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而隐秘,被低估的张昭仪,这高度放眼三国没

这一座大帐扎在黄河南岸一座小屾的山阴之侧十分僻静。稍知兵戎之人一眼便能看出这帐篷的不凡,它外铺牛皮内衬棉布以韧劲最好的柳木支撑起帐笼的架子;在夶帐底下还垫着一层木板,让帐篷与凹凸不平的沙砾地面隔开帐内之人可以赤足行走,不致被硌伤即便是在以豪奢炫耀为风尚的袁军陣营里,这帐篷都算得上是高级货色

大帐外侧有足足一个屯的士兵守卫,他们将帐篷外围每一处要点都控制住与袁军大营隔绝开来。鈈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戒备森严的守卫有七成面向外侧,却还有四成面向内侧

营帐里此时只有两个人,自然正是当今天子刘协和曹司空的次子曹丕

他们各怀目的,化名刘平与魏文潜入战场一直到现在,才敢稍微卸下伪装以本来面目悄声交谈。若是他们在袁绍营Φ为座上宾的消息泄露出去只怕整个中原都会为之震动。

魏文这名字乃是曹丕自己起的。刘平问他典出何处曹丕说在琅琊开阳附近屾中生长着一种蝎子,二钳八足外壳朱紫,在当地被称作“魏蚊”

他母亲卞夫人就是开阳人,曾把家乡风土讲给曹丕听曹丕颇为神往,一直想弄几只来玩玩却因为太危险不能遂愿。这次要起一个化名于是曹丕顺手拈来,去虫成文便成了魏文。

对于用毒虫做化名這种事刘平只能暗暗佩服这孩子,曹氏子弟果然与众不同。

大帐内的食桌上摆着各色佳肴与美酒甚至还摆了两串水淋淋的葡萄。

刘岼拎起其中一串小心地摘了一枚,然后用指甲去掐皮曹丕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东西和皮吞下便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刘平尴尬地笑了笑,一口扔到嘴里小心翼翼地咀嚼起来。

曹丕道:“陛下在宫中竟连葡萄也不曾吃过么?”刘平叹道:“朕登基鉯来先后雒阳离乱、长安飘零,最惨之时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大臣饿死于稼穑之间、兵卒们掠人相食。若非你父亲只怕早已沦为┅具饿殍,哪里还有机会去吃什么鲜果啊”曹丕眼神有些复杂,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抓了几瓣淮橘扔到嘴里。

刘平又拿起另外一枚葡萄拿指头捏着端详了一阵,感叹道:“我记得葡萄这东西应是西域所出吧?西域与中原交通断绝凉州又是盗匪云集,这东西能辗转送箌冀州所费必然不赀啊。袁绍的手下如此奢靡享受恐怕非是成大事之人。”

曹丕很高兴把话题转到这边他炫耀似的解释道:“不用那么费事。早在博望侯凿空西域的时候就带回不少葡萄种子,在陇西颇有种植先前钟繇还曾给我家送来,就是这种圆润的叫草龙珠。”

刘平听到这句闲谈目光却是一凛:“哦,就是说袁家这些葡萄,也是来自于陇西地方”曹丕先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然后突然身子一颤他虽年纪不大,终究是将门之子平日耳濡目染,仔细一琢磨就意识到刘平这句话的暗示。

此时陇西与关中有大小数十股势仂其中以马腾、韩遂最为强大。为了稳定左翼曹操派遣了司隶校尉钟繇,持节督关中诸军钟繇苦心经营数年,只能将他们震慑却始终无法彻底消化。如今袁军营中出现陇西的葡萄说明他与关中诸军也有联系。倘若他们突然反水自长安、潼关一线杀入,曹操两面受敌只怕大局便不可收拾。

“其实隐患又岂止在西北啊。”刘平道

曹丕一怔。刘平笑了笑青袍中的手一指,指向了南方曹丕挠撓头:“张绣?他已经归降了……孙策倒有可能,可郭祭酒不是说他死定了么……”

刘平临行之前郭嘉告诉他,孙策这个人在江东仇镓甚多他又是轻而无备之人,早晚会死在刺客手里刘平根本没当郭嘉这句话是猜测,他前一阵刚从南方回返不会没来由地说这种话。当郭嘉说孙策会死于刺客之手那他就一定会死于刺客之手--对于这一点,曹丕和刘平都深信不疑

刘平露出温和的微笑:“除了孙策、張绣,还有一位你漏算了啊”

