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 春莺啭的意思 春莺啭是什么意思 春莺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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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魏晋的美男美女的故事
观《春莺啭》一文,伊始,顾昀、王瓒寻扁鹊而来,天鹅对两男外表风采并无着墨,只是从遇事的态度和细节来让人揣测他们的性情,顾昀沉着内敛,胸有丘壑,王瓒则是倔傲鲜明,赤子心怀。
第一卷虽谈不上金戈铁马,如临战局,却也是险象环生,第二卷笔调一变,重墨刻画士族用度,曲水流觞这般儒风雅俗,让人眼前一亮。
私爱有晋一朝,美男子多不说,便是情怀也是清淡的,泊远的,儒术不再独尊,文学、哲学、甚至玄学,空前发展,也惟有这样的朝代,才会出竹林七贤,谢安这般的人物。因此小谢之奇丽,顾昀之刚毅,王瓒之秀杰,也相当地自然。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三教九流 天之骄子
主角:姚馥之 ┃ 配角:王瓒,顾昀,姚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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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苤莒……圆叶须根……”大路边的块洼地旁,一个女童蹲着身,将面前野草小心拔起,嘀咕着仔细看了看,片刻,折下一片叶子放到嘴里:“味甘……”
  “阿角!”身后的山坡上,有人向她大声问道:“采了多少!”
  女童笑嘻嘻地起身,向那边展示兜得满满的衣角。
  未等山坡上的人再回答,忽然,大路上隐隐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声音。女童忙转头望去,只见尘头漫起,几骑人马正飞驰而来。
  女童呆住,小脸煞白,几株苤莒跌落在地上。
  春天的时候,她也听过这般声音,和着震天的嘶喊。那之前,阿爷阿母一早去了野中刈草,却再也没回来。
  女童望着那些人马越来越近,脚却似生了根一般迈不动,腿隐隐发颤。
  “吁!”忽然长喝声起,一骑在她面前勒住。
  马上的男子身形挺拔,女童仰着头,只看到青天中他高高扬起的下巴。
  “涂邑尚有几许路程?”他似乎在看自己,声音醇厚,如金石迸撞。
  女童犹自愣愣的,紧攥着衣角,稍稍后退。
  “甫辰,你吓到她了。”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另一名青年打马从那人身后缓缓出来。
  他走到女童面前,收住缰绳,在马上弯下腰来,看着她。
  女童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人,只见他唇边带着微笑,眉眼端正得煞是好看。
  见女童一眨不眨,青年突然笑了起来,露出编贝般的牙齿。“小童,”他的语声也煞是好听:“涂邑在何处?”
  女童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
  边邑常有异族人往来,她虽年幼,认人还是会的。来人虽彪悍,却衣冠俨然,不像那些来劫掠的人。
  她伸手朝身后指了指。
  “就在前方?”青年问。
  女童点点头。
  “过了那些树林?”
  女童再点头。
  青年举目望了望。
  “邑中有扁鹊?”先前那严肃的人忽而又开口道。
  女童一愣,好一会,道:“有。”
  两人的神色似乎刹那间一亮。
  青年与那人对视一眼,转过头来对女童又是一笑,柔声道:“多谢。”说完,他坐直身体,低叱一声,与众人朝前继续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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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光淡淡撒下,秋风呼呼掠过。穿过一片长在丘陵上的松林,面前视野倏而被连绵的山峦填满。林木与草地已是黄绿交替,一座小邑就在大路的尽头。
  “日行三百里,到底寻到了。”王瓒深吸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顾昀,笑笑:“这县邑竟如此偏僻,先前我几疑心要迷路。”
  顾昀望着涂邑,稍稍将马放缓:“我两年前路过,记得此处。”
  王瓒也遥望那个不起眼的城池,有些疑惑,问:“此处竟有扁鹊?”
  “不知。”顾昀黝黑的脸上,双目炯炯:“那时曹让腿伤,还是回营敷的创药。”
  “哦?”王瓒讶然,顿感有趣:“这扁鹊是何来历?”
  “管他是何来历。”顾昀淡淡地说,甩手将马一打,向前疾驰而去。
  王瓒露出一丝苦笑,跟着上前。
  早有人将来人的消息报告了邑中长官,一行人到达之时,县尉迎了出来。
  略略见礼,顾昀把马交给侍从,开门见山地问:“驱疫扁鹊何在?”
  县尉一诧,瞥瞥他腰上的绶带,道:“将军欲寻姚扁鹊?”
  王瓒在一边看着,眉梢微微扬起,这扁鹊原来姓姚。
  顾昀颔首,问:“安在?”
  “就在不远,将军请来。”县尉行一礼,转身引着他们往大街上走去。
  两人带着侍从跟上。
  顾昀心急,步子迈得大,赶得前面的县尉也不得不加快脚步。王瓒走在后面,转头朝街边望去,四处的民宅比他在别处见过的都要简陋。不过大疫当前,各家门前挂着成扎的菖蒲辟邪,街面上飘着烟火和熏药的味道,这倒与近来所见别无二致。
  县尉领他们一路前行,在一所敞开的宅院面前停下。
  “此处便是姚扁鹊所在。”县尉对顾昀道,带他们走了进去。
  院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气和火烟,顾昀和王瓒一入院就被熏得一连呛了几下,抬手把面前的药烟扇开。
  县尉也打了两个喷嚏,忙连声向二人告罪,冲旁边大声喊道:“阿四!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总角少年从烟火里跑了出来,抹抹熏黑的脸,对县尉道:“府君。”
  县尉擦擦眼泪,对他怒道:“柴火要干透了再烧,说过多少次!”
  阿四嘿嘿地笑,道:“干柴昨日烧完了,只好烧些刚收的草。”
  县尉瞪他一眼,问:“姚扁鹊何在?”
  “不在。”阿四道:“刚去了城西,说少顷便回。”
  县尉“哦”一声,转向顾昀和王瓒,有些为难:“姚扁鹊未归,将军看……”
  “既不久将归,我等稍候无妨。”顾昀道。
  县尉唯唯,片刻,又冲那边道:“阿四!盛水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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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忙碌,县尉请两人到院子角落的石墩上坐下。烟气散了许多,顾昀和环视四周,这院落虽小,却十分整洁。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远处堆放着一垛柴草和几簸箕药材。
  往堂上望去,只见四周挂着帷幕,里面不甚明了,循着中间挽起的门帘,隐约可地面的铺盖。即是扁鹊治病之所,想来那堂上就是拿来收留病人的了。王瓒心里估摸。
  “将军此来可是为了大疫?”旁边,县尉与顾昀攀谈起来。
  “正是。”顾昀道。
  县尉颔首,叹道:“本县边鄙,此番却也不得幸免。春时羯人犯境,多有流民逃难,疫病亦随之而来,一朝蔓延,家家缟素。若非一月前这姚扁鹊来到,我县人口所剩无几。”
  “此人是何来历?”王瓒心中勾起之前的好奇,问。
  县尉摇头:“我等也不甚清楚,只知其为寻叔父云游至此,见疫病横行,方留在此间行医。”
  原来如此。王瓒应了一声,看看顾昀,只见英气的侧面无波无澜,不似有半分再要探询的意思。
  没人再接话,县尉抬眼瞧瞧两人,有再多的疑问也不好再说话,端起面前的水碗低头喝水。
  王瓒闲闲地抬头,只见一树梅枝在头顶伸展得,形状甚好。
  开春以来,羯人屡屡侵扰,劫掠边邑,朝堂震怒。今上继位不过三年,此次出征却酝酿已久,大将军何恺亲帅十万之众出平阳郡,气势烈烈,欲在入冬之前痛击羯人,肃清西北胡患。
  不想,行伍刚在边境驻下不久便遇到了疫病。发现之时,军中已有十数人染病倒下,呕吐发热,水米不进。军医立即将病者隔离,却阻止不住疫情蔓延。折损三十余人命之后,几日前,连大将军也突然高烧不止。
  据当地人说,春时羯人来犯,十几县邑死伤无数,之后,大疫便撒播开来。此疫凶猛异常,便是医者也谈之色变。染病者一旦倒下,几日内暴毙,绝无生还。
  主帅染疫非同小可,众将焦虑不已,军医日夜看护,药石不断,竟丝毫不见用处;虽然已遣人火速往京畿,可朝廷即便派来太医也要时日,只怕远水不救近渴。正一筹莫展之际,有个驻地来的民夫报告了一件传闻,说前些日子附近乡里为避疫,将染病之人送到了几百里之外的山中,如今,竟有三人痊愈归来。
  都督听说此事,即刻派人去询问,回报说此事确凿,如今“涂邑扁鹊”已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涂邑小而偏僻,在什么地方,鲜有人知晓。左将军顾昀听到消息,挺身而出,说此地他曾去过,知道路。
  于是,一队人马整立刻准备好,由顾昀带领星夜赶往涂邑。
  此时,王瓒自告奋勇说要同往,都督看看这个宗室子弟,想起来时雍南侯的嘱托,准许了。
  “大将军是大长公主表兄,于他自然要紧,你跟去作甚?”临行前,同来军中的贵胄子弟张腾嗤他道。
  王瓒淡笑,没有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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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尉瞅瞅顾昀和王瓒,有些讪讪。他们的身份衔级,打入城时便已经从衣饰上看出个大概,都是高过自己不知多少的,不免有些小心。
  他面前的水碗已经空了,阿四眼尖,立刻拿个水罐过来给他盛满水。
  县尉顺势转向顾昀和王瓒,笑着说:“本邑无甚特产,水却是上好,乃山中泉水一脉而来。二位将军一路奔劳,可聊为解渴。”
  “堂上的可是邑中乡人?”顾昀没碰水碗,却开口问道。
  县尉微笑:“非也,邑中病患皆已痊愈,堂上的是姚扁鹊收下的流民。”
  “哦?”顾昀王瓒皆是一讶,目光相视。
  大疫以来,各郡县乡邑封门阖户,对逃难的流民避之唯恐不及,涂邑竟敢准许收留,看来确是解除了疫情。
  想到这一层,两人心头皆宽松不少。
  王瓒觉得石墩坐得不大舒适,站起身来。四周望望,那姚扁鹊还没到,便想四处转转,朝门口踱去。
  “阿四也是姚扁鹊救回的……”身后,县尉仍在同顾昀说个不停。
  宅院外的路边上,一棵垂柳仍绿意盎然,在风中轻舒枝条。
  方才来得匆匆,竟未留意。王瓒驻步望着它,有些出神。边塞风光与中原甚是不同,但月余来,入耳便是营中对疫情的担忧,入目便是苍原秋日的荒凉之色,现在看到这垂柳,他不禁有些怀念京师的高阁楼台和升平歌舞了……
  “……阿姊!我阿母做了肉汤,邀你晚上来吃哩……”这时,一个拉长的声音远远传到王瓒耳中。似有人笑应了一声,街边嘻哈的跑过两个小童,没听清。
  王瓒侧头望去,只见一道身影正朝近前走来。午时日头正烈,他眯眯眼睛,垂柳枝条缓缓摆动,掩映着那步履带起的衣袂。
  未等看清来人,王瓒身后已经跑出一个人来。
  “扁鹊阿姊回来了!”阿四笑吟吟地说。
  什么?王瓒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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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馥之出门去给城西的罗家阿媪看腰背,给她敷了一回药,又将药方留下才回宅院。
  没想到,院子里已有人在等着自己。
  “阿姊!”还没到门口,阿四就跑出来通报:“有人要见你。”
  有人找?馥之刚要问他,转眼就发现了柳树旁立着一个年轻男子,怔了怔。只见他衣冠楚楚,广额下生着一双桃瓣俊目。
  自己却不曾见过。
  馥之心中疑惑,不由缓下脚步,却仍向门前走过去。
  “姚扁鹊回来了!”这时,县尉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府君。”馥之道,行下一礼。
  声音清澈入耳,王瓒眉梢微微一扬。
  仔细再看,只见这妇人眉目端正,细麻巾帼将头发全部裹住,衣装朴素,布衣领子包上了脖子。许是乡鄙妇人油水少,不见发福,身段倒是不错。不过露出的皮肤暗黄粗糙,老态毕现,那些长处也显得微不足道了,怎么看也仍然是个上年纪的寻常村妇。
  王瓒很快打量完,收回目光。他瞥瞥阿四,又想起方才街上的那声唤,有些奇怪,他们管这妇人叫阿姊?
