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同红线结婚婚缘薄这几字的意思

红线与姻缘
一直觉得姻缘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
和你共度一生的那个人,也许几度与你擦肩,但是他总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里你与相逢。
或许擦肩而过的缘份太多,或许说有些人,相遇过,只能说是相遇过而已。
那只是一种浅薄的缘份,和路遇一个很投机的陌生人一样。
那种缘,你相信他会久远吗?
肯定没多少把握吧!
可是周围的朋友,父母亲戚等等,诸多人关注的目光里,总是带着一些疑问的,你还在等什么?我知道大家都想这么问我。
或许还带着一些不解吧!
我感觉到一种莫大的压力。
感觉很累,或许这累是心灵上的,是自找的。
可是我又能真正摆脱什么呢?
父母安排的相亲,我能不见么?不就是个过程是个任务么?完成的如何随心情而已。
好友说: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每个人也有自己的顾虑/
我自问:我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或者我一直忽略了我原来也是幸福的,至少有衣穿,有饭吃,可以工作。可以笑,可以哭吗?
前几日很认真的系了一条红线在手上,另一条挂在了一个小树上。
可是我总在怀疑,这红线真的能带给我良缘么?
很是矛盾的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
这几日的感冒一直越来越严重,从咳嗽流涕到发烧。没有一点好的迹象,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健康,不会生病,想生病吗?这下好了一切如我所愿,这不病了吗?
关心呢?有人陪吗?
想想,也觉得自己真的是可笑至极。竟然以这种自残的方式来博得或许廉价的同情。
这是我一贯的作风吗?
手中的红线不知何时掉了,掉到那里也不知晓。
想想还是算了吧!系希望于红线的姻缘,或许有点太消极太被动了吧!
命运不是把握在自己手中吗?
要嫁什么样的人呢?真的要步入婚姻吗?
好象一直没有这样的想法,一直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一下子要面对,要承担这些成人思想的东西的时候,感觉有点害怕。
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文案】千年王八万年鬼,王八与乌龟之间若生出故事,那就叫遗臭万年。月老爱捉弄世人,红线乱栓,主角红线君就是月老的狗腿子,专绑错综虐恋。一朝犯错,贬至凡间,从看戏的变成演戏的,这该如何是好。。。。提前扫雷:本文涉及传说和历史故事,但是比较颠覆,说白了就是非常狗血,如果是您的雷点请慎入!本文与真实的历史人物事件无关。
引子  也许很多人不知道,神仙与凡人行那云雨之事,只要不泄元阳,就不致结了孽缘。  神仙如果和凡人生出纠葛,那绝对是最令人头痛的,因为若要化解这纠葛,往往要花上几生几世。  古往今来折在这上的神仙不算少,其中阶位最高,造成影响最广的便是纯阳帝君吕祖了。  前面说到,只要不泄元阳,便不致成罪,但糟就糟在他碰上的是阅人无数的头牌花魁白牡丹。  其后如何舒爽,如何乌云密布,如何电闪雷鸣,围观群众又如何反应,他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不消一忽,便跪在了玉皇大帝面前,列位神佛之下。  凌霄殿上仙气冲顶,各色华光熠熠生辉。  玉帝一脸痛惜:“纯阳帝君,犯下情孽该当如何,你是晓得的。”  吕祖道:“历劫一世,化解纠葛。”  “一世够么?”玉帝眉尖微挑。  “纯阳只知,孽由心生。”吕祖面色平静。  “那便先走一世看看罢!”玉帝叹口气,待要下令,忽又面向东首,对着一个黑面仙童道:“往生司得令,速去查探,看那凡间女子下世托生在哪里。”  听得这话,吕祖面上这才兴起微澜,惊道:“她……她阳寿何时尽的?”  玉帝寒着脸没吭气。  吕祖又回头看身后,玉帝没吭气,其余众神就都没吭气,连平日素与他交好的九曜星君,日游夜游二君都装没听见,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看他。  一个着深红袍子的小仙动了一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迈了出来,向吕祖躬身行礼,敛眉垂首道:“回禀帝君,就在您被……那个……请回来的当夜,自尽。”  接话的这位是往生司君,专管凡人身后事,按仙阶品级属地府,仙阶将将比民间神灵高了那么一点,但在这凌霄宝殿上却决计排补上名号的,若不是因为玉帝要审那凡人命数,以他这资质,三千年内,别想摸到凌霄宝殿的边。  吕祖看看面前这小仙,国字脸,八字眉,一张面孔平凡得天怒人怨,似乎觉出自己逾越,肩膀还在微微打着摆子,吕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却默默记下了这位司君的面目。  这时被打发去查白牡丹命簿的小仙童已经回来:“禀玉帝,六道轮回里没有这女子投胎的记录。”  玉帝面色煞了一煞,众仙哗然,哪有凡人脱离六道的道理!  殿上众仙已经开始低低议论,雷公一向与吕祖不和,此时更是火上添油道:“莫不是咱们纯阳帝君犯下情孽时,还渡了口仙气?”  雷公嗓音如雷,此话一出,几个小仙已经频频点头。  凡人若沾了神仙什么,哪怕一根毫毛,都足够转几世荣华的,更何况这番鱼水之欢?  “只怕要得道!”托塔天王的倒霉孩子中的一个翻着白眼,来了这么一句。  “哼!”  玉帝怒容更甚,挥了挥手,土地老儿近前一步。  “人间可有新修出的精怪?”玉帝语调压得极低,其实是压着火,一时无人说话,不约而同去盯那殿中缚着捆仙索跪着的人。  土地老儿捋了捋长须,闭眼沉吟了一会,笃定答道:“回禀玉帝,无!”  玉帝脸色稍缓,又瞪了纯阳帝君一眼,吕祖自从得知那白牡丹的死讯后,便没再开过口,列位神仙如何反应,都与他无关。  这事奇了!既然没修成精怪,又没去往生司报道……众仙已各自揣了一番思量。  殿东头,一仙匆匆行来,神色甚急,正是这番与纯阳帝君共赴凡间的月老。  待月老走到跟前,众仙不禁讶异的“咦”了一声。  上次例会见他,还是一头乌黑的头发,风骚的衔着银钗,怎么百年不见,头发尽数白了?  玉帝也注意到了,神仙修道修到一定境界,模样会变,纯属正常,有变了红毛的,也有变了绿毛的,这白毛……还是头一回见。  “这次你与纯阳子一同下凡,那女子你也见过,现下她阳寿已尽,却不在往生司的记载,又没有修成精怪,你以为如何?”玉帝按捺下好奇,端着架子问道。  月老眼珠一转见四众神仙都盯着他,便刻意清了清嗓子,慢慢道:“小仙觉得吧……这孽缘兴许结的有些深,情爱未消,缘分却尽了,那白牡丹想必是带着戾气死的,所以魂魄不够完整,往生司才没有记载……兴许过一段时日等戾气化了……”  “让你这么一说……倒通了,”玉帝打断月老,又转向纯阳帝君,道:“你这人世一遭倒暂时省了。”  “你管人间情爱之事,那么依你说,又该换作如何处罚?”玉帝目光灼灼又望向月老。  月老低了低眼睫,再抬起时,似已有了主意,眼睛盯着玉帝道:“不如就罚在虚无殿,负责清点怨气过重的游魂吧。”  “是个好主意,想那凡间女子的魂魄也总要经过虚无殿的,是个化解孽缘的机会。”  纯阳帝君悄悄对月老作了个谢的口型,便被一众天兵领着,向最末一层云天行去,开始了独司虚无殿一千五百年的生活。  一 红线  世间苦情不外两种,一称有缘无分,二称有分无缘。  ……  第三重云天上,月老居里。  月老正倚在红木榻上风骚的照镜子,一段红光从窗外划过,“嗖”的一下,晃了月老的眼。  月老扬了扬指头,那段红光便缠在了那里。  那是一截浸了神光的红线。  当年便因为它红得分外柔韧,分外惊心,才从亿万根红绳中跳脱出来,有幸专绑那惊心动魄的爱情。  如张生与红娘,如许仙与小青,如安禄山与杨玉环……是的,我没写错,你也没看错,顺理成章的爱情不符合月老的性子,也不配由我们红得动人的红线君亲自绑缚,只有那世俗不容,伦理不常的畸恋才是月老的最爱。  红光已化成一截鲜红线头,在月老手中慢慢蜷曲起来。月老笑眯眯的看着它曲成一个鲜红茸团,如手心正中忽然生出的红痣。  刚从怨侣的小指上剥离下来,令它元气大伤,月老的笑容更令它毛骨悚然。  月老看了一会,不禁轻叱:“罢了,养伤去吧!”说着便又将它向窗外抛去。  养的是心伤,每段情爱都如一次洗礼,剥皮去骨,滚油烫过,这伤一养就是两百年。  红线仰靠在自家府邸的碣石上,懒懒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霞雾。  霞雾如云团的面纱,撒网似的将天空填满,再随着日光流转一点点向西边归拢,夜晚这才降临,红线打了个呵欠,他有点怀念织女了。  织女走后,连霞雾都不再那么有看头了。  那是多少年前了?红线拍拍脑袋,那时织女负责织云,总会在这上面搞点小心思,云霞有时会化成奔腾的马群,也有时会化成列队的大雁,无论如何幻化,都脱不开凡间的俗物。  天上没有这些,马是长了獠牙的神马,雁是吐着火星的神雁。  最后一次见那景致时,他正在虚无君那里扯皮,酒令罚到他,他伸手一指:“你看,这丫头思凡了!”  虚无君转头去看,看了有好一会,再转回头时,就忘了罚酒的事。  后来没多久,他便迎来了他的第一次任务,那天月老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的小红线啊,织女溜出去了呢。你也快去吧,哦,对了,它也在,在牛郎家的老槐树下,你要悄悄地,结在它的前腿上哦……”  和民间说法不同,不是牛郎,而是青牛,织女恋上的是太白星君最爱的坐骑,青牛神君。  织女是被天兵押回来的,玉帝很开明,他预备了两套方案:“要么苦修一千年,忘了他;要么贬入六道,受轮回之苦,直到恩怨两清。”织女选择了后者。  红线在碣石上翻了个身,想起那时的自己就觉得可笑,当年他甚至悄悄去往生司偷看,看见了青牛神君因为拒喝孟婆汤被打入畜生道,而牛郎却自愿选择世世为牛……想到此,他不禁揉眼角,很好,什么都没有。  后来见得多了,便再也不会落泪,他要努力证明自己是天界最合格的红线,他经历过最多最深刻的孽恋,他最波澜不惊。  正百无聊赖之际,月老晃晃悠悠的进来。  月老见到他先是一怔,后又莫名的笑了。  月老笑了,红线也不置可否地笑,这一笑,漫天霞光顿失颜色。  两百年的休养,养得他油光水滑,只有眉间一点红痣和鲜菱似的红唇透露着他原身的样貌。  红,红得油润,红得惊心。  月老勾着嘴角道:“小红线啊,我都忍不住想给你栓段情劫了呢。”  “别,那样您会觉得毫无趣味的,红线我看得太多,早就麻木不堪了。”红线合着月老,也无所谓的嬉笑。  月老其实并不老,只因为一头灿烂的银发和老谋深算的性子才被叫做月老。红线只知道他那对眼珠子一转就能转出万道霞光,以及无数个坏点子。  月老不再说话,却从身后拎出两坛酒,红线嬉皮笑脸的去找酒杯。  月老轻轻把酒坛放在碣石上,酒坛却几乎立不住。月老纳闷,石面原本是平的啊!再一细看,不由暗笑。  两百年下来,愣是被红线躺出一个凹坑来,再看红线,正亲自蹲在池边涮洗杯子。  “你这里怎么还这么冷清?上回指来的仙童呢?哪里去了?”好歹红线也是他的人,堂堂府邸里连个小童都么有,这很跌面。  红线边洗杯子边道:“虚无君酿酒缺人手,我又指给他了。”  月老挑起一边银光灿灿的眉毛道:“酿酒?那不是三月前的事吗?”  “恩……酿完酒就没回来。”红线喜滋滋的捧着两只杯子回来。  酒过三旬,红线有点喝高了,指着月老鼻子,慢腾腾道:“我有时觉得你挺缺德的……”  “缺德?”月老只是微醉,听见这话不由白了他一眼,依然霞光四射:“何谓缺德?”  “凡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凡人都求您,求您赐个好姻缘……可您……”  月老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截过话头,悠悠叹了口气:“小红线,你不懂,人生苦短,天界寂寞,凡人都求跌宕起伏,我这趣味刚好满足他们……”月老指上绕着红绳把玩。  “我虽爱捉弄世人,但情爱也是缘分促成,不是我随心所欲便能够的,缘分……就是在你不想要的时候飞了来,苦求的时候却不获的玩意。”  这顿酒喝完,红线又被发到了人间,这次是拴在帝王宠妃的小指上,在这场畸恋里,红线才隐约懂了月老的意思,什么叫缘分。  当美得不像真人的杨妃终于死在马嵬坡时,当乱军的嚣叫与马啼吼成一片时,当光秃的梨树一夜白花开遍时,他只远远看着,看着唐皇流下一滴浊泪;看着手脚伶俐的村妇偷拾了艳尸的一只绣鞋;看着最后一个凭吊的人重重将墓碑踢飞,疯狂的在土里挖刨……  “好了么?我们还赶得及最末一层云天的日落。”他微笑道,向美丽忧伤的魂魄伸出一只手,做了个邀约的姿态。  情劫的最后一站,也是每个生命都将经过的地方——天庭最后一层,天地之间的虚无殿。  二 神仙  无论你死我亡还是两败俱伤,爱情注定是一场征战,那么,我们为何不能让它来得更猛烈一些呢?  ……  红线牵着杨妃的手往上升,升了一会又转西,直到看见一片青灰色的瓦檐才停下。  除去地府诸仙和人间散仙,再除去南海仙翁岛和极东的紫竹林外,天庭共分九层云天,是按照仙阶高低依次下排的。  凌霄殿、紫辉阁、瑶池等召开例会的殿阁都在第一云天,玉皇与王母、五方谒谛、三官大帝以及各行真君也居于此层。  然后是五岳五斗、六丁六甲、南斗六星、北斗六星等天宫神仙,居于第二云天。而九司三省与北极四圣以及神霄派诸神则居于第三云天。  剩下的什么三十六天将,十二元辰以及很多叫不上名字却又供职于中央天宫的地上天仙及散仙便住在第三层以下的诸层云天。  月老因为隶属六星中的命格星君,便也堪堪居于第三层云天,也算上仙了,而红线又因为月老的关系,以他一千五百年的修为竟住进了第四层云天。  而虚无殿却在第九层云天,第九云天下便是人间,也就是说,虚无的仙衔最低。  看到青灰瓦檐,红线便没在驾云,而是引着杨妃的魂魄慢慢溜达。  杨妃的魂魄一路悲悲切切的啼哭,哪里还有艳绝六宫的颜色,红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别哭啦,我跟你说啊,这就叫缘分,你与那胡人这世有缘无分,也许下世还能续上……”  魂魄依旧抽泣:“可是这世,奴家这千古骂名怕再也洗不清了。”  “切!下世你托个新胎,这世恩怨啥都忘了,管甚骂名!”说完又唬道:“我跟你说,咱们这位虚无仙君最烦女子哭泣,若教他看见你哭,定要给你打到猪狗道去!”  正说着,“虚无殿”三个鎏金大字已在眼前,芳魂长嘶一腔鼻涕,便不再做声。  殿外一个仙童正翘着腿晒太阳,见他来了,双眼一亮,不及打招呼便吱溜一声往殿里跑,边跑边喊:“仙君,仙君!红线君来啦!”  红线指指小童的背影,拿手掩了嘴,悄声道:“你看这小厮,三个月前还是我府里的,不过派来酿了回酒,就赖在这不走啦,现在见我来了又去给他主子报信儿。”说罢又向杨妃笑:“你要学他,这世过了,就放下,这世你是书中人,来世你笑书中痴。”  魂魄双目红肿若有所思。  红线领着杨妃进去后,便不动声色的靠在大堂一角,抱着膀子看堂上人审魂。  虚无君坐在大堂前首居中的位置,很明显,这厮刚睡起来,头发勉强成个髻,由一根筷子胡乱绾着,官服绝对是临时套上的,衣领都没顺好,露出里面玫红色的小衣,腰带也麻花似的拧着,红线瞧着都替他难受。  幸好来这里的人都是要喝孟婆汤的,否则传扬出去,仙面都跌老了。  这样想着,红线冲虚无君吐吐舌头。  虚无君正一手捧着往生簿,一手持着惊魂木,煞有价事的读到最后一句:“往生司令:违伦理纲常者,延轮回六载!”  “铛”的一声,惊魂木拍下,一段所谓凄美的故事就这样落幕。  堂下的虚无更加无状,发髻也散了,官服也褪了,一个劲的往红线碟里添菜。  “美丽的人,活该受到命运的捉弄,这样才能平息相貌庸碌之人的妒火。”虚无听完杨妃的故事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其实你更适合与月老作伴,因为你们臭味相投。”红线翻他一个白眼。  虚无君歪着脑袋认真思索了一会这个提议,又道:“不行,我怕累,而且……人间我再也不去。”  “你这么懒,怎么也不见长肉呢?”红线将他的回答归结为一个懒字,说着又去捏他的肚子,手背却挨了一个巴掌。  红线摸着手道:“干吗?还碰不得了?”  “胡闹。”虚无忽然严肃起来,瞪圆了的眼睛跟蓄了水似的,波光盈盈。“前一阵天庭出了乱子,你不知道吧?王母娘娘喝多了,打乱了一批刚捏好的泥身,没经过往生司就直接投了凡胎,你知道的,没有往生司的画押,他们的命数便不在掌握……天庭都慌了,只有请月老在情劫上多加几笔,凭此稍微掌控一下他们的方向……”  听到这里,红线已隐约猜出了事情的走向,月老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不捣乱是不可能的。  “月老那脾性你晓得吧?难得玉帝下令,他能干什么好事了?”果然,虚无续道,又压低了声音凑近红线:“……他挑了几个骨相好的,把他们的红线……栓在了同性身上……”  “啊!?这也太过了!”红线相当震惊,手上一抖还打翻了一碟菜。  他又抿了几口酒,才稍稍定了神,再联想这次下凡的所见所闻,喃喃道:“我说这次凡间怎么隐隐有男风之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虚无君墨眉微挑:“不好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先掉下去的那拨总得化土了吧……”  从虚无殿出来时,星子已挂了满天,最末一层云天就这点有趣,时令变化和人间接近,冬天会冷,夏天会热,夜里,天还会黑。  与虚无道别后,红线没急着走,而是站在殿外又看了好一会的夜空。  虚无见他望天,也没回去,而是双手扶着门,半推半靠着:“怎么刚从人间回来,就舍不得了呢?”  红线这才注意到虚无一直在等他,当下指着夜空笑道:“我在看天阶,在人间时也能看到,我听说人间管它叫银河,都说那是由星星汇聚成的,我在看到底是不是。”  “哦?”虚无也探出头来,在第三层与第二层云天之间悬着一条银色的长阶,即使在最末这层云天看来,也清晰无比。  虚无看了一会,目光渐渐迷惘,喃喃道:“我想那只是由雪水汇聚成的……不过,银河这个名字很好听。”  “啊,原来是雪水啊,受教了。”红线笑道。  心里却有些嘀咕:虚无君到底成仙多久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可我来这里都一千多年了,从一截短粗线头都修成正果了,可是虚无……怎么一直独守在这虚无殿,不见升迁?  虚无仍在发呆,目光放在天边遥远的某处,好像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只是眼中清莹的瞳孔有水光闪现,散发着一丝哀愁味道。  红线心中一紧,有些惶惑,为什么提到人间时,他就如此模样?  一千年前,第一次下凡前,月老便带他来见虚无君。  那时他刚化出人身,由月老领着一层一层云天下来,直到虚无殿前,月老的神色才有些郑重:“这里是虚无殿,你下凡缚劫之后,将生魂带来此处即可。”  那时他的修行还浅,模样甚是平庸,只有额心那滴红痣和现在一般惹眼。  记得虚无当时正端了杯酒,大模大样的劈着腿坐在大殿前首的桌上,见他们来了也只翻了翻眼皮,还是月老先跟他打的招呼,那副欠揍的样子,红线到现在还记得。  月老不但不介意,反而将他一把拉到身前,笑眯眯道:“虚无君,他便是小徒红线,以后艰深些的情劫便由他来缚了。”说完还推了他一把,斥道:“给仙君行礼。”  虚无这才抬起眼皮向他们这边瞟了瞟,目光划过红线时还多停留了一忽。  正回忆时,右肩忽然一沉,原来虚无和他说话见他没有反应便拍了他一下:“听见没有?好好修炼,争取别再下凡了,这差事太危险!”  太危险?不过是系在男女指上嘛,有什么危险的!又不是去降妖除魔!  红线笑道:“你真是呆懒啦,那有什么危险的!难道要我学你,每天浇花酿酒不成?”  虚无不禁正色:“浇花酿酒怎么了?那便是天界极乐,你道正经上仙是好当的?每天盘算功德香火不累么?”说着,便不再言语,回身扣门。  突如其来的,红线吃了个瘪,合紧的门里隐隐传来虚无的声音,依稀唱诺着什么:“一砖一世界,俱是好风景。”  三 犯错  人犯了过错可以用钱财弥补,可以用身体弥补,捅破天了,还可以用生命弥补,可是,如果神仙犯了错,又要用什么来弥补呢?  ……  自从上次吃瘪后,红线也赌气没再去找虚无。  天上的生活其实并不无聊,尤其对于有爱好的小仙来说,时间更是如流水,刷刷淌过。  红线呆在天上的时间不长,才千年,其中还包括了他化身红绳绑缚孽缘的时间,饶是如此,他还是养出了一样爱好,就是看戏。  看的是凡间的戏码,当然这也可以称为职业病,一段时间不看点乐子他就难受,但天庭的典籍多为修真悟道所撰,实在不合他的性子,但闲着他又难受,于是便打起了月老那面姻缘镜的主意。  在天界能看得到凡间的镜子只有两面,一面是瑶池正中的化尘池,另一面则是月老居的姻缘镜。  前者不祥,因为只有被贬的仙君才会被送到那里,据说只要往里面一蹦,再一睁眼,便缀进了肉身。而那姻缘镜则更有趣些,不但能够照见人间种种,还能用来设劫下绊,正是月老捉弄人间爱侣所必不可少的作案工具。  红线腆着脸磨了月老半日,才磨得他终于掰了姻缘镜的一角,做贼似的塞进红线手里,还不住的叮嘱:“千万别让人知道了,若追究起来,这也算私贿仙家宝物。”  