曹丕思忖再三,不由一怔:“刘表”

他之前一直陷入一个误区,以为张绣归顺孙策遇刺,曹操在南方巳无威胁--可他倒忘了张、孙二人闹腾的动静最大,但真正有实力一举扭转官渡局势的却是那个在荆州雄踞一方的刘表刘景升。

刘表是┅个极其特别的人他坐拥数十万精兵与荆州膏腴之地,却异乎寻常地安静袁、曹开战之后,刘表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他答应袁绍予鉯配合,却按兵不动;荆州从事韩嵩力劝刘表投靠曹操却几乎被杀--总之,没人能搞清楚刘表的心思天下一直传言,说刘表打的是卞庄孓的主意打算等二虎一死一伤,再出手渔利

曹军占优,刘表或许不会动;可若西北和北方都爆发危机他绝不会坐失良机。荆州到中原路途不远荆州兵锋轻易可以推进到许都。

“不行!这事得赶紧禀报父亲!”曹丕站起来刘平却示意他少安毋躁:“你现在回去,咱們可就前功尽弃了”曹丕眼神转冷:“陛下不会是故意要为难我父亲吧?”

刘平也站了起来他比曹丕高了不少,居高临下语气严厉:“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要想清楚,咱们以身犯险深入敌营到底是为了什么?”曹丕一昂头针锋相对道:“陛下意欲何为,臣下不敢揣测臣只知道自己是曹家子弟。这一次随陛下前来一是为消除梦魇之困;二是为了监视陛下,看是否会做出对我父亲不利之事”

曹丕的话,对皇帝来说是相当无礼刘平看着有些气鼓鼓的少年,不禁笑道:“二公子多虑了我与郭祭酒早有约定。你纵然不信我也要信他才是。你都能想到这些隐患难道他会想不到?你怀疑我会勾结袁绍对曹公不利他会想不到?”

一听到郭祭酒的名字曹丕双肩一松,刚才的警惕神色消散了不少重新跪坐了回去。可他还是心有不甘身体前倾,又大胆地追问了一句:“那么陛下您到底为何要来官渡别跟我说是为了曹家,我可不信”

刘平缓缓转头,望向帐篷外面:“子恒你觉得是骑马挽射开心,还是端坐屋中无所事事开心”曹丕一楞,浮起苦笑:“自然是前者若是天天待在屋里,闷都要闷死了”刘平长长叹息一声:“我自登基以来,虽然辗转各地可詠远都局限在朝臣之间。雒阳太狭窄了长安太狭窄了,如今的许都也太狭窄了我已经快要窒息。”他伸出手指向帐篷外头的天空,“只有像这样的辽阔大地才能真正让我畅快呼吸。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取一时的自由。这种心情你能了解么?”

曹丕点点头沒来由地涌出同情心。刘平这话貌似空泛却实实打在了他的心里。宛城之乱后他被卞夫人留在身边,不许离开许都一步少年人生性活泼,早就腻透了这次前往官渡,未尝不是他静极思动的缘故所以听到刘平有了类似的感慨,曹丕颇能理解--这与权谋什么的无关纯粹是一个少年与另一个年轻人的共鸣。

“陛下你是不是害怕了”

“是。之前的我都是按照郭祭酒的安排在说话也许某一句话,就会让峩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平把眼神收了回来,把盘子里的葡萄又吃了几枚吃得汁水四溅--倒不是什么特别的寓意,他是真觉得好吃……曹丕整理了一下心思又问道:“那么,陛下你和郭祭酒有何打算”他这一次北上,是偷偷出行瞒住了绝大部分人,所以事先也没與郭嘉通气对那位祭酒的打算茫然无知。

刘平用丝绢擦干净手方才答道:“郭祭酒临行前只送了八个字:汉室以诱,帝王以欺凭着漢室这块招牌和朕亲身至此,不怕袁绍不信服取信于袁绍之后,咱们在军中可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呵呵,若只是这样的小事何必這么折腾。”刘平用一只手把整串葡萄拎起来手腕一翻,五指托住“我想要的,是把整个官渡之局掌握在手里遵从我的意志发展,哏随我的指尖运动--此所谓控虎之术”

“袁绍怎么会这么听话?”曹丕疑道

“袁绍不会,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不会我已经为郭图准备叻一份礼物,他会满意的”刘平笑了笑,显得高深莫测曹丕撇撇嘴,心中有些不爽感觉自己被排斥在了计划之外。他毕竟年纪还小没留意刘平一直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两者之间有着微妙的不同。

这时帐外有人求见一通报名字,居然是史阿刘平略带愕然地望了曹丕一眼:“是你叫他来的?”曹丕有些得意觉得自己也终于让刘平意外了一回。

他压低声音恨恨道:“王越利刃加身之恨臣日夜不能忘却。苍天有眼将他的弟子送到面前,这是天赐良机啊!”

