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女主角喂男主角奶小说和男主角一起被山贼撸上了山,结果(记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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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能以色侍人
作者:之蓝
白素三尺高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她是南派剑宗里最年轻的集大成者,也是被师兄陷害的落魄掌门人。一次恶斗中走火入魔变回六岁女童身体的她,成了这世上最高冷强大的小屁孩——直到被拐卖至许昌,做了太尉韩攻的洗脚婢。
白素:本座一代宗师,岂能以色侍人?
王妈妈:死丫头,毛还没长齐便说疯话,那是咱们太尉大人,你给他端盆洗脚水怎么了?
韩攻唇角微牵,弯腰垂视,仿佛一眼看穿她十八岁的模样:啧,真是个小美人。
阅读提示:
1,天山童姥+美少女战士的变身故事,女主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天……变回十八岁。
2,冷静黑化女宗师X聪明深情的太尉大人
3,1V1,男主温柔呵护,女主霸气成长。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主角:白素 ┃ 配角:韩攻(韩疯子、县霸、韩三郎……好了随便怎么叫绰号很多),萧让 ┃ 其它:甜宠,后宅,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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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小奶奶
  冬夜,雪风拍岸,江水如一条青龙在夜色中蜿蜒,号工和船工奋力划着大桨,在涛声朗朗的水面唱和——
  “青弋峡中……一朵花咧!”
  “九条蛟龙……缠住她咧!”
  “千把宝剑……把龙斩咧!”
  “斩杀蛟龙……采鲜花咧!”
  “咳左!咳左!咳左!”伴随着欢快至极的号子,货船渐渐靠岸,船上抛下大锚。
  庐江郡近两年来扩建军防,官府为漕运大开方便之门,特许不设宵禁;于是虽值隆冬深夜,码头依然灯火辉煌,数千只货箱躺在码头正待装船。
  这众多箱笼其中的一只里,白素蜷起身体,透过气孔,听外面的动静。
  牙婆们互相间在讨价还价:“这个数。”
  紧跟着一声冷笑:“十两?!你当我头天混这行,倒不如去抢。”
  白素心里也跟感慨,十两,尚不及过去她一身行头,如今也值了她整个人。
  又听外面的人道:“崔牙婆,你看了货,就不得这么说啰。”箱笼的盖布被揭开,头顶天光一亮。
  白素也不拘谨,扬起脸蛋,唇角微牵,笑不露齿。
  崔牙婆立刻惊呆在原地。
  ——眼前的小女孩不过六岁年纪,生了一对阴柔狭长的丹凤眼,肌肤胜雪,嘴唇一点殷红,似笑非笑的冷艳气态,竟不似人间俗物。
  崔牙婆经过一番仔细端详,点头:“倒是棵苗。”这女娃说不出的特别,说不定真能好价转手。
  王三姑在旁得意洋洋:“看到没得,老身做这行嫩多年,硬是没看到过长得这么乖哩娃儿,崔牙婆你是见过世面的人,晓得老身没诓你。”
  白素便以九两银子的价格被转手。
  崔牙婆忍痛付讫货款,再招呼手下伙计阿彪阿豹,将装着白素的箱笼搬上船。立在船头,看美滋滋远去的王三姑,学着她那荆州口音,冲背影啐道:“瘟老娘,讹钱买棺材呀!”
  她是个倒卖人口的牙婆,在北边一带小有名气,每年冬春都会趁着当地的豪门大户人手紧缺之际,南下来干几票人口|买卖。
  原本崔牙婆在庐江郡城物色了一圈,就差一个资质满意的小女娃,打算再往南去江夏,没想到王三姑竟送了个天仙似的来,她此行便功德圆满了。
  崔牙婆今晚的心情很好,跟船上伙计点了二两牛肉,一壶小酒,几碟凉盘佐菜,回船舱会周公去了。
  江岸码头上,船工号子齐吼;甲板上支起巨帆。
  大船吃水极深,在夜色中缓缓起航。
  崔牙婆一觉醒来,天光已亮,船依旧行驶平稳,明净的光线透过窗纸落入房中。
  原本崔牙婆干这行有个习惯,每天清早起来就要先对账,然后根据账本清点人数。
  这是为了预防“走货”。
  所谓的走货,便是她转手收购来的人口中,既有一些自愿卖身的,也有有不少是被拐骗掳掠而来,她们不甘心被贩卖的命运,于是常有逃跑和自绝的事情发生。
  为了预防此类情况造成损失,崔牙婆雇佣了两个凶恶的打手阿彪和阿豹。
  干这行的个个心狠手辣,所用的折磨手段花样百出,对待那些不听话的货物,少不了酷刑和拳脚,直到老实不敢逃跑为止。
  不过这一回倒省心,一个六岁大的女娃,再折腾,也翻不出天大的浪。
  崔牙婆才这么想着,却猛一瞧见昨天的那个小姑娘,此刻居然坐在自己的房间。
  而且对着那壶她舍不得开封的十年窖藏女儿红,从容独酌,满室飘香。
  崔牙婆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拼命揉着眼睛。
  这点轻微的响动,使得白素转过头。
  “你醒了,”她道,“起来吧,本座正有话要问你。”
  崔牙婆懵圈。从来还没有哪个货物,胆敢用这般语气对她说话,可是这小姑娘一开口,便挟着一股雍容倨傲的架势,俨然一个吩咐奴仆的家主。
  看着真教人心中古怪不安。
  崔牙婆彻底清醒过来,恼怒叫道:“阿豹阿彪,起来干活了!”