红线满脸堆笑,连声的点头:“我就拿它解解闷,决不生事!”  这闷一解又是几百年。  池子呈三角形,环绕碣石,平日有雾气蒸腾,不注意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池水,当雾气化开便可见波光流转的水面上,演着人间百态。  靠在池塘边,磕着瓜子,摸着丫头,就是红线的极乐生活。  丫头是他上一次自虚无殿出来时拾的猫崽,不是品种出众的仙兽,只是圆盘大脸,生得喜庆。  直到这一天,丫头连绵不绝的呼噜和跌宕起伏的剧情都有些兴味索然了,似乎缺少点什么,虚无那家伙不知最近怎么样了?  想起虚无,他掐指算了算,呀……该去恭贺他了呢。  “虚无君曾触怒天条,被贬职在虚无殿独司一千五百年……”这是不久前他才从月老那得到的消息。  虽然当时红线还有些生虚无的气,但听到贬职一千五百年这种刑罚,也不禁咋舌:“虚无做过什么,怎么会罚得这么重?”他想起虚无唱诺的那句“一砖一世界,俱是好风景”和劝说自己不要屡次下凡的话,不禁脱口道:“啊……我知道了!难道是因为不务正业,过于懒散吗?”  月老摇摇头,道:“正相反,虚无当年非常勤奋,他受的香火功德只怕不在金顶尊者之下。”  半吊子的回答更加激起了红线的好奇心,但任凭他再怎么追问,月老也是一语不发了。  一千五百年啊……他这么想着,脚下的轻云已不由自主地飘到了第九层天,虚无殿的附近。  虚无披了一袭白色的袍子站在梅子林里,见他行来,露出惊喜的神色:“你这小子怎么才来!不过正巧,我刚温了一壶碧溪……是不是闻到味了?”  说话间,虚无两步一抬已经飘至近前。  见到虚无,先前忐忑的心情早就不见,反是莫名的开心:“我是线头又不是狗头,倒是你,听说就要仙复原职了,先透露下油水多否?到时我好继续找你蹭吃……”  如果不是眼花的话……这厮怎么瘦了些?  虚无的确又清霍不少,身上的白袍都有些晃荡,反倒增添了些许飘飘似仙的韵味,许是因为瘦,显得那清水样的双瞳更加明亮。  然而气氛却忽然尴尬的凝住了。  虚无看清了红线的面目后,就不再挪步,目中仿佛燃起了一小团火,愈烧愈炽。  红线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低头看看身上,又摸摸脸庞,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不是吧?才二百年不见就不认识了?”红线不禁调侃道。  虚无的目光更加炽烈,甚至有些贪婪的意味。红线被他看得面上发热,这样的虚无君是他从没见过的,两人之间好像有些异样的东西作祟。  “……”虚无的嘴动了动,发出模糊的声音,似乎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红线抖抖耳朵,靠近一些。  虚无却快速向后退了几步,胸口如被重锤砸了似的疼了一下。  “虚无?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不好。”  虚无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却再也不敢看红线一眼,他闭上眼,白袖一挥,将红线抛出殿外。  这个跟头摔得不清,红线拍拍屁股上站起,再看虚无殿的大门已经吱呀一声从里面合上了。  红线到现在都没弄清刚才到底是什么状况。  “你怎么回事!?干什么摔我?还是你哪不舒服?我去叫医德星君来?”他直着脖子向殿内喊道。  “以后没事不要来这里闲晃,一点神仙样子都没有!”闭得紧紧的门里却传来虚无这样一番回答。  红线愣了几秒。  “神仙应该什么样!?我找你玩会就没神仙样了?那咱们这上千年来干的都是什么事了?斗酒,下棋,抓鸟,散心,哪件事有神仙样了?你抽风……”也不知道虚无听到没有,总之他是没再理会红线就是了。  又吃了个天大的瘪,红线一肚子义愤无处发泄,又兜兜转转飘到月老居。  月老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手指间绕着一段红绳转来转去,感到红线靠近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也没起来。  红线也不管不顾的歪在榻上,对着月老耳朵慷慨激昂地陈述刚才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月老纵容地听着,还时不时笑一笑或点点头。  “别光笑啊!您老不给点意见啊?他……他凭什么摔我!?就算他马上要仙复原职了,也不至于如此倨傲吧!我也没招他……”红线越说越激动,有点口沫横飞的意思。  月老也不嫌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会,慢悠悠道:“谁让你现在的样貌,那么像的故人呢……”  “你自己不知道么?随着道行的加深,样貌也是会变的。”月老边说边递过镜子。  月老的姻缘镜不施仙法时就是寻常铜镜,但也远非凡间铜镜可比,映照出的景象清晰无比。  只见金色镜面上映出一张白生生的脸,芙蓉面,桃花唇,眉心正中一点红痣神采飞扬,幸好有双斜飞的长眉整张脸才不致过于女相。  “看看我这慧眼,你还是截这么长的红绳时,我就看出你根骨不凡,果然没给我丢人!”月老比划着红线当年的长度,啧啧叹着。  月老是典型的以貌取人者,这么称赞也不知是赞红线生得好,还是赞自己的眼光高。  我的玉皇大帝呀……这是我?  红线的目光还在镜上流连,他很郁闷。  他的目标是要努力长成仙风道骨的上仙模样,而不是这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样。  只这么一看,他就认定自己是长歪了的,虚无的相貌才是他一直向往的,清瘦,文雅,眼中老像蓄了汪水似的清亮,一看就特有智慧,如果能再加上三缕长须,那就更妙了。  “难道说……我长得很像他的仇人吗?”红线咬牙切齿道。  “谁说是仇人了!”月老端详着他的脸,又接过镜子自己照起来,边照边说:“虚无君当年屡下凡间,平瘟疫,治水患,颇有声望,曾被凡间供为三大神明之一,但是却在人间……结了段孽缘,而你嘛……和他当年犯下□的女子……有八分像。”  红线的脸色立马很难看,月老又心血来潮将镜子立在桌上,打理起头发来,银发被他尽数散下披在身后,又不知从哪里捏了枚煤玉簪子,在头上比划,一边说道:“你看是不是还是黑色的簪子比较好?”话音落下,红线已经飘远。  太可恶了!我就知道和这老小子混在一起没个好!  竟然……竟然说我长得像女子!还是虚无原来的相好!  红线气鼓鼓的回到府邸,也拿出镜子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这张脸与月老到有三分像。  解恨似的蒙头睡了几天,气才消得差不多了。  再回想起这事,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虚无竟会犯情劫……难怪要罚他一千五百年啊,思凡可是重罪。  “既然虚无君见你后行为失当……这说明他还未完全放下,你最近这段日子最好不要再见他。”月老虽爱捉弄人,但这告诫却十分中肯。  其实不必他提醒,红线也不想去虚无殿,因为一想到他与虚无犯下情劫的女子长得相像,他就浑身不自在,再加上那日虚无着了火似的目光……想到此,红线便浑身打哆嗦。  这日红线闲来无事又窝在池边看戏。  “不配,不配!”他指着池中画面,不断摇头:“太龌龊了,太下流了,这个白痴书呆子……放着千娇百媚的女娇娥不要怎么会喜欢上男子呢!”  池中一个书生立在桌案前,正与自己的书童眉目传情。  书童长了张尖俏的瓜子脸,眉目清秀异常,脑后隐隐散着白光,小指根上若隐若现地衔了截红线正连在书生指上。  “原来这二人正是当日被王母娘年打翻下去的泥人……这红线连的,真是造孽啊!”红线看着二人指根相连的那条红线,若有所思。  正寻思间,书童向书生微微一笑,手下慢慢研起墨来,眼中满是波光潋滟的水色。书生仿佛被这一笑晃住了,手中一笔迟迟未落,一滴浓墨滴在微黄的纸上,洇成一个完美的圆。  红线头一次见男子与男子相互爱慕的场面,只看得面红耳赤,怀里的丫头也知晓人事似的张大了眼睛。  接下来的画面更是唯美激昂,红线惊得张大了嘴,丫头也抖擞精神在红线膝上坐定,一同向池面望去。  “别看,别看!对你修真悟道不好!”红线一手捂着丫头眼睛,一边拈了粒瓜子往嘴里送。  “呸!坏的!”红线只觉口中一苦,用力吐出,这瓜子说巧不巧却向池中射去。“啊!糟了!”  一人一猫通通顿住,这姻缘镜是月老设置情劫所用,与人间自是相通相系,瓜子掉入池里,就是掉入了人间。  那端书生与少年正旖旎无限,忽然一粒瓜子从天而降,咄的一声正中少年心口,少年轻呼一声,身子便已软软倒下。  红线惊出了一身冷汗,丫头也“喵呜”一声跑远。  怎么办?怎么办!  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啊!?要是被玉帝知道了怎么办?是不是要五雷轰顶?那样……月老私自送我姻缘镜的事也会被揭穿了!怎么办!!  红线脑中乱作一团,就在他抓狂的功夫,镜中已过半日。  书生端了碗粥坐在少年床畔,神情殷切,少年目中喜悦,吃得香甜,看来不像有什么大事。  红线这才稍稍放了心,一直看到入夜少年睡熟才作罢,至于天亮后会怎么样,他说什么也不愿知晓了。  真把鸵鸟精神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四 惩戒  每个人都有一次靠近神佛的机会,但,那要等死后。  ……  转眼三百年过去,除了与虚无君不欢而散那次,二人再未见面,大小例会上远远瞧见,也不知是谁躲着谁,总之就是没再得着近前的机会。  虚无君的罚期将止,届时会有仙班礼乐祝颂他回到上仙阶位,散仙闲仙小仙这些日子也夹着各式巧物没头没脑地向虚无殿流窜,却都碰了一鼻子青灰败兴而归,据说虚无专心酿造,无暇相见。  红线自从那次瓜子伤人事件后,与丫头的感情越来越好,他觉得丫头虽然其貌不扬,却大有仙根,否则怎会经过那次之后也心照不宣地与自己更加要好了呢?索性就更加娇惯于它,想着将来自己也有一仙兽护体,走哪都带着,倍儿有面子!  丫头见势也水涨船高,越发的得意,连普通小鱼都不吃了,红线吃啥它吃啥,每次餐后,红线都会摆出一副丧气嘴脸,大呼仙俸都不够花了,养不起你这挑食猫!然而心中却是愉快的。  “丫头啊!你说虚无那小子的回升宴会不会请我啊?他请我,我去还是不去啊?他要不请我……”红线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嘀咕的还是这两句。  丫头通人性似的打了个哈欠,根本不甩他。  那一天很快到来,虚无亲自将请柬递到红线手里,素白的纸封,尚余酒香。  回升宴上风光无限,各式仙乐礼奏轮番上阵,仙娥舞姬云袖袅袅,舞出天界极美的风景,都只为烘托出位首正中那人。  