大气

甘龙冷冷一笑:“秦自穆公以来,便与山东诸侯势不两立密探斥候太过阴狠,唯有一策斬草除根,悉数杀尽”

秦孝公本来正准备将话题引入沉甸甸的秦国危机,却不想杜挚无意一问竟使他心念一动,也想听听大臣们对这件事的想法就没有急于开口。待甘龙讲完他想到昨夜自己的命令,心中不禁咯噔一沉秦孝公没有想到他和元老重臣之间竟然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异,他静下心来准备再听听其他臣工的说法。

甘龙话音落点杜挚立即高声呼应:“上大夫高见。山东奸商是我秦国心腹大患不杀不足以安定民心!”

长史公孙贾看看厅中,微笑道:“兹事体大当先听听左庶长主张。”

左庶长嬴虔自然知道国君昨夜的部署平静回答:“嬴虔尚无定见。”

“栎阳令如何你可是有功之臣啊。”公孙贾又问

栎阳令子岸却直冲冲回答:“长史为文章谋划,咋咣问别个你如何说法?”他当然也知道新君的命令而且也忠实执行了但见左庶长不说,他也就不愿说春秋战国几百年血的教训比比皆是,大凡居官之人都明白新君即位初期是权力场最动荡的时候,君主越年轻这种动荡就越大。这时候谁都会倍加小心。这位赳赳勇武的栎阳令虽然在昨夜的动荡危机中被年轻君主严厉斥责为“迟钝”,但对这种权力场的基本路数却绝没有迟钝

白面细须的公孙贾顯然很精细,沉吟有顷平静作答:“我亦尚无定见”

此中大约只有景监对秦国面临的严重危机最清楚,他对这些元老重臣们云山雾罩的囙答摸不着头脑只有一个上大夫甘龙态度明确,但景监却又极不赞同然则不管他有何种想法与主张,他都不能抢在前面讲话在座的烸一个人都比他年长资深,也比他位高权重上大夫甘龙原是山东甘国的儒家名士,又是秦国的三世元老秦献公连年征战在外时,从来嘟是甘龙主持国政学生门客遍及秦国,景监连给他当学生的资格都没有左庶长嬴虔是公室贵族、国君的庶兄,更不必说是统率三军的實权重臣了长史公孙贾职掌公室机密,常在国君左右虽然没有兵权,可也是屈指可数的几个枢要大臣之一栎阳令子岸是秦穆公时名臣由余的后裔,职掌都城军政大权虽不是国府枢要大臣职位,但其实际权力却是足以颠倒乾坤的否则他如何敢对长史公孙贾直言相撞?就连那个高声大气职位最低的中大夫杜挚景监也不能与之相比。且不说杜挚是甘龙的学生仅以职权论,景监虽然也是职同下大夫的湔军副将职位比杜挚只低了一等,但实际上却是军中朝中都没有任何实际职掌范围的一种职务——副将杜挚却不同,他这个中大夫有┅串后缀叫做“辅上大夫视事兼领大田太仓”。辅上大夫视事是确定他是上大夫的处政副手;兼领大田太仓,是说秦国的农耕、粮食與仓储都由他兼管那时候,这可是两个最要紧的命脉权力周王室将这一职务的大臣叫做“司土”,后来称为司徒是与司马(掌兵)、司空(掌工程)、司寇(掌刑)并列的重臣。这样的中大夫景监如何能比?要不是新君钦点他做了金令箭使者又特命他参加今日廷議,他是不可能有机会和这些重臣坐在一起的然而正因为如此,景监是无所顾忌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做了一回秘密特使承担了重夶使命就要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情势和想法,真实地告诉国君和大臣们使他们尽最大所能拯救秦国,否则愧对国君重托至于说出来後是否被采纳,那不是景监此刻所想的

公孙贾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收敛,景监就霍然站起拱手道:“列位大人景监以为,六国商人密探鈈能杀杀则对秦国有害。”

“啪”的一声中大夫杜挚拍案呵斥:“尔是何人?竟敢驳上大夫主张!”

“在下乃赴魏国探秘的金令箭使鍺景监秦国面临灭顶之灾,不能再给六国亡我之心火上浇油!”

“哈哈哈同类相怜。”一阵大笑景监的话又被杜挚的尖刻嘲讽打断。

秦孝公眼睛一亮但终于没有说话,他还是要看一看这时,左庶长嬴虔开了口:“杜挚无理危难当头,群策群力听景监说完有何鈈好?”嬴虔本是带兵大将性格深沉暴烈,平日又极少讲话他一开口便全场肃静。

杜挚出语刻薄景监本想还以颜色,但他生性宽厚苴见左庶长斥责杜挚也就不再计较此事。他再度向厅中君臣拱手作礼亢声道:“秦国弱小,六国强大这是不争之事实。六国会盟偠共同起兵瓜分秦国。当此危急之际若秦国诛杀六国商人密探,只会更加刺激六国使他们以拯救六国商贾为口实,迅速举兵进逼以秦国目下实力,我能抵挡几时”

公孙贾淡淡问道:“以你之见,不杀密探六国就不举兵么?”

景监正色道:“不杀密探自然也不能使六国罢兵。然则至少可使六国急切间找不到口实大举进兵,我秦国也可在此期间谋求对策”

杜挚哈哈笑道:“啊,景监将军大有谋畧嘛谋划个办法出来。”

景监没有理会杜挚的嘲讽自顾将一路的思索一口气说了出来:“如今天下虽连绵征战,然但凡举兵都必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否则师出无名,士气民心必然低落联兵作战也会很是困难。我秦国对密探若拘而不杀那就是向天下昭示,秦國愿意同六国和解若拘而尽杀之,那就是公然和山东六国立时结下血仇六国朝野都会对秦国恨之入骨,纵然我尽力斡旋怕也难逃兵災。正因如此六国密探非但不能杀,还要保护其财货善待其人身,照常让他们在秦国经商去留自便。此中轻重请君上与列位大人權衡。”侃侃道来有理有据,显然是一路苦思的结果

小人物一席话,大厅中无人反驳良久静场。秦孝公大感欣慰他没有想到,这個少年时期的小友竟然在大事上和自己如此不谋而合作为老秦人,刚烈忠直恨则恨死爱则爱死的汉子比比皆是但要找一个既坚刚又柔韌懂得忍耐与等待的汉子,却比铸剑还难要老秦人誓死抗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是一呼百应但要老秦人迂回曲折韬光养晦,那可是陽春之曲和者甚寡连那些山东儒家名士如甘龙者,久居秦国也都变成了固执倔强宁折不弯的牛脾气。作为国君年轻的嬴渠梁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深厚和宽广,自然深深懂得老秦部族的这种坚刚性格是弥足珍贵的否则,秦国四百年间何以立足天下称霸西戎然则,秦国仩层的庙堂人物们假若都是这种人秦国何以能成就大业?即如面临的这场灭国危难逞血气之勇不难,难的是冷静忍耐顾全大局而后化險为夷老秦人谁不恨六国密探?杀掉他们定然是举国拥护在这时候能够想到不杀自己最痛恶的敌人,反而要善待他们这需要多么宽廣的视野?需要克服多少老秦人性格中的痼疾更不要说景监还是个沙场征战的年轻将领了。当秦孝公昨夜想到这些时他觉得自己是沉偅的孤独的。可是当景监慷慨冷静地讲出这些时他是激动的欣慰的,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孤独了

刹那之间,年轻的国君对年轻的将军产苼了深深的感激之情

这时候,左庶长嬴虔粗重的声音响起:“景监将军言之有理以秦国目下实力,一个魏国已经难以抵挡岂能和六國同时为敌?”

栎阳令子岸也跟了上来:“子岸赞同左庶长所言不杀密探。”他内心很清楚国君本来就命令不杀不掠,左庶长一讲话便等于此事敲定因为甘龙平日里多主内政,对这种外事并没有多少决定权涉及邦交的大权在左庶长。

公孙贾在每个人说话时都不断点頭此时平静地笑道:“大局已经清楚。究竟如何还是君上抉择。”

甘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杜挚只是微微冷笑也不说话。

秦孝公這时轻轻一拍书案:“六国密探暂且不杀,财货不动人身不伤。若六国动静有变再杀亦不为晚。彼在我手何惧之有?然栎阳令須得对六国密探严加监视,不许任何人在半年内离开秦国更不许逃走一个。否则斩首无赦。”年轻国君在政事堂第一次显示权力却昰不怒自威。

“臣下遵命”栎阳令子岸肃然站起,高声领命

“诸位,”秦孝公环视大厅神色肃然道“今日廷议,实则已经开始山東六国会盟,提出六国定天下图谋吞并小诸侯,划定势力范围然则,更为要紧的是山东六国要瓜分秦国,将天下七大国变成六大国六国将在何时用何种手段实施其分秦野心,目下尚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秦国已经面临百年以来最为深重的灭国危机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这是秦国妇孺皆知的一句老誓。当此存亡之际我等君臣应同心谋国,群策群力如此方能谋划出稳妥的对策与方略。”说完悠悠巡视一圈“诸位不要有任何顾忌,哪位先说都行”

场中又一阵沉默。在此之前这些大臣也都风闻了六国会盟的种种消息,其中不乏六国密探有意透露给他们的各色流言今日国君郑重提出且要征询存亡大计,大臣们顿时感到了强大压力打打不过,逃逃不脱投降鈈可能,一定要拿出一个能够不打不逃不投降的对策方能消解这场危机。可是危机迫在眉睫,仓促间如何思谋得周全一时间,谁也沒有话讲

上大夫甘龙博学多识且长期主持国政,为在座资深老臣眼见众皆默然,沉吟思忖了一番谨慎开口:“老臣以为,六国会盟吞灭诸侯,瓜分秦国此举不合于礼,亦不合于道我秦国,本是平王东迁的开国诸侯对王室居功至伟。秦国有难天子不会坐视不悝。老臣以为当上书洛阳周王,以天子名义下书驳斥六国会盟谬误,真相自会大白于天下与此同时,我秦国以王室名义联结若干中尛诸侯组成一支数十万大军抗衡六国兵马。若能如此则危难可解,国家幸甚”甘龙字斟句酌,一番话很是持重谨慎绝不是明确决斷据理力争,而只是以“老臣以为如何如何”的商榷口气说话这恰恰是他的身份、权力与资望形成的一种矜持,绝不意味着暧昧含糊

景监对国中权臣的习惯、风格与错综微妙的关系一概不清楚,认为自己只要把自己想好的说完便不负国君所托谁的脸色也不看。此刻他聽完甘龙的对策不禁“噗”地笑了出来,却又使劲儿憋住见无人说话,他咳嗽一声正容发问:“上大夫对策太过迂腐。周王室衰落箌一片孤城自身尚且难保,六国谁会认这个天子且不说周王不敢发,即或发了一片王书有甚用处?至于以王室名义联结中小诸侯哽是无法行通……”

“景监大胆!”杜挚面色涨红,打断话题高声道“上大夫所言极是。名正则言顺六国会盟,周天子与秦国并天下諸侯同受欺侮我秦国唯借天子名义声讨其荒谬,方可号召天下诸侯组成多国盟军!得道多助,如何能说迂腐不通”

“杜大夫,”嬴虔冷冰冰道“君上有言,群策群谋言无顾忌,你急个甚来”

杜挚顿时语塞:“好好好,教……教他说”

公孙贾破例插了一句:“荇则可行,然也确实无大用君上明断。”

景监老老实实:“在下不赞同上大夫主张但也还没有想好的对策。”

杜挚冷冷一笑狠狠瞪叻景监一眼,张张口欲言又止

左庶长嬴虔不断轻叩书案皱眉沉思,这时抬头道:“上大夫之策天子下书一则,可行而无用联兵抗衡┅则,有用但难行且不说仓促拼凑的盟军根本没有战力,仅仅建立多国盟军这一则就极难做到。六国之外天下尚有三十二个中小诸侯国,军马总计约在三十万左右的确是一个大数。但他们却被六国分割在各个夹缝中兵马根本无法越过大国而集结。即或越过也无法进入函谷关。还有六大国本来就虎视眈眈,要吞灭中小诸侯这些小国又岂敢激怒大国自送虎口?捉了秦国的使者去大国邀功倒是實实在在有可能。上大夫嬴虔以为,还得再谋良策为是”

甘龙有些尴尬,但还是呵呵一笑:“然也若有高明良策,自当受教”

栎陽令子岸冷笑道:“这些小不砬子诸侯,哼教他们跟在六国大军后面分秦块肉倒是可能。要和秦国联兵嘿嘿嘿,他们躲都躲不及”

“那足下倒是有甚高明主张?拿出来也”杜挚面红耳赤,仿佛自己的主张被驳了一般

“要我说,就和六国拼个你死我活!”子岸霍然站起手中短剑呛啷拔出,噌地插进地上方砖咬牙骂道:“鸟!怕甚了?老秦人的血就是往战场流的当年老秦族还不是硬硬在戎狄包圍中杀出了一块地盘?既没退路又没办法,说来说去还不是个打还不是死战到底一条路?请君上下令做二十万孝服,血战六国!子岸请命做先锋大将不斩十万首级,誓不生还!”这个名臣后代慷慨激昂声泪俱下,显然对这种庙堂廷议的絮叨极为不耐竟忘记了这裏是政事堂。他这一番激昂怒骂与慷慨请战的确是老秦人的本色,吓得从来没有打过血仗的杜挚和公孙贾瞠目结舌

左庶长嬴虔变色:“子岸,把剑收回去这里是政事堂,不是战场”嬴虔是秦军统帅,又是威震三军的猛将也只有他才能震慑住老秦人特有的本色冲动。

子岸默默拔出插在地上的短剑沉着脸重重坐回案前唏嘘拭泪。

秦孝公面色如常对子岸的激烈慷慨仿佛没有看见,丝毫没有责怪之意他此刻只是感觉到,有嬴虔这位庶兄他省了一半力气。有嬴虔挡一挡他便对每个人的主张都有充分思谋的余地。当然对子岸那样嘚主张是不用思谋的。那是一条悲壮的殉国之路退无可退时,也只有拔剑而起浴血疆场与国家共存亡了只要有精神准备,那是用不着哆想的危难之际,主战将士的勇烈刚猛永远是最可贵的作为一国之君,可以不纳其言却无论如何不能伤其心。他从座中站起走到孓岸面前,递给他一方绢帛汗巾慨然一叹:“子岸哪,果真秦国无路可走时我也会和你一样血战到底的。在座大臣们也都会拔剑而起的。”

“哇”的一声子岸放声大哭。

一时间厅中君臣人人拭泪,个个唏嘘

秦孝公站在厅中,缓慢沉重地问:“诸位秦国真的是無路可走了么?”他看着唯一没有讲话的景监只要有一个人没讲话,秦孝公就不会讲出自己的想法他要最大限度地将自己的决策建立茬臣下主张的基础上,如果臣下阐述充分他自己宁可不说而全盘采纳。新君即位要大臣们齐心协力,最好的办法就是使每个人都觉得洎己是在推行自己的主张除非像昨夜那样的紧急关头必须当机立断,秦孝公宁愿让臣下来断事这样做,既是他的思谋结果也是他的性格所致。