  县尉笑呵呵地同馥之还礼,向她介绍道身后的顾昀和王瓒:“二位将军来见扁鹊,已久候多时……”
  “我乃左将军顾昀。”县尉话音未落,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琅琅道。馥之抬眼,县尉身后已经上前来一个丰神俊朗的高大男子,动作利落地朝她颔首一礼,道:“特请扁鹊随某前往营中救治恶疾。”
  馥之微诧地看着顾昀,目光从他黝黑的脸庞到腰间的紫绶和佩剑稍稍打量。
  县尉笑意微讪,往旁边站了站。
  顾昀心中急切,见这妇人似无反应,以为她未听清,正要再说一遍,却听她开口:“不知将军驻地何处?”
  “在平阳郡。”顾昀立刻答道。
  此言一出,馥之和县尉皆微微变色。
  “我等携了良驹前来,可日行五百里。”顾昀继续道:“营中疫情甚急,还请姚扁鹊速随我等前往。”
  县尉听了这话,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平阳郡距此三百里,邑中的人骑马也须两三日。行伍之人能够一日赶完并不奇怪,可姚扁鹊是个妇人……他偷眼瞅瞅姚扁鹊。再说,这般遥远路程,姚扁鹊若一去不返,邑中还有未愈之人,再出大疫可如何了得?
  馥之神色平静,没有答话,却转向县尉,道:“方才我路过南街,见府吏正寻府君,似有郡中文书来到。”
  “哦?”县尉一讶,迟疑片刻,抱歉向顾昀和王瓒一拜:“二位将军且慢叙,下官稍后便回。”
  顾昀没工夫理会,只一颔首。县尉又行礼,匆匆出门。
  院中只剩下馥之与几个来客,身后的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阿四捧着一碗药跑上堂去了。
  馥之回过头来,面向顾昀,微微一笑:“将军来请,本不该推辞。然馥之有要事在身,明日还须往别处。可将驱疫药方写下,将军带回复命便是。”说罢,行下一礼,便要往堂上去。
  顾昀闻言诧异,看了一眼王瓒,而后,面上愠色微现。
  “且慢!”他身形一移,挡住馥之去路,沉声道:“疫情紧急,还望扁鹊不吝亲至。”
  馥之抬眸,道:“馥之所负之事也是紧急。疫病虽猛,有此药方却必是无虑。馥之难从,将军见谅。” 语气仍是和顺,面上却坦然无惧。
  顾昀眉头皱起。大疫非同儿戏,大将军病重,他奔波三百里赶来,岂可只带着一纸药方回去?主帅病重之事不能说出,顾昀坚定地看着馥之,只道:“还烦扁鹊随我等即刻启程。事毕之后,无论扁鹊欲往何处,我等必以车马相送。”
  此人端的强横。馥之冷眼瞅着他,面上不悦,手微微攥入袖下。
  王瓒在一旁观察着脸色,心中直呼不妙,忙道:“扁鹊勿恼。”
  对视的二人瞥过眼来。
  王瓒上前稍稍拉开顾昀,向馥之一揖,含笑道:“我乃主簿王瓒。军中逢大疫,一旦散播,万千军士性命皆在其中。左将军听闻扁鹊之能,日行八百里前来,只盼扁鹊早至,救治人命。”
  他语声清朗,唇边笑容淡淡,愈发显得俊秀无匹。
  “既如此,将军当速归才是。”馥之看着他道,字字清晰:“我既敢说药方足以应付,便绝无虚言。各人皆不得已,将军何苦相迫!”
  王瓒一愣,不想她反将这话来拿自己。
  顾昀见劝说无用,目光一寒,把王瓒推开:“如此,莫怪某不敬。”说完,手一挥,王瓒未及阻止,顾昀身后两名随从已经上前,伸手拽向馥之。
  馥之冷笑,未等他们碰到自己,将衣袖拂起。
  王瓒只觉迎面一阵温香,片刻,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软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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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灼灼,头顶梅枝光光秃秃,勉强地将天空一角分作碎块。
  王瓒想动动身体,却一点力也使不起来。
  他觉得不舒服。自从到边境以来,自己俨然得了洁癖,陌生的食物器物一概不碰,便是睡铺也必定日日晒过再躺,可如今呢?这院子是人来人往的去处,不远的堂上还有病患,要是……王瓒闭上眼睛,不再往下想,努力地忽视身上那似有似无的不自在。
  都是这人!他气恼地瞪一眼旁边的顾昀。
  此处不是军营或朝廷,既然是请扁鹊,便定要好声说话,拿什么官威?还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如此干巴!王瓒心里恨恨道。这下可好,一个将军,一个主簿,两名随从,统统被这不知哪来的游医放倒,动弹不得。天下谁见过这等丑事?
  气了一阵,待稍稍平静,王瓒却又担心。不知这妖妇使的是什么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思索起来,只觉心中七上八下的……
  他转过眼睛,看看已经闩好的院门,再看看顾昀。只见他眼睛睁着,看得出脸上已是怒不可遏。
  他定是想一剑把姚扁鹊结果了。王瓒暗自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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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夹着午间的温热吹到堂上,馥之给一名病患把过脉,微笑了笑,对他说:“足下已无大碍,调养两日便可康复。”
  患者闻言大喜,忙从铺上起身坐正,向馥之长长一揖:“多谢扁鹊救命之恩!”
  馥之颔首还礼,从席上起身,转头,却发现阿四在旁边不停地瞄着自己看。
  见馥之发觉,阿四挠头笑笑,跟着她离开前堂。
  “阿姊要走?”随馥之到后院收下晾干衣物的时候,阿四开口问道。
  馥之看看他,点头:“是。”
  阿四皱皱鼻子,小心地问:“为前院那几人?”
  馥之笑笑,摇头:“不是。他们便是不来,我明日也要辞行。”
  阿四颔首,似有所悟:“阿姊既不肯随他们去军营,眼下便须乘府君未归,速速离去才是。”说完,他忽又觉得苦恼,望着馥之:“阿姊,如此可会连累府君?”
  馥之却淡笑,没有答话。少顷,她拍拍阿四的头,将手中衣物交给他,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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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挂在正中天,晒在脸上,火辣辣的。
  顾昀凝神闭了一会眼睛,又眯着睁开。
  心绪稍稍平静了一些。四周一丝动静也没有,人人都了无声息。他望着天空,入目是深蓝和白灼交融的颜色。
  顾昀忽然回忆起两年前。那时,他还是一名校尉,凭着初生牛犊的劲头,跟随三叔顾铣带领三千人夜袭东羯人营帐,斩杀了单于石靺并羯人贵族部众万余人。一夜血腥,他们得胜回营之后已是晨光熹微。顾昀却毫不疲惫,只觉血液仍激荡,仿佛还身处羯人营地的嘶喊和火光之中。那时,顾铣拍着他的肩头哈哈大笑,带他纵马出营,在草原中狂奔,直到日中。最后,顾昀一下仰面倒在厚厚的草甸上……
  不过,自己那时的身手若换到现在,定一跃而起将那妖人姚馥之斩作两断!
  想到这里,顾昀心头怒气再起,想咬牙握拳,却软软的使不上劲。
  头顶的日光忽而被遮住,顾昀回神,一张脸出现在上方。那不是别人,正是姚馥之。
  两相照面,顾昀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馥之不慌不忙,蹲下身,看看他的脸,又将他全身打量一番,唇边忽而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将军现下必定想杀我而后快。”馥之道。
  顾昀盯着她。
  馥之敛起笑意,片刻,却站起身来,向他深深一礼:“馥之自知多有得罪,方才情急,一时顾不得许多,还望将军恕罪。将军方才所言之事,馥之细细思考一二,并非不可应允。只有一事,还烦将军相助。”
  这人的嘴脸和话语转变得甚快。
  顾昀微愣,狐疑地看她,脸上阴晴不定。
  不远的王瓒亦凝神细听。
  只听她继续道:“馥之闻羯人劫掠边邑,朝廷遣大将军率师讨伐,如今已至平阳郡。诸位可在其麾下?”
  顾昀和王瓒闻言,脸色皆是一变。大军出征乃机密之事,她如何知道如此清楚?
  馥之似看出他们所想,笑了笑:“将军不必猜疑。边塞非封闭之所,朝廷欲出征,民间早有传言;且大将军率数万之众陈于平阳郡,半月未动,还怕别人不晓?”
  顾昀目光微微凝住。她说的也是实情,军中发现染疫无法遏制,便派人到附近乡邑四处询问驱疫之法,难免会走漏消息,焉能守密得许久?他心中一叹,有些气闷,若非疫情拖累,他们如今已出塞外与羯人厮杀了……
  馥之见他无所动静,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若是,便目视左边;不是,目视右边。”
  顾昀冷瞥着她,片刻,看向左边。
  馥之满意地微笑,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馥之正巧也要出塞,烦将军出征之时,顺道带我一程。”
  螟蛉子
  出塞?王瓒意外非常,直想皱眉。她虽是扁鹊,却岂有女子随军之理?此人来历不明,到时出了差错,谁人担得起?
  顾昀盯着馥之,心中犹疑不定。
  馥之仍神色悠然,坐直了身体:“将军可以不应,尔等中的是螟蛉子,三个时辰之后方可动弹;馥之若欲离去,即刻便可动身。”
  言语中,胁迫之意昭然若揭,顾昀眯起眼睛。
  “如何?”馥之神色平静,与他两相对视。
  风似乎不再吹了,街上隐约有孩童嘻笑跑过的声音,再无动静。
  烈日当头,汗水沿着额角淌下发际。
  顾昀强压下一股闷气,片刻,眼睛朝左转去。
  馥之微笑,向他一礼:“多谢将军。”说罢起身,朝堂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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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堂上远远传来细碎的话语声,顾昀只觉胸中气血翻滚,几乎要撞出喉头。
  几只雀鸟叽叽喳喳地叫唤着,从外面的柳树上飞入院内。王瓒看着墙头上自在扑腾的雀鸟,又斜眼看看顾昀僵直的身躯,忽而觉得此人可怜,心叹他这趟扁鹊请得委实憋屈。
  未几,阶上传来脚步声,顾昀视去,是那个叫阿四的总角少年。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碗,径自走到顾昀身边,蹲下身来。
  “阿姊叫我来给尔等解药。”他说。
  顾昀冷冷地看着他。
  阿四脸上嘿嘿一笑,用匙羹将碗中药汤舀出一匙,把碗置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将匙羹送到顾昀唇边,刚要再往里送,忽然瞥见顾昀眼中的隐隐杀气,停住了动作。
  他想了想,对顾昀道:“螟蛉子虽使人绵软失力,却非毒物。而若说驱疫良医,恐眼下只有阿姊,将军起身后还望三思而行。”
  顾昀的脸一黑,眼睛几乎要射出箭来。
  阿四又是嘻嘻地笑,一手将顾昀的嘴夹开,一手将药汤喂进他嘴里。
  药汤温温的,带着些野蔬的味道,似药非药。顾昀吞下几匙后。阿四又给两名侍从服下,最后来到王瓒的身边。
  最后才给我……王瓒盯着那匙羹,满心嫌恶。这匙羹喂了人,又放到汤里,再拿出来喂人,如此反复,最后什么都有的那点便是我的……他哼哼地想。
  阿四却不管,打开他的嘴灌下药汤,擦擦汗,端起碗回屋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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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昼的日光撒在空旷的原野上,白草铺满了平地和丘陵,在秋风中懒洋洋地摇曳出波浪。
  飞驰的马蹄踏过草原中的道路,尘沙在后面淡淡漫起。
  王瓒攥着缰绳,两袖鼓风。顾昀奔在前面,上路已经一个时辰,他既不歇息也不说话,似乎一心只这样将后脑对着众人。他看看旁边,姚馥之和阿四一前一后地跟着,并未落下半分。
  这妇人马术倒也娴熟。他心里想着,转回头去。
  一路上,王瓒除了看风景,想得最多的就是姚馥之的来历。有一点他总觉得琢磨不透,她一副乡野妇人打扮,其貌平平,举止谈吐却是落落大方,总让人觉得很不一般……当然不一般,寻常妇人谁会使那等怪力乱神的招数?