红线按照仙制坐在月老身后不起眼的位子,许是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众仙之间的虚无君头戴金冠,身披锦袍,周身似有霞光闪现,闪得他面目模糊。  这还是那个青白布袍踢啦着睡鞋与我品酒论故事的虚无小子吗?看来佛真的要靠金装啊!  红线酸酸地琢磨,什么时候咱也这么风光一回,嘿!被大仙上仙小仙庄重地围着,我就坐在中间假模假样地端着架子,也不笑,就像虚无这样。  玉帝对他真是不薄,红线很快便迎来了这风光的一刻。  有多快呢?  话说虚无的回升宴刚进行了一半,一群金甲天兵就气势汹汹的来了,二话不说,红线被拥在中间带走了,月老感觉事情不妙,低头跟着。  大仙上仙小仙果然庄重地围着他,看。  红线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靠近玉帝,以及其他众位仙佛。  玉皇大帝长得很潇洒,红线假装肃穆凝视神光无限的玉皇大帝,心中觊觎着玉帝的三缕长须。  “红线小仙,本帝问你,你是否爱吃瓜子?”玉帝声音绵长洪亮。  这年头,爱吃瓜子也是错么?  “禀玉帝,是这样的。”  玉帝慢慢抚须,慢慢点头。  “那就是了。”  他抬手,金光闪动,彪悍天兵押着一只彪悍黑猫走上近前,黑猫饶是被仙索缚得像个粽子,也掩不住妖气冲天。  不像猫,倒像只小黑豹,红线伸长脖子看了那黑猫一眼,这才拍拍胸口,和我没关系。  “黑猫精大胆遁入天庭,伤了南天门几位将领,闹得这里乌烟瘴气。”玉帝悠悠说道。  红线低头不语,心中却大为感慨,原来黑猫成精如此了得,那我家丫头或许……这样想着,他又看向那精短光滑的皮毛。  不知说到了哪里,玉帝提高了声调大喝一声:“红线!你可知错?”  “啊?”什么错?红线瞪目结舌。  “回禀玉帝,我养的是花猫,不是这黑的!”  “我是问你认识这黑猫精不?”玉帝长眉倒竖。  红线仍不解其意,连声矢口否认,玉帝眉头一皱,将仙索收回,四位天将拿住黑猫四肢,将它肚皮露出,朝着红线立了起来。  唔,是公的……红线略略一瞥,仍木讷地摇头,还不忘朝月老努努嘴,示意他放心。  玉帝叹了口长气,又指指黑猫心口,示意他向那看。  红线伸长脖子仔细寻去,只见黑猫胸腹毛皮稀疏,心窝处能看到一个印记,状如水滴……  你可爱吃瓜子……瓜子……啊!  红线猛然想起那出戏,那个清秀书童捂着心口蜷着身子,难道……  月老见他惊呼出声,这才了然,果真与他有关!  玉帝扬扬手,缚住黑猫的天将退到一旁,黑猫原地抖了抖皮毛,变成一个黑衣精悍的少年。  黑衣少年甚是识货,扑通一声对着玉帝虔诚跪下:“小妖斗胆大闹天庭,实是有滔天的冤屈不能平息,小妖要告天状,状告这位仙君妄改凡人命数!”  原来那日被一粒瓜子击中心尖后,少年便自此犯上了心绞痛的毛病,缠绵病榻几年便呜呼哀哉,魂魄飘忽时看到了连在书生指上的两根红线,又看了看肉身心口的瓜子印,隐约明白了什么。  毕竟是王母亲手抛下人间的肉身,不可与凡人等同,因此他自作主张附在了黑猫身上,一心念着随伺前世爱人身侧,然而后者与某某员外的女儿喜结连理,生活蜜里调油,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黑猫伤心至极,潜心修习,竟修成了精怪。  第一次听故事的红线听得冷汗淋漓,手脚发抖,那黑衣少年一脸愤慨,越说越气,腮边几段猫须上下抖动。  “你虽有冤情却也不该在天庭胡闹,念你修行不易,本座只罚你去人间历劫一遭,欠你之人也会在人间还你!”  黑猫被抛向化尘池,池面激起一片水花。  玉帝又看向红线,红线低眉顺眼。  “身为仙君,妄自更改凡人命数,你可知错?”  “我……我……”  红线双腿打软,仿佛看到了尖嘴的雷公持着打金槌向他狞笑走来……这是我的错吗?明明是王母先打乱人间命数!明明是月老错系红线!为什么只罚我?这就叫抓包顶罪?我……我还没喝着虚无回升的庆酒呢!  “知错就好,罚你去人间历劫一遭以资惩戒。”  啊?啊?啊!还好!  只是去人间一遭啊,早说嘛,红线大义凛然地摆摆手:“罢了!别抛我,我自己跳……”  红线作出大无畏的清淡模样,以其留给上仙们一个好印象,争取早日刑满释放,于是他鼓荡起微薄的仙气,衣带也飘飘起来。  他迈向化尘池前向着月老投去深情的一瞥,月老,我知道你后天可以给我改命,可别教我失望啊。  眼前一片漆黑之前他听到玉帝说,现在,该你了!  还有,他不太确定,当池水淹没口鼻时,他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那个头戴金冠,身披锦袍,周身似有霞光闪现的熟悉身影。  玉帝最后那句是说谁?月老吗?  也对……月老私自送我姻缘镜的事儿,罪名也不清。只希望玉帝老儿能念着月老仙德较高的份上能轻判几重,我也好有个指望。  还有……他来干什么,来给我求情还是……  那个猫崽子怎么样了?他应该比我早投胎,报应啊报应,既然一定要报,就早些来吧。  红线陷在一个温暖□的包裹里。  身处的环境不容他多想,随着哗啦一声巨浪袭来,他手脚沉重地落地。  世界开始嘈杂起来,脚步声,叫嚷声,热水鼎沸声,鸟儿啼叫声,有人欣喜得哭了,有人哭得欣喜。  “夫人啊!可算得了大胖小子了!”一个丫头哭得格外凶狠,“都托了观音娘娘的福啊!”  关观音大士啥事?有人死就有人生,这是天道循环好不好?不过你倒是得感谢玉帝,要不是他,我才不会仙驾此处。  “哎呦!!还有一个!……是双生胎!”一个老婆子尖利的喊道,声音几乎刺破红线耳膜,一声惊呼出口却化成了响亮的啼哭。  五 抓阄  官星印,财满星,财运恒通富贵前程,  将军盔,鲁班斗,宜军宜武兰心巧手。  ……  对于凡间,红线并不陌生。人间百态,痴苦欢爱,大梦醒来走完浮生一场;天上看戏,朝花夕拾,一个懒腰看芳华成白首。  可这次,身坠其中,真真无趣!  起初他想与看床的丫头逗笑几句,张嘴却是嘤嘤啼哭,一哭不要紧,周围竟如炸了锅般,抱的抱,哄的哄,喂奶的婆子不由分说撩开衣襟便压将上来,如此这般,红线再也不敢生事。  后来他转头看胞弟,弟弟比他安静,不怎么哭闹,只是黑豆眼里满是傻气,红线向他笑笑,他兴奋得鼻涕口水齐流。  人间娘亲只来看过他们几次,次次被扶着进来扶着出去,据说年轻时留下了病根,所有的郎中都说她不能也不宜生育,这次意外缔结朱胎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红线对这个娘亲印象不错,是个文雅人儿。  每当红线看到那鼻涕过河的胞弟时,先天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你这凡胎有幸与本仙君共出一胞,上辈子定然没少烧高香!  娘亲的病也不要紧,等我红线还了劫难,真身那么一显,到时随便渡她口仙气兴许这病就好了。  对于今后即将面对的未知命数,红线一点也不担心。  首先,从众丫鬟口中得知,自己是个男儿身,他心就安了一半,想他一届红线仙君看尽了才子佳人的戏码,这次终于轮到他亲身上阵,能抱得温香妙脂满怀,能不兴奋吗?  再说,他凭着一截线头的原身位列仙班,虽然只是小小末仙,但也算捞到,即使现在犯了天条,将来还要还那个劳什子劫……但人间才区区几十载,凭他对人间的了如指掌,这算个啥?  就在他规划着他的美好蓝图时,月老细长的吊梢眼扎了进来……月老那厮……应该不会借机捉弄我吧……应该不会吧?  担心只是一小会,依他的性子,很快就释然了,该来的总会来,都在命格里写着呢,想也没用!  红线不知道自己降生这家是何身份,只记得满月那天自己没少受罪。  各色宾客身着喜庆的服饰穿梭在主宾席位与他们兄弟之间,各色礼盒绸缎整齐地立在厅堂一角,一张贼大的圆桌摆满了红线从未见过的吃食,他和胞弟却分别被两个老妇抱着,不时被拎起来做些诸如换尿布之类颇为不雅的动作。  酒足饭饱后,男宾与女宾自然地分成了两个帮派,一派品茶,一派闲话。  红线手足四肢挂了几圈金锁金镯子,恹恹地想要瞌睡,胞弟则被银锁银镯披挂了一身,兴致盎然地流着鼻涕。  一个腆着滚圆肚皮的家伙拿个破鼓在红线面前晃啊晃,红线毫不客气,哇的一声哭了。  这家伙逗弄孩子不得其法,更加欢快地摇着那只破鼓。  他的父亲一边巧妙地将鼓接过,说孩子真不懂事,李大人逗你玩呢,一边在他鲜嫩的臀瓣捏了一把,惹得滚圆肚皮的李大人哈哈一笑,这才作罢。  屏风另一面,胞弟在几个妇人的笑声中悲壮地哭了,嗓门很大,红线几能想见那唾沫混着鼻涕飞出的壮观场面,切!凡胎小子果真没见过世面。  没有一会功夫,红线便转移了阵地,直接参与了娘亲率领的各太太小姐的茶话会。  而这次茶话会直接带给红线两个重要讯息,对他今后的生活影响极其重要。  一是,据说红线降生那日夕阳迟迟不肯落下,直到月上中天依旧红光漫天,云霞万卷,当他呱呱坠地之际更是引得万鸟来朝,鼠蚁奔逃,简而言之,这就是天降仙佛的征兆。  仙佛话题一经引出,众人更是踊跃发言,一个大嘴婆娘信誓旦旦地说当年吕祖降生时,也曾生过异景,在众人啧啧称羡中,竟将当年风光描绘得活灵活现如同亲眼得见。  另一个马脸老妪不甘寂寞,指着红线赌咒发誓说这孩子定是仙佛下凡,将来能当状元。  红线听得好笑,吕祖乃三大神明之一,谁敢与他比肩?他老人家确是自人间羽化飞升不假,可那时连本君都不知在哪个毛团里打转呢,难道你见过了?  再说,本君虽是神仙下凡,但能不能当状元,咱说了可不算,又不是文星来的,说段书唱个曲倒还凑合。  但此时,众妇看他的眼神已颇有这孩子定能成大器,现在一定要百般讨好诸如此类的意思,红线不禁暗爽,心里虔诚地向月老翘起大拇指,一定是您老耍的小把戏,为小红线的降生起了个好兆。  娘亲听得更是眉飞色舞,抓住红线就是一阵猛亲,大大破坏了此女的文雅形象,另一个重要讯息因此诞生。  文雅娘亲一拍桌面,声音笃定:“好,我儿今后就叫贺仙了!”  众人先是一惊,遂又纷纷叫好,红线喷出一口酸水,撅了过去。  红线在人间的名字便这么草率定了,贺仙,恭贺神仙下凡的深意自不必说,姓氏也颇吉祥,姓瑞。  瑞贺仙。  红线的大名琅琅上口,同胞兄弟的名字比他还吉祥,随了他名里的贺字,叫做贺宝,瑞贺宝。  幸好,比贺宝这名还清雅一点,红线苦笑。  红线晓得,这人间父母对他定是极为看重,因为人间起名极重意趣,其中饱含着上一辈对后代的期望,因此名字越吉祥越好,越响亮越妙。  不像天庭,成仙后凡间名字一律作废,仙君之间的称呼只是照着司职来,顶多后缀一个尊称。如虚无,因为司职在虚无殿,便被叫做虚无君,谁也不再理会他之前的名号。  下凡太急,也不晓得他现在居于何处,名号为何,臭小子,现在已经在第一云天坐着上仙的椅子了吧,将来回去,玉帝老儿要降我几品仙籍还未可知,将来你我是否还能煮酒论棋把臂而歌个几千年呢。  红线空闲的时候居多,有时会想念月老,有时会想念丫头,偶尔被人捉弄捏掐屁蛋时,才会想起虚无殿外的那个跟头。  听说他的股后有一块圆圆的青色胎记,娘亲笑着说,是不是在娘肚子里练把式时不小心摔了个屁墩啊?红线只是尽可能天真的笑笑。