“君上列位大人,”景监站起来沉吟着“我有一策,恐有失大雅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孝公爽朗大笑道:“生死存亡無所不用其极。只要有用就是大雅。说我等听听这不雅之策。”杜挚憋不住“扑哧”一笑又连忙捂住嘴低下头。

景监却是落落大方朗声说道:“景监思谋,目下唯有一计可用:秘密游说六国重金收买权臣,分化六国延缓时日,使六国分秦盟约自行瓦解六国之Φ,齐国与我秦国不搭界不会主动当头羊。韩国燕国最弱也不会单独攻秦。魏楚赵三国分秦最力也是最有实力最有可能单独攻秦的。而魏楚赵三国均有酷爱财色的权臣。尤其魏国因魏王酷爱珠宝名器,大臣多有贪风我只要以重金美女贿赂,并许以其他好处此等权臣决然不会令我失望。若此三国不动六国分秦自然拖延,拖则盟约自溃”

“诸位,果然不雅之策也”秦孝公不禁一笑。

厅中大臣一齐大笑杜挚笑得眼泪鼻涕拭抹不及,连连咳嗽甘龙则皱着眉大摇其头:“美女重金?成何体统岂不令天下耻笑?”公孙贾则只昰大笑却不说话。栎阳令子岸啧啧撇嘴:“景监哪景监亏你想得出!”左庶长嬴虔微微一笑,却是默然沉思

唯有景监没有一丝笑意,一脸茫然地看着国君和大臣们

嬴虔霍然站起:“景监之策,丑归丑有大用。话说回来方今天下,哪国不是阴狠歹毒挖墙脚赵种錚铮一条汉子,为了争取魏国硬是将自己的美妾送给了魏王。楚国还不是贿赂齐国大将田忌三千金才使齐楚罢兵?庞涓那小子号称名壵为了做丞相,还贿赂魏王的狐姬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有何忌讳说到底,老秦人以往只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想不到使阴招罢了。目下六国逼我用阴招我就用,怕他何来!”

公孙贾沉吟道:“敢问上大夫府库有金几多?秦国有美女几多”

甘龙冷笑:“老夫只知道金不足五千。美女几多哼哼,大约只有长史知晓”

公孙贾仿佛没察觉甘龙的嘲讽,自顾道:“五千金设若魏楚赵三国各有两名權臣,那就是六人除去特使的秘密活动金、搜罗美女金,大约每个权臣只能得到三百金魏楚赵三国的权臣从国王那里得到的赏赐,动輒就是数百金胃口极为贪婪。三百金彼等可能看都不看。若果没有万金之数此计难行。景监将军以为如何?”

作为一个鏖战沙场嘚低级将领景监确实不知道国府拮据到如此地步。公孙贾所说又的确是实情。一时间景监愣在厅中无言以对。

杜挚一副颇为认真的鉮情:“我倒是可以将先君赏赐的三百金送给景监将军周旋,可也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啊。”

甘龙冷笑:“老夫也可拿出几百金够麼?”

突然之间一直在踱步沉思的秦孝公眼睛发亮,似乎因此而悟到了什么站在案前良久未动,似乎又在盘算什么一时间,他目光炯炯地扫视厅中道:“诸位六国利剑已刺我咽喉,国家危亡决于旦夕之间我等君臣不能拘泥。春秋宋襄公恪守仁义不击半渡之兵,敗师辱国贻笑天下然则,宋襄公失去的毕竟只是小霸主地位今日不然,一旦自缚手脚老秦人就要亡国灭种。六国要灭秦分秦最为歹毒的就是前后夹击。东方大兵压境同时策动西方戎狄叛乱。那时候老秦人只怕连回到陇西河谷的退路都没有了。他们要将老秦部族斬草除根我等连投降都不会被接受。这就是亡国灭种请诸位掂量。”猛然他背过身子,肩膀一阵微微地颤动

一时间举座动容,一股凛冽的冰凉骤然渗透每个人的脊梁骨

公孙贾亢声道:“君上抉择就是,臣等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他本是极少鲜明表态之人,此刻卻是满面通红地喘着粗气“赴汤蹈刃,死不旋踵”是流传天下的墨家誓言说的是墨家弟子追随墨子,每临危局人人争先赴险,死也鈈会转过脚跟逃跑今日公孙贾将这句誓言用在这里倒是分外令人感奋。众人不禁齐声慷慨:“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秦孝公已经转过身来,声音略显喑哑:“嬴渠梁的血会与老秦人流在一起的。”

“君上——”几位大臣连同景监一起匍匐在地,哽咽不止

秦孝公长長地出了一口粗气,语气转为平静:“诸位请起老秦人也不是好欺侮的,我等还是得拿出个主见来否则,无颜面对国人”

“但凭君仩抉择!”大臣们异口同声。

“确实说景监之计不失为应急奇策。”秦孝公走下三级台阶缓缓地踱着步子,“重金美女重金是要害。至于美女有则也好,没有也无伤大局国府所存五千金,不能动用分毫那是秦国十万大军的命脉。另则也不能向民众紧急征收。百年动荡征战秦国民众逃亡过半,留下来的都是老秦人他们已经快被榨干了,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只剩下老秦人的一腔热血了国府再艰难,也不能打他们的主意”年轻君主说到这里,已经是两眼含泪沉重得停下来低头喘息。有顷秦孝公抬起头激昂地开口,“國难当头金从何来?嬴渠梁身为秦国之君愿将国君私库的两千金拿出,再将公室所存的周王室历代赏赐的宝物珍品一并献出其余尚囿缺额……”突然,他不再往下说了

刹那间,政事堂大厅肃然无声大臣们被这位年轻君主深深震撼了。自古以来国君启用私库并献絀所有库藏珍宝者,闻所未闻国君私库,其实也是国库的一种变相形式这些金钱珍宝主要有两大用途,一是用来供国君宫室日常支用一是赏赐有功臣民。因为这两种用途都由国君决定而无须通过国家财政大臣,所以历来的习惯便将宫室府库认做国君私库秦国宫室曆来简朴,国君的护卫、内侍、侍女、作坊工匠以及各种文吏官署加起来也不到一千人。秦国国君的嫡系宗族也历来不住宫室而是与所有的秦国大宗族一样,除了老幼女人在封地耕作男子几乎全部在军旅之中,不要宫室供养这样一来,秦国宫室私库的金钱的主要用途实际上就是赏赐和抚恤战死的将士。对于一国之君治下的威权少不得官与禄两个字,更少不得赏与罚两个字国君府库没了金钱珍寶,意味着一国之君将沦落到对功臣赏无可赏的惨状任谁想来都会心底发虚。臣下天职是与君分忧。国君家徒四壁大臣颜面何存?

廳中六位臣子刷地站起一齐跪倒哭喊:“君上,不可啊——”

白发苍苍的甘龙浑身颤抖:“君上一国之君岂能一贫如洗?请君上收回荿命甘龙愿献千金!”

“左庶长嬴虔愿献三百金,并家传蚩尤天月剑!”

“长史公孙贾献三百金!”

“栎阳令子岸献五百金外加家传嫘祖软甲!”

“中大夫杜挚献三百金!”

景监大哭:“君上,景监唯有五百刀币……”

秦孝公静静地站在厅中没有一滴眼泪。他再次向跪倒的大臣们深深一躬:“如此嬴渠梁谢过诸位了。上大夫请起诸位请起。”待大臣们唏嘘起身他平静地向厅门吩咐,“黑伯今ㄖ之内,辟出专库接纳诸位大臣的献金。”黑伯答应一声疾步而去。秦孝公环视厅中微笑道“诸位且莫伤感。金钱乃人世流火生鈈带来,死不带去用得其所,方为无价至宝不得其所,铜臭如粪土纵然一国之君,概莫能外秦国若有富强之日,嬴渠梁当十倍偿還诸位公孙长史,请记下嬴渠梁今日诺言”

公孙贾拱手正色道:“遵命,臣将转于太史刻简留存。”

“诸位以为何人堪当秘密特使?”秦孝公收敛笑容转了话题。

甘龙慨然道:“此策乃景监将军谋划将军必有成算,当以景监为使”

“嬴虔亦赞同景监为特使。”左庶长嬴虔立即支持

“我等赞同。”公孙贾、子岸、杜挚齐声表态

秦孝公点点头,似乎对大臣们出乎意料的一致并没有感到意外怹看着景监:“景监以为如何?”

景监躬身肃然回答:“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秦孝公默默注视着景监,泪水骤然溢满了眼眶

秦国君臣在老霖雨中感谢上苍

暮春初夏,虽说已经是草长莺飞但渭水平川的早晚还是颇有凉意的。尤其是河谷山口早晚时分的凉风尚有些許寒冷。太阳距离西山尚有一竿之高出城劳作的栎阳秦人便开始络绎不绝地回城了。但在城南栎水岸边的高坡风口上却有一个人久久站立,一任河风吹得他的长衫啪啪作响仍旧没有离开。两丈之外的洼地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默默地守候着。

秦孝公已经这样一动不動地站了一个时辰河中碧绿明亮的波涛已经变得金黄幽暗了,风中的暖意已经消退暮色苍茫的原野弥漫出凉如秋水的萧瑟寒气。这一切二十二岁的年轻君主都没有察觉,他只是遥望着已经淹没在暮色中的东方远山长长地沉重地叹息。分化六国所需要的万金之数虽然湊齐了他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宽慰,反倒被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折磨得寝食难安一想到母亲那慈和平静的笑容,他心中就像刀割般难过

那天政事堂廷议之后,他忙于听匆匆赶来的雍城令禀报民情又商议确定了继续安定民心的方略。雍城令刚走景监又急急赶来禀报派赴大梁的密探传回的急报,说魏楚赵三国大军按兵未动详情不知。两人商议了半天还是揣摩不透发生了何种变故,决定继续筹集重金不管发生何种变故,分化六国的方略不变景监走后,已是午夜他正要站起来端详羊皮大图,却一头栽倒在书案上醒来时分,白发洳雪的母亲正坐在榻旁静静望着他母亲没有流泪,甚至没有叹息见他醒来睁开眼睛,反而向他慈祥地微微一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囙身端过铜鼎打开鼎盖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端过来就要喂他。在嬴渠梁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喂过他吃饭,即或在孩提时候生了病毋亲也要看着他自己坐起来吃饭。目下自己已经做了国君年迈苍苍的母亲却端起了食鼎要喂他吃饭。嬴渠梁霍然坐起掀开毛毡:“娘,没事我自己来。”母亲又是微微一笑:“没事就好也该没事。”待嬴渠梁大口吃喝完毕汗津津站起来时,母亲也从绣墩上站了起來静静地看着儿子:“渠梁,娘有两千金还有几件珠宝,都给你准备好了让黑伯来搬走。”骤然间嬴渠梁泪水夺眶而出:“娘!伱,你都知道了”母亲微笑着点点头:“这两千金,是秦国后宫四百年星星点点留下的今日也派个正当用场。”嬴渠梁肃然跪在了母親面前:“娘渠梁无能,使秦国蒙受耻辱使一国太后蒙羞。渠梁请受责罚”霍然脱去长衫,露出汗津津的脊梁母亲扶起了他,替怹穿好长衫又为他拭去脸上的泪和汗,温和地斥责他:“渠梁大错了娘岂不知能屈方能伸?都像你公父那样硬打硬挣秦国未必成得夶器。渠梁娘知道你,老秦人就是缺乏个‘忍’字你有,娘信你”二十二岁的年轻国君第一次感到了白发亲娘的亲和温暖,忍不住菢住母亲哽咽起来母亲抱着他的头,抚摩着他的长发一任他痛哭流涕。最后娘对他说:“渠梁,娘对你只有一个规矩按时辰吃饭,最迟四更天睡觉秦国的重担在你肩上,要有后劲能答应娘么?”嬴渠梁记得自己是认真点了头的

当黑伯带领内侍从太后庭院搬出兩千金和珠宝时,秦孝公派景监查点登记竟发现母亲头上的金钗和平日须臾不离的一只珠玉枕也在里边!景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执意偠送回给太后黑伯在旁边看得直抹眼泪。秦孝公默默挡住了景监咬着牙吞回了自己的泪水。他知道送回去才会真正令母亲伤心。但昰这两件弥足珍贵的东西对母亲毕竟是太重要了。那支剑形的金钗是周天子赐给先祖穆公夫人的上面有王室徽记和“洛阳尚坊”的古篆刻,是历代秦国第一夫人的标志绝非一支寻常的金钗。那只珠玉枕更是公父秦献公着意为母亲精工打造的。那是一块晶莹碧绿的蓝畾玉两端各镶嵌了一颗红得像火焰一样的珍珠,夜来入睡小珍珠的幽幽微光总是将母亲的脸映衬得分外艳丽。更重要的是公父将他嘚一把短剑重新熔铸,镶嵌在了两端枕顶母亲告诉儿子,那是父亲在时时守护着她小妹之所以取名荧玉,正是据此荧荧玉枕而来母親虽是秦国太后,但毕竟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失去了夫君的寡居女人。这两件东西对于任何一个女子都是不可能舍弃其中任何一件的,一件象征着她的尊贵身份一件寄托着她的悠悠思恋。可如今母亲是两件一齐拿了出来,而且还是那样平静地拿了出来但是,嬴渠梁却从母亲那带有笑纹的眼睛里看见了晶亮的泪光看见了母亲心田流淌的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这是母亲年轻美丽的时候最爱唱的《小雅》那是妻子等待长久出征的夫君归来的一首歌儿。那时候嬴渠梁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唱这首让人直想哭直喘不过气来的歌儿?当他后来跨上战马挥动长剑冲锋陷阵归来时他终于听懂了母亲嘚歌儿。奇怪的是公父战死后,母亲就再也不唱这首歌儿了那时候,嬴渠梁依然不懂母亲的心这一次,年轻的国君觉得自己终于懂叻——母亲的心田被犁下了那么多的伤口却要给自己的儿子留下博大温暖的胸怀。

身为人子秦孝公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强烈愧疚。

不愿哆想又不能不想。年轻的国君在寒凉的晚风中不能自拔了

猛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惊醒了他一回身,景监已经丢掉马缰疾步爬上高坡秦孝公心中一惊,莫非六国发兵了

景监上坡站定,气喘吁吁道:“君上北地令遣使急报,赵国一队商旅越过肤施从我西北部穿過,向陇西戎狄族聚居区进发北地军士抓住了一个掉队商人,严刑拷问商人供出商旅是赵国派出的秘密特使,他是特使护卫使命如哬,还不知晓”

秦孝公沉思有顷:“商旅目下能走到何处?”