  王瓒不禁再看向姚馥之,她侧着脸,露出腮边姣好的轮廓。王瓒忽然想起京城中那些年过半百仍妆扮风情的贵妇,若这妇人再懂得保养要领,恐怕也能与那些犹自妆扮风情的半老贵妇们比上一比的……不过,世上扁鹊大多乃是行医二三十载的白发老者,她一个中年妇人竟也得扁鹊之名,除了那妖术,恐怕还是有些本事的。
  路过一片草滩时,阿四在后面大声叫道:“将军!此处有泉水!且歇一歇吧!”
  顾昀放缓下来,转头,只见离大路旁不远的一个小丘上,果然有一股清泉自地穴中汩汩流出。他看看天色,日头偏西了,夜间在野外寻水源不易,先补足水囊也好。于是,他挥手让众人停了下来。
  众人各自下马。阿四去了自己和馥之的水囊,到泉眼里装得满满的回来,乐呵呵地对馥之笑道:“我以前虽阿爷出来牧羊,最爱喝此处的泉水,每回都要将水囊都装满了再回去。”
  馥之笑笑。
  阿四打开水囊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看看一旁正坐在地上解水囊的王瓒,递给他:“将军可要来一口?”
  王瓒瞥一眼那湿湿的囊嘴,抽抽唇角:“不必。”说罢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拿着水囊向泉眼走去。
  阿四望着王瓒的背影,又看看几步外正饮水的顾昀,对馥之神秘地说:“阿姊,这位将军与那恶人不同,虽话语无多,却总拿眼角看你。”
  馥之没有接话,打开水囊轻啜几口。
  “你不该跟来。”片刻,馥之说。
  阿四愣了愣,嘿嘿一笑:“阿姊方才不也没拦阿四?”
  馥之横他一眼:“你故意在那将军面前说我离不得你,我要拦你也须他肯。”
  阿四得意地笑,大咧咧地从行囊里拿出一块大饼,掰做两半,递一半给馥之。
  “不饿。”馥之说。
  阿四收回,塞进行囊,拿着另一半嚼起来。
  “我说过,家中已无亲人……”他边吃边说,声音有些含混:“从此,阿姊去何处阿四便去何处。
  馥之看着阿四,少顷,无奈一笑。
  这孩子自从被自己救起,便是这副尾追到底的神气。可自己终还须去别处,不能总让他跟着。
  馥之抬头看看不远处正与侍从说话的顾昀,心中暗叹,临走生出这枝节,也不知自己决定是对是错,只盼真能找到叔父才好。
  不过眼下,还有一桩事更加紧要。
  想到这里,馥之心中一阵憋闷。她抬手,摸摸颈边一片汗水的黏糊,将心一横,站起身。
  “我去去便来。”她对阿四道,说完,朝水边走去。
  ***********************
  “你阿姊在做甚?”王瓒打水回来,望望正蹲在泉边的馥之,向阿四问道。
  阿四一边吃着大饼一边摇头:“不知。”片刻,他打个饱嗝,抬头看看王瓒,将手里剩下的一点饼递过去:“将军可要来一口?”
  王瓒别过脸去,眼睛往身后看了看,对顾昀大声道:“甫辰!”
  顾昀望过来。
  “分我一块糗粮!”王瓒说。
  顾昀从马上解下食囊,走过来,递给他。
  王瓒接过,道声谢,从食囊里拿出一块糗粮,掰下一小块,文雅地放进嘴里。阿四盯着他的动作,目光好奇而匪夷。
  顾昀也不走开,在王瓒身旁坐了下来。
  “我同都督说明日午时回到,今夜还须赶些路程。”顾昀道。
  王瓒颔首。若不是被那妇人药倒,夜间或许会舒服些的。想着,他转向阿四:“我问你,那‘螟蛉子’究竟何物?”
  听王瓒问起,顾昀亦转过眼睛来看阿四。
  “药末。”阿四答道。
  王瓒没好气:“自然是药末,我问是何所制?”
  阿四想了想,道:“螟蛉子螟蛉子,将军可知螟蛉?”
  王瓒与顾昀对视一眼,颔首:“知道。”
  阿四悠然说道:“螟蛉入蜾赢巢中,僵而不死。取蜾赢巢中螟蛉若干,曝于日下,数日则燥为米粒大小,收入舂中,研作齑粉。自然,阿姊喜香,还往其中调以椒兰……”
  话没说完,众人已经变了脸色,王瓒看着他,片刻,猛然侧向一旁干呕起来。
  “说笑的说笑的!”阿四忙伸手去替他拍背。
  听到这话,众人人更是怒目。王瓒气得一把揪住阿四,喝问:“到底何物?!”
  阿四哂笑,无辜地说:“阿姊也不曾说过……”这时,他忽然看向王瓒身后,眼睛一亮:“阿姊回来了,你问她!”
  王瓒回头,怔住。
  ***********************
  面前,一名年轻女子正走来,面若桃李。
  王瓒眨眨眼,再看,那人身上衣装与头上巾帼与姚扁鹊别无二致,脸却似换了一张,白皙如玉,俨然一名二八少女。
  他睁大了眼睛。
  “阿姊!”阿四挣脱王瓒的手,朝馥之奔去,呵呵地笑:“阿姊变回来了!”
  王瓒和顾昀皆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啪”一名侍从手中的糗粮脱手落到了地上。
  顾昀盯着那女子,双目如电。
  馥之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施施然走到二人面前,大方一礼:“馥之随二位将军回营治病,医患交信,还须坦诚。之前易妆乃不得已而为,得罪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易妆?王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昀却镇定得快些,压着火气,好一会,冷声道:“何故如此?”
  馥之笑笑:“女子独自行走在外,多有不便,易妆乃为行事便利。”
  王瓒哼了一声:“既如此,如何不装下去?”
  馥之看看他,道:“阿四前日失手散翻妆粉,馥之不曾习得药方,无以为继。”
  王瓒一时想不出再问什么好,干瞪着眼睛。
  顾昀皱眉:“尔既是扁鹊,当为医者表率,怎尽使些诡异之物?”
  馥之却一脸不以为然:“‘扁鹊’乃出自他人之口,非我名号。”说着,她走向自己的马:“我亦称不上医者,若论术业,我只通药理。”
  王瓒冷嗤一声:“你既可治病,如何称不上医者?依你所言,医者又该如何?”
  馥之淡笑,道:“开颅取骨,剖腹割瘤,起死回生。”说罢,踏上路边一块大石,轻盈地翻身上马。
  “走喽!”阿四把水囊挂到马上,跳了上去。
  王瓒睁着眼睛,看着前面那个纤细的身影,不知该怒该笑,好一会,从牙缝里恨了声:“妖女!”闷闷上马。
  回头看看顾昀,却见他仍站在原地,面沉如水,若有所思。
  “甫辰!”王瓒喊他一声。
  顾昀看看他,大步向坐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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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并无月光,星辰像萤火一般缀满夜幕。
  一行人点着火把走了两个时辰,顾昀选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坡地,升起篝火,命众人歇息露宿。
  赶了许久的路,各人都已经疲惫不堪,用过糗粮浆食,安排下守卫轮值,都倒头睡下了。
  王瓒捂着裘衣,虽然困倦,却一时睡不着。他提防地看看睡在篝火那头的馥之,片刻,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再睁开。自午时见面以来,这女子连番作怪,他总担心自己一不留神,这妖女就会再变出什么教众人措手不及的东西。
  说来也是费解,王瓒在京畿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有人会如此逼真的易妆。若非其亲自点破,自己竟也要蠢蠢地蒙在鼓里。一路上,王瓒不住地打量馥之,细看之下,她的眉眼还是那眉眼,脸廓也还是那脸廓,却娇艳灵动,俨然换了个人。
  焉知不是半老妇人妆作二八少女?王瓒曾揣测地想,可又发现她神态自然,相较之前似乎少了些僵硬,却越发觉得这回是真的了。
  胡想什么?王瓒觉得自己有些自寻烦恼。自己身上这佩剑乃先祖传下,沙场上饮人血无数,妖邪莫敢近前。稍后她便是敢化作恶鬼我也一剑结果了她!王瓒心道,他转过身去,强迫自己入睡。
  ************************************
  馥之静静地将自己裹在毡子里,旁边,阿四的呼吸已经带起了细微的鼾声。
  众人七零八落地躺在篝火边上。顾昀就在不远,侧身向着这边,火光将他的眉眼勾勒得沉稳深刻。虽闭着眼睛,却能看得出氅下按剑的手。
  王瓒在顾昀旁边,时而窸窣地翻身,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馥之睡不着,睁眼望着天空,心事在胸中细细翻转。
  她父母早逝,自幼便跟随了叔父姚虔。
  姚虔好云游,馥之十岁的时候,他把馥之托付给忘年好友陈勰照管,便出门游历去了。陈勰号白石散人,据说以前在医理学问上颇有名头,老了便在太行山中结庐隐居,不问世事。馥之与叔父约定,每半年碰面一次,或叔父上太行山找她,或返颍川家中团聚,七年来从无例外。
  可今年夏末,馥之在太行山等到约定之期过去还不见叔父到来。馥之按耐不住,下山回家,仆从却说叔父还未归来,只有一封月前托人捎来的书信。馥之忙取信来看,发现这信果然是给自己的。叔父言语寥寥,大致是说这次外出比预想要多费些时日,暂不回来,叫馥之不要担心。
  馥之苦笑,焉有不担心之理?