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红线与贺宝迎来了他们的周岁宴。  南边园子里,姹紫嫣红中属牡丹开得最艳,送来香风阵阵,地上铺了好大一张席子,编着如意吉祥的图画,席上摆着各色有趣物件,众人围了半圈笑嘻嘻地指手画脚,他和贺宝坐在席子另一头,大眼对小眼不知这是何阵仗。  父亲是武将,眼巴巴盯着东角精光闪烁的将军盔帽,母亲只望孩子平安喜乐,悄悄用脚尖扒拉着伊尹鼎①。  红线看前方右首的一串金铃有趣,刚想伸手把玩,身后议论骤起:“串铃好,将来学华佗行医天下。”  红线皱皱眉,又向一方黑底金漆的点心盒爬去,四方又大呼小叫起来,“食神盒也好,这孩子将来有口福,吃尽山珍海味呢!”  就这样,不知贺宝如何,红线只知自己每每伸出手去,就会引来一片议论,或者惊叹。红线再试探性地向另一头爬去,果然,众看客遂又下注似的呼喝。  “抓官星印!将来做大官!”  “……啊,仓颉简也好!前途无量……”  红线摇摇头,只觉这些人未免可笑,自己将来如何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是来还劫的,这些寓意美好的物件若真管用,那便给我一只黑猫算了。  当然,黑猫不会有。  红线笑嘻嘻环顾四周,粉白小脸果断地扬起,手足并用快速向前爬去,一直爬出了席子,爬到院子中央。  有人想将他抱回,却被父亲一个严肃的眼神止住,众人屏了气,静静等待。  前面说,院里牡丹开得真好,一株株或粉白或嫣红或骄傲或羞涩地开着,红线溜溜爬到一丛极艳花中,如某种小动物在花丛根部耸动着,玉雪晶莹的小手在花丛下仔细摸索,最后拾起了一片雪白的花瓣。  红线咯咯笑着将手骄傲地扬起,牡丹花瓣散着入骨的幽香,沁人心脾。  等我还了恩怨终归还要回到天上,凡间官禄,那都是浮云啊,浮云。  红线得意地想着,只怕此刻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洁白花瓣更能烘托他高洁的志向了。  没有得意多久,红线忽觉裤头一紧,原来贺宝竟慢慢追着他爬来,此时正笑哈哈地抓着他的裤脚,再也不松手。  一场满岁抓阄宴黯然收场,没出息三个字在众人心头默默打转。  当夜,瑞大将军拍翻桌子的声音,连池里的金鱼都听到了,最老的那条甩甩尾巴率领众小鱼迅速潜进了深处。  没多会,几只大桃连带几只茶杯和一个盘子从西边厢房抛出,直接落入池中,激起一个又一个水花。  “你发什么脾气啊?!仙儿宝儿都还小,他们又懂得什么啊!”娘亲声音不小。  没有人作答,只是砚台,竹笔一类的东西被陆续抛出。  “你这是指桑骂槐吧?你是怨我没给你生出有出息的儿子?我……我也不活了,干脆你把我也休了吧,我就往这池子里一跳……一了百了!”  又是一会,终于安静。  红线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拾了一片花瓣就惹得将军父亲怒火中烧,为什么娘亲不甚温柔的话语却相当管用……身边另一只摇篮里已发出轻柔呼声,他隐约觉着,今后的日子会相当有趣。  词条:  ①伊尹鼎:伊尹是商初重臣之一,据说活了100岁,是辅佐汤夺取天下的开国元勋,还是后来三任商王的功臣,民间百姓在小孩的抓周宴上会放置伊尹鼎,代表平安喜乐,有先人庇护的用意。  ②仓颉简:又叫竹简书,仓颉创造了文字,是万世文字之祖,千古大儒之师,手抓该书寓意着将来博学而多才。  六 佳话  真实的情爱故事远比书上的好看,因为它们有结尾。  ……  红线不知道,满岁抓阄宴后,不但成就了他今后的盛名,更是奠定了一段佳话,他更不知道,这段佳话将为他今后的人间历练增添多少或酸或甜的滋味。  红线降生的这世甚好,正是百姓富足,平安祥睦的朝代,皇帝正坐到第三代,第一代打江山,第二代平边乱,第三代现在还是个毛头小子,却也能想见,他将富百姓。  红线的父亲是先帝钦点的平燕大将军,虽然战事不再,但功名犹存,单是每月的俸禄和各方的贺礼就足够瑞府一家翘着脚吃上三世的。  和平年月里,对于广大庸庸小民来说,一个茶余饭后可供谈论的话头儿远比羞花楼的姑娘更能令人快慰,更何况,这个话头儿是百谈不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增长的。  瑞府的故事本就精彩丰富,话要从红线人间的父亲大将军瑞栋说起,大将军瑞栋年轻时与开国元老施炀施大将军甚为不和,一个年轻激进,一个老而弥坚,堂上堂下明里暗里互相看不顺眼,所有人都知道施瑞两家不和,连先帝都对他们木然了。  当朝两大将军不和不是小事,先帝每每提到他们都要暗叹一口长气,聪慧的宰相大人为先帝解了忧思,提出不如让他们比肩平燕都,在争战的洗礼中化解恩怨。  燕都是西疆的领地,离本朝都城只隔一条大河,大河的源头在燕都,却蜿蜒流入本朝疆土。  这种尴尬关系造成了西疆常年旱情不断,物产不丰,而本朝各辖区却滋润得可以,要米得米,要鱼得鱼。  西疆不能服气,屡次派兵来犯,直到那年小将军瑞栋和大将军施炀联手三破燕都之后,这战事才算稍停。  但对先帝来说比平了燕都更让他欣慰的收获则是,自西疆燕都一役后,瑞栋与施炀竟从此结为了莫逆之交,仗胜回朝,施炀老将军代瑞栋向先帝请赏,先帝大喜,封瑞栋为平燕大将,施炀则笑呵呵退居二线,喜滋滋颐养天年去了。  然而让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却是,瑞栋却顺道掳走了施老将军的掌上明珠——施明珠的一颗芳心。  酒过三旬之际,施老将军常拍着瑞栋的肩说,我这是舍了孩子套了匹狼啊!  瑞栋则面红笑道,瞧您说的,明明是瑞栋吃亏了!  “哦?此话何解?”  “您看,原先我称您为兄,现在,我却要叫您一声岳丈大人!”  故事回到眼下,闲时喜聚茶馆是如今百姓的一大爱好,也是生活优越的一大体现。  一天的活计忙完又未到晚饭时辰,便是三五成群聚在茶馆闲话的好机会。  “往来居”作为茶楼是一个不错的地界,名字有“要往便往,要来便来”的意思,一切随意。往来居占地不广,分两层,一层白天有说书的晚上有唱曲的,二层则安静些,正厅适合文人聚首,偏间适合大户议事。  一层大厅正巧有个说书人,那时说书不光“说”,偶尔还会唱上两句,在民间被称为“鼓匠”,鼓匠被茶客们围在中央,正讲得眉飞色舞。  “话说当年瑞大将军与施家小姐喜结良缘后却有一事不那么顺遂!”  鼓匠顿了顿,这是职业技巧,提出一个论点,集中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茶客们停下吃食,静静等待。  鼓匠清了清嗓子,续道:“那就是瑞施两人成亲十载未得一子,曾有云游道人批注,由于两家皆为武将,杀戮过重,恐难有子……除非瑞大将军另添一妾才有添丁之望!”  “哎……!!”下面听客们不约而同发出叹息声。  “但是咱们瑞大将军坚决不填房,并从此焚香礼佛,广结善缘,积攒了一桩又一桩的功德……不仅如此,瑞家夫妻的感情不但没有因为此事淡漠,反而愈加的相敬如宾,十年如一日!终于,天上的王母娘娘知晓此事,派了观音大士赠予仙露一滴,从天上洒将下来~”  听到此处,众人不禁低声欢呼。  “那仙露别看只一滴,却是天上仙物啊!这仙露落下,正巧落在瑞夫人手上,滴溜溜一转,化作了一粒丹丸,只见那丹丸还裹着观音大士的热乎气,那是五彩云霞蒸腾,喷香之气绵绵不绝啊!你们说,这能是凡物吗……于是瑞夫人没做犹豫将丹丸一口吞下,转年春天竟诞下一对双生子,取名贺仙贺宝……”  “要说这两位小公子啊……那是……云破月中来,金光平地起……”  鼓匠越说越乐,最后两句拉了个长腔,“啪!”的一声,醒木拍下:“欲知两位小公子如何神妙……请听下回分解~!!”  “啊哎!”听客们轰然四散。  其实不用他说,大家都知道后面如何。  话说瑞府大公子瑞贺仙是神仙下凡,不但降生时有祥云开路,而且满岁宴上那与众不同的“一抓”更是锦上添花。  一方说在瑞大公子眼中,官禄财奉那都是虚名,独独一叶花瓣方显其品性高洁。  另一方却说瑞大公子其实志不在功名而在美人也,在人间,花朵便是美人的暗喻。  然而瑞二公子瑞贺宝在众人口中就远没有红线那么受宠了,红线已被托捧成神仙下凡,贺宝即使再出色也不可能比神仙还出色。  何况他真的不出色。  红线一岁时丫头在他的授意下给他换枕头时,红线一个没留神,溜出了一句多谢,丫头惊了,父亲母亲不可置信地拥到床前,红线无奈之下又喊了娘亲和爹爹,激动得瑞大将军老泪横流,连喊着有出息,不愧是我的娃!  原来,一岁能言就是人间判定好赖的标准,红线默默算着,照这个模式,很快便能下地行走了吧。  众人又拥到贺宝床头,瑞夫人热切地逗弄贺宝:“宝儿,叫娘~娘~”然而小家伙努力了半天,小嘴张得不小,只喷出了几道哈喇子,顺着下巴流进领口。  红线不屑轻哼,傻孩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对贺宝的关注尽数压在了红线身上,红线三岁便能口齿伶俐地读书说话,而贺宝仍然没有张嘴出声。  外面都传言,大公子贺仙把仙气都占尽了,因此二公子贺宝是个傻子。  众人提起贺宝,都会啧啧摇头,认定他即使不是傻子,将来也定是个拉后腿的,难道不是么?抓阄宴上,贺仙拣花瓣,他呢?他拣人家裤脚,不是注定了一辈子都要拉着贺仙裤脚走吗?  其实贺宝一岁半时就出了声音,只是除了红线,没人听见。  房中没人时,贺宝会哑哑笑着,小嘴努力地一开一合,两个叠音艰难地发出:“哥哥~”  初试啼声后便顺畅许多,贺宝乌黑的眼睛笑成一线,一声连一声地叫着:“哥哥~哥哥!”四溢的口水喷薄而出。  红线第一次没嫌弃贺宝,若是手够长,也许他还会给他擦一擦,他也对着贺宝笑,心中却有点酸涩,他熟知各种凄婉的爱情故事,却不懂何谓骨肉情深,但这个时候,他头一次觉得所谓才子佳人的故事不再经典,只有这段,才是真正的佳话。  贺宝第一次开口叫的是他。  七 竹斋  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  白云苍狗,时光荏苒,随着身体的发育,红线与孪生弟弟贺宝在面貌上渐渐显出细微的不同来。  红线不知从几岁起,眉间开始生出一粒红痣,不大,但滚圆,加上色泽是鲜鲜的红,便分外瞩目,人说那是仙痣,红线自己也知道,是仙痣,是我红线君的标识。  而贺宝,不知是天资不够还是先天鲁钝,无论是读书还是做事总少了那么点机灵劲,时日久了,也显在了面目上,略微有那么一点点呆。  但贺宝爱跟在红线屁股后头乱跑这一点,还是没有变。  粘鸟,竿子不够长,红线说:“就差一寸!宝儿,你驮着我就够着了……”  贺宝一句不说蹲下作上马石状。  抓蜻蜓,一只“红辣椒”避过红线的围追堵截落在了池中荷尖上,网抄就差一寸,只能眼巴巴看那蜻蜓悠然落着。  红线说:“宝儿~就差一寸!你扑过去,把它轰来~”  贺宝二话不说作蛙式向池里扑去,红辣椒惊起,扑入红线网中。  ……  直到上学堂那天,几乎所有同期的孩子都知道贺仙是神仙下凡,贺宝是个蠢蛋,贺仙常欺负贺宝。  