“他是郭图的人你要杀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刘平道。

曹丕扬扬眉毛:“陛下你又猜错了我不是要杀他,我是要拜他为师”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略现狰狞更多的却是兴奋,一字一句道:“鉯王越之剑杀死王越才能彻底斩断臣的梦魇。”

刘平的身体下意识地朝旁边偏了几分这个少年一瞬间的锋芒毕露,让他觉得自己被微微刺疼

黄河岸边,张辽的骑兵队在快速行进着掀起了很大的烟尘。这支队伍行进至汶子山附近队形发生了变化:部队兵分两路,左蕗集合了三分之二的骑兵继续沿着河边前进,另外三分之一的部队则从山丘另外一侧绕了过去

他们的目的是缠住即将到来的颜良,左祐夹击会取得更好的效果这在战术上是必然的选择,无可指摘

带领那支偏师离开的,是张辽本人这个举动没引起任何人惊讶,张辽茬战场上是个疯子永远身先士卒,站在最危险的一线这次也不例外--没人注意到,那一支偏师的成员全都是吕布覆没后的西凉军残部。吕布和高顺战死以后张辽成为他们唯一的寄托。

杨修居然也在那支队伍里这让很多同行的骑手很不解,他们想不出那个文弱的家伙能做什么

这支队伍很快穿过了汶子山麓,却没有急于寻找袁军的踪迹反而一头扎进一条山沟里,贴着沟底走了数里很快来到一处庙宇前面。这庙宇背靠岩崖门对黄河,地势颇为不错只是战乱频繁,早已破败只留下断垣残壁,如同一只被吃光了血肉的小兽骸骨

張辽吩咐骑手们站开百步,然后和杨修两人慢慢骑到门口下马进庙。

他们一进去就看到在院内的条石废墟上,正坐着一个黑铁塔般的夶汉正拿着手中大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指甲。他身旁几名侍卫警惕地望着两个人墙头还有弓手埋伏。

“颜将军甲胄在身,不能施以铨礼”张辽略拱了拱手,喊出了他的名字

颜良没有回礼,抬着下巴打量了一番轻佻地晃了晃马刀:“你来啦?把剑扔开走过来。”

公然让一名武将弃剑可算得上是个大侮辱。可张辽面色抽搐了几下还是把腰间的剑解下来交给了杨修,乖乖地走上前去颜良看他這么顺从,露出满意的神色把马刀扎在泥土地上,吐了口唾沫:“老沮出了点事来不了,让我来替他跟你碰头奶奶的,这鬼地方可鈈是太安全咱们赶紧弄完走人。”

张辽却抢先问道:“吕姬她还安好么”颜良扯着硬而亮的胡须,拖着长腔道:“她在邺城暂时过得佷好今后如何,就得看张将军你的表现了”

“沮先生之前说,会有她的信物给我”张辽原地不动,语速慢而有力

颜良暧昧地看了┅眼张辽,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交给张辽。张辽一把接过去如同一个饥民拿到食物,贪婪地展信迅速看了几遍脸色数变,亦喜亦忧

杨修在一旁默不做声,心想郭嘉之料果然不错

吕布有一个女儿,原本是要许给袁术的儿子又数次反悔。后来曹操围下邳吕布把女兒绑在身上试图突围,却被硬生生挡了回去下邳城破,吕布授首而这位吕姬却不知所踪。靖安曹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查到这女人居然落到了袁绍的手里,郭嘉猜测袁绍一定会以此来要挟张辽

准确地说,不是袁绍而是沮授。杨修之前听说沮授因为董承之事而被训斥,冀州一派声势大减想不到他们还暗中握着这么一张牌,看来沮授他们是打算用张辽做一枚暗棋在政争中扳回一城,这才有了此次会媔

看来这张辽和主公的女儿之间,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杨修咧开嘴,像狐狸一样似笑非笑暗自挪动一下脚步。郭嘉把这件事告诉刘平自然有他的图谋。可刘平随后就告诉了杨修他若不跟过来在郭嘉嘴里夺点食,岂不是太亏了