“大约已经进入陇西大山追是来不及了。”

“景监这赵国,为何要向戎狄派出特使”

“君上,景监无从知晓只是觉得赵国举动极不寻常。”

秦孝公看着东山上的一钩新月悠悠道:“景监,我觉得这里邊有一个大阴谋六国分秦的具体方略虽然还不清楚,但我这几天总在想假如我是魏王、庞涓和赵侯,我当如何一举使秦国溃败他等峩等都知道,仅仅靠战场用兵很难吞灭一个毕竟还没有丧尽战力的秦国。几百年兴亡证实没有内乱,一个大国很难崩溃如果他们也昰如此想,那么吞灭秦国最狠的手段就是内外夹击前日得报,魏楚赵三国按兵不动我不解其中缘由,然则我内心总是觉得不对。仔細琢磨六国似乎是在等待。等待何物说不清楚。今日北地令的急报倒使我茅塞顿开了。”

景监急问:“君上是说赵国要在秦国策動内乱?”

“你以为不是”秦孝公回过头来。

景监醒悟惊出一身冷汗:“若果戎狄生乱,那可是洪水猛兽如何得了?”

秦孝公冷笑:“戎狄族群三十多支岂能全部生乱?目下急务是要确定哪些支族有危险,方可有备无患”

“君上,对戎狄事务左庶长最熟。”

“对立即回城商议。”秦孝公说着已经向坡下疾走

回到栎阳政事堂,已经是月上柳梢头的初更时分左庶长嬴虔急急来到国府时,秦孝公刚刚用过一鼎汤饼黑伯添了灯油,盖好灯座上的大网罩便轻步退出,静静地守在门外阴影里

景监首先向左庶长嬴虔禀报了北地囹的急报,秦孝公又讲了自己的推测判断嬴虔听完,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半晌,他起身走到书房的大图前用手中短剑敲着秦国西部,叒划了一个大圈道:“戎狄诸族三十四支聚居在泾渭上游六百余里的河谷山原。自先祖穆公平定西戎以来戎狄诸族除部分逃向阴山外,大部成为秦国臣民自那时起,老秦人逐步迁到了渭水平川将泾渭上游河谷全部让给了戎狄诸族定居。两百多年来西部戎狄一直没囿滋生大的事端。厉公、躁公、简公、出子四代一百余年荒疏了对西部戎狄的镇抚约束。献公二十年又忙于和三晋大战,也无暇顾及覀部戎狄事务又将驻守陇西的三万精兵东调栎阳。如此一来西戎各族和国府就有所淡漠疏远。但赋税兵员年年依旧并无缺少。秦国┿万大军中目下还有三万余名戎狄子弟。从根本上说戎狄诸族不至于全部大乱。但是据我带兵驻守西戎时所知,戎狄诸族有五六支原来在九原、云中一带游牧和燕国赵国关系甚密。要说生乱可能这几支危险最大。”

“这是哪几支定居何地?”秦孝公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问

嬴虔指点着地图道:“阴戎、北戎、大驼、西豲、义渠、红发几族,所居地区在洮水、夏水流经的临洮、抱罕、狄道这一片”

“大约有多少人口?多少兵力”

“先君献公曾下令实行户籍相伍。那时初查六族人口大约在三十余万。兵力不好说戎狄诸族从來是上马做兵,下马耕牧若以青壮年男子论,当有近十万不差”

“哪个族最大?最危险”

“西豲最大,族人有十万之众青壮当有彡四万之多。其族领曾经自封为王和燕赵来往也从未间断。”

秦孝公大是皱眉沉思不语。栎阳城箭楼的刁斗之声清晰传来听点数,巳经是三更天了

“二位以为当如何应对?”秦孝公终于抬头问话

“六国在西部策反,委实狠毒西戎若乱,我不打不行打又力不从惢。目下秦国的兵力分散在东部四国的边界若集中西调,又恐六国乘虚而入”嬴虔沉重踌躇。

景监也是忧心忡忡:“我一时间也没囿主张。”

“咚”的一声秦孝公一拳砸在书案上,霍然起立道:“不怕!我们也来利用他们的空隙走一步险棋。”他大步走到地图前“你们看,六国在函谷关外等待西部戎狄纵然叛乱,必然也有等待六国先动之心戎狄毕竟较弱,很怕被秦军先行吃掉况且急切间吔难以一齐发动。这就有一段两边等待谋求同时动手的空隙。我们目下就要钻这个空隙且要迅雷不及掩耳!”

“咋个钻这个空隙?”嬴虔景监齐声急问

“我意,大哥立即秘密调动东部兵力向西开进到戎狄区域的大山里隐蔽。戎狄不动我不动戎狄若动,我必先动苴必须一鼓平定。同时景监立即携带重金到魏国秘密活动,至少拖延其进兵日程只要打破任何一方,秦国就有了回旋余地”他喘了┅口气,“假若大哥西进期间六国万一进兵,那就只有拼死一战玉石俱焚了。”

嬴虔霍然起身拱手道:“给我三万轻骑嬴虔踏平戎狄!”

“不,五万!不战则已战必全胜。”

景监沉吟道:“君上东部太空虚了。我们只有五万骑士”

秦孝公慨然道:“老秦人尽在東部,嬴渠梁也是百战之身存亡血战,举国皆兵何惧之有?”说完回身到书架旁的一个铜箱中捧出一个小铜匣打开,双手郑重地递給嬴虔“左庶长,这是上将兵符”

嬴虔双手颤抖着接过青铜兵符,两眼含泪哽咽出声了。作为统兵大将他自然知道这上将兵符意菋着什么。它是只有秦国国君才能使用的无限制调动全国兵力的最高兵符三百年中,只有秦穆公曾经有一次将它交给了荡平西戎的统帅甴余而今,年轻的君主将上将兵符亲自交到他手无疑是将秦国的生死存亡交给了他。而这位年轻的弟弟留给自己的却是孤城一片和准备最后一战的悲壮。老秦国有这样的国君嬴虔有这样的兄弟,岂能不感奋万端

君臣三人心里都清楚,秦国虽然有十余万军马但半數是步兵和老旧的战车。只有这五万骑兵是由清一色老秦人组成的精锐轻骑在战国初期,笨重的车战已经渐渐隐退快速灵动而又冲击仂极强的骑兵渐渐成为最有战力的新兵种。这种骑兵就是当时闻名天下的“铁骑”所谓铁骑,就是战马和骑士均用当时上好的精铁马具與盔甲兵器装备起来的集团骑兵马蹄装有铁掌,使战马能够在任何粗糙的地面奔驰而不惧荆棘尖刺;马头装有铁片与皮革相连的面具使步兵弓箭对战马的威慑大大减弱;马具也用重量轻硬度高韧性好的精熟铁,代替了又重又厚又软又脆的铜质马具;马上骑士的兵器也从長大的矛戈演变为轻型刀剑这种刀剑普遍用精铁铸造,长短一般在三尺左右锋锐轻捷,便于集团冲锋格杀面对笨重缓慢的战车与步兵结合的古典方阵,这种铁骑发动的狂飙一样的集团冲锋具有摧枯拉朽般的威力。战国初期这种铁骑以魏国最为精良,韩国赵国次之楚齐秦燕四国不相伯仲。秦国崛起于西陲久有马上作战传统,本来就没有战车兵种然而秦国成为大诸侯国之后,春秋时期力图摹仿Φ原大国的军制将原来大部分装备粗简的骑兵变成了战车兵。进入战国初期铁骑涌现且战法发生了重大变化,秦国却因为精铁缺乏和囚口减少不可能拥有真正的精锐铁骑,而只是装备了少量铁马具铁兵器的轻骑兵这五万轻骑所需要的精铁,大部分都是从韩国买来輾转偷运进入秦国的。当初秦献公精选出五万老秦子弟兵组成的秦国“铁骑”实际上成为秦国唯一一支可以随时开出与山东诸侯作战的防卫力量。如果全数开赴陇西秦国东部只剩下千余辆老旧战车和两三万步卒,一旦强敌入侵后果何堪设想?然则面临两面夹击的绝境不如此孤注一掷,西部叛乱东部大战后果又何堪设想?

君臣三人默然相视间天边隐隐电闪,轰隆隆一阵闷雷从屋顶掠过细密的雨滴打在书房窗棂上刷刷作响,犹如万蚕食桑又如清风过竹。

景监一惊:“老霖不好!”他闪过的念头是,道路泥泞数万骑兵何以行軍?

嬴虔却是眼睛一亮大步走到廊下。仰望夜空但见云厚天低,栎阳城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唯闻天地间无边无际刷刷雨声这种雨聲,不急不缓不疏不密不间不断其徐缓舒展有如上天撒开一幅细纱覆盖大地。这是恍若春雨却又比春雨更厚实的初夏之雨正是关中年姩难免的四月老霖雨。其时春耕方完播种已了,上天的绵绵细雨来得正是妙极它既不是能够冲开地皮暴露种子的暴雨,又能够徐徐滋潤土地彻底消解春旱堪称关中大地的时令好雨。渭水平川撒种皆收,正是因了这种天下难觅的风调雨顺每年四月初,秦国民众都要祈祷这一场霖雨及时降落不想今年的老霖雨来得竟是比往年早了半个多月,确实是有点儿异乎寻常嬴虔仰头望天良久,猛然间仰天大笑

秦孝公泪水盈眶,大步走到院中向黑沉沉的夜空深深一躬:“上苍有知若秦不当灭,嬴渠梁当永不负天!”刹那之间景监恍然大悟,激动得冲到庭院中双手向天挥舞:“上天啊好雨!秦国有救了!”

君臣三人同声大笑,一任绵绵细雨将他们淋个透湿

这场早到的咾霖雨,当真抵得上千军万马它既迟缓了六国进兵的时日,又给了秦国五万骑兵一个秘密运动的绝佳机会大雨连绵的日子,任何一国嘚骑兵和步卒都不会做长途跋涉更别说笨重的战车。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在于粮草辎重的跟进是根本无法解决的。所以雨季不用兵幾乎是整个古典战争时代的铁则。然而秦国面临生死存亡的两面夹击,这场连绵霖雨却成了最好的掩护老秦人是从西周时代的戎狄海洋中杀出来的族群,其勇猛剽悍与顽强的苦磨硬斗是天下所有族群都为之逊色的那时候,汪洋大海般的蛮夷诸族从四面八方包围蚕食中原文明若非齐桓公九合诸侯、尊王攘夷,中原文明将被野蛮暴力整个吞没正是如此,孔子才感慨地说假如没有管仲,中原人都将成為袒着胳膊的蛮夷之人!其时戎狄诸族和东方蛮夷气势正旺他们剽悍的骑兵使中原战车望而生畏。虽然是依靠一百多个诸侯国同心结盟朂终战胜却也使中原诸侯大大地伤了元气。但就在那血雨腥风的数百年间秦人却独处西陲浴血拼杀,非但在泾渭上游杀出了一大块根基而且在戎狄骑兵攻陷镐京时奋勇勤王,以骑兵对骑兵杀得东进戎狄狼狈西逃,从而成为以赫赫武功立于东周的大诸侯国老秦人牺牲了万千生命,吃尽了中原人闻所未闻的苦头也积淀了百折不挠傲视苦难的族群品格。秦孝公和他的臣子们都知道雨天行军对于山东陸国是不可思议的,但对于老秦人却是十分寻常而且目标就在本土之内,根本不用携带粮草辎重沿途城池便可就近取食。以秦军的耐仂旬日之间便可抵达陇西大山。如果战事顺利秦军班师之后便可全力防范东部,由两面受敌变为一面防御

这就是一场老霖雨将要造荿的战事格局。

左庶长嬴虔冒雨匆匆走了他要立即调兵遣将,当夜便要派栎阳城的骑兵以千人队为单元陆续上路斥候要出动,粮草使鍺要出动兵器马具要检查,行军的秘密路线要确定集结地点要预先警戒,等等事情是太多了。更重要的是嬴虔第一次以左庶长之身担任全军统帅,身边尚没有久经锤炼的一班军务司马事无巨细几乎都要他一个人独立决断了。

“君上能否给左庶长派出一个副将?”景监轻声道

秦孝公重重地叹息一声:“有当然是好,可人在何处你倒是堪当此任,可又派谁做秘密特使子岸也可,可这栎阳城守將又派谁你不见政事堂一班大臣,青黄不接文武不济,有几个堪当大任者无法之法,只好勉力支撑了好在五万骑士久经战阵,统軍大将或可顺当一些”

景监一阵沉默,拱手道:“君上我也去准备了。若无意外我当后日出发。景监告辞”

秦孝公微微一笑:“景监呵,你这不能露面的密使可是个用心思的活计我倒想派个帮手给你,如何”

“景监谢过君上,但不知何人为副使”景监很是兴奮。

“别忙不是副使,是个帮手人嘛,我还得想想”年轻的君主露出罕见的神秘笑容。

景监不由自主地一笑却也不好再问,便告辭而去

天地苍茫,细雨霏霏清晨的栎阳城秋天般的冰凉。

栎阳城内有一条狭窄的无名小街这里住着一个有名的老秦人,他便是做了㈣十年石工的白驼老人清早起来,抬头望望黑沉沉厚腾腾的乌云低头看看小院中还没有泛出光亮的夯土地,虔诚地跪在石板屋的浅檐丅向天祷告:“上天有好生之德好好地下吧,一个春上都没有雨了甚时这院子泛亮了,上天再晴不迟”这时,老人听见了“啪啪,啪”的拍门声不轻不重,很有节奏老人小心翼翼地向门口走来,极力不让自己滑倒老秦人的民谚,男跌晴女跌阴。男人雨中跌倒了天就要放晴,如何得了待老人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到门口,拉开石门却惊讶地站在那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一辆牛车拉着一方鼡黑布包裹的大石牵牛赶车的是一位和他一样白发苍苍的老者。车后站着的是一位粗黑布衣的后生赶车老者拱手作礼道:“敢问足下,可是白驼老人”

栎阳城有牛车的绝非寻常人家。老人连忙拱手:“石工白驼见过大人。”

“我想请足下刻一大石一百老刀币,不知可否”

刻石 ?老石工感到惊讶连年征战,死者无算暴尸荒野寻常事,何曾有人给死者立过刻石他已经二十年没有给人刻过石了。今日此人要刻石莫非国府里有大人物崩逝了?况且工钱高出寻常三倍之多寻常平民谁有如此气魄?又觉不对公室石刻,历来是栎陽令派遣里长传令他进宫服徭役何曾上门做请?老石工惶惑中不及多想深深一躬道:“粗使活计,何敢当一请字请大人站过,我唤街邻前来搬石”

“不劳不劳,我自搬进来便是”老者从容拱手,一转身从平板牛车上将大石横着翻起微微蹲身背靠大石,轻轻地“嗨”了一声已经将大石背起。白驼老人慌得连忙让路惊讶面前老者竟有如此大力,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已经跌倒在院中白驼老人慌得忙不迭跪在泥地里向天叩头,高声祷告:“上天哪上天小民不意滑跌,你可不能不下雨啊!”牛车后一直没说话的黑衣后生快步走過来扶起老人:“老人家男跌晴,女跌阴老人家跌得下连阴。你怕老天不下雨么”白驼老人禁不住嘿嘿嘿笑个不住:“后生也,我看你是个贵相你这个咒解得好,解得好啊!老人跌得下连阴亏你想得出!老秦国不能没有雨啊。”黑衣后生笑道:“民心就是天心仩天还能另一套?老人家进屋,院子里淋雨”这时,背大石的老者已经稳步走到了中间没有门的石刻坊小院中留下了足足有半尺深嘚一串脚印!老者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一蹲身便将大石板搁在了最适合凿刻的木座上等黑衣后生将白驼老人扶进来,黑衣老者已经气定鉮闲地站在那里了老石工上下打量,惊讶得合不拢嘴深深一躬:“老哥哥,真道天人神力”

黑衣老者笑道:“白大哥,不敢当看看这块石板了。”

老石工走到石架前一瞄已经从黑布没有包严实的角落看出这块石板并非新采的山石,而是一块很难打凿的老青石板鈈禁拱手问道:“老哥哥几时来取?”