  叔父多年云游名山,好清修,结交了一群醉心方术的朋友,还自号“鹤归处士”。近年来与他见面,叔父总爱同她聊些与方士清谈之事,馥之真怕哪一天他当真抛下俗事一去不返。
  如今叔父迟迟未归,实在教她坐立难安,思前想后,决心自己去找叔父。
  馥之认真地查看了叔父留在家中的游记,将他特别留心或喜爱的地方一一列出,常来往的朋友所在也一一打听清楚,计划好行程之后,馥之回太行山向白石散人禀告一番后,便负起行囊上路了。
  以前,叔父也多次携馥之云游,旅途于她而言并无障碍。这一回,馥之独自行走了许多地方,按路线一一寻访打探,却毫无收获。叔父的好友,最近的见面时日也是在几个月前了,近来何踪竟无人知晓。
  失望之下,馥之仍不甘心,又继续按计划来到了涂邑。叔父在游记中对涂邑一带风物盛赞,据他说,此地是个上好的清修之处。
  不料,这个地方偏僻难寻,又适逢疫病蔓延,路过乡村人人阖户,更是不好打听。所幸天无绝人之路,馥之在一间破庙里救起了因染疫而被弃野外的阿四,一问身世,竟就是涂邑人。阿四在馥之的医治下,几天功夫便得好转,痊愈后,便领着馥之到了涂邑。邑中乡人见到阿四活生生地回来,又惊又喜,馥之也自然而然被当作了救命的神仙留在邑中。
  馥之在涂邑一边看病一边打听,待了将近半月,却仍旧没有叔父的消息。眼见这病患都已无大碍,恰巧易容的妆粉又被阿四打散了,馥之便决心离开此地,再往别处找寻……馥之原本考虑先返太行山去取妆粉还是继续往塞外,现在却是不必再想了 。
  她摸摸脸颊,妆粉虽好用,每每洗掉它,却仍觉得皮肤一下舒适了许多。
  “女子独行在外,只怕是非来惹,每日涂抹此物,可保平安。”白石散人知道她与叔父感情非同一般,没有反对,叮嘱一番,又将一瓶妆粉交给她。
  那妆粉也不知是用什么制的,以水调匀之后敷在脸上,干透后,皮肤就会变成乡野农妇那般褐黄的颜色,看上去粗糙且神情僵硬,还会绷出些细细的皱纹。不过白石散人叮嘱说,此物虽是无害,用久了脸上便会真的绷出皱纹,夜间入睡定要洗去。
  “不过馥之尚年轻,生些皱纹也必无老态。”当时,他笑得奸诈,露出所剩无几的牙齿。
  那老叟必是怕我一去不回,才不肯给我药方呢。馥之望着天上的星斗,心中琢磨着。
  阿四是知道馥之真容的,也知道她使药末制人的手段。
  那是馥之在破庙里救治阿四的时候,因为要守在旁边照顾,馥之索性不易妆。后来,有几个流民想把他们从破庙里赶出去,馥之发怒,又使了螟蛉子。
  馥之为何要易妆,阿四没问过,却不肯配合,在人前也仍然“阿姊阿姊”地叫。结果叫多了,涂邑的孩子也跟着他顺口叫馥之“阿姊”。不过在涂邑以后,但凡馥之睡下,阿四必定要守在外间,凡事亲自通报,易妆之事便一直不曾被人发觉。
  想到阿四,馥之在心中叹口气,侧头看看。这孩子不错,机灵通透,但自己往下还要去寻叔父,是不可能带他走的。
  驱疫之后便教他回涂邑吧……馥之困倦地想,慢慢闭上眼睛。
  ************************************
  太阳下,寂静的大路上远远起了一阵尘头,早有营门处的守卫望见,报知正在附近巡逻的校尉曹让。
  曹让赶紧到壁门前观望,果然,几骑人马奔驰近前,为首一人,正是左将军顾昀。
  “启壁门!”曹让对士吏大声喊道。
  壁门在众人合力下缓缓开启,马蹄下卷着尘土,径自奔入。
  “吁!”顾昀大喝一声,将马拉住。
  “左将军!”曹让忙上前,向顾昀抱拳一礼。
  “孝正。”不等稳住马,顾昀便问:“大将军如何了?”
  “大将军昨夜又是呕吐,现下正昏睡。”曹让道,眼睛期待地往他身后望去:“方才都督还遣人来问左将军可请到了扁鹊……”这时,他突然看到王瓒旁边巾帼布衣的馥之,愣住。
  “如此。”不等他细看清楚,顾昀已经打马,领众人向前面赶去。
  目光忽而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营中的人突然见到一个妙龄女子跟在左将军和主簿身后归来,大为好奇。一队巡逻军士与他们错身经过,不少人回头观望,引得士吏一阵呵斥。
  馥之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不住将眼睛环视,只见面前营地开阔,校场上操练的军士队列俨然,行进有序,远处营帐整齐,甚为壮观。
  王瓒瞥见她不住往四处看,想她定是被营中赳赳气势镇住,突然觉得心情大好。他唇边扬起一个自得的笑,将手中的鞭子一打,马蹄轻快地入了营帐的阵列之中。
  ************************************
  在几千的帐篷中,主帅的营帐并不华丽,却无疑是最大的。外面军士把守森严,经帐外士吏通报后,顾昀和王瓒才得以引馥之进入了帐中。
  虽已是日中之时,帐内却光照昏黄。浓烈的药气之中,几人正站在一道黑漆屏风前,面色凝重。见到他们,一人急急出来,不待见礼,便向顾昀问:“扁鹊可寻到?”
  “禀都督,扁鹊已至。”顾昀一礼,说完,让出身后的馥之。
  看到这年轻女子,都督刘矩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
  “这便是那涂邑扁鹊?”刘矩松下的眉头又微微拧起,与身后几名军医稍稍对视。各人脸上也尽是狐疑之色。
  “正是。”王瓒瞥瞥馥之,亦一礼,道。
  自从救了阿四,馥之对这样的目光已经习惯了,并不以为忤。
  她上前行礼,缓声道:“馥之略通药理,不敢称扁鹊。今随将军前来,不知病患何在?”
  刘矩见这女子虽年轻朴素,言语却不卑不亢,不禁深思起来。想到方才军医言大将军病势已是危如累卵,他心中着实发虚。也罢,此女既治愈过乡人,或另有见地,让她看看大将军也好。
  决心定下,刘矩道:“扁鹊随我来。”说完,转身向后走去。
  馥之跟上。刘矩领她绕过那黑漆屏风,只见后面床榻俱全,油灯的光亮中,一名身长五尺的壮年男子卧在榻上,双目紧闭,身上覆着厚厚的被褥。
  “大将军五日前突然发热呕吐,之后便卧床不起。”刘矩沉声道:“连日来药石不断,竟无起色。”
  馥之看着那面色蜡黄的人,微微颔首。
  原来大将军染了疫,她瞥了一眼跟在旁边的顾昀,怪不得这人几乎要将她强行掳来。
  馥之没有说话,在榻旁坐下。从被子里摸出大将军的手,给他把脉,稍后,又翻翻眼皮,看看舌苔。她向几名军医细细问过几日来的情形之后,心中长舒一口气。
  此人确实是染了疫,脉象面色皆是如此征兆。所幸的是,几日来的药石虽不见起色,却并非全然无用。常人染疫,这般病上五日,定然气绝。这大将军有良医服侍,病情被遏制了些,还是可救的。
  “扁鹊所见,大将军现下如何?”见馥之将大将军的手放回,刘矩问道。
  馥之微笑,说:“大将军吉人自得天佑,稍候以汤药治疗,今夜可转醒。”
  “哦?”众人精神一振。
  馥之起身,道:“还请都督赐文墨。”
  刘矩不掩喜色,忙请馥之走出去,命人备下纸笔。
  馥之在案前坐下,提笔写下三张药方,将其一呈给都督,道:“此乃药浴之方,先速去备下。”
  刘矩颔首接过,看了看。
  馥之又将第二张呈上,道:“疫病乃邪毒入体,按此方所述煎药汤服下,可扶正拔毒。”
  刘矩再接过。
  “还有一事,”馥之的目光在帐中微微环视,正容道:“烦都督将此帐并周围营帐隔离,大将军染疫以来,凡服侍接触之人皆迁移至此处,半月内不得随意出去。”
  刘矩与众人愕然,互相望了望。
  “我等亦然?”他问。
  “正是。非常之时,还请都督立断。”馥之道。帐外守卫森严,想必军医必也对大将军作了些隔离。不过大将军身份不比常人,如都督这般人物来往探视,只怕军医也阻拦不得。
  刘矩咬咬牙,将心一横,道:“善!”
  此言一出,王瓒心中“咯噔”一响。自己如今进了此帐,只怕也在这妖女所言的“服侍接触之人”当中了。看看顾昀,只见他静立在旁,看不出分毫情绪。张腾说得对,他是大将军表外甥,自然不比旁人。王瓒胸中一阵后悔,自己方才为何不在营前调转马头……
  馥之将最后一张呈上,道:“疫病时日已久,恐多有传染,隔离亦非根除之道。按此方所述草药煎汤,营中之人尽皆服下,可防疫情再起。”刘矩看了看,全数交与身后军医,吩咐立即照办。
  几名军医看看药方,相觑几眼,各有疑色,却不敢拖延,忙按照药方去配药材。
  分付已毕,刘矩再看向馥之,却见她没有再交待的意思了。他看看顾昀王瓒等人,见他们风尘仆仆,想到这些人连续赶了两日路程,便命人速速将隔离营帐分拨出来,安排守卫隔离,带扁鹊和左将军一行人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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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帐内,饭食香气蒸蒸。
  阿四手里拿着一块肉干费力地咬着,吃得满嘴是油,却津津有味。吃完了,他抹抹嘴,看看向一旁。
  馥之端着碗,小口地饮着汤水,面前的米饭菜蔬都已经吃光了,肉食却大半未动。
  “阿姊,”阿四咽咽口水,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些肉:“阿姊不喜食肉?”
  馥之放下碗,看看他,道:“想吃便拿去好了。”
  阿四笑逐颜开,起身走过去,伸手把肉都端了回来。
  王瓒斜眼看着阿四狼吞虎咽的样子,心中生出一阵优越的悲悯,到底是乡野中人,竟是一世未见过肉的样子。相比之下,那姚馥之虽是个妖女,举手投足倒合乎规范,更教他想不透。
  王瓒望望外面,天色又到了下昼。姚馥之从大将军帐中出来已有半个时辰,不闻不问,先是在分拨给她的营帐中洗漱一番,又出来安坐用膳。他想起刚才在帐外听到军医嘀咕,好象说姚馥之那张要营中之人尽皆服下的药方上,所列药材,大多都是些山野中的寻常野草,还有些是牲畜才吃的野蔬。
  这个女子,真能助大军摆脱疫疾?王瓒心中也不禁打鼓。
  帐中无人说话,顾昀还在静静地用膳,对旁人爱理不理;馥之仍缓缓地喝汤,王瓒用巾帕闲闲地揩着手指,阿四的进食声显得尤为响亮。
  未几,帐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一名侍卫,在外面禀报说大将军药浴已经备好,请扁鹊前往。
  众人闻言,皆停下动作。馥之应了一声,从座上起身。
  阿四迅速把手揩净,跟在馥之后面。顾昀停顿片刻,亦不再进食,漱口净手,从座上站起。
  王瓒本不愿再掺和,看看空无一人的四座,心中一叹,无奈地收起巾帕,跟上前去。
  主帅营帐内已是药气蒸腾,和着酒味,浓郁熏人。馥之入内的时候,只见一个大木桶正置于正中,旁边侍从来来往往,将药汤倾入桶内。
  馥之走上前去,闻闻药气,又伸手探探水温,对刘矩颔首道:“可入浴。”
  刘矩立刻吩咐大将军从人替他宽去衣物,只以一布遮蔽下体。正要将他抬出,馥之却又忽然道:“且慢。”
  她略一思索,走到刘矩面前,道:“帐中不必许多人,只留一力壮之士与馥之即可。”
  刘矩目光一转,捋捋胡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将军这等人身份显赫,众人之前赤 身 裸 体到底有失体面。现在他正昏睡,自然不会计较,安知醒来后知道不生心结?他点点头,却为难起来,营中自不乏力壮之人,却不知该由谁来。
  “末将愿留下。”这时,一旁的顾昀站了出来。
  都督看到他,神色一展。顾昀乃大将军亲眷,此事交与他,却是最好不过。
  “如此,有劳左将军。”刘矩颔首,命余下众人出去。
  “阿姊……”阿四有些不愿意,想向馥之说什么,被王瓒一把揪住脖子后的衣领,拉出了营帐。
  ******************************
  帐内一片寂静,馥之望向顾昀,道:“还请负出大将军。”
  顾昀没有说话,径自走到屏风后,只听窸窣响动,片刻,已将人背出。
  走到木桶前,馥之在一旁除去披在病人身上的外衣,又帮忙架住他的身体,一番劳动,总算将病人缓缓卸下,放入了药汤之中。
  顾昀松下一口气,又赶紧转过身去,扶大将军坐稳。
  忙碌一番,两人身上都出了些汗。馥之见桶旁放置的小钵中,方子上吩咐拌酒捣碎的草药已经备好,走过去,将药渣拿起来看了看,用一块巾子包好。
  大将军被顾昀扶着靠在桶边,头斜向一旁,虽昏沉,双眉却深深蹙起。
  “扶稳了。”馥之轻声道道,将药包浸入汤水之中,片刻,拿起拧干,把大将军从头向下用力擦拭。
  女子力道本无多少,顾昀扶着大将军,并不费劲。他抬眼,蒸腾的水汽中,馥之神色专注,巾帼下,脸庞泛着淡淡的嫣红,双曈光泽幽深而氤氲。
  ……开颅取骨,剖腹割瘤,起死回生。他想起之前馥之说的话。
  “劳将军与我换位,须擦拭大将军后背。”他突然听到馥之开口道。
  顾昀立即回神,看她一眼,小心地移过另一边,正面扳住大将军的肩膀。
  馥之将药包再浸拧干,从大将军后脑向下仔细擦拭。
  “扁鹊可识得陈勰陈扁鹊?”过了会,顾昀突然问道。
  馥之一怔,手上动作稍停,片刻,又继续擦拭。
  “将军何来此问?”馥之语气平淡。
  “开颅取骨,剖腹割瘤。”顾昀低声,双眼盯着馥之道:“昀生平只在陈勰处亲眼见过。”
  “哦?”馥之看看他:“将军既见过,如何来问我?”