  “你在找他们吗。”白素伸手一指,崔牙婆险些晕过去。
  她的两个打手阿彪阿豹,就躺在自己床边,七孔流血,四肢冰凉。
  白素安慰翻滚下床的崔牙婆:“你放心,本座出手很干净,他们一下就断气,绝对没有任何痛苦。”
  ——她并不想动手,可是昨晚从箱笼里出来的时候被发现了。白素觉得这两个叫阿彪阿豹的不但固执,脑筋也不怎的灵光,竟想来剥她的衣裳,还一边大吼着叫道:“小姑娘,咱们来玩玩吧!”
  白素心想自己如今平胸短腿未发育,有甚么好玩的;想当年剑宗之中多少骨正风清仙气飘飘的师兄弟,她都不足为奇,岂会看上这两个面带淫|笑的腌菜皮。不过既然对方盛情难却,那就陪他们玩玩罢。
  没想到这二人完全不堪玩,她一招混元九转第一式“瀚海沧溟”出手,他们便就此玩完了。
  崔牙婆看着阿彪阿豹尸体,浑身战栗,突然间转过身,屁滚尿流往外跑。
  “有妖怪啊啊啊啊啊!”
  白素站起,雪白的衣袖无风自鼓,一道劲风从底下疾射而出。
  崔牙婆后心如遭重杵,轰一声撞在门板上,又跌倒。
  一把匕首从天而落,不偏不倚穿过崔牙婆右手掌心,将她钉在地面。
  顿时舱内充满了崔牙婆的鬼哭狼嚎。
  这婆子和两个手下,对经手的妇女少不得使用酷刑,斩手断足乃至灭口皆而有之,可是这点手段放到自己身上,却完全遭受不住。
  白素:“若你再大声叫唤,本座就在你头皮上雕一朵花。”
  崔牙婆汗出如浆,磕头如捣蒜:“小人绝不敢撒谎!小奶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仙驾,简直罪该万死,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只求饶小人一条狗命!”她跑了这么多年商船,总算还有些应变。
  白素问:“这船去向何处。”
  “颍、颍川郡,许昌城。”
  白素久隐于山中,对大晋的山川地理并不熟悉,停下来想了一想:
  “你是说,北方?”
  “是,是。”崔牙婆哆嗦,十指连心,豆大的汗珠往外冒。
  白素道:“你将船开回去。”
  “这个小人做不得主啊,船不是小人的。”
  白素叹气,自言自语道:“白素,你要控制你自己,她又有什么过失呢,终不能因她不能送你回去,你便不悦,动手将她剁了喂鱼吧。”
  她说罢,袍襟都飘起来,目中绽露光华。
  崔牙婆精神趋近崩溃,哭求道:“不,不!小的会想办法带奶奶回庐江,求奶奶高抬贵手!”
  白素盯着崔牙婆看,目中的杀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终是冷静了下来。
  ——白素这个名字,放在江湖上,可以说是闻名遐迩。
  她本是道派剑宗中的弟子,拜在掌门江遇白门下,十几年来尽得名师的法传。加之根性灵敏在剑术上跃然独造,使得她年不过二十便卓然自立,独成一家,于门派中难逢敌手,很快便晋位为剑宗中最年轻的长老。
  原本整个门派都对白素寄予厚望,她也理所当然的下任掌门候选,可是就在一个月前,江湖上又传来了消息——
  掌门遇害,其徒白素畏罪潜逃。
  此事轰动武林。剑宗派出大批人高手,在各地搜寻白素其人,然而却一无所获。白长老消失得简直就像人间蒸发。
  白素想到此处,脑中便混沌一片:师父如何身故,她不记得了,可是青梅竹马的师兄萧让一掌偷袭,将她打下悬崖,那情形却历历在目。
  萧让在悬崖边疯狂大叫:“白素,你去死吧!你死了,本座便是掌门了!哈哈哈哈!”