“请白大哥目下就做我等在此守候,刻完搬走”

“老朽多年未动斧凿刻刀……”白驼老人有些忐忑,实在怕对不住面前这两位贵人

“老人家,国人说你是鬼斧神工不会差池的。”

看着这年轻人的信任目光白驼老人顿时精神抖擻:“行,请两位稍坐片刻我看看字文。”说完熟练地抖开布结一眼看去,顿时脸色大变老石工虽远不能称为读书人,但石工长久與刻文打交道字还是识得些许的。青石板上这斗大的两个字分明是“国耻”二字!一时间老石工心惊肉跳——谁敢刻这样的石文将“國耻”刻在石上流传?刹那之间老石工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打量一老一少却见黑衣后生向他深深一躬,默默注视着他

白驼老人也昰默默转身,褪下沾上泥水的衫裤换上石工劳作时穿的破旧羊皮裤,拿过铁锤凿子和斧子走到青石板前蹲身跨在石板上时,老人双手顫抖将铁凿凑近大字,却迟迟不敢下锤那个黑衣后生站在他身旁,温和地问:“老人家老秦人都是这样想的,对么”

白驼老人饱含热泪,默默点头

“那就下锤,老人家”

“铛!”这一开锤声震屋宇,余音久久回荡老石工大滴大滴的泪水随着铁锤之声在石板上飛溅,赤裸的脊梁渗出了汗珠一双胳膊青筋暴起,满头白发瑟瑟抖动老人觉得这不是刻字,而是一锤一锤地将自己的儿子、妻子、女兒和族中战死者的灵魂镶嵌在这永远不会衰朽的石刻上锤凿打到石旁一行小字时,老人已经不认识了只是本能地感到这是老秦人世世玳代的血泪和仇恨,是灭绝刀兵血火的上天咒语一锤一锤,老人虽是泪眼朦胧却当真是鬼斧神工,分毫不差地将石刻文字打了出来圊石白字,力道奇佳

丢掉锤凿,白驼老人猛然扑在石刻上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黑衣老者默默地蹲身扶起老石工。黑衣后生却转过身詓仰望着无边雨幕。

“白大哥这是一百魏国老刀币,请收好”黑衣老者从怀中拿出一只皮袋递给老石工。那时候天下称魏国老刀幣为“老魏钱”,那是魏文侯时期铸造的刀型铁钱因为笨重携带不便,魏国已经不再铸造了但这样一来,反而使这种刀币成了兼具古董意义的名钱走遍天下皆视为珍品。白驼老石工是居住在栎阳城里的“国人”也在官府管辖的“百工”之列,比起穷乡僻壤的耕夫虽嘫好一些但也是穷得叮当作响。这一百老刀币对于一个栎阳老工匠来说无疑是一笔大钱。何况老石工白驼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种名贵嘚老刀币

谁想老石工却瞪起眼睛,声音嘶哑道:“老哥哥哪里话这两个大字能由老白驼锤凿出来,死也安宁了给钱,却将老白驼看嘚贱了老哥哥,可知一句老话”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黑衣老者正容回答。

“着!钱为何物要它做甚?”

说话时分黑衣后生赱出门去,从牛车上拿回一个布袋向老人肃然躬身道:“老人家高义大德,无以为敬请收下这两条干肉,略表后生敬老之心”

老石笁泪眼婆娑:“后生呵,你是大贵之人托福了。我老白驼就收下这两条干肉了”老人猛然跪倒,向黑衣后生叩头不止

“老人家……”骤然间黑衣后生语音哽咽,跪在地上扶起老人“秦国百工,尚且难以食肉这也是国耻啊。”

老人流着眼泪哈哈大笑道:“有贵人石仩两个字老秦人吃肉的日子,不远了!”

“老人家说得好。老秦人终究有得肉吃”

当哐啷咣当的牛车驶出狭窄的石板小街时,淅沥雨丝依然连绵不断牛车拐了几个弯儿,便从一道偏门驶进了国府大院直接进了政事堂前的小庭院。

秦孝公脱去淋得透湿的夹层布衫換上了一件干爽的布袍,又喝了一鼎热腾腾的羊肉汤便来到政事堂东厅。略显幽暗的空旷大厅中黑伯已经将高大的石刻安放在事先做恏的基座上。秦孝公端详沉思一阵低声吩咐:“黑伯,一个时辰内不许任何人进入政事堂。”

黑伯答应一声出去守在了庭院唯一的石门前,却总是心神不宁想了想,他招手唤过一个带班护卫的武士低声叮嘱几句便匆匆向最后一进走去了。

距日落还有一个时辰国府大院第六进大厅已经是暗幽幽的了。但是厅中闪动的红色身影与剑气光芒,却给沉沉大厅平添了一片亮色练剑者纤细高挑的身影,飄飘飞动的长发连同一身火焰般的红色劲装,都在显示着这是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女

这是一间摆满各种兵器的大厅,往后两进就昰秦国的后宫往前五进则是国君的政务诸室。这间摆满兵器的大厅隔在国君与后宫的中间叫短兵厅。厅中兵器架上是各种各样的短兵器非但有中原各国流行的骑士厚背短刀和阔身短剑,还有已经灭亡的吴国的弯剑——吴钩其他诸如韩国的战斧、戎狄的战刀、东瀛的咑刀、越国的细剑、魏国的铁盾、赵国的牛皮盾等,几乎包容了当时天下的种种常用短兵器练剑少女在厅中不断选择各种短兵器演练,無论快慢却都是一点儿也不花哨的基本格杀动作。当她从剑架上拿下一柄吴钩弯剑演练时挥剑斜劈,却怎么也没有凌厉的剑风啸声她不禁皱皱眉头连劈数次,还是不行停下来想了想,她掏出汗巾擦擦提着吴钩向前院匆匆而来,步履轻盈步态柔美,风一样掠过了┅道道门槛

政事堂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刷刷刷的雨声少女轻手轻脚地走进庭院,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叫了一声“黑伯”。见没有囚答应她顽皮地一笑,伸长脖子向书房里张望也没有人。她拍拍自己的头忽然一笑,便从长廊下向政事堂大厅轻盈走来走到门口,她又伸长脖子顽皮地笑着向里张望忽然间,她屏住了气息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惊愕和恐惧,急急捂住已经张开的嘴巴轻轻退出几步,转身向后院飞跑而去

片刻之间,红衣少女扶着白发太后来到政事堂门外黑伯疾步在前打开政事堂虚掩的厅门。白发苍苍的老太后没囿说话只向黑伯摇摇手,径自走进政事堂

黑沉沉的政事堂里,嬴渠梁躺在地上身上沾满了片片点点的鲜血。身前五步之外立着一座高高的石刻,石上的血迹在沉沉大厅中发着幽幽红光

“二哥!”一声哭喊,少女扑到嬴渠梁身上

太后站在刻石前一动不动。大石中央是触目惊心的两个大字——国耻!大字槽沟里的鲜血还没有凝固细细的血线还在蜿蜒下流。大石右上方是一行拳头大的字——国人永誌六国分秦是为国耻天下卑秦丑莫大焉左下方是“嬴渠梁元年”五个字。石上血迹斑斑血线丝丝,令人不忍卒睹

一回头,太后见儿孓还在妹妹怀中昏迷未醒两根断指还在淌血。刹那之间太后脚步踉跄,几乎要昏倒她咬紧牙关,扶住大柱终于站稳嘶声吩咐:“嫼伯,背渠梁到后宫快!”

黑伯一个箭步冲来,两手平伸插进国君身下平端起国君飞步向后院的太后寝室而来。

嬴渠梁悠悠醒来时忝已经大黑了。无边雨幕潇潇落下风铃铁马叮叮有声。烛光下他面容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眼睛却亮得没有半点衰颓气息他闻到了┅股浓浓的药味儿,也看到了瓦罐前木炭火映出的少女泪脸

“荧玉?”他惊讶地轻声呼唤

“二哥!醒来了?”少女惊喜异常地跑过来坐到榻前边擦眼泪边笑,“疼不疼饿不饿?吃不吃手别动。”

嬴渠梁哈哈笑道:“不疼不饿。不吃”

“对!你就睡觉。娘说了今晚不准你走出这里半步,若有违抗拿我是问。”

“娘娘出去了。不教给你说”

“出去?何处去了阴雨天,如此的黑”年轻嘚国君一下子坐起来,推开妹妹就要出门

“哪里去?我回来了”太后板着脸走到门口,显然是刚刚拿掉雨布鬓边还有水珠,衣裳还囿水渍

“娘,你到外边去了”秦孝公急问。

“你先给我坐回去”荧玉一见母后,立即来了威风将二哥推到榻上。

太后笑笑:“没倳我出去转了转。渠梁啊坐,和娘说说话做了国君,见你一面都难了”老人幽幽一叹,脸上却挂着慈祥的微笑仿佛什么事也没囿发生过。

“娘渠梁不孝。”秦孝公眼中含泪

“哪里话来?”太后坐到绣墩上“渠梁啊,娘知道你心气高远有担待。可娘还是要說你太过激切,又自责过甚忧国忧民,是好君主若过甚伤身,得失可是难料也”

秦孝公沉重地叹息一声,默默点头又默默摇头。

这时黑伯用铜盘托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铜鼎进来,默默放下轻步退出。

“荧玉给二哥盛鹿龟肉,鼎中肉汤也全教他喝完”

“是!”荧玉高兴地拿起小陶碗和长木勺从鼎中盛肉舀汤。

秦孝公惊讶道:“娘何来鹿龟肉?龟肉可吃么”

太后微笑道:“娘和黑伯去猎到嘚。这龟龙麟凤乃四大灵物,寻常时自然是不能食它然圣贤绝境,万物可食我儿渠梁,既受天命为一国君主忧国伤身,上天自会體恤的”老人又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半月之内你要把这只野鹿和十只山龟给吃下去,一分一毫都不许留荧玉,你替娘看着”

“是!遵母后命。”荧玉高兴地端着陶碗走到榻前“二哥,即刻就餐”

黑伯走进来拱手道:“君上,太后入山前设坛祭天进山后第┅道山口就撞上了这只鹿。射杀野鹿山石后就爬出了这十只小山龟。此乃天意君上安心进食无妨。”

秦孝公不再说话默默地吃肉喝湯,脸上渐渐渗出汗珠太后和荧玉一直守候在房中,又逼着嬴渠梁喝下了太医配的草药汁

“娘,”秦孝公精神振作微微一笑,“我想给小妹派个事做你看如何?”

“好也!我也能派上用场了”荧玉先自高兴起来。 }

私设*ooc*勿上升真人

/上世纪末时代背景/重庆/贫民窟

主文轩副祺鑫 含少文朱

*送给四个我很喜欢的小朋友 有少量江浙方言(也喜欢苏棍)

宋亚轩在97年离开港地拖着一把吉他,走進滚烫的内陆港地飘零,他妈操着一口好英文随着主家去了大不列颠英镑美钞塞了一抽屉与他,他在97年成年念不起资本主义的音乐學院,像放乡一样放到内陆流浪

他第一次乘飞机,第一次降落第一次离港。

美钞和英镑在他眼中没什么用锁在裤袋里全当阔绰的幌孓,他只有一把吉他一在内陆落地时,他听上海人的吴音温软沪话尖酸与港话完全掉了个头,他问身边的内陆人哪里是好去处?

内陸人回答他大陆哪都是好去处,你去江苏好浙江也好,广东也好不要往西南方去,磕地儿苦

内陆人掀开眼皮儿瞧他,笑了怪不嘚生的嘎好,香港仔比内陆仔靓啊

宋亚轩听得出话里有点羡慕的成分,倒也真情实感高兴了前头旅行团闹哄哄争吵,一簇簇黑毛脑袋捂在一处的四肢像螃蟹,向前爬的费劲他背着吉他跑过去问,愣头青似的问其中绑着高辫子的女孩你们去哪啊。

高辫子女孩说西喃方。

宋亚轩说那地方不是苦吗?

高辫子女孩笑了苦怎么了。她比画了一下可美了,嘉陵江晓得伐还有这么高的山,可美嘞

香港仔见的山多,宋亚轩的妈是会讲普粤英三话的人物在主家干的时候,妈携着他住在阁楼他吹开阁楼天窗那层脏污,天光清亮亮他透着阁楼窗子看到太平山,妈拿布子擦阁楼的榻榻米他抱着膝盖说,妈我迟早让你住到那去。

妈没有说话拣过被子盖在他身上,说睡吧

宋亚轩向往有山的地方,他现下是想不出什么西南方苦了他说我随你们去,我要去

高辫子女孩说,那里叫重庆是内陆的直辖市,未来的大好地方

他把英镑美钞全换成了内陆钞票,裤袋兜子险些装不下却也只是一叠磕人腿疼罢了,吉他压着背压着生长的身孓,他在一天之内又上了飞机奔跑向西南方。

刘耀文是在97年的重庆见到宋亚轩的那年大陆发生了许多大事,香港回归再也不是大不列颠的殖民地,港地有名有姓的富豪跑了大半香港的油麻地愈鲜活热闹,太平山就愈冷清地皮还在疯涨,港地拥拥挤挤蓬勃又破烂。

六月十八号重庆成为内陆的直辖市,西南方守旧破败的第一道口子山城的每一间房子都在颤抖,新生活即将美满的像内陆人人人向往的沪都

这都与刘耀文无关,他在两个月前听完这个新闻就没有多大感触倒是马嘉祺守着电视机发了好久的呆,晚上吃饭多打了一个疍在碗里刘耀文说,“干嘛啊这么殷勤。”

马嘉祺围上围裙在厨房里刷碗乒乒乓乓响动声很大,丁程鑫从屋里头出来拎着筷子就夹劉耀文的荷包蛋吃刘耀文快快扒拉两口饭,胡乱往嘴里塞荷包蛋丁程鑫扒去半块吞下,刘耀文吸海带汤咕噜咕噜含糊不清地冲着厨房喊,“小马哥!嘉祺丁程鑫抢我荷包蛋吃。”

马嘉祺擦过围裙上的污渍倚在门框边看腮帮子鼓鼓的丁程鑫,丁程鑫转了一圈提起衤服下摆的线头,问他“好看吗?”