这帮孩子大都是听着瑞家的故事长大的,家里大人常拿瑞家贺仙说事。  哪个孩子挑食不吃饭啦,作娘的便说:“你学人家贺仙啊?人家是神仙,吞几口烟就饱了,你饱得了吗?”  哪个孩子背不下书了,为父的便道:“你看人家贺仙,比你小两岁就能出口成章!打死你个没出息的!”  因此,瑞家两位公子要来学堂的消息如除夕前的第一发爆竹,点燃了孩子们所有的兴奋和期待。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瑞家特制的大号软轿在竹斋前停下,帐帘抖动,一个俊美孩童从轿内跃出,眉间一粒红痣分外惹眼。他下轿后并未走远,而是春风般地笑着侯在轿前,轻轻横出一脚,不紧不慢地晃着,帐帘又是一阵抖动,一个与他一般俊美的孩童钻了出来,脚下却被绊了个趔趄,被绊的孩子也不生气,只是合着使坏那人一起笑了。  “原来真是个傻的。”临街这面,竹斋三层窗内,一个少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个生红痣的就是常说的瑞家小子?”  身后书童伶俐地点头。  “我看没什么大不了,走,咱们这边看看。”说完,少年转身向门口走去。  瑞府的软轿颠颠的行远,红线余光瞥过先前趴在竹斋月洞门后的一众小脑袋已嗖的一声不见,红线自责地摇摇头。  常言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在这帮孩子们心中,显然,贺宝就是那个善的。  刚才实是不该在这里欺负他,红线象征性地拍拍贺宝脑勺,就像当年抚弄丫头那样,贺宝也极为享受地粲然一乐,峥嵘出两粒透亮的虎牙。  头天晚上娘亲曾严肃嘱咐过,竹斋是先帝御笔亲封的书院,不比家里由得你们胡闹,一定要安分守己,勤学不辍。  娘亲说到安分守己时有深意地看了红线一眼,说到勤学不辍时又看了贺宝一眼。二人当时用力点头,娘亲自是晓得这两个活宝的应诺中搀假了多少水分,但多说无用,自己体会吧。  红线踏进月洞门时特意抬头展了眼顶上的匾额。  先帝御笔亲题的“竹斋”二字乌黑油亮,刚劲方正,字或许是好字,但红线却觉得少了几分应景的娟秀。  古人常以竹柏形容君子,因为其刚正顺直,不随风而倒,但此处秀竹成片,一阵小风吹来,竹叶飒飒,却有那么几分婀娜。  红线心中追忆先帝,猜他许是刚直性子对风情不甚了然。  竹斋正身是一栋三层的竹楼,无论阶梯还是窗栏都以竹构建,整个小楼呈苍翠的淡绿色,点缀在白石小道的尽头,煞是可爱。  对于竹斋,红线早有耳闻。  人间的等级区分只比天庭更甚,单从读书这件事上便可见一斑,普通小民的孩子读书要去私塾,价格低廉却闹闹哄哄,能读出几分成绩要看个人定力;有点钱的地主富户则请先生单独辅导,虽然精准,但失了比较,具体水平如何谁也不知道,通常在花楼吟词讨戏子一笑的多出于此类;而官宦世袭子弟则档次高了更多,书院就是为他们预备的,学生就那几个,先生也是当朝的名士,将来无论考不考功名,青云大道都在眼前铺着呢。  而竹斋则是枝奇葩,将书院、私塾结合到了一处。一层是个开阔的大堂,价格低廉,但却实惠,先生的水准也比普通书院的高;二层是个回字型的长廊,分成若干小间,平常挂着厚重竹帘,比之一层又高了不知几档,但只收官家弟子,出于安全考虑,二层孩子的下课时间也比一层要晚半个时辰;第三层则是以下两层孩子的禁区,据说藏着各种珍贵典籍和真迹,只有名头最响的先生才能进进出出。  红线拉着贺宝在一层靠窗的空位坐定,前面几个脑袋嬉皮笑脸地回头,红线认命地报以温厚笑容。  他与贺宝原本可以在二层受教的,但是英明的瑞大将军认为那样太金贵,没有竞争的乐趣,偏要他们在一层听课。  老爹啊老爹,你这不是逼着鸭子住鸡窝嘛!虽然都是小鸡,但扁嘴哪斗得过尖喙!  这话红线只能在肚子里打转,瑞大将军那边已经兴致勃勃地讲起他小时下学后和一帮孩子骑马打仗的光辉事迹了,缺心眼的贺宝呵呵直乐。  红线觉得自己甚冤,在天上时低眉顺眼也就罢了,谁让咱仙阶低呢,难得交个仙友还闹了那么一出,不盼仙福永享只求无功无过,却被一脚踢下了界,生在将军家算有福了吧?时时带着个傻弟弟不说,现在还要防着别个孩子欺侮,前路渺茫,哪里是岸?  时间尚早,先生还没来,一个孩子轻车熟路地在夫子像下点了三炷香,一众孩子便摇头晃脑地诵读起来,听不出读的是什么,但却很有气势。  红线刚想问贺宝觉得这里如何,却见他正随着一众脑袋摇晃着,只是没有张嘴,红线照他脑后就是一巴掌,“人家那是读书呢!你跟着晃什么!”  贺宝一脸委屈,“娘说安分守己,勤学……勤学……”他说了一半却怎么也想不起后面那词是什么,皱了眉毛苦苦思索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傻气。  “勤学不辍是吧?”红线顺口补上。  “是,是勤学不辍!”贺宝一脸钦佩。  “我问你,你是听娘的还是听我的?”  “听你的!”贺宝痛快得连磕巴都不打。  “那好,你听我说,娘说的安分守己勤学不辍那是说我,至于你,只要保证不被别人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  “怎么叫被人欺负?谁啊?谁欺负我?”贺宝迷惑地四处乱看。  红线又顺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坐好!欺负……就是,记得进来前,我绊你那一跤不?那就叫欺负。”  “可是我乐意你欺负我啊!”贺宝声音洪亮。  “哎呀!你……你小点声!”红线绝望地捏脑门,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贺宝一嗓子下去,读书声顿止,原本摇晃着的小脑袋齐刷刷地向红线他们转来,旋即暴起一片笑声。  “我听说他弟弟是个傻子……!!”  “哦!哦!神仙有个傻弟弟哦!”  “傻弟弟,流鼻涕,一步一摔和稀泥!傻弟弟,真稀奇,缠着哥哥真有趣!!”  笑声中,一个孩子带头唱起了歌谣,几个孩子还很有创意地敲着笔筒给他打拍子,众小儿纷纷捧腹。  歌谣传了绝对不止一日,贺宝不可能永远不出门,有些事情终究要面对,但红线心里还是堵的不行,嘿!小词儿编得还挺押韵!看来这书斋真不是白念的!  转头想要安慰贺宝,却见这缺心眼的玩意儿竟跟着节奏拍着手!  红线这个气呀!  那边唱诺的孩子已经爬到桌上,一蹦一跳地倍儿兴奋。一时间大堂里的欢乐气氛达到顶点,连二层偏间里都探出几个脑袋。  “啪!”的一声,一个白玉笔筒照着桌上犹自享受瞩目的孩子右脸飞去,随着清脆的玉石落地的声音,大堂里立马安静了,所有人都楞住了,被掷到的孩子也愣住了,直到发现嘴里流下的除了鲜红的血还混着半颗牙时,才哇哇哭起来。  “我告诉你们!他!” 红线一手指着身边贺宝,“……是我弟弟!要欺负,也只能我欺负!”  声音不大,但气势到位。说完又径直朝桌上小孩走去,那孩子见红线气势汹汹地向自己走来,原本嗷嗷的嚎哭也压成了嘤嘤低咽,被打中的右脸微微肿起。  红线极近得看着他一嘴鲜红,表情非常平静:“下学后,叫你父亲去瑞府支银子,现在先用井水漱漱吧。”他又瞥瞥地上碎了一片的白玉笔筒又道:“至于你毁我笔筒这事,暂时不跟你计较了。”  孩子被看得满脸通红,很快乖乖跑去后院敷井水了。  一般这么大的小子闹归闹,但真见了血,没有不怵的,但红线的平静坦然对他们来说却是继笔筒伤人后又一个极大的冲击,这次事件竟没有一个孩子向家里学舌,从此红线在竹斋的身份地位算是立了下来,但那都是后话。  红线拍拍贺宝后脑勺,“看见没有!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得给我欺负回来!”  贺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红线知道他还是没懂。  他觉得贺宝不傻,只是太单纯,不懂算计又不是罪过,干吗都和他过不去,就算被他拽着裤脚跑一辈子又怎么了?人世不就那么点事么?你欠我,我欠你的。  事情平息,各回各位,二层那几个脑袋也一一缩回,红线下意识地朝三层回廊看了一眼,如果没看错,掷出笔筒的一霎那,三层门外悬着的竹帘仿佛抖了一抖。  管他的,想当年,月老身前第一红人也不是好当的!  八 匆匆  童年尤其短暂,因为短暂,所以美好。  ……  之后的生活,顺当得可怕,每日上学放学,无惊无澜过了一年,贺宝依然鲁钝,但没人再取笑他,午后困倦时,红线伏在桌上打盹,几个近处的孩子轮值给他放风。  课间小憩时,几个孩子虔诚地围在红线身周,还有甚者沏好了茶水。  一尖脸孩子讨好似的提醒:“贺仙哥~昨儿讲到鹊桥了。”  另一个圆脸孩子嫌他:“去,去~贺仙哥知道,别多话!”  然后一众孩子一水儿眨巴着晶亮的眼睛巴巴的望着他,红线苦笑,清了清嗓子:“哦,鹊桥啊~喜鹊你们见过没有?”  大伙点头。  “错了,你们见过的喜鹊和搭桥的喜鹊不是一码事,”红线摆摆食指:“那小翅膀能扑扇到星河上吗?”  “星河是什么?”  “星河……就是很多星星聚在一起,只有在天界最高的云天上才看得到。”  “那你看到过吗?”  “……你还听不听?”  红线起初很懊丧,想自己一介仙君为什么会沦落到给小屁孩讲故事?但每次想敷衍个结尾糊弄过去时,但看着围了一圈期翼的小眼神又有些不忍,尤其最亮的那双还是贺宝的,无法,索性一路讲下去,真真假假,管他呢。  “贺仙哥~你比茶馆说书的讲得还有趣,他讲的虽是真事,但听着却很假,你讲的虽是假的却很真!”  “哦~是么?”红线受用地眯起眼角,一想又不对,“嘿,你怎么知道我讲的是假的?”  小孩咯咯笑了:“哪有姑娘那么笨会喜欢上头牛的!”  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笑做一团,红线也笑了。  被红线掷掉一颗牙的孩子叫夕文,姓什么,谁也不知道,因为他没爹,为什么没爹,恐怕里面也有段故事。在红线和贺宝没来之前,他是堂里最不受待见的,在红线和群众打成一片后,他还是最不受待见的。  哦,难怪那天属他兴奋,因为终于来了比他更招恨的我们嘛。  红线有点自责,自从那天后,别的孩子与红线渐渐亲近,只有那个夕文,仍是有多远躲多远,别说听故事了,就是下学后大家小马驹似的乱跑也没人叫他一起,红线每讲完一段故事便会看他,夕文凝神静听的样子就被捕了个正着,视线对上时,夕文又红了脸。  自此,夕文便成了红线心中继贺宝后另一个想去保护的凡人,其实无论前生还是今世红线都没多少能耐,放哪都是凤尾鸡爪的料子,但就像越是妇孺越喜欢豢养猫狗一样,照顾更弱小的生物似乎可以平衡弱势者的心态。红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比他们优越,毕竟多活了一千五百年。  其实夕文并不弱,他有股子倔劲,背书或默写都完成得相当好,没人叫他一起玩,他也不掺和,红线甚至有点怀疑最初见到的那个在桌上蹦跶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了。  “贺仙哥!