  头痛欲裂。白素紧紧抵住了太阳穴,企图将不快的回忆驱散。
  然而无济于事——在被萧让打落天鞘崖之后,她侥幸得以不死,但功力却不足从前的一成。
  她强行运功调理内息,不料反而走火入魔,导致身体突变,竟然回到了六岁的小童模样。
  高冷强大的白长老跪在溪水边,光着屁股蛋照自己的脸,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这才有了如今娃娃身的缩小版白素。
  往事不堪回首,白素想至此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事情尚未结束,她变样之后,起初一心想要回到门派,可是却阴沟里翻船,还没走出山区就中了猎户王三姑的陷阱,被带了麻药的箭枝射中,绑架卖上了崔牙婆的大船。
  正所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白素本想一招了结这牙婆性命,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这般回去,定要引来师兄和同门人的追杀。
  倒不如寻一临时栖身之地,将伤调理休养好,再图后计。
  站定脚步,心里也有了主意。
  她搬了个凳子到崔牙婆面前,一开始凳子有点高,爬两下没爬上去,用力蹦了一下,蹦上去了,居高临下:“老太婆,你不是要卖掉本座么,好,本座就让你卖。”
  崔牙婆抖若筛糠,人家说夜路走多了容易遇到鬼,这不转眼竟给自己撞上,眼前这个妖孽不知是人是鬼,净说一些她听不懂的鬼话,右手又痛得撕心裂肺,她趴在地面,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恐惧得呼救的力气也没有了。
  “小的猪油蒙了心,就是借十个胆子给小的,也不敢卖神仙小奶奶。”
  “不,你非卖不可。”
  白素盘起小短腿儿:“你干行这么久,一定对那颍川城十分熟悉,知道城内有什么富贵人家吧。”
  崔牙婆见她古灵精怪又兼心黑手辣,不敢随便接话,只惊恐地点头。
  白素沉吟道:“你将本座卖去一个吃穿不愁的人家;最好是人在屋中坐,钱从天上来,既不用为奴为婢,也不须打工干活。本座知道这有些难……可是本座生来不会伺候人,而且,颍川这等大郡人口密布,总归会有积善之家对罢?”
  崔牙婆瞠目结舌。
  “怎么,不乐意吗。”
  崔牙婆一看到白素虎着小脸就害怕:
  “不不不,可是神仙小奶奶,天底下哪有这等美事,有钱的大户人家进去,也要伺候主人……不过,奶奶您貌赛貂蝉,就凭着这天仙模样,日后长开了,加上机灵些,顺应人情世故,若要寻一个善待下人的门庭却是不难。”
  “你说什么?本座一代宗师,岂能以色侍人。”白素眼露寒光,冲崔牙婆扬起拳头,这一招叫隔山打牛,啪,对面的一个画框应声碎裂,从墙上掉了下来。
  崔牙婆魂飞天外:“是小人错了,一定会有这样的人家,容小人再想想。”
  可是一般人家买娃娃,要不是当做佣人储备养着,就是童养媳。谁会花钱费力买个不做事白吃饭的小菩萨供着呢?
  崔牙婆搜场刮肚,急死个人。
  忽然,还真被她想到了:“诶哟,有了!”
  白素道:“你说。”
  “小人想到一个去处,那是富可敌国;无须下地耕种,无须经商买卖,省去奔波劳累之苦,实乃闲坐屋中也有钱财滚滚而至,正合适神仙小奶奶您。”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阅读提示:
  1,天山童姥+美少女战士的变身故事,女主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天……变回十八岁。
  2,外萝内御女宗师X聪明深情太尉大人
  3,欢脱文风,背景架空
  最后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这次想写个无赖泼皮却又灵心慧性的妖孽男主,和一个高冷认真结果被男主带得画风跑偏的女主,所以才有这篇《岂能以色侍人?》,问号代表了女主心中那一句含而未吐的MMP。
  好了开始讲故事,记得给我留言哦!
☆、岂能敲钟念佛
  过扬州,沿颍水逆流北上,货船在七日后抵达颍川。
  颍川本夏禹之国,黄帝故乡,其源远流长,一直以来都有高士宦、好文法的遗风,历朝历代名士辈出。又因为地理位置又靠近古都洛阳,皇帝们论功行赏喜欢将汝、颍之地分封给宗亲;于是数百年来,世族在此地繁衍扩张。
  这些高门世族,一边和皇室联姻,一边精研族学主导舆论和介入政权,最后成为冠冕相承的巨姓望族。
  而许昌,作为颍川郡的郡治,世族们的聚居之地,更是气象非凡。街面上商铺和学馆林立,到处可见峨冠博带的青年人,连姑子们都手捧书卷,互相传递观摩,个个意气风发。
  白素骑着名唤崔牙婆的新坐骑,颠颠地进了许昌城。
  如今的白长老,看起来年纪小小,身材小小,平胸短腿没屁股,只剩下一张水嘟嘟的娃娃脸,披张幼稚无害的皮,里头包个红粉骷髅的魂儿,就是亲妈见了也认不出,还怕有人追杀来么?
  这么一想,变成小屁孩的好处居然也很多,白素扬起小脸,天际有一道朝霞出云,映得满城辉煌,也照得她红光满面。
  “你去找有钱的主顾,本座在这里逛逛,”白素在崔婆子后颈上点了几处穴道,“半个时辰内不回来,教你死得口吐白沫。”说罢从崔婆肩膀跳将下来。
  落地的时候,因为腿比过去短了很多,没有把握好距离,还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白素屁股猛地一撅,风车般甩着手。
  ——这很尴尬,但本座依旧是绝顶的高手。白素恼羞成怒,回头:“还不快去!”“是!”崔婆子撒丫子,一道烟儿没了踪影。
  街口人潮熙攘,商铺琳琅,可是就凭白素这个头,走在人群里也只能看看别人的屁股。她三蹦两跳,什么新鲜都瞧不着,极度的没意思,最后来到一间多宝斋门口。
  这里门庭若市,有两个伙计在吆喝:“新出炉的文章字画!温诗蔡画韩论,明天过午便开拍,识货的秀才老爷们看好啦!”