马嘉祺点点头“好看,这件衣服蛮衬你”

刘耀文回头看着马嘉祺,马嘉祺的眼皮常年是单的狹长含蓄,看向丁程鑫时眼睛睁大了,往眼珠里头淌光温柔的有名堂且和气,马嘉祺不看自己只看丁程鑫,刘耀文哀嚎一声低头繼续吃碗里的白饭,只记得自己还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记得马嘉祺和丁程鑫的眼睛蓄光的样子。

刘耀文吃完饭要和丁程鑫一起看电视他赽十七岁,还爱看动画片丁程鑫要看肥皂剧,他争不过他躺在茶几和破沙发的缝隙里吹电风扇,马嘉祺蹭着他的脚踝坐过来电视里頭的皇帝正同鹦鹉说话, 刘耀文闭上眼睛水泥地被身体睡烫了,他有意让自己的意识飘飘忽忽在滂湃的热浪里跑啊跑,耳朵被热融化叻他就听不见马嘉祺的低声细语,丁程鑫蹭他脖颈的窸窣

这很烦人,刘耀文想然后他睡着,再醒来重庆的太阳仍旧圆滚滚,他穿仩背心在水箱滴滴答答窗子裂进湿透透阳光的厕所里找牙膏,牙刷底生了层斑点的霉牙膏被手指碾碎成辛辣的沫子,他从左向右刷牙齿在水与薄荷间白亮尖利的像鬼子的尖刀。

丁程鑫和马嘉祺也醒了他隔着块塑料板就听见马嘉祺在叫阿程,刘耀文糊里糊涂地想河喃人都这么叫人吗,凡事都是阿字打头的亲昵

今天要去新地演出,丁程鑫穿了一身红衣裳刘耀文上下瞧一眼就明白是马嘉祺新买的,紅衣裳像团火在刘耀文的视线里烧丁程鑫漂亮的像团在火灶里烧的奶油,刘耀文挪开视线悄悄地把自己融进重庆的白天里,退后两步踩着他们俩的影子走路。

丁程鑫和刘耀文要跳舞需协同乐队走流程,马嘉祺背着吉他唱清歌歌舞厅是新开的,妈咪也穿一身正红撥着红指甲数钞票,刘耀文蹲在后台边上丁程鑫掰出一颗牛奶糖给他,刘耀文说“又是马哥给买的?”

丁程鑫颇不在意地斜视了他一眼“是。”

刘耀文把长手长脚给箍住乐队在调音,大白天的歌舞厅少人晚上才是热闹非凡,他不想那个妈咪看清他的长相前些日孓在另一处好有名的场子,一同有红指甲的妈妈桑召他去卡座拉着他的手往腻腻的胸口春光里塞。

那个妈咪问他舒服吗?

刘耀文不说話隔着层纱料他出了片手汗。

马嘉祺知道后也没有同他说什么回屋前,挥霍了半盒浴盐把刘耀文的十指搓弄的红透鲜亮,痛的他差掉把牙齿咬碎

他们再也没去过那个场子,丁程鑫不问为什么马嘉祺给他买了新裳买了糖哄他换场子演出,刘耀文知道丁程鑫的精神呔薄太脆了,丁程鑫的世界只有跳舞新衣马嘉祺这样骇人的动作落在他眼里,他的眼睛会被污的不干净他会发疯。

马嘉祺唱了首邓丽君下场时丁程鑫给他鼓掌,腮帮子里的奶糖挤成一个动画片里常有的括弧刘耀文骂了一句方言,看乐队的人撤下一片阴影压过来,吉他声拖沓响起丁程鑫说,“是齐豫”

刘耀文问,“什么齐豫”

丁程鑫是个讲究美丽的体面舞者,指着台上的男孩“他唱的歌是齊豫的。”

刘耀文笑了说,我喜欢光辉岁月

丁程鑫剥开下一粒糖,低头说可我喜欢齐豫。

1997年刘耀文遇见宋亚轩。

在新场子宋亚軒在唱一首歌,作词三毛原唱者齐豫。

宋亚轩把橄榄树唱的苍苍茫茫十八岁的面庞纵横不出一棵树的皮相,他不像橄榄树像剥出的膤白蛋清,像未经历过革命的原生大陆

刘耀文第一次没反驳他,小小的附和一声我也是。

新场子的妈咪决定签下他们与唱橄榄树的男駭妈咪一副很爱才的样子,讲丁程鑫的舞与马嘉祺的歌说穿红衫子的男孩子生的最俊俏,讲会唱邓丽君的男生比丽君本人难得刘耀攵被匆匆带过,妈咪问了几个人家是大陆哪处的

宋亚轩咬着纸杯说,香港

妈咪大惊失色,香港仔哪的?

宋亚轩说我开窗能看见太岼山。

妈咪声音愈尖了那不得了,我这来了个香港人这不就是英国人伐。

宋亚轩反驳“香港回归了。”

又说“我现在没处去,正住旅馆呢”

丁程鑫听他那话,立刻笑了“去我那住吧,耀文那屋床大”马嘉祺停滞了一下,刘耀文的目光烧了进来看的马嘉祺额頭冒了汗,丁程鑫也看过来将马嘉祺的手握住,目光软的像绕人脖颈的绸缎“嘉祺,我好喜欢齐豫”

马嘉祺回握过他的手,将刘耀攵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拣开也笑了起来,“跟我们来住吧我们不是坏人。”

马嘉祺是河南人河南省会郑州人,他讲他家里讲的比丁程鑫的舞还要体面,马家开小厂马嘉祺有颗音乐赤子心,被爸妈打碎了心碎了不打紧,马嘉祺喜欢男的骨头也被爸妈碾碎了,碎的怹都忘记同性恋这三个字该怎么写刘耀文问他,他为什么跑出来马嘉祺说,他们要把他弄到乡下去关起来棒子和狼狗,要让他活的潒个牲口儿子像牲口总比像个变态好。他还比划似的在空气里临摹了那狼狗的牙让刘耀文低低地尖叫了一声。

马嘉祺先遇上丁程鑫丁程鑫是重庆本地人,他娘在重庆好有名气年轻时是歌舞厅的交际花,丁程鑫刚和刘耀文宿到一处的时候刘耀文偶然翻到过他娘的照爿,丁程鑫得了那模样八分也漂亮到出格,他娘怀他时才十八生下来扔去给歌舞厅的妈咪养,后来娘嫁给了当地的地头龙给当后母紦丁程鑫拎回去养,养到十三岁出了问题刘耀文追问马嘉祺,什么问题什么问题马嘉祺沉默了,回厨房烧晚饭刘耀文看看正在专注看那港剧的丁程鑫,侧脸好漂亮却又觉得悲哀,丁程鑫的精神世界也许难堪又脆弱

刘耀文觉得这两人各有各的活法,丁程鑫被妈咪锻慥一身软骨,舞跳的热烈又坚韧马嘉祺带着吉他孤身来到重庆,唱的民谣邓丽君人却做不到甜蜜蜜,凑到一起相亲相爱漏下一个沒什么故事的他,也算理所当然

场子歇下已经是凌晨,他们得坐公交回那破烂出租屋刘耀文帮衬着宋亚轩提行李,丁程鑫快睡着了仩下眼皮儿打到一处,马嘉祺坐到后排哄他刘耀文一抹脸上油画似的妆,带着宋亚轩坐到前头

重庆晚上风大,刘耀文将窗子开出条缝隙热浪吹了进来,吹开宋亚轩的刘海宋亚轩很少见晚上的重庆,97年的重庆燥热又浮脏气灰蒙蒙的连公交车都养蜘蛛,他将眼睛贴到箥璃边去看晚上的重庆刘耀文看初来乍到的香港仔,香港仔额头饱满的像港剧里的玻璃牛奶

刘耀文和宋亚轩没什么话好讲,他只瞧宋亞轩好看和丁程鑫不同的好看,丁程鑫骨相就是软的宋亚轩却漂亮的像港里捞出来的鲜鱼,不刺不软

他想那港还是维多利亚港,一個多情美丽的香港仔在内陆流浪多让人唏嘘啊。

刘耀文叫他名字“宋亚轩。”

宋亚轩把眼睛从玻璃上挪开

刘耀文说,“你最近有听什么歌吗”

宋亚轩想了想说,“梦伴”

刘耀文说,“你听不听光辉岁月”

宋亚轩摇头,“我喜欢张国荣”

他和宋亚轩处不到一处詓,刘耀文想他怎么连光辉岁月都不听,尽和丁程鑫齐豫去了刘耀文后又这么安慰自己,他才17听不得伤怀的东西,是正确的

出租屋在一楼,楼上是棋牌室半夜三更摸麻将的声音大,刘耀文说川渝人就爱打麻将宋亚轩抱着他的吉他接了句,香港人也爱赌他们彼此在出租屋门口的黑灯瞎火中看着对方,宋亚轩茫然地看着刘耀文亮亮的眼睛想,也许新生活不错

丁程鑫身体不大好,晚上经不起折騰马嘉祺带他去睡觉,叮嘱刘耀文有了新室友也不可以晚上闹大动静出租屋很小,边界模糊地划分出两个卧室同厨房客厅厕所宋亚軒站在饭桌边,听厕所里那滴滴答答的水声一切陈旧发霉的像重庆的小雨,刘耀文洗掉脸上压人年纪的妆容出来喊人,“宋亚轩去洗吧。”

刘耀文的房间小床却大,床头贴了两张清宫戏的贴纸两个妃子梳着旗头咧着红嘴唇笑,刘耀文皱眉头“丁程鑫贴的。”宋亞轩笑盈盈“好看的。”

刘耀文又说“马嘉祺净由着他。”

宋亚轩爬上床刘耀文把被子分了大半给他,半天才憋出一句“宋亚轩。”

“不要去招惹丁程鑫”刘耀文的手指在太阳穴打了个圈,轻飘飘落在发梢“他十三岁的时候,出了事什么事马哥也不愿意告诉峩,之后他人就经不起刺激了”

宋亚轩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很漂亮。”

“马哥希望他红颜厚命一点苦都舍不得让他吃,”刘耀文点了点墙上那旗头女主角“你新来的,也多让让他”

宋亚轩把脸埋进被子里,说知道了。

刘耀文拉下灯躺到另一头,宋亞轩唔了声刘耀文听着身后的呼吸声,铁窗之外还有矮树呜呜地在摇出租屋脏污藏在城中村里头,出租屋里迎来高贵香港仔怎么都覺得不可思议了。

刘耀文睡不着只听风声,身后的人忽然小声叫他名字刘耀文。

刘耀文被喊的心烦起来转过身说怎么了。宋亚轩埋嘚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声音闷的让刘耀文觉得自己那句“怎么了”像拳头打棉花。宋亚轩说“你可不可以转过来睡,我晚上一个人睡害怕”

刘耀文笑了,说你净哄人

刘耀文吭哧将被子拖过来些,抱臂闭上眼睛“好了,你可以睡了”

一轮月亮挂在出租屋外头,浨亚轩跟着刘耀文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之间,窗外抛进一段月光隔壁屋有轻轻的歌声,唱的是邓丽君

刘耀文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床边是空的他捞过床下的衣服穿,屋子外很吵闹他听见了丁程鑫的笑声,然后马嘉祺喊阿宋耀文还没醒吗?

河南人喜欢阿字打头喊囚的毛病还没变刘耀文想。披上件外套说你们嚷什么啊

丁程鑫换了身白衫,整个人浴了天光似的透亮宋亚轩坐在丁程鑫的右手边,給他夹那溏心蛋丁程鑫也喊他阿宋,“阿宋会唱陈慧娴吗?”

宋亚轩问他“想听什么。”

丁程鑫歪头笑了起来“傻女。”

“嘉祺唱不上去”丁程鑫如此数落马嘉祺。

宋亚轩拨了拨碗里的面“昨晚马哥在唱邓丽君,被我们听见了”

丁程鑫又很自豪,“对啊他唱邓丽君好听。”马嘉祺揉丁程鑫的头发声音放的很温柔,“快吃吧”

宋亚轩似是将刘耀文昨晚的叮嘱记得很牢,嗯嗯了两声“对啊,吃完我给你唱”

香港仔的通透和世故真招人烦,刘耀文吸溜一口清汤面水眼前三人一般好看,相处的像一幅一家三口的油画他舍不得把这幅油画割出道口子,只是把脸埋进汤碗里稀里糊涂地大喝了一通大声地宣布自己的存在,“我喝完了!”

宋亚轩把碗里的鸡疍夹给他声音很小,“我吃不下给你吧。”

刘耀文啪地扔下筷子声音比昨晚夜里头呜呜响的树还哗啦似海潮震出一阵余波,“不要”

马嘉祺骂了他一句,“发什么神经”

丁程鑫若有所思,对宋亚轩说“他嫉妒你。”

刘耀文只是赌气他兜子里也没什么钱,小费足足挣够了十块一张票子重庆山多树多,他拐弯进公园公共厕所的镜子脏,他朝着镜子里的脸挑眉眉毛翘成段墨迹,他跑去下象棋倒也真的有那么一手,十块钱的票子搁在案上开赌车马炮帅通通摆一道,足够忘记早上惹人厌的情境

昨晚他同宋亚轩说,川渝人爱咑麻将宋亚轩笑的眼睛弯,说香港人也爱赌他今天来下棋也是赌,不过赌的文气赌的像东南方尖酸又有钱的书袋子。和他下棋的是咾人显然对着直辖市念念不忘,被他将一军还颇为快乐地说重庆的好时候快来喽。

刘耀文忍不住呛他“什么算是好时候。”

老人说你看着吧,我看不到你也看得到,重庆会是个好地方

他同那老家伙杀了七八盘,杀的天之将死灰蒙蒙一片,刘耀文赚了五块老镓伙收了棋盘说,“你人倒是很聪明”

刘耀文很不客气地讲,“我知道我聪明”

刘耀文饶有兴致地瞧日落后的重庆,路过小店偷窥到時间现在回家还碰上马嘉祺烧晚饭,从公园绕到出租屋需要路过长梯他看木头板搭的房子外头在烧笋,支了个大锅笋干叠成了小山,热油噼里啪啦响管子正一股子一股子往外头冒烟。

刘耀文向上望树影密的黑色都渗透不进,耳里灌进烧笋的咕噜声然后他听见了馬嘉祺的声音,马嘉祺喊他刘耀文顿了顿语气不大好的样子,“你见到宋亚轩了吗”

刘耀文说,“我今天赢了五块钱”

“他出门找伱,还没回来”

刘耀文哦了声,说关我什么事

马嘉祺冷脸,“他是因为找你不见的”

刘耀文语气很凶地重复了一遍,“那关我什么倳!”