街口颜记新制的冰梅汤可爽口啦!一起去啊!”胖子站在大堂那头扯着嗓子喊道。  红线刚醒,原来已经下学,顺手将衣襟扯松一些,不知是被冰梅汤三个字刺激到了,还是刚才小眠过于沉酣了,红线只觉喉间一阵干涩,初夏的时节并不热,但却易渴。  他只犹豫了那么小会,便被贺宝的动作惊扰了,贺宝正兴奋地对着窗外大幅度地挥着手,窗外人讪讪地笑着应。  “不就是福伯嘛,他不是每天都来接咱们嘛,不用这么兴奋了。”红线无奈的搓搓手,冰梅汤算是没指望了。  呼啦一下大堂里的孩子都散了,贺宝蹦跳着向福伯奔去,偌大厅堂里红线一人老大不情愿的磨蹭着,一层孩子能享受软轿接送这个待遇的大概只有他们俩了吧。  红线默默整理着用过的书简,他将笔墨一一收好,待要将宣纸卷起时,纸上一个跳跃着的光斑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阳光透过竹林打进的光点,光点落在纸上,拢出一块圆形的白。  红线顿住手,这个圆使他想起了某个遥远的午后,他抱着丫头在镜池看着荒唐的一幕,那个书生滴下的墨迹也洇出了一个完满的圆……可是那个圆都被他破坏了,被他吐出的一粒瓜子破坏了……他使劲摇摇头,他直视堂前的夫子画像转移思绪,可是这样的光点无处不在,日头正好,明亮的阳光不顾一切斜射进来,翠色的墙壁栏杆都被渲染成暖黄的颜色,一个个光点随着风吹竹叶而慢慢晃动,墙壁上细微的竹疤都被拢在了里面。  夫子像正上方,上数两丈,三层的竹帘掀开一角,露出半个身子,那是个比红线大上几岁的少年,正用扇子柄挑开了帘向下细看,红线一时的怔惑被那人尽收眼底。  两人就那么定定对着,谁也不说话,似乎谁先开口就输了气场似的,那人眼里写着:看你平日老气横秋的,原来也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红线心想:早就觉着三层古怪,什么典籍那么珍贵还不让人看了,原来是藏了个人。  红线与贺宝并排坐在轿子里已经有点挤了,贺宝许是累了,头向后靠着微微打盹,红线靠在贺宝肩上,但却没有闭眼,而是看着轿顶的丝绣发呆,顶上绣着两尾锦鲤,正象征性的跃起,分外活泼欢快。他知道,这叫鱼跃龙门,也是吉祥的意思,只是他不喜欢鱼的造型,活像后池子里的那条,油头滑脑的。这顶双人软轿是他特地向娘亲求来的,因为贺宝每次单独乘轿都会磕得一头包,当时娘亲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轿子忽然停住,传来福伯的声音:“哪家的孩子?快走开!”  红线掀帘探头,轿子正行在一条窄巷里,一个孩子挡在了当间,轿子宽大过不去了。  “我找贺仙……”  “夕文!” 红线速速掀帘跳出。  夕文手里捧着一个藤编的小筐,见红线出来便急急往他手里一送,嘟囔道:“自家制的,给你!”然后便一溜烟地跑远,瘦瘦的影子被夕阳拖得老长。  红线打开藤盒,冰凉的香气透出,竟是一大碗醋色的酸梅汤和一叠冰糕,不仅如此,藤盒里还塞了几块碎冰用来维持酸梅汤的冰爽。  “哦~我说这孩子有点眼熟呢!是颜记的小孩!”身后一个轿夫说道。  原来他姓颜,颜夕文。红线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直到把它记牢。  难道胖子叫我去喝冰梅汤时被他听到了?他看出来了?这孩子,也不知在这等了多久。  贺宝一个小盹刚醒,解暑的冰梅汤正对胃口,红线看着他大口吞咽的样子,觉得比自己喝着还解气。  “这是夕文同学送的知道吗?明天要对他友好有礼貌。”  贺宝忙里偷闲地点头。  可是没等到他们对他好,夕文就不来了。  红线四处打听,没人知道,红线还差人去了颜记铺子,人回来报,颜记铺子改了门面。  藤盒放在墙角,白天里面本来装了几样红线认为好吃的点心,但却没能送还给夕文,原来那日他是跟我告别来着。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红线还在默默缅怀夕文同学时,贺宝哭着进屋了。  瑞大将军在他们还小时便为他们编排好了前程,一个学文一个学武。学武不难理解,子承父业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但学文这茬儿却是瑞大将军近年得出的真理。  战事没有连天打的,武力只在更朝换代解决矛盾时好用,和平时期,还是文官更能吃香。  想当年新皇四岁登基,人人都往前挤着以图给小皇帝留个勤勉的印象顺带混个脸熟,独独他瑞栋,告了个把月的长假只为伺候月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利契机已被抢占一空,龙椅后头猫着太后,金殿前头跪了一排,好大个朝廷被外戚占了一半,瑞栋只得像个摆设似的大刀金马杵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傻帽,朝上议论的话题始终离不开变革和赋税,他蹦字儿搭不上。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本将军从娃娃抓起!  金銮殿上新皇帝小小的身躯裹在繁重的黄袍里,每日早朝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大臣和太后之间传上几句话,瑞栋心想,圣上也不好受啊!  圣上别愁,还有我瑞家儿郎解忧!  新皇帝独揽政事时,我家贺仙贺宝算来也有十七了……瑞栋心里的小九九扒拉得噼啪作响。
九 牡丹  谷雨洗纤素,裁为白牡丹。  ……  “……多久能回来一次?”灯下,红线胡撸着贺宝额前的头发。  贺宝满脸不知是泪还是汗濡湿了一脸,哑着声答:“爹说每月末。”  “嗨!我还当要几年呢,去练练也好,你身子壮实,适合学武。”  “可是……你为什么不去?贺宝不想和哥分开!”  “在哪都是一样的,哥不在你旁边你就没哥啦?何况这是好事,以后贺宝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红线语气温柔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想当年无论和月老还是和虚无说话,他都是嬉笑无状的。  哎,谁让我摊上这么个弟弟呢。  说他傻吧,你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得,说他不傻吧,你让他腊月里跳河他都能跳……红线一边拍着他肩膀,一边胡乱安慰着,脑子里闪过的却都是小时贺宝做过的蠢事片断,想着想着,连他尚在襁褓里的样子都涌了出来,晶黑的豆眼,一笑就眯成线,哈喇子横流。  转过天来,红线头一次独自去竹斋,一个人坐在轿子里却怎么也不顺当,一会觉得椅子硬,一会觉得颠簸得厉害,好不容易到了地,他却习惯性的站轿旁傻等了一会。  走在竹斋里他总想回头看看,身后自然是空的。  娘亲正在给宝儿收拾行装吧,爹爹过了晌午就要带他上路了,等我下学肯定是赶不及了。  红线一天都在想这些,但钟声一响,他还是飞快地奔出去催促轿夫快点,再快点!  果然没赶及。  贺宝已经走了,房间明显空了,红线松了口气,太好了,这下我可不用那么累了。我可以请爹爹撤了福伯的每日接送,下了学或许还能得着闲和大胖他们四处逛逛,话说我来人间这么久,很多都还没见过呢,要是就这样回了天庭,多没面子啊。  红线吁了一口长气在床榻坐下,腿伸得直直的,眼睛看着脚尖,尽量让那些好玩的有趣的事儿充斥脑海。  但是很快,他便发现明显空了的房间里,却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枝白牡丹,枝叶有被精心修剪过的痕迹。  牡丹开得正好,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微微卷曲,如捧着水的手掌,合成柔软的椭圆。它静静地插在细长颈子的白瓷瓶里,也说不出哪个更白更细腻,颇有点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意思。  自然不是丫头们整的,因为凡间的人喜欢富贵吉祥的东西,牡丹虽富贵,但白牡丹却不吉祥。  红线凑近了闻,真香!  他想起抓阄宴上满园的牡丹开得正好,当他爬到一株白牡丹下时,闻到的也是这个味。  门开了,娘亲摒退丫头独自进来,脚步甚是轻巧,红线低头看着碎碎凑近的水绿鞋尖。  “怎么?我的仙儿伤感了?”娘亲坐在床边,与红线挨在一起。  喝,这是来安慰我了。红线知趣的笑笑,对上娘亲微红的鼻尖。  “只是有一点不习惯,屋子有点空。”红线答完就觉不妙,再看娘亲微红的鼻尖隐有鼻水欲滴,抽出方帕子用力擤了擤鼻子,又擦了擦眼角。  不消一刻,眼见帕子在娘亲手里叠来叠去,再也找不到一处干爽位置。  红线低头看看自己雪白的衣襟,心道,得,还是本仙君我哄哄你吧。  “娘亲,其实去兵部历练对宝儿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人总是要长大的,早吃苦早懂事。”  “缘起缘灭,都是平常心,宝儿这一去兴许得了他的缘呢。”  娘亲忙不迭的点头,红线絮絮说着,开头还颇为精要,到后面尽是什么头脑不灵光读书也是枉然啊,不如把身体练壮也是为国效力啊,等等毫无责任心的屁话。  “仙儿……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就好受多了。”娘亲吭哧几声终于破涕为笑,随手将桌上的细白瓷瓶挪到近处,“宝儿这孩子,非要送你这个,亲手拔的,还要亲眼看着小眉她们把花枝修理了才肯走,还说这花长得像你,少不得临走了,还挨顿他爹的揍……”  得,这下换我心里不好受了,红线听了不舒服。  走就走吧,留什么物件啊,一破白花,哪长得像我?我是鲜红鲜红的好不好?  娘亲又问过红线晚上想吃什么才迈着碎步离去。  红线负气的把细白瓷瓶推到桌子的另一头。  平日饭桌上的生龙与活虎今天都不在,晚饭因此吃得很不痛快,红线一向吃的少,娘亲因为身体常常不适也吃的不多,二人闲话里几句家里家外的事便算吃好。  回到房里红线将铜镜立在桌上,远远的照着,又踮起脚尖左右看看,唉,还是少年模样。  都说人生苦短,怎么到我这换作苦长?虚无那小子现在如何了?没有我陪他斗酒下棋一定很无趣吧?  红线早早宽衣就寝,躺在床上左右翻滚。  翻得累了就开始细数自己与虚无棋局上的胜负,斗酒他完胜,下棋嘛……反正有一次他说算和虚无不干……那小子……现在不知又在拉着谁下霸王棋呢。  霸王棋是红线乱叫的,因为他的棋艺实在是臭,往往落子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初时虚无还会出言提点,这里小心,那里注意,但随着交情深久,红线脸皮愈加厚重,竟然养成每次落子前先行询问的刁习,虚无恼他无赖便不再出言置评,红线便大呼对方下霸王棋。  