  白素钻进去问:“什么诗什么画。”
  伙计第一眼没看到人,以为自己幻听,再定睛一瞧,才看见一个小不点站在面前。本想呵斥驱赶,可见这娃娃如花似玉,竟水晶般剔透,不由得也呆了呆。
  再一看白素身后,正有两个富贵打扮的公子走来,伙计以为他们是一家的,便恭敬热络地道:“客官老爷南方来的吧?”说来也巧,那两个客人正来自南方,奇了:“嘿,你又怎知?”
  “在北方京洛汝颍之地,谁不知道咱们颍川有四大才子?他们的字画千金难求!”那伙计眉飞色舞道,“今日几位来得巧,咱们书斋主人刚好和云林书院老板相熟,这才弄到第一手的真迹,明日便要在此竞价拍卖,几位若有兴趣,不妨前来观看;若是囊中宽裕可以来竞拍,这等名作留给子孙后代传世,远胜留下金银啊。”“嘿,有趣,好啊。”
  正围观出神,出去办事的崔婆子回来了。
  “神仙小奶奶,好人家已经找到了,烦请您老移动尊驾,去见上一面儿。”
  白素骑着崔婆子过两条街,拐进一条小巷。
  巷子尽头有一口防火的大水缸,水缸边上站个高大的虬髯汉子,腰缠狐皮,肩挂一羊皮囊的大包袱,左手七零八碎带了足有五六个金银指环,一身行头果然看起来甚是豪气。
  一近前,汉子便扯着喉咙问:“怎么这么迟,就这?”然后俯下身来细看白素,一脸挑三拣四。
  崔婆子装模作样道:“这个娃娃乖巧得很,只要十两,你买回去一定不后悔。”
  “洒家的徒弟哪个不是豹头环眼、蒜鼻方脸,这丑疙瘩哪犯得着十两!”
  白素和崔婆子齐齐跌倒。
  崔婆子摇晃着身子:是是是,要不再便宜点。主动降价,但求赶紧送走瘟神。
  大汉往崔婆子手心丢了几个铜板:“再多不值了,就这么地吧!”
  就这样,白素又被转手了。
  一起穿街过巷,汉子一路盘问:“你叫什么名?”
  白素琢磨要编个堂皇入流且不暴露身份的名字,那汉子却打断道:“罢了,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法号都要重新起。”
  “法号?”
  还未来及再追问,那汉子已走到僻静处,摘了头套,居然是个光头。
  再定睛一瞧,他头上赫然六个戒疤。
  白素目瞪口呆。
  那人脱掉绅袍,打开包袱,从里掏出僧衣换上,粗声大气吼着:“犯什么愣,还不跟上!”
  白素抬起头,这才发现跟着他来到的这堵墙跟前,居然高墙虬砖,门柱上雕着石莲花,不知是哪间寺院的后门。
  “且慢,这是去哪。”。
  “隆通寺!”这假扮汉子的大和尚换回僧衣,逆光捋了一下没长毛的脑袋,锃亮。
  白素断然拒绝:“万万不可,你叫本座去敲钟念佛,那成何体统。”
  “什么,想反悔!”大和尚突然面露凶相,铁拳在手中一握,骨节吱嘎作响。“卖身契都签好了,老子可花了十文钱!”
  哇,十文钱,好巨款哦。白素翻起眼皮:“给你十文钱便是了,我要赎身。”
  大和尚不屑道:“洒家还嫌你长得丑,没有一点洒家豹头环眼威武雄壮的风范呢。十文钱拿来。”
  白素又是一呆——她身为剑宗的名宿,既不好卖艺乞讨也不好打家劫舍,于是一路走来身无分文,哪见过半个子儿。
  惹来和尚暴怒:“耍老子?告诉你们两个兔崽子,进了洒家的门,生是洒家的人,死是洒家的死人,给我进来!”