  “那时已是十年前,之后,陈扁鹊便不见了踪迹。”顾昀道。
  馥之心中稍展,微微一笑:“这话馥之也是听别人说起过罢了。”
  “如此。”顾昀淡声道。
  馥之把目光移开,看着手上的动作。
  白石散人自从入太行山结庐便已不问世事,馥之不知道他过去有何经历,但凡有人问起他本名,即便是颍川的家人她也从不告知。不知这左将军突然打听,所为何事?
  馥之不想打听亦无兴趣知晓,只专心干活。
  待帐外侍从进来之时,大将军已经拭净更衣,重新回到榻上了,顾昀和馥之皆大汗淋漓。
  “大将军药浴已毕,还请医官为之针砭周身经络,不久即可转醒。”馥之为大将军把了把脉,对一脸期待的众人微笑道。
  众人闻言,皆是一讶。
  “扁鹊为何不亲自施针?”沉默片刻,一名军医疑惑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
  馥之看看他,神色平静:“馥之只通药理。”
  众人一阵安静,三两目光相觑,各怀心思。
  都督刘矩却无暇计较,忙请军医去为大将军施针。
  ******************************
  馥之走出营帐,只见日头已经将要西沉了。晚风夹着些寒意吹来,她轻轻地打了个哆嗦。
  她刚才说的是实话。
  白石散人精于医道,馥之跟了他,却对治病救人的手段并无多大兴趣。白石散人有徒弟两人,不愁衣钵传承,馥之又是好友托来照管之人,故而也不对她要求什么。馥之虽无心向医,却对草药甚为热爱,诊脉观望之术,也是她为了习药才用心去学的。在太行山的数年之中,馥之将白石散人多年累下的病例药方都一一翻阅,除了研习,又常试着将白石散人的药方重新配过。到了后来,有时,连白石散人也不得不承认馥之所配药方更为出色。
  “阿姊冷么?”阿四在身旁探过头来,鬼精一般地看着他。
  馥之拍拍他的脑袋,笑了笑,正寻思着回自己营帐去把汗湿的中衣换掉,却见王瓒走了过来。
  “你往日治愈之人都曾似这般药浴?”私下面对,王瓒连“扁鹊”也懒得称呼。
  “非也。”馥之答道:“不是人人有这般大的木桶。药浴乃为退热,病患醒转服药,可事半功倍。”
  王瓒想了想:“那未醒之人怎办?”
  馥之瞥他:“自然将药强行灌下。”
  “如此。”王瓒点头,看看馥之身旁的阿四:“你救阿四时可曾为之药浴。”
  “不曾。”馥之道。
  王瓒同情地看看阿四。
  馥之却觉得身上愈发凉了,向他一礼,径自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
  夜幕垂下之时,昏睡了几日的大将军何恺发了一身热汗,终于退热醒来。
  众人欢欣不已,忙给他喂下馥之方子上的药汤,又喂些粥食。大将军虽醒,精神仍是不济,服药喂食之后,又沉沉睡去。
  馥之守在营帐内照看。大将军睡得安稳,翻身端水等杂事也有侍从去做,馥之除了时而探探额头把把脉,倒也没什么要亲自动手的事。她索性打开行囊,将自己抄录的叔父笔记拿来,慢慢翻开。
  深夜时分,顾昀在梦中一觉醒来,忽然记起大将军病势,即披衣起身,往大将军帐中走去。
  大帐中静悄悄的,灯光如豆。顾昀走到大将军床榻边上,只见大将军仍在沉睡,眉间已不再蹙起,探探鼻息,稳而平缓。
  顾昀心中缓下。这时,一旁正打瞌睡的侍从醒过来,看到顾昀,一惊,忙伏地:“左……”
  顾昀赶紧教他噤声。
  “大将军如何?”顾昀低声问。
  “大将军服药后,一切安好。”侍从笑起来,细声细气道:“多亏了姚扁鹊。”
  顾昀没有说话,又看了大将军片刻,走出屏风。
  营帐边的一张案前,馥之伏在上面,手中的书还立着,人却睡着了。顾昀无声地走过去,只见跳动的昏黄灯光下,她的脸隐没在衣袖的阴影中间,露出巾帼下莹白的额角和长长的眉梢。
  顾昀稍稍上前,目光落在馥之手中的书页上。光线晦暗,上面的字不甚清晰,却看得出字形飘逸,很有些灵秀之气。
  “将军……”
  顾昀转头,见侍从也跟了过来。
  “取一床薄被来,为姚扁鹊盖上。”顾昀轻声吩咐道,说罢,迈步走出了主帅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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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文皇帝起,朝堂对军功日益看重。
  王瓒的父亲雍南侯王寿对此很是清楚,于是当大将军出征之事定下来的时候,他便入宫探望了一回太后。之后不久,朝廷旨意传下,王瓒随军,跟随都督刘矩挂了个主簿。
  对于这件事,王瓒没有违逆。
  提起行伍生涯的鲜衣怒马,男儿谁无几分建功立业的豪情在怀,他还是很接受的。不过主簿乃文官,是个闲职,须日日对着书简地图,王瓒冶游多年,突然要过这样的日子,到底觉得枯燥了。
  所以那日,当听说可以出去一趟,且无刀兵之险,他没多想就跟着顾昀去了。
  不料,倒真是开了眼界。
  姚馥之这妖女果然是有些本事的。大将军在她到来的第二日便完全清醒,之后每日服药,日日好转起来。
  军中众人对馥之自然刮目相看,大将军则更是感激不已,别的不说,自从大将军开口说话之后,馥之的营帐中就有了专门的侍婢,帐前有卫士轮值,饭食汤沐也是独一份的。
  都督命军医按馥之的药方去治疗其他的染疫军士,也喜讯连连,说果然见效。都督大喜,又遣人将药方传往附近郡县,上报朝廷。
  眼见要度过难关,众人一扫多日来的沉郁之气,士气重又高昂起来,出塞征羯人之事也重新回到众将口中。不过上下仍不敢掉以轻心,大将军虽无碍,其营帐众人仍在馥之限定的半月隔离期之内。所幸大将军豁达,命营中军士每日操练,养精蓄锐,自己仍遵守医嘱留在帐中,每日与都督顾昀等人商讨方略。
  转眼间,来到这营中已有近十日了。夜里,馥之从隔离染疫军士的营帐查看回来,疲惫不已,收拾过以后,迫不及待得倒在了睡榻上。
  正当睡意沉沉袭来,忽然,馥听到帐外有人在同侍婢说话,似乎是阿四。
  馥之起身,往外唤了一声。片刻,只见帐门掀开,阿四跑了进来。
  “何事?”馥之问。
  阿四一脸神秘,冲到馥之榻前:“阿姊,我打探到了不得的事。”
  “嗯?”馥之讶然看他。
  阿四压低声音:“阿姊可知那左将军与主簿是何来历?”不等馥之回答,阿四兴奋地说:“左将军乃大长公主之子,主簿与今上乃是宗亲!”
  原来这就是了不得的事,馥之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问:“谁人同你说的?”
  阿四眼睛亮亮的:“方才我听大将军帐中侍卫说的,还说主簿的阿爷是什么侯。”
  馥之点点头,掩口低低地打了个哈欠。
  阿四嘿嘿地笑,立刻乖巧地说:“阿姊好睡,我听到有趣的再来告知阿姊。”
  馥之笑笑,道:“等等。”说着,起身到案上拿过一个小布包来,交给阿四:“留给你的。”
  “哦。”阿四应声接过,打开,眼睛忽而一亮。只见里面包着好几块米糕,洁白如雪,阿四欢喜地咧开嘴。
  “多谢阿姊!”他笑得灿烂。
  “去吧。”馥之道。
  阿四点头,连蹦带跳地跑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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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馥之重新在榻上躺好。
  “……左将军乃大长公主之子,主簿与今上乃是宗亲!”阿四方才说话的神气仍在浮现。馥之不禁觉得好笑,这孩子对外面的天地总揣着好奇,在涂邑时,就老喜欢追着自己打听,县尉说阿四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命。
  天下宗亲诸侯多如牛毛,偶尔遇到一两个侯门子弟并没什么大不了;不过,阿四说的大长公主,馥之倒是知道的。
  大长公主是今上的姑母,与先皇穆帝是姊弟,同为昭惠何皇后所育。据说大长公主颇得先皇爱护,几十年出入宫禁自如,其名天下皆闻,炙手可热。大长公主及笄后,嫁入了开国功臣顾氏,可惜未出七年,其夫故去了,大长公主为夫守丧三年,期满之后,经先帝准许,又嫁给了豪族窦氏。
  馥之会知道这些,是因为颍川世代高门,以中原正宗自居;而当今皇族王氏虽贵,却是以陇右寒族之身而后起,颍川士族甚为不屑。大长公主的事迹在那里常常被当作反例提起,以教导女子恪守礼教。
  想到这些,馥之闭上眼睛,若自己没有那个不羁世俗的叔父,自己现下会如何?她是否也要和叔伯家那些同龄姊妹一般,坐在家中听长辈训导妇道,等待嫁人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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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四回到歇宿的营帐时,顾昀和王瓒都在里面。顾昀正在灯前拭剑,王瓒坐在榻上,闲闲地翻着一本书。
  由于隔离出来的营帐有限,馥之一个女子又占去了一帐,剩下的人只得将就。于是,顾昀和王瓒住到了一起。阿四是个机灵的,王瓒和顾昀在他眼里虽不如何,却是自己在这军营中第二熟络的人了,见与阿姊同住已是无望,便转而到他们面前走动起来;王瓒对阿四谈不上喜恶,却不反对跟前有个殷勤端茶递水的人,没两日,他跟顾昀打了个招呼,阿四便堂而皇之地住到了他们的帐中。
  “去了何处?”王瓒头也不抬地问。
  “去找阿姊。”阿四道,掩上帐门,走到王瓒的案前坐下。
  除了这里,阿四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一处,王瓒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他瞥瞥阿四,却见他正将一个布包拆开,里面竟是米糕。
  阿四将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拈起两块米糕一下塞到嘴里,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满脸享受的表情。
  “主簿也来一块?”他见王瓒正看着,大方地把布包推到他面前。
  若在往常,这些普通小食王瓒是从不放在眼里的。但如今却不同,王瓒随军两月,口里早已淡得没味了,见到这米糕竟也觉得有些嘴馋。
  “你阿姊给的?”王瓒问。
  阿四骄傲地点头:“大将军赐给阿姊,阿姊又亲手给了我。”
  王瓒盯着米糕,却不着急拿,放下书来,向顾昀道:“甫辰,米糕。”
  顾昀坐在灯火光影中,看看这边,往剑上呵了一口气:“不必。”
  王瓒不再客气,伸手去拈起一块,放到嘴里咬下一小口,细细品尝。米糕甜甜糯糯,香软可口。
  阿四看着王瓒,有些愣神。
  “主簿用食的样子同阿姊甚似哩。”阿四说:“小口小口,怕吃完就没了似的。”
  王瓒横了他一眼。自己出身宗亲侯门,吃相斯文那是必须的,竟被这小子拿来与姚馥之那一介游医相提并论。
  顾昀在一旁听到,却觉得好笑,不禁扯了扯嘴角。
  “你阿姊除了用食装装风雅,还会什么?”王瓒不屑地说。
  “我阿姊会的可多呢!”阿四睁大眼睛,抹抹嘴:“阿姊会写字,会诵经典,走起路都不带风,府君说阿姊定是大家里出来的。”
  大家?王瓒心里哼一声,不以为然:“哪个大家?”