这些细枝末节此时回忆起来尤其珍贵,笑了一会终究无趣,又责怪起虚无没仙性不来人间看他了。  看着自己细瘦的脚丫,又是一阵长叹。  平日不觉怎样,但有傻宝儿逗趣,现在……这样想着,他又起来,将细白瓷瓶连着之前被他称为“破花”的白牡丹挪近了些,一直挪到床旁枕下,直到闻见细细幽香这才安然睡着。  连梦里都是牡丹的香气,他能闻得到,但这梦未免匪夷所思了点,梦里他是个女人,正在临窗的位置描摹眉眼,镜中的他和在天庭时差不多,只是柔美不少,其实不用怎么描画,五官已经精致得可以,但梦里他还在画着。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大笑,梦里的他手上一抖,正在修眉的小刀不偏不倚戳中了眉心,渗出一滴鲜红的血。  他不知哪来的气,腾地一下站起,大力推开了窗户。  原来这是二楼,窗户推开,美景扑面而来,原来窗下是好一片雪白花丛,高高矮矮种的都是白牡丹,香气袭人,美不胜收。  楼外街上那爽朗的笑声本没有断,但仿佛被他忽然推开的窗户惊了似的,嘎然顿住。  依稀街上站着两个人,穿着浅色的软缎衫子,但是随风摆动的绝不止衣摆,还有些什么,柔软的,丝丝缕缕的什么。  梦没做完他就醒了,是惊醒的,因为梦的最后花圃里的白牡丹疯狂的蹿高阻隔了他的视线。  十 胭脂  胭脂留人醉,一语解千愁,百岁浮生短,狂歌到白头。  ……  鬼使神差的,课后红线既没有和胖子去下馆子,也没有小伍溜鸟儿街,而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在位上发愣,夕文走了,宝儿也走了,立志保护弱小的大志落空了,心情出乎意料的不好。  然而上天对他不薄,愣神功夫三楼竹帘一挑,一个贵气逼人的少年闪了出来,红线定睛瞧瞧,喝,珍贵典籍下楼了。  “怎么老见你发呆?”珍贵典籍向他走来,步子不小,速度却很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点上。  “何来老见之说?难不成你常常偷窥我?”红线心情不好,白了他一眼。  “呦,小娃子好利落的嘴啊。不如陪我去逛一逛?”话头转得太快,少年也因为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而兴奋。  红线苦笑摇头,过去月老的确曾称他为“我的小红线”,可那是天经地义啊。在月老眼里,他就是小红线。  而眼前这位,兴许比自己大个三岁,不过十六七的年纪,竟也不要脸的称自己为小娃子,红线嘲弄地看他,对上后者饶有兴味的眼神,年轻的眼瞳黑白分明却藏不住洞察世事的机心,红线不由暗赞,哪家的孩子这样老成?还是我平日接触傻宝儿太久了?  短兵相接不过一忽,细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公子~刘夫子请你上来~”三楼竹帘挑开一半,一个面色惨白的书童探出半个身子,满脸的诚惶诚恐。  少年头也不回:“跟他说,今儿就到这吧。”  书童答了声是缩回屋里,果然不再来叫他。  哎呦呵!刘夫子是什么人,还请你上去,你说不上就不上了?红线惊讶的长大嘴巴,再看少年仍在等待他的回应,当下将手里书本一掼:“走!逛逛去!”  刘夫子曾给他们代过半日学,那可是炼狱般的半日,红线自打进了竹斋就那日没偷着懒,足见刘夫子的威严。  红线与少年施施然来到街上,惨白书童颠颠跟在后头。  人间种种好玩有趣之事极多,然而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红线都只得看看,从未亲历,和人间小友出来溜街这种趣事更是头一遭。  为了不教人瞧低了去,红线作出轻车熟路的模样,内心却一路惴惴,比他更加不安的是少年的书童,自打出了竹斋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少年的脚后跟,红线柔声问他名字,书童小声叽咕一阵啥也没说出来,倒是少年抢先答道,叫他小墨吧。  红线便没再多话。  徜徉在车水马龙的闹市正中,街边两溜是各样的摊子,贩卖着各种物件,此时红线已将之前的感伤抛在脑后,只是一味跟着凡间少年四处开拓眼界。  然而少年却比他更不食人间烟火,刚进入街头少年便已兴奋难耐,手里的折扇敲得啪啪作响,一会问这一会问那,哪家摊子都不放过。  红线想要开拓眼界的愿望落了空,索性和他一路虚心受教,不知不觉长了不少知识。  原来鱼面并不是鱼汤煮的面,而是鱼肉擀的面条。抹嘴走出小铺,红线暗暗记住“余记鱼面”四个大字,盘算着回头带宝儿来尝鲜。  原来这种哨子叫“泥叫叫”,黄泥捏的哨子,涂了油彩黑亮黑亮的可人,红线早就想玩玩看了,挑来拣去选了两只鸟哨,少年则挑了只虎哨。  从街头转到街尾,最末一个摊子摆着各色精巧小物,荷包、玉匣、胭脂、珠翠,林林总总都是女子饰物,但却精致非常。  少年拾起一个荷包凑近鼻尖嗅了嗅,皱眉。  摊主是个老婆子,笑眯眯道:“这位公子有心上人了吧?现在最时兴送香包啦,你拿的这只是荷叶的,去暑气,解郁燥。”  少年放下荷包又拾起一方黄玉匣子,左右端详,红线背着手望天。  老婆子又道:“这是最漂亮的胭脂膏,喏,打开来看看吧。”老婆子示意少年打开。  依言打开,一股甜香传来,少年不禁咦了一声,红线也好奇凑去看,匣子本来不大,只用食指和拇指就能捏住,里面却是慢慢一盒嫣红,细腻芬芳。  “这个小姑娘都喜欢,用指尖挑一点抹在嘴唇上可红艳啦,用水化了可以拍脸……” 老婆子被少年好奇的样子逗笑了,也不管他们买是不买,只是义务辅导起来。  原来是这样!红线是见过这玩意的,只是那时还没这么精细,也不叫胭脂膏,而是叫做花片,一张一张的,美人们把唇印在上面,就鲜艳艳起来。  记忆里曾有人持了一朵红花在他眼前摇晃,鲜艳的花瓣落在梳妆台上,凝成一张张上好的金花胭脂……红线眼前依稀出现一抹浓艳的红,渐渐稠密时却横生出一只手来,指尖捏着黄玉小匣。  少年正挥着手上匣子在红线脸前不耐的晃悠,嘴角擒笑。  走出巷子少年一脸神秘:“你是不是也用了胭脂膏?”  红线腾地站定:“什么?”  少年离近了看他眉心那一点:“这么红……”  红线啪的把他推远:“去去!没见识~这叫红痣!”  然而手掌推上少年的胸膛却如撞上了一堵墙,对方岿然不动,反而一指揩在他眉心上,用力擦了几下,笑道:“果然是天生的……”  哪里受过这气?红线揉着被蹭得生疼的印堂掉头就走,转身却对上小墨那张惨白的脸,后者张开双臂叱道:“公子没让你走,不得无礼!”  哎呦!哎呦!有人仗势欺人了!红线叉腰吊脚梗着脖子怒目而视,活像一只雄赳赳的小公鸡。  少年小母鸡似的咯咯乐了:“是我唐突了,瑞贤弟勿怪!”说着,手上折扇合起,作了个礼。  有那么一种人,你越顺着毛摸他,他就越是张狂;也有那么一种人,你越顺着毛摸他,他就越是心软。  贵气少年是第一种,红线是第二种。  红线嘴上仍然很硬,小身板站得直溜:“这一句贤弟……贺仙可当不起,你我二人一来没有兄弟之情谊,二来不够朋友之义气。”说完拂了袍袖仍是要走。  书童小墨抢先一步喝道:“大胆……”话音未落,少年扇柄照着他脑瓢就是一记,转脸温言道:“在下姓苏,单名一个离,字白头。”  逛了许久才道姓名,不过,名望大家里有哪个姓苏?红线一边盘算一边淡淡还了礼,这才算结识了。  苏离说天色晚了不如为兄送你回府,红线摆摆手说不必,苏离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红线的身影消弭在小巷的转折里,书童小墨打了个响指,一座华丽软轿由八人抬着悠悠靠近,苏离不急着上轿,而是掏出随身带的小笔小砚台在身后的墙上提了句诗:  胭脂留人醉,一语解千愁,百岁浮生短,狂歌到白头。  写完后苏离得意的拍拍手,这才上轿,小墨嘴角抽搐,心想我家主子怎么和他爹爹一样爱四处提酸词呢。  红线回到府里,大大小小丫鬟老妈都来迎接,头一次独自晚归,大家伙提着的心这才放下,红线温言慰问几句,心道,你们以后要习惯才好,等本仙君联系上月老指不定哪天还就突然飞升了呢。  娘亲已在池塘旁的回廊里备了餐,红线净了手换了衣着这才赶去。  风吹荷叶层层碧,坐在廊下就着晚风吃精致小菜何等风雅,多少烦心事也应就此忘了去,可是夏风送荷香,吹到红线心里就又生出了一桩心事。  心事不是别的,而是为何瑞府的荷花比别家早开半月?而且如此茁壮?  十一 通天  若能料得天机,到底是福,是祸?  ……  贺宝走后的第一个月,红线结识了苏离。  只是苏离不是每日都来,但只要来了,课后二人必会搭伴同行,三楼的刘夫子开始还请他回去,被拒了几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苏离与红线一样,都是披着少年面孔做着老成的姿态,只是红线的老成是魂魄里带的,而苏离……恐怕是环境里浸染的。  不出几日城中大街小巷已被逛尽,红线房里也被各色趣物慢慢填满。  这日苏离提议不如我们去茶馆坐坐吧,他指着前头不远处的往来居,目中透着兴奋。  红线当即附和,好啊好啊,我早就想试试了。  申时过半,还未到茶客聚集的时辰,伙计懒懒的爬在桌上,苏离与红线寻了角落的位子坐下,小墨仍是如影子般立在苏离身后,红线也不再多嘴。  其实茶水小点未必美味,只是要这氛围。小老百姓的生活多姿多彩,三人窝在角落里,除了小墨的目光始终未离开过他的主子,红线与苏离都看得饶有趣味。  阳光照进大堂,老旧的木椅木桌釉了漆彩似的明亮。  一个光头老人坐在正中的位置,霎时成了聚光点,红线与苏离不约而同朝那点看去,只见老人端着茶壶就着壶嘴滋滋嘬着,嘬了几口又向身前的画眉笼递去,一人一鸟,咂咂有声。  苏离皱着眉看了眼手边的茶壶,小墨机警的便要添茶,苏离摆摆手说不必了。  “贤弟对将来可有什么期许?”苏离闲闲问道。  “期许?”红线反问他。  苏离笑笑:“瑞将军是武将,那么贤弟是否要子承父业呢?还是……走文官的路子?”  “子承父业?就我这身板?”红线自嘲的笑了:“我爹压根就没指望我能学上他一星半点。”  “那看来是有心走文试的路子了?”苏离沉吟:“怕要苦了点,你若不想经三审六试倒可以从监察做起……”  红线软着身子靠在椅背里,苏离的一番话听得他头都大了,对角几个书生模样的小子正在结账,许是账目有出入,正在就几个铜板的数字争论不休。  红线给自己规划的道路上根本没有这些,找人,还劫,回去,仅此而已。  “哪有这么多算计……不过浮云罢了。”红线拦住对方话头,那厢苏离已将未来规划到了御史大夫,尴尬的顿住。  “你……没想过入朝为官吗?”  “我是那块料子吗?再说,朝廷也不缺我一个。”  “怎么不缺,新皇莅临,却围了一圈眈眈虎目啊。”  正说到无趣处,四周一片喧闹,不知何时茶楼已坐满了人,一个瘦削先生身着青褂站在前首桌后,一个童儿手持小锣铛铛敲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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