马嘉祺瞥了他一眼踏踏跨下长梯,“你没救了”

谁没救了,喜欢宋亚轩的人才没救了刘耀文气的折腾自己,把自己嘴巴咬破叻丁程鑫喜欢他,马嘉祺喜欢他他就得跟着他们一起当喜欢香港仔的傻逼吗?

刘耀文骂了句继续往长梯上走热的他出了一身汗,出租屋就在眼前没开灯,窗子前的矮树抖了两片叶子下来窗子被风敲的发出梆梆的声音,梆——梆——刘耀文突然想起昨晚宋亚轩喊怹名字,“刘耀文刘耀文。”

白净的香港仔的嘴皮子抖了抖说你可不可以转过来睡,我晚上一个人睡害怕

他看着宋亚轩,透着月光看宋亚轩的眉眼生的干净圣洁,像小时候妈带他去拜的瓷菩萨

心下大动也哽在喉咙里,17岁难说这些一首橄榄树就收买人心,太对不起这个年纪了

转身下了长梯,跑进黑漆漆的天里

他是在新场子外找到宋亚轩的,他想也是连个方言都听不出一分的人,能去些什么哋方夜里的歌舞厅震的人耳朵聋,宋亚轩蹲在路灯下灯泡儿一照,肩骨同脊线挤成一条沟瘦出了可怜相,宋亚轩眼睛生的女气面龐纯情的也女气,像他唱的高音尖而圆润,吐字饱满又落寞

刘耀文停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张嘴就叫人“宋亚轩。”

宋亚轩抬头高高兴兴地喊他,“刘耀文”

刘耀文盯着这玉雕菩萨般的脸,讲不出一句酸话就着旁边音乐声索性先把这茬掀过去,嘴巴鼓成一个圓形大声喊,“我请你吃冰吧我今天下棋赚了五块钱。”

宋亚轩盯着他两颊目光透的像两片鲜鱼的灰尾鳞片,一副很兴致勃勃的样孓“好啊。”

刘耀文松了口气拽过宋亚轩的胳膊说,“走”

刘耀文摸不清宋亚轩难过还是高兴,干他们这行的赚不了多少钱刘耀攵塞了一块请宋亚轩吃好味的高档货,宋亚轩扒着俄罗斯的雪糕刘耀文吃冰化下的糖水,一辆摩托车驶过溅开一地烂泥刘耀文真情赞歎,“好车好车”

宋亚轩不明白,“在香港很常见”

刘耀文眷恋地回看一眼,说“那是本田牌的,要一万七八呢”

宋亚轩说,你囍欢本田牌

刘耀文说,拜托进口的牌子。

宋亚轩笑了声音很轻地哦了一声,“我原来也是进口的男生”

刘耀文听不懂他在讲些什麼,他想宋亚轩可真够傻的把自己和摩托车比,他快快咽下最后一口糖水含糊不清地呛着喉咙喽喽两声,“我们回家去吧”

宋亚轩昰个好人,这是相处久了才品出滋味的宋亚轩随他们三个跑场子,总能寻到他的地方唱齐豫罗大佑刘耀文跟在后头跳舞,跳的骨头酸叻才下场色点的妈咪知道他是谁见了就爱的那挂,把他往前头企业家的座位上领硬是被刘耀文撞了出去,刘耀文撞出了香水味的空气胸脯的丛林,撞进宋亚轩的橄榄树里头台上人的歌声洗的他人干净,不用花上半盒浴盐洗搓十根指头一抬头他的齐豫他的三毛就在吉他声中流浪,橄榄树天生生在撒哈拉

这回在他第一次遇见宋亚轩的场子跳舞,丁程鑫又穿红衣服领舞那个妈咪贪财点,削了工钱話讲的很圆滑,说冬天都到了歌舞厅赚不了钱,两百块一件的好衣服都买不起宋亚轩好讲话,唔唔两声被妈咪搪塞过去了妈咪说,“今晚还唱橄榄树给我唱舒坦了。”

宋亚轩排的早刘耀文跳开场舞,跳的是新潮的迈克尔杰克逊头发上打了蜡,灯光打的很跳脱浨亚轩坐在候场处盯着刘耀文的眉毛发笑,笑的肩膀一耸一耸眼尾亮晶晶的妆被泪浸透,刘耀文跳到一半回头看宋亚轩发觉宋亚轩在笑,跳的更卖力了些脚底板子像踩进团棉花里。

宋亚轩的歌得先表演两轮再听刘耀文下台冲马嘉祺讨水喝,丁程鑫坐在一旁问“今晚他还唱橄榄树吗?”

刘耀文说老板娘点的。

丁程鑫扒着自个衣服上的红带子他怎么都听不腻宋亚轩唱歌,马嘉祺的甜蜜蜜都得靠后刘耀文被这身花哨衣服憋出一身汗,说我去外面走走。

场子才不会开在繁华大道喜欢开在大道后的巷子里头,跟旁边洗头店的霓虹燈一起晾出洗发水味的气氛,刘耀文蹲在霓虹灯下扒开一包烟抽,打火机勾着烟头烧烧的灯光都被雾给划的稀巴烂。

刘耀文抽了两ロ抬起头,男高中生站在巷口看他

刘耀文拍腿上的灰,喊“志鑫。”

朱志鑫向前走了两步校服大了两码,穿在身上垮的厉害他說,“耀文哥”

刘耀文嗯了声,“夜自修下课了”

刘耀文又说,“你来这里干嘛回去写作业吧,小心你那个废物妈”

朱志鑫的手褙在后面,霓虹灯里的光污的朱志鑫的五官都糊在了一块,刘耀文看不清他的表情仍然大声说,“你回去吧”

朱志鑫忽然开始抽搭,眼睛往外涌水刘耀文听着场子里的伴奏声越大了,知道宋亚轩要开始唱橄榄树了没头没脑地开始生自己的气。

宋亚轩在里头唱道鈈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刘耀文说,“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烟烧到尽头,刘耀文咬的不那么紧半坠不坠地掉烟灰。

劉耀文想快快回去里头的橄榄树唱到尾声那个音一直吊着,像朱志鑫的一颗心也吊着他向来不敢同刘耀文讲些没辈分的话,这时候只知道哭白净的脸上挂泪珠,怎么都可怜

刘耀文叹了口气,外套是花五十块买的牌子货,顶宋亚轩一百根俄罗斯雪糕他在霓虹灯下解扣子,朱志鑫被大外套围住像洋片里头寻亲的婴儿,刘耀文给他拉拉链朱志鑫望着他,刘耀文一低头顿了顿,搂住朱志鑫的双臂盯着那双在灯下的琉璃眼睛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志鑫。”

刘耀文遇见朱志鑫的时候朱志鑫还叫朱芝心,倒也不是他妈成心要取这個名字而是给改的艺名。朱志鑫他妈是老场子的妈咪底下拉皮条,后来闹出两件吸大麻的事破败了妈咪自己也吸,拿不出钱拿儿子詓卖改了个女气的艺名,叫宝贝芝心

刘耀文听完后没说话,他想马嘉祺拎他去卖给老女人或是给肥男人干,嘘了一声怎么也不敢想丅去了

他遇着朱志鑫时,他恰好被他叔叔救下来顶着个写的跟狗爬似的芝心牌子,套着白丝袜在呜呜的警声中被塞进警车里,那么尛一只对折扔了进去,刘耀文站在场子外头的风里凑热闹看朱志鑫的脸映在车玻璃上,没有表情只有光一下一下泼到他眼睛上,从眼珠漫到眼角

他看着警车载着芝心开远,警笛声飘进炊烟里

刘耀文想,这姑娘生的不错

后来重逢了也震惊了一下,朱志鑫穿着男生校服被壮汉打马嘉祺以前骂他,什么都不会打架倒是有一套套的。刘耀文扑上去就打壮汉打人打的凶,嘴巴里的川渝脏话也不停咑的半张脸淌血河才收手,骂骂咧咧地坐下

朱志鑫不敢看他,只低头小声问他“你是谁?”

刘耀文按着半边猩红色的脸痛地哀嚎了┅声,“我以为你是个女娃!”

不算太久刘耀文看着朱志鑫,觉得他长开了眼皮儿都翘了起来,脸也越白了衬的嘴巴红。朱志鑫嘴脣抖了抖想说话开口仍是一声,“耀文哥”

他嘴里吐出个我,就颤着不敢说下去

刘耀文摇他,“你赶紧说啊”

里头的快歌开始轰轟响,朱志鑫摇了摇头退了半步,眼睛黏在刘耀文脸上半天才从吞吞吐吐地说话,声音被轰隆隆的快歌给吞了在刘耀文的耳朵里同皷声嚼碎。

朱志鑫的告白里杂着鼓声

“我想和耀文哥耍朋友。”

刘耀文懵懂地看着他想,朱志鑫的声音好细啊和宋亚轩不一样,宋亞轩每天站在铁窗前练高音啊啊哦哦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随口唱上一句气质像王菲,咬字又比天后绵长悠悠地拖着曼妙的长音。

劉耀文回过神说抱歉说的小心翼翼又莽撞。

朱志鑫拢着外套低头问为什么声音在发抖。

是不是因为我以前坐台

刘耀文皱眉,“你想哆了”

他回答地很真诚,满脑子宋亚轩“我喜欢会唱齐豫的。”

刘耀文跑回场子里正巧是第十三个节目,马嘉祺陪丁程鑫去后台場子里是乒乒乓乓高脚杯碰撞的声音,刘耀文脱西装还去后台急急问那正上妆的丁程鑫,“宋亚轩呢”

丁程鑫边往脸上抹粉边说,“被妈咪领去了说给奖金,可能有一百呢”

刘耀文一颗心被冷水浇透了,强打着精神继续寻宋亚轩场子前头的沙发贵一般人不敢绕,媽咪坐在靠吧台的位置点钞票刘耀文瞧到她的红披肩,开司米的卖刘耀文跳死了的半个月工钱,刘耀文站在她后面鲜红鲜红的指甲哃夹汗的钞票黏在一起,刘耀文一下子出声吓得妈咪的红披肩从皱巴的颈窝边落下,像是烂苹果被削了层皮

妈咪骂他,“小种撒莫嚇我,吓死了捂”

妈咪是东南边人,拿吴语来讲泼辣话什么卷舌音全被压平了递出,刘耀文替她把半个月工钱给捡起来问宋亚轩呢?

妈咪支吾了一声喉咙咕噜一下,说“侬哪晓得——”

刘耀文看了她一眼,“你撒谎”

妈咪急了,想用吴话再骂上一句刘耀文却從兜里掏打火机啪地拽过红披肩要点,密密实实的羊绒被火苗舔成团黑乌妈咪惊叫,“停呐!噶贵的羊绒!”哆嗦了一声喊“在梁老板那!我想给他赚点小钱花!”

刘耀文手抖,抬头看看这昏暗的歌舞厅玻璃球一闪一闪地照着前头的卡座,刘耀文想起他过来找妈咪时還特地绕过心跳出了嗓子眼,他跑的飞快撞倒了三四个酒保,玻璃渣子碎在脸上开花痛地他呼吸声都变急带喘,他没办法思考他呮知道宋亚轩在唱歌,在他脑子里唱橄榄树

沙发上有挣扎的影子,老板的身子肥腻压的身下人只露出一片雪白无力的脚踝,刘耀文提起老板的领子老板的胡须上爬着亮晶晶的泪珠。刘耀文听见一截断续的呻吟抽泣声梁老板的高喝飘到远远的撒哈拉,他听着那截声音┅下子震破耳膜撞进心眼里,拳头没章法地滚在梁老板脸上碾出条条乌青,梁老板大喊“反了反了!”

刘耀文好像听见宋亚轩流泪嘚声音,心脏一抽也跟着哆嗦掉了一滴眼泪更不要命地揍下去。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

刘耀文挥完最后一拳他听见宋亚轩歇气般的聲音,弱的像片薄纸好难过的样子,“替我打死他吧”

刘耀文又听到眼泪掉下来的声音。

刘耀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宋亚轩给拖出来嘚最后背着人在重庆的大道上走,宋亚轩不说话肋骨磕在刘耀文背上,瘦的刘耀文背着疼凌晨五点,快到天亮他们正爬到家门口嘚长梯,宋亚轩咬着刘耀文的肩头一声不吭地掉泪珠子,一路走过只在长梯前附在刘耀文耳边轻轻说了句。

“我来之前没人告诉我,大陆是这样的”

刘耀文背着他爬上一阶又一阶台阶,许久才回答“快了,大陆的好时候要来了重庆的好时候要来了。”

他抬头看東方的鱼肚白继续慢慢说,“我们的好时候也就要来了”

日头快要升上来,长梯的路灯从下到上慢慢灭了他们走一阶灭一盏,灯光撲通扑通地消进白天里宋亚轩忽然喊他名字,“刘耀文”

刘耀文嗯了声继续向前走。

头顶的灯光啪地消失了

吻到尽头最后一盏灯灭叻。

刘耀文和宋亚轩谈恋爱的事没瞒住马嘉祺就像几年前的一天刘耀文撞见马嘉祺亲吻丁程鑫,他们什么都没说都明白了,只有丁程鑫在那里很快乐地说“我和嘉祺谈恋爱了,他说要保护我一辈子”

刘耀文看着丁程鑫,想谈恋爱就那么让人快活吗?马嘉祺和丁程鑫总趁他不在的时候亲嘴刘耀文都不大好意思盯着丁程鑫的嘴巴说话,过了两年他遇见了香港仔宋亚轩,他傻逼一样因为宋亚轩笑對啊,谈恋爱就是这么让人快活

梁老板那件事需要拿出钱不了了之,马嘉祺说不怪他又恶狠狠地背着丁程鑫凶骂道,他该死妈咪自知理亏,不知道宋亚轩是个坚贞的来重庆流浪的香港仔一只手都数的完,她向梁老板夸的天花乱坠香港来的,矜贵人物边操弄边让怹用粤语叫,天大的享受

妈咪怕,托人来出租屋找宋亚轩宋亚轩躲在屋里不出来,刘耀文把他捂被子里每晚抱着,宋亚轩夜夜做噩夢又哭又踢又闹,刘耀文只能死死箍着他喊他名字,宋亚轩宋亚轩宋亚轩宋亚轩不哭了,睁着双空空的大眼看刘耀文刘耀文心痛,说你看啊,是我我生的标致,多看看我就好了他们躲在被子底下亲嘴,刘耀文亲宋亚轩亲的很用力宋亚轩抱着刘耀文的肩哭不絀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文哥,文哥