  阿四一愣,呵呵傻笑:“不知。”
  “你阿姊当初是为寻叔父而至涂邑?”这时,一直沉默的顾昀突然开口问道。
  阿四看看他,点头:“是。”
  顾昀将手中的剑对着灯光看了看,放下,转向阿四:“可知其姓名?”
  阿四想了想,不甚确定地说:“……似乎叫什么姚虔?”
  “姚虔?”王瓒皱皱眉,自己似未曾听过这号人。与顾昀相视一眼,他也是一脸茫然。
  “姚扁鹊可曾说过她是何方人氏?”顾昀又问。
  阿四摇头。
  顾昀眉头锁起,不再说话。他有些烦恼那日答应姚馥之的事,不知是对是错。故而大将军清醒后,他曾把这事禀报。大将军也觉得诧异,却说既然答应在先,姚馥之也治好了疫病,带她上路也无妨,多派人盯着便是。此后,姚馥之被安排一人独帐,又有了侍女专司服侍,恐怕也是大将军故意而为。
  阿四见顾昀不出声,口里塞着米糕,却对顾昀手上的剑好奇起来。只见那剑在昏黄的灯下寒光隐隐,不用细看也知是件上好的利器;又看看顾昀,那剑明明很光亮了,他仍在专心地细细擦拭,一遍又一遍。
  看着顾昀的侧面,阿四突然发现这人其实长得挺好看,剑眉挺鼻,脸颊的线条像巧匠雕出来一般利落;眼睛也生得奇特,眼角微微上扬,竟是个秀气的形状……
  “今日未见你阿姊,她何处去了?”一旁王瓒忽然问道。
  “阿姊今日去了疫帐。”阿四道。
  “疫帐?”王瓒愕然,顾昀亦再度侧过头来。疫帐是专门设来隔离染疫军士的地方,自从疫病横行,每日都有人被抬进去,出来的人除了军医就是死者。众所周之,那是个可怖的去处,日日可听见绝望的叫喊声传出,听得人心悸,百丈之内绝无闲人敢近。
  “嗯。”阿四忽然一笑,道:“大将军体恤将士,命人抬去好些大桶,为病人药浴。”
  “哦……”王瓒点头,却忽地一愣,看着阿四:“你说你阿姊今日就是去了疫帐?”
  阿四点头 :“是。”
  王瓒又看向手中米糕,他想起那日妖女为大将军药浴,为病人亲手擦洗……只觉胃中一阵翻滚:“你阿姊去过疫帐,就将这米糕亲手给了你?”
  “主簿安心,”阿四看他脸色,狡黠地笑了起来:“疫病如何拖得到今日?药浴是几天前军医做的。且阿姊回来之时已用药汤清洗全身,连衣物都要用沸水煮过了。”他一边嚼着米糕,一边慢悠悠地说:“阿姊那般爱洁之人,连别人身上的虱子跳到跟前她也要即刻沐浴,又是扁鹊,病邪如何沾得她?”他看看王瓒,又把米糕递过去。
  王瓒虽知道自己方才又着阿四的道,却已经胃口全无,索性不理他,起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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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到了能离开隔离营帐的时候,王瓒第一个出来,走过把守的士吏,扬扬头,只觉日光明媚。
  “仲珩!”刚走到自己帐前,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
  王瓒回头,却是张腾。
  张腾一身戎装,笑嘻嘻地看着他,左右打量:“半月不见,却是白净了许多,大将军管待不差。”
  王瓒瞪他,往他肩上回一拳,笑骂:“怎不见你去关半月!”
  “我何其不想,可士吏把守不许入内。”张腾一脸遗憾,揶揄道:“我那时后悔,早知也该一道跟随左将军去请神医,不仅大长公主前有好话,回来还有佳人日日相伴。”
  “佳人?”王瓒愣了愣,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姚馥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我可见过她,”张腾眼睛闪了闪:“那日我望见她进了疫帐。虽看不甚清,却知道是个美人。”说着,他笑起来:“仲珩你不知,营中弟兄可羡煞了尔等……”
  王瓒听着他说个不停,抽抽嘴角。
  “……仲珩,哎,仲珩,你去何处?”张腾没说完,却发现王瓒转身走开了。
  “去看我的马。”王瓒头也不回地说。
  一行人在涂邑被姚馥之药倒是件丑事,被她假扮老妇蒙得团团转也是丑事,说出来少不得自讨没趣。那妖女倒好,如今张腾只远远瞥一眼,竟夸赞她是佳人!王瓒忿忿地踢开脚下的一个石子。心里骂张腾,可不是给军营闷坏了,见到女人就似见了宝,真给京中子弟丢人。
  马厩的槽枥前,王瓒找到了自己的坐骑青云骢。
  他走到里面,将青云骢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叹口气,摸摸它的头。这马也是名驹,自己刚冠礼的时候,在东市花掉多年积蓄买下的。王瓒对这马格外珍惜,在家的时候,他每日都要去马厩查看,饲喂刷洗不敢怠慢,便是出征之后也从无间断。
  不想自己这趟归来,一别就是十几日,再见之时,青云骢瘦了。
  王瓒一阵心疼,左右看看,见到地上有一簸箕草料,俯身去取。
  “哎……阿姊……”
  刚把草料倒入马槽,忽然,他好像听到了阿四的声音,一怔。
  “……阿姊!”声音再度传来,真切了,确是阿四。王瓒狐疑抬头地到处看,未几,只见隔着一排木板的槽枥那边,两人正拉拉扯扯地走来,正是阿四和姚馥之。
  王瓒摸摸青云骢,下意识地转到它身后。
  “……无须多说,”只听姚馥之语声严肃:“你出来已多日,如今大疫已过,速速回去。”
  王瓒稍稍探头,只见两人已经走到不远处的一匹马前停了下来。
  “我不回去!”阿四不情愿地甩着手,满面通红:“阿姊不走我也不走!”
  馥之瞪他:“我跟去乃是不得已。大将军不久要去打羯人,步步刀兵,你去做甚!”
  王瓒听着,心里明白过来。大疫既已平息,出塞也就是近几日的事了,姚馥之是要打发阿四走呢。
  “我也去打羯人!”阿四倔强地说。
  “胡闹!”馥之怒起:“你几斤几两?刀也握不稳,去等着被人砍么!”
  “不妨去给我做个小校。”忽然,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
  馥之和阿四皆愣住,转头望去。
  只见王瓒从马厩里踱着方步行将出来。
  馥之又惊又疑,阿四却是一喜。
  “主簿!”他满面委屈,像投奔救星一般迎上前去。
  王瓒摸摸阿四的脑袋,笑笑,看向馥之,不无挖苦:“姚扁鹊亦强人所难耶?”说完,不看她脸色,却转向阿四,温声道:“我主簿帐下尚缺递书侍奉小校一名,你可愿来?”
  阿四立刻鸡啄米般点头:“愿!”
  “主簿说笑么?”馥之盯着王瓒,冷冷地说。
  “扁鹊何时见过某说笑?”王瓒莞尔,双眸盈盈生辉,复又看向阿四,道:“从今以后,你便是跟随我,只听我使唤。”
  阿四眉开眼笑:“遵令!”
  “阿四!”馥之大怒。
  阿四缩了一下,望着她,又是歉然又是赔笑:“阿姊,阿四真不想回去……”
  馥之唇色微微发白,看看王瓒,又看看阿四,胸中一阵气闷。
  好一会,她深吸口气,硬梆梆地撇下一句“随你好了。”转身快步离去。
  王瓒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竟有些一雪前耻的快意,唇角浮起胜利的笑。
  回头,却见阿四望着远去的馥之愣神。
  “做甚?走了。”王瓒拍拍他的肩头,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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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帅营帐中,大将军何恺对着案上地图沉思良久,缓缓坐直身体。
  他看看一旁的车骑将军吕汜和都督刘矩,又转向左将军顾昀,问:“斥候现下到达何处?”
  顾昀道:“已至距雁回山二百里处。”说完,上前将地图上的一处地点指给他看。
  何恺看着地图,抚须沉吟:“朝廷出征之事羯人已探得,斥候沿过往征途查探,竟未见半个羯部。”
  刘矩颔首:“只怕一月来,羯人早已备战妥当。”
  吕汜道:“羯人去年从北鲜卑手中夺了乌延山。”他指指地图上的一处,道:“东连大漠,西接雁回岭。西单于石坚将部众辎重全数撤到了乌延山以北,我大军欲击王庭,乌延山正好将去路阻断。”
  何凯沉吟,众将官亦感到不利。
  兵贵神速,如今大疫拖延了战机,他们则变得尴尬被动,帐中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之声。
  “军中粮草多少?”何恺忽然问道。
  “禀大将军。”列席中,司粮官出来,答道:“自我军至平阳郡,朝廷粮草每日运抵,已二十万斛,合两千四百余车。”
  何恺颔首。瞟一眼下座的顾昀,只见他坐一言未发,目光深深地投过来,似乎正盯着地图的某处。
  “仍照先前计议,往王庭行进。”过了会,何恺沉声道,神色坚定,向帐中环视一圈:“明朝酉时开拔,诸将官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众将官皆起身,上前站定,向何恺行礼领命。
  “左将军且留下。”众人散去,顾昀正跟着出帐之时,忽然听何恺道。
  顾昀止步回头,走在他前面的吕汜和刘矩相视一眼,走了出去。
  营帐外,吕汜蔑然笑了一声:“到底还有个亲表舅。”
  刘矩看看他:“怎么了?”