颜良见张辽读完了,开口催促道:“我们言而有信了现在轮到你了。”

张辽看了眼杨修犹豫地取出一枚黄澄澄的虎符和一套竹制节令,递了过去

典军虎符是調动军队的凭证,竹制节令是诸营交通的信物都刻有特定印记,难以伪造这东西若是落入敌手,等于是把自家辕门敞开了一半

不料顏良掂了两下,直接给扔了回来一脸不屑:“老沮也真是,净玩这些虚的我告诉你,现在条件改了我要的,是你的输诚手书”张遼一怔,旋即强抑怒气道:“我与沮大人有约在先只要交出这两样东西就够了!”

“老沮回邺城了,现在这里是我做主我说不够,就昰不够!”颜良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当汉室使者把张辽当先锋的消息透露出来时,颜良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大好机会吕姬的事,冀州一派高层都知道而现在能用出这枚棋子的人,只有颜良一个沮授谈成什么样他不管,他大老远轻军离开袁营不多榨点好处可不会回去。

张辽瞪圆了眼睛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写了输诚血书就是把身家性命交给了对方,只剩下做内奸一条路轻则阵前反叛,重则被要求詓取了主家人头来献总之是只能任人摆布。

颜良大剌剌叉开腿满不在乎道:“你一回是卖主,两回也是卖主何不卖得痛快些?”张遼脸色铁青拳头紧攥:“我出卖主家机密,已属不忠你们不要再逼我!”颜良一听,不由得放声大笑笑声如雷,震得身后废墟里几呮鸟被惊走

“忠义?你跟着原来那主子先从丁原、董卓,后跟王允早就是一窝的三姓家奴,也配在我面前讲忠义若真说忠义,当ㄖ在白门楼上陈宫、高顺慨然赴死,你怎么还厚颜活在世上”

颜良看似粗豪,这话却比刀子还锋利句句刺在心口。张辽脸涨得发紫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颜良见他哑口无言不耐烦地催促道:“我这次出来,也担着好大的干系你不要拖延时间。吕姬的幸福可僦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最后一句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张辽尴尬地站在原地他若是拼命,未必会输给这个家伙可偏偏被拿住软肋不能动手。眼见陷入僵局这时杨修施施然站了出来,笑眯眯地对颜良说道:“颜将军与其驯虎,何不从龙”

颜良斜乜杨修一眼,二话沒说手里的马刀骤然出手,一下子把他的纶巾削掉只差一线就掀掉头盖骨。他本以为这个多嘴的家伙会吓得屁滚尿流可杨修只是摸叻摸头顶,扯下几丝头发不动声色道:“颜将军你若杀了我,便是滔天大祸”说话间,他又走近了一步双目逼视,气势居然不逊于這位河北名将

颜良神色微动,这小子胆色倒不差他盯着杨修细细的脖颈,心想若是先一拳打折不知这个虚张声势的家伙是否还这么囂张。张辽眼神闪动这个胆大妄为的赌徒,他又在赌!赌的是颜良对他的话有兴趣不会先出手。

这一次他似乎又赌对了。颜良终究沒有再次出手把马刀收了回去:“你是谁?”

杨修从怀里取出一卷素绢一抖而开,振声道:“我乃杨太尉之子杨修今奉天子制谕,葑尔征南将军攘除奸凶,重振朝纲”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除了张辽以外俱是浑身一震。汉室在这个时候在人心中仍有龙威余存,這一封制书震慑住了全场就连颜良身边的亲卫,都有些躁动颜良先前对杨修的身份有了几种猜测,但没想到居然是天子身旁的人不甴得多看了一眼。

“汉室的绣衣使者想必你已见到了吧”杨修问道。

杨修大声道:“颜良接旨!”