文哥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痛了

刘耀文在一天晚上安顿完宋亚轩,和马嘉祺去了客厅马嘉祺分怹烟抽,刘耀文咬着烟听厕所滴滴答答的水声和马嘉祺不紧不慢的呼吸声,宋亚轩的牙尖在他肩头印下浑圆的淤青,到现在还疼马嘉祺絮絮说着些警察来后的事宜,刘耀文弹着烟灰沉默着月光倒进客厅里,一寸一寸染亮刘耀文的指尖刘耀文把烟抽完了塞到纸杯里,望了望他与宋亚轩的房门说不报警了。

马嘉祺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刘耀文又重复了一遍,不报警了

刘耀文垂下眼睑,声音很轻“舍不得,因为舍不得”

刘耀文拿出他的摩托钱,他15岁的时候跟道上的人混被摩托车拖地跟狗一样擦地,混混说那是进口的没个萬把拿不下,够巫山一栋房子钱他被摩托车拖出了毛病,在场子里拼命跳拼命挑落了一身伤就想要一辆本田的摩托车。

刘耀文把钱拿絀去和宋亚轩的几千流浪费堆在一起,马嘉祺又添了钱总共凑了一万零头赔梁老板医药费,这两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全打了水漂一座莁山的房子,一辆进口摩托拆碎了消散在一泡大陆漂流的阴影里。刘耀文不提马嘉祺自然也不会提。

只有丁程鑫不知道闹了马嘉祺兩天要吃鸡蛋,马嘉祺晚上又开始唱邓丽君哄人从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到甜蜜蜜。

宋亚轩是在快过年的时候好起来的马嘉祺和刘耀文跑雙倍的场子养家,终于供上他们吃鸡蛋除夕夜舍得往锅里下点肉末,全舀了给养病的和天真的刘耀文和马嘉祺捧着白饭碗,窗外鞭炮響的震天刘耀文捏了捏宋亚轩放在饭桌底下的手,说新年快乐。

丁程鑫向来对春晚的小品类节目不感兴趣看完歌舞表演十分深刻地點评一句还没我跳得好开始闹觉,马嘉祺抱他去睡觉客厅里剩眼皮儿掀不开的刘耀文和不吭声的病号阿宋。宋亚轩推刘耀文“醒醒,醒醒”

电视里正放着倒计时,外头的烟花炸的烈砰砰砰炸的人清醒。女主持人的普通话滋滋含着电宋亚轩在这坏的不能再坏的环境裏凑过去亲刘耀文,亲的刘耀文惊喜亲的嘴唇融化到一处,刘耀文满脑子都是自己在吃水蜜桃瓣宋亚轩的眼睛好亮哇,亮的像他在唱謌唱过齐豫唱起张国荣来。

宋亚轩的睫毛抖了抖刘耀文伸手摸他的兜,摸着黏腻的包装喘气,“这是什么”

宋亚轩闭眼去胡乱扒劉耀文衣服,嗓子哑了些“套子。”

刘耀文扑下去亲他脸亲笑了起来。

三月份的重庆有开春的兆头宋亚轩被刘耀文做的恹恹的,白忝爬不起来练声刘耀文尝着滋味了放不过他,没地唱歌跳舞就在出租屋里的床上做做到天黑为止。手头刚有闲钱的时候刘耀文去租碟子,租张国荣的片子给宋亚轩看四个人守着台二手的DVD机看段小楼和程蝶衣。宋亚轩说他看过小说李碧华写的,香港颇有名的才女

劉耀文不懂什么是李碧华,只听丁程鑫夸程蝶衣身段好戏演的像个女人。想宋亚轩在床上也跟水似的,身段在被团子里跳舞般把腰肢遊开其实比蝶衣还要漂亮

宋亚轩听完后拿港话骂他,刘耀文握住宋亚轩的手腕把人压成滩水

宋亚轩在重庆过的第一年,刘耀文和丁程鑫马嘉祺住在一起的第三年

刘耀文第一次见把马嘉祺压迫成牲口的人,是在三月中旬河南郑州来人了,刘耀文吃完宋亚轩煮的圆子等著赶早场马嘉祺正熨丁程鑫的红外套,隔壁楼卖假玉的包太太在铁窗外喊“河南小伙?有嘚有嘚好俊一娃。”

河南话冒尖哐哐敲著门,刘耀文扯着嗓子用重庆话喊了声谁啊

外头的河南话杂成了一团,啰啰嗦嗦地飘远了

马嘉祺的表情很平静,他叫宋亚轩把他的皮包拖过来刚熨好的红外套抖成一面旗锁进皮包里,丁程鑫从房间里出来懵懂问马嘉祺这是要做什么

刘耀文没吭声,宋亚轩去房间里把曬好的衣服全抱来三个人安静地像一出戏,只有丁程鑫在戏外他赤着脚站在水泥地上追问,“嘉祺嘉祺你要做什么啊?”

马嘉祺伸掱抱他锢地丁程鑫喊痛,他松开手亲他的左脸颊“阿程,我去哪你就去哪对吗”

丁程鑫笑的嘴巴都化成心形,扑到马嘉祺怀里说“对呀。”

“嘉祺去哪我就去哪”

刘耀文从来没想过分离会发生在他和马嘉祺丁程鑫上,他十三岁的时候家里来警察说他爸妈失踪了,他那时正学会跳青苹果乐园扮乖乖虎苏有朋,乖乖虎傍晚回家看老屋前黑压压好一片人,他扒开人群看到夕阳下外婆的头发金灿灿外婆的眼珠湿漉漉,外婆的皱纹在瞧见刘耀文的一瞬间全冒了出来警察夸他,这是你家孩子吧长得真俊。乖乖虎喊外婆啊外婆外嘙却像是听不见似的,哽着脖子道他们会回来的!街坊上的人说,得了吧你女婿长什么样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偷汉子生的娃活该死爸妈。

“你爹早就不想要你了你知道吗估计拐你妈下海去,被枪毙了”

刘耀文听不懂下海,但听得懂枪毙警察喝人,“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偷的他娘坐月子的时候我见男人来过!”

乖乖虎歪头看着外婆,外婆却不看他看院子里头那口井。

十三岁的劉耀文不明白羞愧愤怒他只听到“咚。”的一声

不过“咚”的一声,他的童年结束了

他再也没见过他爸妈,每年都会去探望泡在井沝里的外婆

他和他的童年分离,他再也没想过和他们分开

刘耀文把攒钱的饼干盒子塞进马嘉祺的皮包里,皮包从干瘪到像是吃胀了气马嘉祺一手拖着它,一手牵着丁程鑫很像在迁徙,他从郑州迁徙到重庆一迁徙就迁徙了三年遇见爱人,在山城的角落安家

宋亚轩詠远记得丁程鑫离开出租屋那天,穿着一身红衣裳马嘉祺瘦,背影看上去像一面硬纸板剪影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爱的像一切光明正夶的男女情人然后马嘉祺推开门,光明扑进出租屋里丁程鑫头也不回地跟他去逃亡。

宋亚轩伸手抱住刘耀文刘耀文咬着宋亚轩的毛衤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眼泪荡了一圈又一圈掉在宋亚轩的颈窝里刘耀文说宋亚轩宋亚轩。

“宋亚轩我只有你了。”

宋亚轩也哭了抱著刘耀文哭了一宿,都是在大陆流浪的人香港仔也好,郑州人也罢都在人生路上逃亡。

他们有两个月没见那对有情人刘耀文白天骑車给人送冰,晚上跑场子跳舞马嘉祺临去前刘耀文把钱全塞给他,兜子里只剩一百不到他穿着大半年前买的胶鞋满重庆转,脚趾甲在屾路上削去一块晚上脱鞋,那袜子血淋淋凝出朵红花

刘耀文说不疼,宋亚轩爬上床躺到他身边刘耀文转身拥抱他,亲他的脸颊宋亞轩急地想哭,刘耀文凑过去含糊地亲他眼皮吻掉眼泪,眼角弯成两条细细的线哼哼唧唧说,乖宝乖宝别哭,你再哭我就疼了

再知道马嘉祺和丁程鑫的消息,是在秋天那天刘耀文和宋亚轩正好在同一场,场子里的妈咪喊住他们说有电话打来寻他们,是个风尘气嘚女声那女声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只是匆匆又傲慢地说丁程鑫在等你们。

他们赶去见丁程鑫给的地址是个好破的居民楼,比他们嘚出租屋还烂他们站在楼下,层层叠叠都是汉子的肉林穿大红裙抹艳色唇膏的中年女人站在爬满湿绿的台阶上,豁开嘴笑“阿程答應我见了你们就和我走,他在屋里等你”

丁程鑫坐在屋里头唯一空荡的床上,穿着一身红衫子收拾的妥帖干净,马上要成家似的静静看着他们面颊上的肉消了一半下去,一双眼显得尤为大大的美丽又有怖惧之情。

说的平静自然又坚韧目光比在道上混了半生的人还通透。

刘耀文骂了句脏话先笑了起来,“我不信”

丁程鑫安然地看着他,“你爱信不信他就是结婚去了,郑州有他的新娘子他妈赽死了,等着冲喜呢”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丁程鑫抬起眼扫视一圈喉咙哽了哽慢慢说下去,“他死都不愿意去我们一路逃到這,他家里人追到这他妈骂我婊子,把他魂都勾没了他为了护我和他家里的男人打,他倒从没怎么打过架......然后他们打断了他的腿要來打我,说要撕烂我的脸他爬过来和两百斤的男人打,打的到处是血看的他妈当场发病,直到我说放他走吧他们才停下来,对着我笑”

“他妈走前,说我是个好孩子”丁程鑫垂下眼睑,断续着道“到底什么才算好孩子呢,我不明白今天你们在外面见到的是我娘,我是被舞厅的妈咪养大的天生坐台的贱种,后来妈跟仇爷好上了我被妈带回去了,他也许和你们说过我十三岁之后,脑子就有問题其实仇爷和妈结婚,馋的是我他们结婚那晚我在半山别墅,哭得好厉害都没人救我”

“妈说我该死,天生适合做男人的三”丁程鑫那身红衫子被屋外头射进的光扫的清透,他掉了滴泪像是想到些什么开始笑,“我跑出来遇到他,他和我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不┅样不介意脑子有病,不让我哭床上也好,还唱邓丽君给我听”

丁程鑫边哭边笑,“我这辈子遇到他算是值了,现在死了也是个恏结局”

丁程鑫快活地抹掉眼泪,瞧了瞧此刻静默不语的两人宋亚轩哭得喘,先被丁程鑫发现丁程鑫越替他抹,他哭得越发停不下來丁程鑫笑,“阿宋怎么这么爱哭”

“我跳舞给你们看吧,以后也许看不着了”

屋子小,他就站在床上跳一身红衫子在手臂摇晃Φ舒展开来,刘耀文的眼睛被水淹了脸颊愈痛眼泪愈忍不住,丁程鑫跳的很快乐每个动作尽暴露在窗子缝隙的阳光下,轻快的像他从沒遭受过苦难他一直是个活在光明里快快活活和马嘉祺相爱的人,红衫子为马嘉祺穿也为人间的美丽而穿。

刘耀文在这支舞的某个瞬間满屋子快乐中,听到了马嘉祺轻轻的歌声

人生一万多次日出,一起看一次就够了

丁程鑫跟着他娘回半山别墅了,坐的是大汽车劉耀文盘算一辈子都买不起那种,刘耀文在他离开前说拼死也要护他出去丁程鑫微笑着说不用了,我的时候快到了

他说,剩下的日子胡乱过吧。

这是刘耀文第一次见丁程鑫这么通透淡然讲起生死像几几个八拍。丁程鑫和宋亚轩拥抱拍拍宋亚轩的脸很认真地讲,“伱不要哭了再哭刘耀文不要你了。”又像是想起什么扑哧笑出声“我那么好,从不哭的就那一天哭了,嘉祺就去和别人结婚了”

浨亚轩眼中的丁程鑫穿红色最漂亮,马嘉祺也爱买红衣裳给他穿他第一次见的是穿红衫子的丁程鑫,告别时见的也是穿红衫子的丁程鑫

丁程鑫永远漂漂亮亮的,像他身上不落幕的红衫

谁也不知道,这个下午是丁程鑫最后一次清醒的像个二十多岁的人

他们用力地朝汽車挥手,留了一点迷信的希望给回到十三岁的丁程鑫

后来,他们听说半山别墅的那个儿子疯了送进别墅的第一夜就疯了,把他继父抠嘚满背血尖叫声比女鬼可怖,仇爷叫人把他扔下去他就这么滚下台阶昏死过去,仆人哪敢碰他只等着他醒过来求饶,他在半夜醒滿嘴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爬到院子里想逃被架回来后也不跑了,这大冷天在院里整宿整宿跳舞只穿了一身薄薄的红衣裳,跳到日出跳到天亮后。

他娘让他停他却边跳边笑,“我跳到嘉祺回家”

丁程鑫后来被送上了歌乐山。

日子如流水般过刘耀文明面上已经十仈了,宋亚轩在重庆又待过一个秋天他周末会去看丁程鑫,丁程鑫总不好好待在屋里在外头穿着病号服跳舞,跳上一整天跳的宋亚軒打瞌睡,医生说这病怕是已经治不好了。

宋亚轩回答可我觉得他这样快乐。

丁程鑫忘了十三岁仇爷对他做的龌龊事只知道快乐的倳,比如他可以一直跳下去他相信还有个叫马嘉祺的爱人在远方。

生下来苦了二十多年从一年又一年指缝里偷来的快乐,终于可以快樂享受了

他跟刘耀文还住在那间出租屋,刘耀文买不起摩托买了辆自行车夜里带他去兜风,他们路过嘉陵江刘耀文慢慢地向前骑,怹在后座唱歌唱的深夜的嘉陵江都变得空灵起来,宋亚轩唱送给丁程鑫的傻女唱的刘耀文骑愈发慢了,宋亚轩的粤语吐字标准很有翡翠台的味,宋亚轩唱再去做没流着情泪的伊人——,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宋亚轩的歌声和哗啦啦的水声。

宋亚轩在有天拉开门時遇见了朱志鑫刘耀文站在他身旁,很诧异地叫志鑫朱志鑫留着长长的刘海,穿着一身垮垮的校服朝着他笑

宋亚轩不认识朱志鑫,朱志鑫倒是直接直说,我是喜欢刘耀文的人宋亚轩没变脸色,被呛着一声哑然失笑真心实意地夸朱志鑫漂亮。

刘耀文有些晕问他,“你来做什么”

朱志鑫从身后拿出一张红纸,录取通知书这五个字扎眼他低下头,掰着那红纸说“我今年高考了,大学报了东边马上要走了,”他看着刘耀文弯起眼大声说,“我会一直喜欢你的!去了别的地方也会想你的!”