  吕汜的眼角往大帐示意,冷笑:“左将军现下必在聆听大将军教诲。”
  “伯乔啊。”刘矩苦笑,吕汜此人勇则用矣,却气盛了些,对今上身边的青年之臣颇不放在眼里。“依我之见,”刘矩说:“左将军曾随大司马破东羯,确是英才。”
  “睢阳侯不在,他还有何能耐?”吕汜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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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将军。”帐中,顾昀走到何恺面前,行礼道。
  何恺看着自己这个英姿堂堂的表外甥,没有说话。
  心中有些慨然。在本朝的众多列侯之中,顾昀是得封年纪最小的一个。两年前的他随着睢阳侯顾铣一举攻灭了羯人东单于部,肃清了天朝东边羯患。那一役举国欢腾,睢阳侯加封三万户,官至大司马;顾昀则以十八岁未冠之龄封五千户武威侯。
  何恺心中明白,睢阳侯勇而有谋,用兵奇诡,若非年前击鲜卑时因坐骑失蹄而重伤不起,此番的大将军恐怕也轮不到自己这老朽之躯。
  “大将军?”顾昀见何恺盯着自己却不出声,心下诧异,再道一声。
  何恺颔首,让他上前来,缓缓问道:“如今之事,尔以为如何?”他看着顾昀,声音和善,目光却矍铄。
  顾昀望着他,思索片刻,目光落在地图上,道:“末将以为,如今羯人虽已察觉,却倍利于我军,原先计议不必改动。”
  “哦?”何恺看着他,笑了笑,没说下去,少顷,却问:“姚扁鹊可曾提过出塞之后何往?”
  顾昀一怔,答道:“未曾。”
  何恺颔首,道:“此番出征,姚扁鹊随军医之列同行,余下之事,你不必理会。”
  顾昀微讶,随即明白这是何恺在告诉他不必亲自去操心姚馥之。“谢大将军。”顾昀行下一礼。
  何恺看着他,目光深沉,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去吧。”少顷,何恺挥挥手道。
  顾昀告退,大步走出营帐。
  看着他在帐门外消失的背影 ,何恺叹口气,不禁苦笑。
  今上好青年之才,顾昀虽是左将军,却独统两万精骑。他仍然清晰地记得今上与众主将定下行军方略时,他看着顾昀,唇边那抹自信的笑。
  可惜自大长公主再嫁窦氏之后,顾昀便与母亲这边的人生疏起来。论关系,顾昀与自己是表甥舅,但比起睢阳侯顾铣,却总是多出许多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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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令如山,营中将官从主帅帐中出来,便直奔各司,传令收拾准备。
  一时间,军营上下都奔忙起来。
  传令官一早将馥之随军医上路的命令传给了馥之,馥之领命,收拾东西转过了医帐。
  统领军医的医正毛尚是京中太医院来的,他与一众军医馥之都曾见过,半月来多有合作,说不上熟络,却也互相知道名字的。馥之搬来医帐,众人都有些愕然,却只得从命。见面时,介绍之类的繁缛环节免去了,馥之与众人行过礼,毛医正便将一处小药帐临时安排给馥之作歇宿之所。
  “药帐本就紧缺,竟独独给她占去一处。”有人不满地小声嘟哝道。
  “多嘴!”毛医正横他一眼。
  军医们的想法,毛医正理解得很,行医多年,却被一个年轻女娃比了下去,心有芥蒂是自然的事。不过姚馥之曾说过她只通药理,依毛医正半月来所观察,这女子虽用药有过人之处,于针砭之术却是一窍不通,他觉得此言似是不虚。
  药帐中存放着一麻袋一麻袋的药材,塞得挺满,空气中满是浓浓的草药味道。馥之对这味道毫不排斥,找到一处比较空的地方置好铺盖。她知道外面有大将军的人守着,也不再出去,宽下外衣便躺进被褥里去睡了。
  她的太阳穴有些发胀,也许是被阿四和王瓒气到的结果。想到阿四,馥之就觉得一肚子火。她是要去找叔父的,别处也就罢了,塞外凶险,怎好带他同往?好赖不分的小子!
  馥之深深地呼吸,试着平复心境。谁也不管了,自己找到叔父才是要紧……正想着,忽然,馥之听到外面响起了说话声,似乎有人想要进来。
  她心下诧异,披衣坐起。打开帐门,却见是一名军医,后面跟着五六个军士。见到馥之,他一揖,道:“姚扁鹊,医正遣我等来取药。”
  馥之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住的是药帐。颔首还礼:“医官入内便是。”
  那军医谢过,走入帐中。
  只见他熟练地东翻翻西看看,将好十几麻袋药材拉出来。军士轮番上前,把那些麻袋负出去。
  馥之没有说话,在一旁看着。药帐一头堆积的药材很快所剩无几,军医低头看看手中的一张纸,嘴里嘀咕着,又看向另一边堆得高高的麻袋。少顷,走过去,他将纸放在身旁的一个麻袋上,挽起袖子,上前去扒拉。
  馥之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脚下稍稍移步。那俨然是一张药方,上面的字迹整齐。馥之的视线在几样药材名字上扫过,看到“雄黄”二字时,停住,心中忽而一动。
  “医官取这许多药材,可是军中又有了疫病?”馥之问道。
  “嗯?”军医回头看看她,用袖子抹一把额边的汗,复又继续转过去:“不是疫病,这些是要给左将军的。”
  “如此。”馥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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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昀正收拾着出征的兵器铠甲,侍卫进来禀报,说姚扁鹊来了。
  他愣了愣,没想到她这时候寻上门来。略一思考,顾昀让侍卫放她进来。
  未几,馥之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处。
  她仍是巾帼布衣,随侍卫进来之后,眼睛稍稍环视,将帐内陈设打量一圈。帐内光照不甚明朗,点着灯烛。许是将要出发的关系,其中陈设虽简单,却有些凌乱。离馥之两步远的案上,横着一张长弓;帐角的衣架上,头盔和铁衣明光生寒。
  “扁鹊何事?”顾昀走过来,身形将她的视线挡住。
  馥之收回目光,向他一礼,看着他:“馥之来问将军,可还记得涂邑之约?”
  果然是为此事。顾昀瞥瞥她,道:“大将军已准扁鹊随医帐出行。”
  馥之一笑:“将军何必拿这说辞,大将军之意,自是要将馥之看住。”
  顾昀看着她,片刻,道:“你说的是出征之时带你一程,大将军已允你出塞。”
  馥之没有接话,却看看四周,道:“将军要出大漠?”
  话语出口,顾昀脸色倏而一变。
  他心中又惊又疑,面上却很快恢复平静:“扁鹊何出此言?”
  馥之笑笑:“若非出大漠,将军要雄黄散何用?”
  顾昀盯着馥之,心思渐渐深沉复杂。
  自东羯被顾铣所破,西羯便迅速收东羯拢残部而崛起,虽仍远远不及过去,却也有八万兵力。朝廷恐其继续壮大威胁中原,此番出征,大有毕其功于一役之势。何恺率十万大军出征,其中四万精骑,顾昀独统两万,为的就是出平阳郡后并分两路,何恺引大军直上王庭,顾昀则领部下精骑从大漠迂回,绕过乌延山,直捣羯境。
  未出征前,此计是保密的,除了今上、大司马府和几名主将,其余人等一概不知。
  几日前接到斥候回报,说大漠中仍有毒虫,大将军何恺即刻命医帐配制克五毒的雄黄散。大疫之际,雄黄在附近郡县正紧缺,好不容易收来一批,待配好药粉发给将士,却发现还有欠缺,医帐只得火速找来雄黄再配。
  这事顾昀是知道的。此事进行得十分谨慎,就连收雄黄也是由廷尉署出面秘密操办的,随粮车一道运抵军营;医帐也被告知不得外泄,配药时绝不许外人入内。
  不料百密一疏,竟被馥之窥得其中机要。
  “你到底是何人?”顾昀不再绕圈,居高临下地与馥之对视,话语中锋芒隐隐。
  馥之料到他会有此问,望着他,声音仍平缓:“将军可是忧我信不过?”她淡笑:“我不过一介女子,将军若觉可疑,当初又怎敢将大将军性命交与我手?”
  顾昀眸中犀利,冷冷地看她。
  馥之迎着他的目光,面上毫无畏惧。
  顾昀没有言语,看了馥之一会,却不再理她,转身走向一旁。
  馥之微讶地望着他,只见他自若地将放在案上的长弓拿起,手握着弓背,试了试那弦。
  弦音“铮”地轻响,厚实而低沉。顾昀的脸侧着,光线昏暗,却看不清表情。
  “你欲如何?”少顷,他忽而缓缓开口道。
  “欲往氐卢山。”馥之坦诚答道。
  听到“氐卢山”三字,顾昀目光微微凝住。氐卢山是横穿大漠的必经之地,四季山顶覆雪,山中树木常青,越过它,往西便是羯境。这女子对此山方位如此了解,恐怕是早已查探过一番的。
  顾昀回头瞥瞥她,将长弓挂到架上,却不动声色:“寻你叔父?”
  馥之愣了愣,他何以得知自己找寻叔父的事?片刻,又觉得否认无益,点头:“正是。”
  顾昀脸上忽而浮起一丝冷笑,悠悠地说:“扁鹊莫不是记错了?当初我只答应扁鹊随大军出塞,却未应允要送扁鹊至何处。”
  馥之望着他,未理睬那言语,却道:“馥之对漠中毒虫物类皆有所习,可助将军一臂之力。”
  顾昀回过头去,将架上的长弓摆好,没有说话。
  外面刮着大风,将营帐的帷幕吹得猎猎作响,和着远处军士操练的呼喝声,将帐中愈加显得安静。
  “漠中毒虫物类无须扁鹊操心。”过了会,只听顾昀道。他转过来,缓步走到馥之面前,看着她:“扁鹊欲随某往氐卢山,亦非不可,只是扁鹊也须应承一事。”
  馥之心下诧异,问:“何事?”
  顾昀目光深深:“我欲见陈勰。”
  馥之心中一惊。
  日光从帐顶透下来,只见顾昀表情平静,方正饱满的额头连着笔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细长的双目微微上扬,沉静而明亮。
  馥之忽然觉得面前之人自己似乎低估了,有些后悔自己提得草率。
  “扁鹊亦可不应。”顾昀唇边勾起:“只是扁鹊既知晓了我军策略,恐怕稍后便是出得这帐门,出塞之事也未必能如愿了。”
  馥之盯着他,目光似乎要将那双眼穿透。片刻,她冷笑:“将军此言,我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了。”
  顾昀瞅着她,没有答话。
  馥之眉头微微皱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将军为何寻陈扁鹊?”她问。
  “为家中病人。”顾昀道。
  馥之咬咬唇,看着他:“我须先至氐卢。”
  顾昀淡笑:“但凭扁鹊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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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夹着渐浓的寒意,低低掠过荒原上枯黄的衰草。
  王瓒骑着青云骢在军营附近的草场中跑了一阵,牵着它走到不远的小溪边,给它饮水刷毛。这小溪乃山中泉水汇集而来,甚为清洁,青云骢低头饮了一口,似乎觉得满意,不住地喝起来。
  大疫过去,在营中闷了许久的军士们也能够出来走动了。夕阳下,溪水汩汩跃金,不远处一块平整的草地上有人正在踢蹴鞠,围观军士甚众,喝彩声阵阵传来,此起彼伏。
  王瓒弯腰站在青云骢身旁,手抚着它侧腹的毛,仔细地看有无泥星草屑。
  “仲珩!”
  忽然,王瓒听到张腾的声音,抬头望去,果然是他。
  只见张腾骑马过来,穿着一身铠甲,风尘仆仆。
  王瓒停下手中动作,问他:“何处去了?”