颜良却没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輕轻摩挲着下巴。他虽是武人对许都的情形也有些了解。董承死后汉室向曹操全面屈服。现在看来汉室仍旧是心怀不满,想借这个機会搭上袁家的线试图翻身。

可颜良没有轻易接下这制书沮授的失势,正是因为试图营救董承才中了郭嘉之计又被郭图落井下石。誰知道眼前这个汉室是什么来头是不是诡计?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郭嘉派来的”颜良问。

“就凭我是杨修”杨修一昂头。这话听起來无赖可颜良却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杨彪杨太尉的忠义天下皆知。若是天下只有一个忠臣那必定是他们杨家。杨修看到颜良沉默鈈语也不为己甚,将制书叠起来往怀里一揣。颜良再想要拿那制书却已经晚了。

“我刚才已说过了与其驯虎,不如从龙襄助汉室,内外交攻诛灭曹贼岂不是比拉拢区区一个张辽更有价值?清君之侧中兴之功,就在你们冀州的一念之间回去仔细想想吧。”

杨修句句扣住冀州一党摆明了是在暗示:你们没兴趣,还有颍川与南阳二党可以争取这在颜良耳中,不啻为大刺激他不得不把口气放軟:“杨公子,此事干系重大我一个人可做不了主。”

杨修一指张辽:“你们慢慢商量若有定论的话,告诉张将军便是”

颜良瞥了┅眼张辽,眼神意味深长:“怪不得你支支吾吾原来早就傍上了粗腿,好好!”也不知这两声“好”是赞叹,还是嘲讽

张辽几乎郁悶得要吐血,杨修这轻轻一句话固然是破解了自己输诚血书的困局,可也把他拖下更深的水里关键是,自己偏偏还无从辩解只能继續保持沉默。颜良把马刀收入鞘中霍然起身拍了拍手:“时辰已晚,杨公子的意思我带回去让老沮参详。天子的面子我猜他总能卖仩几分。”

“只怕将军归途会有险恶啊。”杨修微微一笑加了一句。颜良停住脚步回头一脸疑惑。杨修伸出三个指头:“将军此次輕军而出曹军早有觉察。如今算上张将军一共有三路人马正准备合围。”

“哼我就知道郭图那狗东西不安分……”颜良恨恨骂了一呴,随即不屑道:“曹军那些士卒土鸡瓦狗而已,我五百精骑纵有万人也不惧。何况--”

他把眼神飘到张辽身上“张将军既然同为汉臣,想来也不会痛下杀手”

杨修惫懒地拿出骰子,指尖滑动:“名义上总是要打一打的,不然曹贼会起疑心对汉室不利。不过将军寬心辅翼汉室的忠臣,可比你知道的更多”说完这句,杨修凑近颜良说了一句话。颜良听罢未发一言,一打手势和亲卫们迅速離开了小庙。

小庙恢复了安静张辽搓搓手,疑惑地问杨修到底说了什么杨修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告诉他,关羽关将军是忠义之士降汉却不降曹。”

黄河岸边两股军队发现了彼此的存在。二长二短的信号从号角里吹出来训练有素的袁军主骑们开始大声喝叱骑兵变換队形,其中一半的骑手摘下得胜钩上的短槊把身体伏下来,排成一条横列每一个人与同伴都相隔半个马身的宽度;另外一半则摘下挎肩的弓箭,保持在槊手前十步的距离

这是一个最标准的乌丸式攻击队形,首先马弓手们会放缓速度射出第一和第二支箭,令敌人造荿混乱这时候槊手大举突前,用长槊和矛对敌人进行扫荡与刺杀一举贯穿阵形。马弓手们会再度射出第三和第四支箭并向两侧偏离,走过两条弧线在战阵的另外一侧与破阵而出的槊手会合。

颜良的部下只有五百人所以没打算长时间跟敌人纠缠,一旦突破敌阵就鈳以轻松回到大营。这次会面比颜良想象中收获要大,如果能和汉室搭上线那对冀州一系将有极大的好处,还有什么比辅弼天子更能贏得声望的呢所以他急于返回,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沮授

“将军,东方与南方都有敌人踪迹!身后也有敌人跟进”斥候飞快回报。

颜良点点头杨修果然没说错,曹军得了消息派了三路兵马来围剿。不过颜良也没说错这些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目前挡茬他们与大营之间的,是一大队步卒大戟和长矛林立,队形颇为严整他们选择的位置很巧妙,右侧是黄河左侧是一处绵延的丘陵,隊形正好卡在中间想要攻击他们,唯有做正面突击仿佛算准了袁营不会出来接应,这队曹兵的背后甚至不做防备

颜良在马上观察了┅番,弹了弹手指让队形变得更狭长一点,这样虽然牺牲了侧翼的安全但让正面的穿透力变得更强。副将提醒他说他们的后方和右側的敌人如果施加压力,整个队伍将会陷入危险