  一手拎起来,抓小鸡似的将白素提着,跨过了头顶写着“五蕴皆空”的大黄门。
  叫人没料到的是,那和尚虽然五大三粗,居然还挺有心眼儿。他见白素不像是老实听话的主,便没有直接送去禅房,而是先丢进西院睡佛阁后面棚子里关上一关。
  那棚子里挤了许多一样被买来的孩童,空间甚为窄小,左边马棚,右边猪圈,其间臭不可闻。
  白素来时眼观六路,看见那左边的马棚规模,少说也有良驹数十匹。这些畜生一齐排泄的粪便,一日能堆成一座粪山,你道是臭不臭。
  不过能建得起这样马厩,看来这些寺庙是真有钱。白素若有所思。
  身边递来一个馒头:“吃吗?”是个小女孩,看起来同她一般大。
  白素还没来及接,便被另一个小男孩夺了过去,狼吞虎咽。
  便有其他的孩子插嘴:“他是西河郡来的穷鬼,那边穷乡僻壤闹饥荒,人都吃不起饭。”这男孩听了,抬起脏污的脸还击:“你的家乡有钱,爹娘还不是把你卖了来做和尚。”“你懂什么,我阿母说这世道做和尚才舒服呢,不用干活就有租子和香火钱。”
  白素听这些小屁孩吵架困了,头一歪休息会。
  夜色|降临,月亮慢慢爬上东墙。
  她翻出栅栏,借一点微薄的月光,在偌大寺院中寻找出口。
  说来这隆通寺的富丽,直叫人咋舌,她从西面客堂一直摸到东面的钟楼,一路重轩复栏走了快一炷香的,还不曾见到一扇通往寺庙外面的门,。
  不知不觉已经绕过两座佛殿,来到了东边的僧舍,一棵菩提树在微寒的月光下显得衰颓。
  “诶哟心肝宝贝乖乖肠,想死我的小亲亲。”槅门里头传来人声,白素跳到树上。
  只见两浓妆艳抹的花衣女子,围簇着一大和尚经过院子,大和尚左拥右抱,这边亲一下,那边不乐意了,撒娇卖嗔地发脾气,大和尚再亲一下以示公平,这才罢休。
  那女子道:“大师甚么时候来咱们天香楼,这和尚庙里什么都没有,还得到了夜里才能进,好生的不便。”那和尚道:“就是寺里头才方便,近日城中来了中央的高官巡检,风头正紧,师父不让咱们高调,咱们在这一样的好办事。”“唉呀那可真讨厌。”
  白素咋舌,这佛门清净之地,竟成了娼妓横行之门。
  自大晋朝始以黄老治国,新帝登基后开始兴儒术,又为兼取平衡之道,放任后宫崇信佛教,于是三教齐流,各地寺院庙宇便如雨后春笋一般修建起来。
  这些新建的寺庙,僧人品质参差不齐,常常为一些畏罪逃犯和游手好闲之徒所趁,于是藏污纳垢,鱼龙混杂。
  若被这些淫僧发现撞破了好事,那麻烦就大了。白素正打算离开,谁知钟楼上突然传出当当当数声警响,紧跟着脚步纷乱,一群棍僧牵着狼犬沿路追来。
  狼犬奔跑至树下,暴躁地扒着树干要往上窜,口中高声狂吠。
  和尚们向上,看见了白素:“在那里!”
  原是那值夜的和尚夜里清点人数,发现小孩子少了一个,心道坏事,如此便带人一路搜寻。
  白素只得跳下树来,被团团围住。
  这些隆通寺的和尚们,白天受民众的香火钱,夜里却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生怕事情败露,一心要捉这小孩灭口。
  白素在包围阵中左冲右突,将和尚们打得人仰马翻,菩提树落叶簌簌。
  她跃上屋顶,正欲脱身之际,僧舍屋顶的另一头飞来一条人影,凌空和她对了一掌。
  这一掌可了得,白素竟然踉跄数步,口中流出鲜血。
  霜月之下,一个披着紫金□□的老和尚徐徐落在屋脊。
  他白须白眉,脸上爬满皱纹,眼中精光却十分旺盛,此人正是隆通寺的主持德清和尚,他盯着白素冷笑:
  “好一个妖物,竟会如此邪门的功夫,何人派你前来?”
  白素功体尚未恢复,又受了他一击,不敢再肆意硬拼,便道:“你猜。”
  说来这德清和尚,也是个颇有来历的人物,他早年在江湖上乃一名飞天大盗,杀人放火作恶无数;后因仇家太多,到处被人追杀,于是改头换面遁入空门,拜了五台山上一名老僧为师。后来学艺有成,又借上了当今皇上大兴佛教的东风,竟给他在颍川郡的隆通寺混上了主持,逍遥法外直至今日。
  德清和尚绞眉深思,实在猜不透这个小娃娃是哪路仇人,不过既然到了这里,便决不能放她活着离去。
  德清目光微凝,眼中露出一丝杀机。
  这时,白素气沉丹田:“看你奶奶的晴天霹雳掌!”
  德清方才和她对掌,知这小鬼厉害,立即闪身躲避。
  谁料白素大叫一声,却只是从袖中撒出了一把石灰。
  德清和尚挥舞衣袖,几下烟雾散去,当即不见了白素人影,大怒:“给我追!”