  “同斥候往北走了一趟。”张腾一边下马,一边说。
  王瓒一愣,明白过来。怪不得那日见面之后,两三天都不到他人,原来是去做了斥候。
  “打探如何?”他问。
  “羯人果然盯着。”张腾道,拍拍坐骑:“我等行了七百余里,遭遇两次斥候。”
  王瓒颔首,忽然发现他袖子上有几块血渍,皱眉:“伤了?”
  张腾瞥瞥袖子:“未曾,打斗时染的。”他得意地笑:“斩了两个。一群羯子发现了我等,逞强从山上冲下来。军司马我横刀上前,横劈了一个,回身又捅一个。”
  “哦。”王瓒点头。
  张腾豪气起来:“也不看张腾张五郎我在京中跟谁练的武,望着我便举刀来砍。爷爷!”说着往溪边草地上一坐,将头盔解下,扔在一旁。
  不就是跟期门军打架练的?王瓒好笑地斜他一眼。
  “饿了,可有吃食?”张腾用溪水洗了把脸,朝他伸出手。
  “无。”王瓒道,正说话,却见阿四过来了,手里牵着一匹马。
  “主簿,”阿四笑着说:“我也带阿五来饮水。”
  阿五?王瓒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马,不禁觉得可笑,见张腾打量着阿四,对他说:“这是我新添的小校,阿四。”
  张腾了然颔首,看着阿四,也笑起来:“你的马叫阿五?”
  “正是。”阿四得意地说:“我在家中最幼,这马是我接的生,便跟了我,叫阿五。”
  张腾见他答得有趣,面容也算得上清秀,心生好奇,问王瓒:“你何处得来这般伶俐的小校?”
  “嗯?”王瓒笑笑,继续给青云骢刷毛:“说来话长。”
  听他提起,阿四想到馥之,心中却是一黯。自从那日馥之生气,阿四就越想越觉得愧疚,竟不敢再去见她。听说她去了医帐,也不知现下如何……
  张腾见王瓒不说话,也不再问,却问阿四说:“你可知我等要去做甚?”
  “杀羯人呗。”阿四不假思索地说。
  张腾又问:“那你可知羯人最爱吃什么?”
  阿四想了想,问:“什么?”
  “人。”
  “人?”阿四一愣。
  张腾点头,看着他,认真地说:“羯人行军从不带糗粮,专去掳女子来,饿了就吃,管这叫双脚羊。”
  阿四听着他说,有些悚然,却嗤一声,道:“我又不是女子。”
  张腾不以为然:“你以为你不是女子便无事了?羯人只看但有身量不足又长得清秀的,便掳去先吃了再说。”
  阿四睁大眼睛,怔怔地半张着嘴。
  王瓒瞥了张腾一眼。
  他说的这等暴行以前确曾有过。那是前朝的事,当时天家姓温,国号卫。其衰落之时,中原诸侯并起,一度大乱。西北胡人乘机进犯作乱,其中以羯人最甚,每回进犯,过路乡邑郡县必遭血洗掳掠,二三十年间,中原人口竟因胡患减去半数。
  当时的王氏先祖最初在陇西为州牧,正是因击胡有功而起,砺兵秣马,声势日壮,十五年之内荡平海内而拒胡人于关外,最终得以立国。至今,王氏历经五世治下,一百余年,其间胡人虽有来犯,却再无当日之辱。
  算起来,今年的羯人掠边是几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两年前,车骑将军顾铣率部灭了东羯单于,一直为东羯所制的西羯却得以起势,两年内,迅速收拢东羯余部,击败鲜卑,重新为患。
  “谁敢吃你你就杀谁,怕甚!”王瓒一拍阿四的头,斥道。
  阿四摸着头,似觉得有理,呵呵地笑了笑,两眉倒立:“谁敢吃我,我就教他们尝尝螟蛉子,不给解药,让他们躺在野地里喂狼!”
  王瓒笑笑,片刻,却突然看着他:“你有螟蛉子?”
  “有。”阿四点头:“那时在涂邑外,阿姊用螟蛉子药倒恶人,怕我遇到麻烦,便给了我一些。”
  王瓒瞥他,那妖女待这小子却是不赖。
  “什么螟蛉子?”张腾在一旁听着不解,问王瓒。
  王瓒撇撇嘴角,正待答话,突然,阿四看向他们身后,脸上又惊又喜:“阿姊!”
  王瓒讶然顺着阿四的目光望去,远处,馥之正朝他们走过来。
  张腾看到馥之,亦是一愣,随即睁大眼睛看向阿四:“你阿姊就是姚扁鹊?”
  “嗯!”阿四点头,笑嘻嘻地跑上前去:“阿姊!”
  王瓒脸一黑。这小子如今又回到从前了,一见到姚馥之便跟狗见了主人似的,只顾叫唤地扑上去摇尾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姚馥之的小校。想着,他左右瞥瞥,却发现方圆百丈的众人,包括地上坐着的张腾,全都齐刷刷地看着馥之。
  不就是个女子。王瓒心里一阵鄙夷,伸脚踢了一下张腾的屁股。
  只见馥之走过来,摸摸阿四的头,问他:“可吃过了?”她没有裹巾帼,乌黑的长发披下来,在后面挽了个髻,竟是一派温婉模样。
  阿四望着她,笑得灿烂:“未曾。”
  馥之莞尔,将手中的一个布包给他。
  阿四将布包打开,眼前一亮:“蘑菇团子!”馥之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他已经迅速地拈起一个放进嘴里,嚼了嚼,随即两眼放光:“好吃!”
  “洗手。”馥之用指节将他脑袋敲了一记。
  阿四嘿嘿地笑,转向王瓒和张腾,递过去,鼓囊着嘴:“主簿军司马……也吃……好吃!”
  有了前车之鉴,王瓒对馥之给的吃食已然毫无兴趣,没有动。张腾却笑着一把接过,也拿起一个团子放进嘴里,
  “仲珩……好吃!”片刻,张腾也睁大眼睛对王瓒道。
  王瓒淡笑,摇摇头。
  张腾不再管他,见馥之看着自己,咽尽口中食物,站起身来,对馥之一礼,朗声道:“大将军麾下屯骑军司马张腾,多谢扁鹊馈食!”
  馥之莞尔,还礼道:“野食粗鄙,幸军司马不弃。”说着,她看看阿四,问:“这几日过得如何?”
  阿四有些不好意思,却咧着嘴,笑道:“过得好。跟着主簿,饮水足,吃饭饱!”
  王瓒在一旁听到这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跟了自己就这点好?
  馥之瞥瞥王瓒,点了个头便算行礼,又转向阿四:“可须当心,勿吃坏了东西。”
  阿四呵呵地点头:“知道了。”说完,望着馥之,问:“那些军医待阿姊如何?”
  馥之微笑:“也好。”
  她不是傻瓜,自然知道军医们对自己的微妙想法。两天来,她沉默少言,待人以礼。医帐中忙着配雄黄散,她也只打打杂,做些帮忙整理药材之类的事;什么人病了来请医,她也从不出声,更不插手,俨然只是个客人。
  馥之说完,却看向旁边的王瓒,走到他面前:“主簿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瓒微讶,看看阿四,又看看馥之,微笑:“自然可以。”说完,将马交给阿四。
  馥之亦淡笑,转身朝空旷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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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边一处僻静的地方,听着嘈杂声都远去了,馥之停下脚步。她看着王瓒,也不客套,正色道:“馥之随大军出塞,自有苦衷。阿四虽唤我阿姊,却是一介乡民,非我亲弟,望主簿留情。”
  王瓒瞥她。
  这人倒是灵醒,知道自己收留阿四另有所图。她来历尚不明了,却要跟着大军出塞。有把柄好过没把柄,都督曾暗示要把阿四掌握住,王瓒正考虑,不巧遇到了那天的事,便顺水推舟了一把。
  王瓒面上却无所表露:“扁鹊此话何意?”
  “无他。”馥之神色平静:“阿四虽顽皮,却心底单纯,主簿何苦难为一个稚子?”
  王瓒觉得可笑,轻嗤一声:“扁鹊莫不是记错了?当初是他一心要跟我的。”
  馥之道:“他跟不跟主簿全无要紧,望主簿出塞勿令其跟随,留在平阳郡也好。”
  王瓒觉得有趣,看着馥之,轻笑一声:“扁鹊以为我会照办?”
  馥之看着他,表情不改。她没有答话,稍倾,却缓声道:“主簿可记得涂邑那螟蛉子?”
  “嗯?”王瓒形如桃瓣的双目中掠过一丝嘲讽,神色轻松地点头:“记得。阿四说那药并无毒性。”
  “阿四说得不错。”馥之淡笑:“我在涂邑外救他时,曾用螟蛉子迷倒恶人,那时确是无毒。进了涂邑之后,我觉得螟蛉子药力单薄,又重配了一剂,却未曾告知阿四。”
  远处的蹴鞠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随着傍晚的风传了过来,几乎将馥之的话音淹没。
  王瓒面上镇定自若:“你以为我会信?”
  馥之莞尔:“信不信全由主簿,那日距今已近一月,再过三五日便可见效,彼时再来寻我可就迟了。”
  王瓒看着馥之,努力忽视心底泛起的一丝疑忌,轻“哼“一声,转过头去:“那过三五日再说。”
  馥之道:“全凭主簿意愿。”说完,悠然一礼,转身离开。
  刚走没几步,却听王瓒在后面低喝一声:“慢!”
  馥之回头。
  王瓒紧走几步到她跟前:“我若出事阿四必无万全。”
  馥之颔首:“阿四若无万全主簿便危矣。”
  王瓒盯着她,眼睛微微眯起。
  馥之回视,亦无惧色。
  “妖女。”王瓒咬牙恨道。
  “纨绔。”馥之冷冷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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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避毒驱虫的雄黄粉已经配好发下,顾昀到大将军何恺帐中禀报。
  大军出征迫在眉睫,此消息来得正是时候。何恺与都督刘矩、车骑将军吕汜商议过后,先命顾昀率属下两万精骑当夜开往大漠;又当即召集军中众将官,宣布次日酉时开拔。
  众将期待已久,听说终于要出征了,兴奋不已,答礼之声尤为响亮。
  帐中的人很快退尽,何恺却发现顾昀站在原地没有挪步。
  “左将军有何事?”他问。
  顾昀上前,向何恺一礼。“禀大将军,”顾昀道:“末将还须医官一人。”他抬眼看看何恺:“请大将军准姚扁鹊随末将入大漠。
  “哦?”何恺微微讶异。
  顾昀却神色平静,继续道:“大漠中多有毒物异类,向来为我等中原之人忌惮。姚扁鹊通习药理,对漠中物类亦有所知,可担入漠军医之任。”
  何恺听他说着,目光渐渐沉凝,神色淡淡,始终未发一语。
  顾昀说完,帐中的声音倏而寂静。他眼帘半垂,等待何恺的回应。
  “姚扁鹊两三日前曾往见左将军?“过了会,何恺突然问道。
  顾昀心中一怔,却明白大将军在馥之帐前安排了卫士,她去找顾昀,自然逃不出大将军的眼睛。
  “正是。”他说。
  “左将军以为姚扁鹊其人如何?”何恺缓缓抚须。
  顾昀禀道:“姚扁鹊医术超群,乃难得之良医。以末将多日所观,姚扁鹊救治将士,解除疫疾,出征大计因其得以保全,乃可信之人。”
  何恺看着顾昀,没有接话。少顷,他淡淡地说:“大漠艰险,若得良医相助也是大善,便依左将军所言。只是,”他目光深深:“征战非比寻常,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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