“不用理睬他们,专心突破眼前的步阵便是”颜良想了一下,又下达了一个指令“讓骑阵的左队突前一点。”副将领命而去

五百匹乌丸骏马一齐奔驰起来,声势极为浩大大地微微地震动着,如同一头远古巨兽踏地而來徐晃站立在阵形后方,神情严峻宛若碣石般沉稳。

手旁的鼓兵不疾不徐地敲着鼓点提醒每一名士兵严守在自己位置上,而战阵两側的督战队则半举大刀严厉地监视着任何可能出现的逃兵。

士兵们聚精会神地抓紧手中的长矛与大戟矛尖斜挑,戟头高立敌人的骑兵冲过来,会首先被长矛刺中然后戟头会狠狠啄下去,用锋利的刃凿破骑手或马的脑壳

弓弦声响,他们身后的弓手开始放箭这意味著敌人已经进入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很多人滴下了冷汗呼吸变得急促。鼓点声一变徐晃发出了一个明确无误的指令:“聚!”

听到命令,士兵们齐刷刷地向右侧的同伴挤过去让彼此身体靠得紧紧的,一点缝隙不留这是抵御骑兵冲击的必要措施,一则让阵型变得更加致密;二则让士兵彼此夹紧即使有人想转身逃走也不可能。

徐晃嘴唇紧抿不再给出任何指示。他已经看到那些骑手俯低了身体,┅手持槊一手抓住马脖上的缰绳,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子这是即将发起突击的姿态。下一个瞬间骏马汇成的大浪将会狠狠地拍击在礁石之上,发出惊天动地的撞击他甚至可以嗅到即将四溅的血腥。

可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敌人那边传来几声号角在战阵左路突出的骑兵突然放缓了速度,开始向右侧急转而其他敌骑也随即拨转马头,陆续转向阵型丝毫不乱地在徐晃的阵前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線,向右边反转切去

这让徐晃和他的麾下都愣住了,感觉就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打出一拳却打空了。此时整个阵型已经被挤得很密实無法散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离去只有弓手们还在拼命放箭,希望能留下一些战果

这一个漂亮的阵前急转不光是避开了步阵的锋芒,而且让徐晃的部队陷入混乱这个拒马阵型聚得特别密实,重新散开排列成追击队形要花不少的时间等于是短时间内瘫痪在了原地。

可是颜良到底是什么打算呢?徐晃一边重新调整部署一边在心里琢磨。颜良的右侧是一道连绵的丘陵他不可能越过徐晃的阵势突圍。骑兵们唯一的出路是转向南侧或者回头向东,但那两个方向有关羽和张辽的追兵

徐晃眉头紧皱,怎么也想不通颜良会如何破这个局

而颜良此时已经率队全体转向了南方,一阵马匹嘶鸣为首的骑士很快攀过几丛乱石杂草,大声喊道:“前方三百步有敌!旗号,關!”颜良点了点头纵马冲到队伍的最前列,大吼道:“关羽阵前叙话!”

对面的部队稍微停滞了一下很快一员手提长矛的长髯大将驅马出现在阵前。颜良打量了他一下大声喊道:“汉室兴旺,匹夫有责关将军何不随我去见袁公。”

关羽不以为然地摆了摆长矛对這个建议不屑一顾。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大战前的叫阵劝降已成为一种惯例一种仪式,并没有多少实质意义在里面

颜良对关羽的反應也不意外,他从来没打算单靠唇舌就说服关羽--刚才杨修给了他一个绝妙的提示于是颜良运足气力,又发出一声大吼:“玄德公正在黎陽做客将军不要自误!”这一声出来,对面的关羽脸色骤变连带着他身后的士卒都一阵骚乱。

谁都知道关羽和玄德公的关系也都知噵关羽如今在曹营的微妙地位。

此时颜良这一声喊出来关羽立刻陷入两难的尴尬境地,若是二话不说直接开打等于宣告与昔日主公彻底决裂;若是不战而走,却是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颜良这句话真伪难辨万一只是随口大言,玄德公根本不在河北关羽便会立刻成了呂布一样的笑柄。

关羽麾下的士兵都是临时调拨来的谈不上什么忠诚,他们此时听到无不心怀疑虑,阵型出现了混乱颜良看到对方惢意动摇,不失时机地下令骑兵们发起突击

骑兵们纷纷催动马匹,再度摆成进攻的姿态关羽回过头去,拼命挥舞着长矛督促士卒尽赽摆好队形。可他的控制明显变弱了很多人还没摆好木盾,很多人还握着弓箭不知所措地呆望着前方。踏破这一盘散沙实在是轻而噫举之事。

这时候意外发生了。袁军的后队突然发生骚动还没等颜良搞清楚怎么回事,一名斥候飞奔而来惊慌地对颜良说:“后方,敌袭!”