  白素一路狂奔,因实在找不到出口,心口又痛得厉害,便来到大雄宝殿躲藏。
  香火微燎,神龛上供奉着华严三圣,白素看了,冲佛像叹气:“你要当真慈悲为怀,怎的也不显灵,容你这些徒子徒孙出来害人。”
  不料那佛像真的显灵,嗡嗡做声:“你过来。”
  白素望去,佛像后面有个小和尚探着脑袋在说话:“来这边躲。”
  这佛像原是木雕,内部中空,有一扇小暗门可以进入。小和尚将她带进佛像腹部,本应漆黑不见五指的空间内,竟有光线忽闪忽闪。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堆奇珍异宝中间,这些光芒,便是成堆的夜明珠发出。
  小和尚道:“这是寺僧藏钱的地方,他们这些年搜刮不少钱财,又联合人牙子买卖人口,他们故意不在当地的香客中收徒,而是去买外乡人,因为这些外乡人无依无靠,进了寺庙就只能受到他们奴役,替他们干沉重的杂活。”
  白素捂着心口道:“从来只听说有黑店,不曾想还有黑寺。这些臭秃驴为非作歹,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本座要……”话没说完便又吐了一口血。
  小和尚看她这样,惊讶道:“你都这样了还想和他们作对啊,他们在本地势力很大,官府中都有后台,如今恐怕你的通缉令都要贴满大街了。”
  白素将信将疑。
  那小和尚也是从外乡被拐卖而来,受尽了大和尚们的欺侮,不忍见这小姑娘一样的落魄,便好心指点:
  “你撞破了寺庙的秘密,想要活命,怕只有韩家三郎能帮你了。”
  白素:“你说的这个韩三郎是什么人。”
  “嗯,人们叫他韩疯子,整个颍川城,这种事情只有他敢管。”
☆、颍川四骏
  在佛殿内躲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小和尚趁寺僧们斋舍用饭的工夫,将白素送出隆通寺。
  原本白素没将小和尚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到了南门想要出城,却发现城墙上赫然已经张贴着自己的画影图形。
  那通缉告示写得还贼恼人:“近日城中有妖童作祟,曾在隆通寺屠杀寺僧,特下令缉拿,如有见此妖者,即刻上报郡衙,可得赏金五两;捉此妖者,可得赏金百两。”
  ——大街小巷,贴得到处都是。
  那德清和尚不仅心黑手辣,而且深谙官场运作之道;这些年来他一面敛财,一面勾结官府中人,早花钱买通了郡都尉。故而衙门中人对于隆通寺的为恶行径虽有风闻,却不制止,反放任之。这回隆通寺一报官,郡衙中立刻下了通缉令,还加派巡逻人手,襄助和尚们全城搜捕。
  这下,白素出城不得,求医不得,落脚不得,稍微去热闹之所,便会有官兵闻讯而至。
  而且大寒刚过,北风夹着霜气一吹,冷得简直要上天。
  衣衫单薄的绝世高手在街上打了几个转折,终敌不过这冰天雪地,躲进一路边棚户,跟圈中母鸡挤做一团,瑟瑟发抖,简直此生未有的狼狈。
  而且,鸡窝的气味并不宜人,有只老母鸡深怒白素鸠占鹊巢,屁股一撅,在她鞋面落下一泡鸡屎。
  白素慢慢抽出一口冷气,决定去找小和尚说的韩三郎。
  这户人家的主妇,原是当地一屠户娘子,这窝子母鸡还是秋天娘家人来探亲,从乡下给她捎来补身体的,每天都能下一两个新鲜鸡蛋;这日她照例来后院取蛋,发现没有蛋,却有个小姑娘,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白素以为妇人耳背,在手板心里一笔一划认真写给她看:“韩三郎,听说过吗?”
  妇人回过神来了:“你说的是,韩氏……韩家那个?”
  白素还没来及点头,妇人张大嘴,突然浑身发抖,菜篮子撒一地:“饶命呀,咱们小门小户,从没惹过韩家人!”
  说罢一路尘土飞扬跑进屋,砰砰砰砰关门关窗。
  剩下白素独自一人在萧条寒风中愕然。
  这也便罢了,她挨门挨户去打听,可是当地的居民一听到韩三郎几个字,反应都十分剧烈——
  “不知道,不认识,没听过!”这是斯文点的人家。
  “X你大爷,莫以为势力大就可以派两个书童来逼债,把老子逼急了背两个火油桶冲过去,一把火烧了整个韩园,跟你们鱼死网破!”这是不太客气的人家。
  胆子小一点的人家:“诶哟我的妈呀,韩疯子来了快跑!”菜扔锅里炒一半,整个后厨刷拉一下不见人踪。
  还有喜欢说教的人家:“小小年纪怎好为虎作伥?早一点回头是岸,哪怕去码头做力巴,去青楼卖笑,都比当人家走狗强啊……”
  白素问了半天,终于来了个能完整说句话的人,是个老眼昏花,耳朵也不大好使的驼背先生:
  “哦,你说韩疯子啊,他呢,是个县霸,人人都怕他,想当年……”
  白素:“本座不要想当年,我今天想见他。”
  “想当年啊,他一张利嘴,活人能说死死人能说活,多少城中的达官显贵豪强名流,悬赏的悬赏,雇人的雇人,都想嫩死他……”
  白素:“去何处可以找到这个韩三郎?”