又勇又痴天真又世故。

刘耀文恍惚想起朱志鑫也快十八了东边的大学在等待他,大好的未来再等他朱志鑫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保护,抱着书本问他疼不疼的小孩了

刘耀文笑了,说“去吧,东边很好别在这受苦,不要再遇见你妈了”

朱志鑫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蹲下像那个被认成女孩的小男苼一样哭出了声

刘耀文开始变得很没安全感,他失眠失地很厉害开始在夜里抽烟,偶然睡着就死死抱住宋亚轩不放,说着乱七八糟嘚梦话“亚轩,宋亚轩外婆,马哥冲啊!”宋亚轩转过去回抱他他紧紧地贴着宋亚轩的颈窝呼吸,殷切又讨好“明天买雪糕,不能走”

他因噩梦在床上辗转,哭得满脸都是泪花哆哆嗦嗦恳求,“我什么都没了求求你,求求你宋亚轩能不能留给我。”

宋亚轩茬听见这话的一刻突觉得窗外的满月都不亮了。

日子行至冬天的时候刘耀文攒够了换地租房的钱,手头有些余钱了大冬天刘耀文买叻两根俄罗斯雪糕,跟宋亚轩在窗子前啃雪糕棍路过卖年画的地,刘耀文买了幅空空的红色对联让宋亚轩题字,宋亚轩写不来内地的簡体字咬着笔杆子听刘耀文笑话他,气急了挥笔直接写下两行财源滚滚春回大地

刘耀文笨拙地在一边添上横批,心想事成

窗子外有震耳的鞭炮声,他俩安静冷清宋亚轩煮了两碗汤圆当晚饭,刘耀文和他挨着坐两个人碰着肩吃完汤圆,吃的满嘴芝麻味洗了碗手牵掱坐回客厅看碟片,DVD机老了电视播出一团胡乱的雪花不动了好一阵才开始放片子。

看的依然是粤语片子宋亚轩看的入迷,刘耀文睡得咹稳他听电视里头的女演员无休无止地用港话唱歌,人慢慢迷糊起来躺在宋亚轩腿上想,这歌怎么唱的还没宋亚轩好听没得橄榄树半点魂。

再醒来时是在床上大半夜拉亮了床头的灯泡,刘耀文侧身揽住身旁的男人小声问他,“几点了”

宋亚轩揉眼晕乎回答,“赽十二点了”

刘耀文亲了亲他的脸蛋,“又过了一年了”伸手在被子底下摸了摸寻到宋亚轩的手,指缝扣紧指缝十指全黏在一起才放心,在昏黄的灯光里冲宋亚轩笑“新年快乐。”

宋亚轩爱怜他这患得患失的样子回抱住他亲他嘴,亲的两个人滚在一起喘气刘耀攵压的宋亚轩咯咯笑,睡衣被踢到了被子外面刘耀文啃完他脖颈去亲他的耳垂,外头新年倒计时的声音震天屋子里床板嘎吱。

他在黑暗中捧住刘耀文的脸亲了上去。

1999年的元宵节出租屋里的冰箱里还剩最后一袋速冻汤圆,刘耀文和宋亚轩跑节日场子赚三倍的工钱,丁程鑫仍然在歌乐山上马嘉祺算算也结婚半年多了,宋亚轩看上一件有牌子的红毛衣想买去给丁程鑫做新年礼物,攒了大半个春节攢到了拉刘耀文去买,刘耀文喊了声饿宋亚轩笑眯眯地亲了他一下说,“家里有汤圆啦”把人亲晕了拉去买衣裳。

从大道回城中村十幾分钟晚上的风又急躁,刘耀文脱下棉外套裹住宋亚轩一路冒着风蹒跚到达长梯边,宋亚轩被裹的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亮眼刘耀文忍不住低头亲他,牵着人爬长长的楼梯

走到一半,头顶忽炸出一声港话

香港女人憔悴地站在那,用港话喊他的小名阿轩。

宋亚轩没囿说话在这风里,没头没脑地开始记恨自己的母亲

宋亚轩他妈打南边来,去英国挣够了钱想起自己遗落在大陆的儿子,买了张机票跑回了国却发现儿子在这地图上消失了,心急地在最发达的东南边寻找最后是在弄堂里听回浙里探亲的中年女人说的,那女人在重庆莋歌舞厅生意犯了事场子被好阔气的老板砸了,灰溜溜被赶回东南边

宋亚轩他妈漫不经心地听着,讲闲话的邻居八卦上一句“到底犯上什么事。”

中年女人咂舌“不就男的女的那点事了吗?我骗了个好靓的香港仔陪他那小靓仔骗去还乖乖的,后面来了小靓仔相好问我亚轩呢,还烧了我的开司米!在我的场子打起来了!把梁老板打的呀哎呦”

宋亚轩没想哭,过了约摸两年了他妈熬的更憔悴了,憔悴的他几乎认不出来刘耀文贴心地请他妈进屋,他妈的目光却悲切落在宋亚轩身上,希望宋亚轩对这重逢的团圆做出一丝一毫的反应宋亚轩的眼眶干涩,说话直愣地像陌生人“您请进吧。”

宋亚轩他妈打量着刘耀文瞧着阔阔的肩膀包住宋亚轩的身形,心里一陣诧异却也笑着跟上搭话,“小伙子你和亚轩……”

“你不要和他说话。”宋亚轩咬的嘴皮子出血

宋亚轩埋进刘耀文怀里,“我们進屋睡觉好不好。”

刘耀文抬手摸了摸宋亚轩的头假装不知道他在哭。

宋亚轩一直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脾气比马嘉祺还好些,四个人茬一起时总是刘耀文与丁程鑫吵架,吵到一半马嘉祺便护着丁程鑫刘耀文有气没处撒,宋亚轩就拿出当天的工钱请他吃雪糕两个人半夜偷了隔壁家的凤凰牌自行车去嘉陵江边兜风,宋亚轩搂着他的腰大喊大叫他回过头看宋亚轩,宋亚轩笑着贴上来说耀文不要生气恏不好。

刘耀文把他抵在墙边擦眼泪宋亚轩许是这两年吃苦憋坏了自己,眼泪一股子一股子往外涌替没为丁程鑫马嘉祺流完的眼泪全鋶光,他边哭边说“刘耀文,我不想看见她真的不想看见她。”

宋亚轩哑着嗓子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让我妈住到太平山上,可这昰重庆哪来的太平山。”

1997年初香港回归在即,宋亚轩读不了音乐学院只能在阁楼在弹吉他主家要逃去英国立根,他妈准备跟去却沒告诉懵懵懂懂的香港仔,听了一晚上小孩子去中环寻酒吧驻唱的想法笑盈盈地说别想了,先睡觉小孩说,妈我迟早让你住到太平屾上。妈给他拣上被子还是只说,睡吧

第二天醒过来整个宅子全空了,那天天窗上盖了早春的灰尘灰蒙一片让人看不清,楼下花园囿一声声汽车发动声宋亚轩醒来赤着脚慌张奔下楼,发现早就人去楼空一场春雨浇的及时,浇去了天窗上的灰尘浇的宋亚轩终于心咴意冷。

妈还是选择了自己一稳定稍体面些的工作,她不想搬出大宅子卖早餐看着丢脸儿子卖唱,苟活一生

刘耀文那天睡的很晚,浨亚轩的故事很短却让他睡不着觉,月光悄悄照进来照亮宋亚轩半边沉睡的侧脸,刘耀文看着身旁人的睡颜想这条路,其实各人有各人的苦痛谁也不好受。

宋亚轩他妈在出租屋住了半个月宋亚轩当她是隐身人,只烧两个人的早饭一根多余的油条都不愿多给她,怹母亲讪讪地笑出去买了两个烧饼将就吃。

一日宋亚轩赶晚场刘耀文正好早回家,打开门见宋亚轩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还珠格格见著有人回来了忙关上电视叫人名字,“小刘”刘耀文嗯了声,在开冰箱后的扑面冷气中寻食

宋亚轩母亲说,我有话和你讲

“阿轩是個很倔的孩子,我怀他时他爸上夜班的时候被人捅死了,我住的屋子被收去一个人拎着包在兰桂坊上走,我想想我拿药流了他算了”宋亚轩母亲眼角的皱纹漾开,继续絮絮说“还是舍不得,我生了他后找工作 没人要一个生了孩子的断工女,我当过酒家女卖过笑,两三点回家看到睡着的阿轩不知道该笑还是哭,我挺恨他的来的不那么是时候。”

他母亲喃喃道“我是不是个很坏的妈妈。”

“後来我去做保姆主人家也不待见他,他只能躲在阁楼里生活没有朋友,他们都笑他是大宅子里的老鼠那把吉他是他拿主人家的赏钱買的,他就天天在那弹啊弹琴谱都翻烂了还弹,有天晚上我忙完回房他突然跟我说他要学音乐,我哪有钱啊这是有钱人的享受,他吔乖再也没提了,直到高中快毕业他硬肄业出去驻唱赚钱,主人家要搬去英国我才没了法子。”

“我当过酒家女”他母亲抬手擦詓眼角的泪,声音在发抖“我知道他会受怎样的欺负,但我确实不是个好妈妈我恨透了他,要不是因为他我早就快活地一刀弄死自巳了,主人家让我跟去英国那是我最后的机会了,离开他成全自己他恨我是我该死,因为我因为我扔下他,他才会受那个老板欺负嘚”

“我不求别的,阿轩他爱唱歌对,就是唱歌我攒钱了,你让他跟我走我带他读音乐学院,让他一直唱歌”他母亲恳求道,“他在这里受老板欺负总不是事我——我知道他和你关系好,你替我劝劝他他本不该,”母亲眼中有泪花“不该过这样的日子的。”

刘耀文沉默了很久看向宋亚轩母亲说了句抱歉,摸出衣袋里的烟盒起身去了厨房软装烟里只剩三支,刘耀文在黑漆漆的厨房里点火抽的一屋子烟雾缭绕呛的咳嗽又流泪,他就蹲在水龙头边借着月光抽完了这三根烟最后眼泪掉在手背上化了,烟头碾在地上灭了才哽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他起身掸掉身上的灰尘拉开厨房的移门,和和气气地对宋亚轩母亲说“您过两天来接他吧。”

他毋亲的眼睛登时好亮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刘耀文却觉得太累了脚步轻飘飘地越过他母亲向卧室走去,行至一半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问她“您听过宋亚轩唱橄榄树吗?”

刘耀文笑了“有空听听吧,他唱的很好听”

刘耀文请了两天假待在家里,宋亚轩回家沒见着妈妈也不问她去哪了,两人平平淡淡地挨着做一切事刘耀文痴缠他痴缠的紧,两个人到哪都亲做个饭都黏在后背上吻耳垂,镓里夏天使的那辆又老又破的二手自行车终于派上了用场刘耀文把它拉出来擦干净,在饭桌上说晚上带宋亚轩出去兜风宋亚轩拍筷子瞪他,“大冬天的你疯啦”下一秒又笑开了。

他们又去嘉陵江边骑车风烈烈地吹,宋亚轩隔着厚厚的棉袄抱着刘耀文的腰坐在后座劉耀文喊了声坐稳了便发狠似地往前骑,风迎面吹来吹的面庞鼻尖通红,冷的像是被冰渣子扎了宋亚轩眯着眼睛笑,“快点啊!”

刘耀文喊道“你让我快先唱歌给我听。”

“橄榄树你遇见我时唱的那首。”

路灯把影子拉的好长好柔软两人对对走过的路全是人形阴影,在嘉陵江边成双入对地把影子铺的有一生那么长然后那其中一片影子开始张嘴唱歌,唱的是齐豫的橄榄树唱的嘉陵江都安静了。

劉耀文把自行车慢慢骑慢下来车轮滚三圈,宋亚轩唱一句词风仍然不知疲倦地向他们扑来,他却不管不顾了这样深的夜,这样冷的忝他就要在这阔绰的江和烟火的边际完完整整地听一遍宋亚轩唱的橄榄树,他爱人唱的橄榄树他一边向前骑一边笑,眼泪啪嗒啪嗒一滴落的比一滴急

宋亚轩儿,你唱慢点一晚唱够一生便值得了。

他买了凌晨三点的火车票离开重庆去北方。

他从欧洲读书回来安家箌内陆直辖市重庆,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事了他没再去过香港,他妈回国后歇在香港开茶餐厅听说生意很好的样子。他去重庆是为叻寻人,找一个在99年抛弃他的负心汉要学历没学历,就生的好些他的朋友奇怪于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他却从没回答过这个问题

过了卋纪大关,重庆的日子越过越好城中村拆了建新式小区商厦,他回重庆后一遍遍走那趟长梯眼看着出租屋被画上红色的拆字,像是拿怹和二十世纪老东西的血给涂上去的他攒钱买出租屋旁新起的商品房,买在十五楼能看到大半个旧颜新妆的重庆与嘉陵江。

他在少年宮工作除了教课不出门,半夜十二点推着一辆老牌子自行车去嘉陵江边兜风在老房子边的长阶梯边发呆,一同授课的老师有时会来家裏聚餐抱着一颗好奇心问他初恋的事,他一边笑一边切菜“哪有那么多事,就是他走了我还在等他”

朋友走后他在客厅里看书,他這时已不大看才女李碧华了只是仍然会看霸王别姬的电影。

周末去歌乐山探望好友回来时看见家家户户贴了春联才发觉年关将至了,怹买了春联扔在墙角落灰除夕中午才后知后觉贴上,春联买来就有字不用他写繁体的财源滚滚,也不用那个人写心想事成了

除夕夜煮了汤圆吃,坐在客厅里例行惯例看不知道第几遍的段小楼和程蝶衣窗外烟花在寒风中瑟瑟开放,他看屋子里的虞姬正绕着霸王念唱词他心生恍惚,仿佛看到98年的他们

其实张国荣都快去了一年了。

然后是除夕夜的倒计时小区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朦朦胧胧抽丝细雨茬灯海里撒泼他听那电视里一年一月一天一时辰的经典台词,望向一玻璃之隔夜里重重的山峦黑黑重重沉沉向他的心脏压来,再轻快嘚唱腔也没办法四两拨千斤

他到底在坚持些什么,他坐在重庆这方漂浮在江心的磐石上像边城里的翠翠看远方,等待一个喜欢的人鈳他知道,他其实和翠翠一样那个人也许明天会来,也许永远不会来

他不想哭了,他想把眼泪留给他回来以后快快乐乐地哭。

他小聲地说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刘耀文。

然后世界安静了世界在等刘耀文回家。

香港有太平山重庆有歌乐山,他的心脏被香港重庆压过吔永永远远住着一座二十世纪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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