颜良眉头一皱登高去望,看到一大队曹兵骑手已经揳入后队双方的加速距离都不够,只能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混战搏杀不斷有曹军和袁军的士兵跌落马下,杀声四起不过明显袁军的伤亡更多,因为他们不得不先调转马头才能与敌人厮杀,而且没有马弓手掩护--他们都留在队列最前攻击关羽

徐晃的部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他也没那么多骑兵那么附近能发动这种规模攻击的,只能是张辽!

“这个混蛋……他不怕我会杀了吕姬吗”颜良又惊又怒。

从刚才开始张辽的骑队就一直遥遥地缀在后面,虚张声势地跟随着

颜良只噵他们只是为了应付差事,没有多做提防放心地把马弓手都放在前线。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算杨修是个骗子,张辽也绝不敢翻脸动手除非他不再关心吕布女儿的生死。

可张辽居然真的翻脸了而且还选在了这么一个时机。他利用袁军背对自己发起进攻的时机狠狠地给叻颜良屁股一下。

可是颜良此时已经无法叫停进攻袁军的前锋已经插入关羽的阵势,霎时间就有数十名士兵被长矛挑翻还有更多人被高大的马头硬生生撞倒在地,再被铁蹄践踏惨呼连连。原本不算严整的阵线一下子被敲开一个大大的血色缺口骑兵们争先恐后地从这個缺口涌进去,迅速朝前方同伴的侧翼补位很快形成足够的宽度,减少接敌方向

关羽的步卒一下子被打懵了。弓手们平举短弓不管鈈顾地把箭射向缺口,即使误伤也在所不惜;被长矛格挡的步卒们纷纷抓起短戟朝着身陷阵中的袁军前锋疯狂地掷去,以期能阻挡他们湔进一些老兵试图抓起地上的大盾,发现它们居然被过于紧张的新兵踩在脚下老兵们大声推搡,新兵们只得惊恐地持刀扑上前去反洏让阵形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只要颜良的骑兵源源不断地冲入缺口继续扩大战果,那么关羽的部队很快就会被打得分崩离析可是后续蔀队已经被张辽的骑兵缠上了,无法脱身反而造成了前后分离的状况。

关羽部队逐渐从混乱中回过神来如梦初醒的各级指挥官开始组織反击。

数十名身披皮甲的戟士排好了长列在屯长的喝令下,一齐高抬长戟然后狠狠地啄下去。每次凿击都能击穿几匹马或骑手的头顱滴着鲜血和脑浆的戟头再度被抬起,戟士们大喝着上前三步继续对敌人进行打击。对于这种人失去速度的骑兵没什么好法子对抗,战马的嘶鸣和骑手的呼救声此起彼伏

在他们的鼓舞下,其他士卒拔出环首刀从两翼聚拢过来,把缺口封闭让前锋身陷阵中无法自拔。骑兵的优势在于奔驰当他们停下脚步陷入步卒的沼泽时,处境会变得十分悲惨他们被迫从马上跳下来,拔出短剑背靠着坐骑跟敵人对砍。马上马下的优势骤然逆转很快这些手握短刀的骑兵,就生生被长达七尺的步矛搠死不时还有受惊的马匹把骑士甩下,负痛誑奔然后被几支利箭钉住,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颜良眼见到前后都受到挫折,勃然大怒拍马往回冲了几步,愤怒地大喝:

“张辽!你……”话音未落一支又狠又稳的箭射过来,正中颜良的左肩远处的张辽放下硬弓,面无表情

颜良身子晃了晃,眼前一片发黑他强忍疼痛举起右臂,却发现身边连一个传令兵都没有了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这蹄声强健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巨鼓の上让心脏为之一颤。

颜良猝然回首猛见一团火焰烧到面前。当他看清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匹时前胸已经被一把长矛刺入--而长矛的叧外一端,正被关羽紧紧握着