  “可是呢,愣是一个一个被反杀……”
  白素:“似乎听说他住韩园,韩园在什么地方?”
  “欸,我也是活一把年纪了,头一回见到那样的人……”
  白素愠怒:“老伯你倒是听人说话啊!”
  “哦,啊,你说啥,呵呵,老朽年纪大了,这耳朵也不灵光,不像当年啦。想当年我耳聪目明……”
  白素扭头就走,换人下一个。
  说来也运气不错,刚走到一条古玩街,便听见前面停下来的两乘桐油马车里有人说话:
  “蔡丹青的《雨过天青图》和韩师昀的《斗论》出世,乃整个颍川城的头等盛事,咱们这回出钱竞拍,务必要不惜代价,将此画拿下,教整个颍川城的人都知道我钱家乃风雅之家,书香门庭!”
  马车里的纨绔少爷跟着叫嚣道:“爹您放心,儿已准备好了,十六家钱庄铺头货款齐备,只等您老人家一声令下!在颍川,谁敢跟咱家比钱银子,那是火盆里栽花——不知死活!咱们老钱家啥都没,就是钱多!”俨然一副家有千金举止随心的架势。
  话刚说完,就挨了“嘣”一记重拳,那少爷眼圈黑了半边,捂着脑袋挺委屈:“爹你咋打人呢?”
  “还不都是你个没出息的蠢东西!”钱老爷捂着心肝想起往事,简直悲从中来,钱家凭仗先祖给皇帝做过御厨,如今也算发家致富,可还从来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能够举仕入朝登顶台阁,“你个鳖孙今年再考不上举人,就趁早汤圆撒水,给老子滚蛋!”
  钱少爷揉着头顶大包心中不服地想,我若是鳖孙,你岂不是老王八。嘴上却不敢逞强,委委屈屈地道:“那爹,《雨过天青图》咱们拍下来,韩疯子的文章还拍不拍?”
  啪!少爷的右边眼圈也黑了。“蠢货,画买回来还能挂客堂显摆,一本破文章买回来有鸟用?你他娘的识字吗!”“哦。”
  白素听见“韩疯子”三字,不由停下脚步。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悄悄跟上了马车。
  用轻功追赶马车一路小跑,在颍川城南北大街交叉的繁华地段放缓脚步;过一道牌楼,迎面一块招牌,铁画银钩的四个金字——
  云林书院。
  金匾出自书院老板温越的手笔,他用笔刚柔兼济、风骨绝俗,一幅字帖叫价百金投放到文玩市集,立刻会引起富贵书香人家的竞价哄抢。
  温老板又字江流,故而他的字有“江流体”之称。随着名气日盛,文坛也不再直呼其名,而是尊称他为温江流。
  在北方士族中,没有人不知温越的字,就好像没有人不知道蔡季的画,程放的琴,韩攻的文章一样。
  这四人合在一起,又有“颍川四骏”之称。民间不知谁打趣,编了个口舌段子:
  韩疯子,温笔头,程佳郎,蔡丹青;口舌利剑可诛心,琴中藏玉画藏金。
  白素瞅着门口那棵日薄西山的梧桐老树琢磨,怎么才能混进书院大门,突然听见看门的道:
  “咱们书院每逢单日开馆,双日闭馆,休沐日全天对外开放,欢迎各方雅士前来以文会友……请问几位是刻章求字啊,还是借阅文章的?哎哟喂,几位姑子不是本地人呐?难怪了,你们要来这里是找对人喽,你们要的咱这全都有!不过呢,只需要付出些许的入园费……”
  说了半天,意思就要钱。
  来拜访的姑子们穿着考究,环佩叮当,一看便是贵族女子。她们出手也阔绰,二话不说交了银子。看门的一点数,还多了不少。
  其中一个方脸的姑子傲然中带着不屑道:“全做打赏了。”看门的笑逐颜开:“几位天仙般的姑子里边儿请!茶水免费点心另结,买十全果脯拼盘送会馆后厨亲手熬制的枣花蜜糖水一份,若要多加红枣再收三文钱……请请请。”
  白素赶紧跟上去,指着方脸姑子的背影,甜甜地说:“我同娘一起来的。”
  看门人身子一侧,让道儿:“要喝糖水来找小的。”
  连过道三门,发觉这书院格局竟不输那隆通寺,只是黑心僧人们的庙宇富丽奢华,而这书院却清雅淡泊;园中栽种翠篁千竿,拥着讲堂和书楼迎风摇摇,颇具潇洒意趣。
  再往里走,景致沿着一条观景河层层递进,且穿过一座碑廊。那碑廊和观景河交汇处,架起一座凉亭,亭中两个穿狐裘的青年围着博山炉正在垂钓。
  这霜雪欲来的天气,河水早已结冰,却愣是教这闲情逸致的两人砸了个豁,把鱼线伸了进去。
  白素跟着姑子们经过那道水上碑廊,突然,前面的姑子放慢脚步,盯着两个青年看。
  她看了一会儿,不敢确信,大着胆子上前询问:“请恕妾身冒昧,公子该不会就是大名鼎鼎温江流温先生罢?”