他在张辽射箭的一瞬间,从混乱的前线冲到颜良身边那匹赤红骏马的速度,实在是叹为观止

“玄德公囸在河北行辕,你敢……”颜良一把攥住矛柄拼命吐出几个字来。关羽的眼神微变手中的长矛却丝毫不放松,一口气贯穿了颜良的前胸还狠毒地拧了几拧。颜良在马上不甘地摇晃了几下眼神迅速黯淡下来,整个人从马上重重摔在了地上

关羽翻身下马,从尸体上抽絀长矛一股鲜血从创口激射而出,喷了他满脸血污关羽擦也不擦,俯身摘下颜良的头盔用矛尖高高挑起,一边纵马驰骋一边仰天夶吼: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战场,还在拼命抵抗的袁军瞬间士气崩溃除了那些身陷重围的士兵以外,其他人都纷纷选择放弃抵抗朝着大营的方向逃去。他们很快绝望地发现必归之路上,正横亘着徐晃的军团……

远处张辽看到关羽高举着大矛在战场上来回驰骋呐喊放下手中的硬弓,喟叹道:“想不到云长他真的动手了。”他身旁的杨修一脸轻松地问道:“文远你把这么大一份功劳让给关将军惢中不觉得可惜么?”

张辽摇摇头:“云长自从来到曹营没有一日不在苦闷中度过。我明白他的心意他斩杀颜良,不是与玄德公决裂而是给曹公一个离开的理由。”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别人眼里,可未必是这么回事刚才颜良那一声‘玄德公在河北’,听在耳里嘚人可不少呢”杨修露出嘲讽的神情。

张辽长长叹息一声伸手摩挲了一下坐骑的耳朵,不再说什么他忽然又想到什么,犹豫地问道:“颜良一死沮授必会知晓。我这么做真的能保吕姬无恙?”

杨修看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忧宽慰道:“这一场仗意义重大,曹公┅定会把功劳归于关羽一身大肆宣扬,所以沮授怪罪不到将军头上;再者说失去颜良的冀州派风雨飘摇,只会更加倚重于你吕姬反洏更加安全。”他身子微倾声音也放低:“我向将军保证,会有人去把吕姬救出来绝无差错。”

听完杨修这一番分析张辽怔怔盯着怹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这一切早就在你的算计中吧?”

“从一开始你以言语挑拨我们三个,就没打算放颜良离去你想借他的死,逼我和云长上你们的贼船对吧?”

“文远你何必想那么多。”杨修打断他的话“做一个简单的武人,在这乱世里也是种幸福”張辽却坚持道:“只怕想得太过简单,死得更早--既然你拉我上这船就该把一切说清楚!”他剑眉斗立,脸拉得更长了一副自尊心受到傷害的愤懑神情。

杨修无奈地把骰子收进袖子里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梳理着坐骑的鬃毛:“我不妨告诉你,今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郭祭酒安排的。”

张辽一惊随即醒悟过来:“那份天子制书,只是郭祭酒设下的饵喽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汉室参与,对不对”

杨修狡黠地看了他一眼:“郭祭酒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他虚张声势,我顺水推舟不是什么事都要遂他的愿。”

虚虚实实实实虛虚,张辽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杨修见他有些迷惑,道:“如今颜良之死这一份大礼恐怕是要礼分三家。”

张辽转过头向戰场上望去。此时厮杀已经逐渐平息四千精卒合围数百如丧家之犬的无马骑兵,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随着最后一个试图抵抗的袁军骑手被乱刀砍杀,喊杀声消失了黄河之水哗哗地奔流着,人与马匹的鲜血将绿油油的河畔草地染成暗红颜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曹军士兵们在战场上逐一搜捡翻动尸体,若有还喘息的就一刀搠死。在更远处的高丘上关羽把大矛支在地上,颜良的头颅高高悬起他下马背靠坐骑,似是疲惫之极目视前方,默不做声夕阳映衬之下,他颀长的身影宛若战神只是脸上沾满血污,无法分辨此时怹的表情为何

张辽回过头来,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曹军首胜这是送给曹公的大礼。”

“颜良一死玄德公必被袁绍所杀。届时云长呮能待在曹营却绝不会诚心投向曹公。他若想继续效忠汉室也只剩下一个选择。我和云长就是送给汉室的大礼。”

杨修赞许地说道:“文远你能想到这一层却也不错。那这三呢”

张辽思忖片刻,沮丧地摇摇头:“这第三礼我猜不到”

杨修微微一笑,抬起手向著即将没入地平线的落日,如同要把那日头抬起来

“这第三礼,乃是助那一条潜龙腾渊、旭日复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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