  两个青年闻言一起回头,其中站起来一个胖的,个头不高眯眯眼,叉腰从容地道:“不错,在下不才正是温越。”
  “天呐!”
  姑子尖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
  幸得左右同伴搀扶,才不至于跌落河,她眼冒金星恳求:
  “妾身有对先生仰慕已久……可否求一副题字?”
  这有何难。温越熟练地往袖中掏掏摸摸,捣鼓出唰啦啦一堆笔墨纸砚。
  一手拎纸,一手执笔,虽是悬空,却题字签名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最后,还摸一闲章来,吧嗒盖上私印。
  那边姑子们围着温越激动不休,这边白素却盯着那瘦一点的公子瞧。
  只见他低头垂钓,脸上神情温穆恭静,并不为身旁喧嚷所扰。
  白素曾游历北方,颍川四骏的名号,她也听过,便上前问道:“叨扰先生了,请问阁下可是韩先生?”
  那瘦公子果然温和斯文,笑着答道:“我非师昀,我姓蔡……我,我……”话说一半,脸突然涨得通红,呆呆望着白素瞧。
  白素不知发生甚么,一双锐利眼睛反盯回去,竟然将瘦公子的目光逼了回去。
  温越看了奇怪,弯下腰来道:“丹青老弟,你不是见到妙龄女子才会口吃发作,怎地对着一个小娃娃,也害起臊来了?”
  “我,我也不知……奇怪,平时不、不这样。”这脸红口吃的青年,正是丹青国手蔡季。
  白素暗暗吃惊,心道此人当真了得,天生的女人探测本领,以后在他面前女扮男装易什么容都没用了,人家一个口吃就现形,赶紧走赶紧走。
  沿着碑廊走出一段,正不知该往何处去寻,突然听见前头两个书院弟子在议论韩三郎,白素竖起耳朵跟了上去。
  “咱们书院的这个师昀先生,真是当年京城那个韩师昀?”
  “是啊,韩讲席他系出名门,曾经官拜廷尉,当年京城贵族以结交他为荣,很少有人不知道的。”
  “既然都做了京官儿了,还回许昌做什么,此韩未必彼韩,莫不是你误把冯京当马凉了。颍川城内光是叫做旺财的小犬,便有十几二十条呢。”
  那弟子笑道:“不会弄错的,整个颍川只一家韩姓的望族,他姓韩名攻,排行老三,师昀是他的字。不过,你可莫再打趣韩讲席,被听到了,你要倒霉的。”
☆、韩攻其人
  数朵红梅顺着北风飘入河中。
  白素跟着那两弟子走了一段,看他们进入一间书楼,白素进不去,只好在旁边的水榭前面停下。
  水榭挨着观景河,岸边红梅绽放,幽香扑鼻。
  月台上有一人临风抚琴,一边轻声吟唱:“锦麟乘流去,骤雪但生云。”
  白素见他一身白衣,腰悬长剑,生得潇洒俊拔,颇有些江湖剑客的风貌;于是同行相亲,平添不少好感,走过去朝他一拱手:
  “阁下可是韩攻韩师昀?”
  白素虽然变了小孩,可是心态仍是从前,举手投足间,不知不觉便要露出些派头来。若换做那普通人,见这屁大的孩子唐突,定要先吃一惊或是感到不快,但这位韩公子果然非寻常人士,琴声戛止,按弦而笑:
  “你是最近全城通缉的那个恶童吧。”
  白素一讶,这人消息倒灵通。
  她道:“韩先生,此事实属冤枉,那隆通寺原是一间男盗女娼的污垢之地,我不小心撞破了和尚们的丑事,才招致追杀,还请你明辨是非,救我于水火。”
  ——为了不惹人怀疑,她悄悄地便去掉了“本座”这个自称。
  “你倒伶牙俐齿,可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白素蹙眉道:“你盛名在外,见死不救,不好吧。”
  “我不是不肯救你,而是我非韩攻。”
  白衣青年站起来,衣袂生风,白素闻到他身上一股草木幽香。
  他回头一指:
  “你要找的人住那边。”
  一座茅舍出现在他身后,河滩之前,栅栏圈着小院。
  “多谢先生指点。”“不过我劝你不用找了,”这位香喷喷的青年道,“我刚从里面出来,他不在。”
  白素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一天,也许几年。”
  他回答完,琴声复又铮铮响起。
  白素走到那屋舍门前观察,果然除了几个打扫的仆人,再无其他。
  她找了块门前的空地,昂首挺胸,站姿笔直地开始等。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冬天的天黑得早,才到未时,天便郁郁沉沉,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吞入这片漫漫阴霾。
  连那水榭中的琴声,也在浓郁的冷雾之中消失了。
  茅舍中的下人们将院子打扫干净,送走了几批失望而归的访客,再一回头,仍然看见那个小姑娘立在院中,不由得诧异:“小姑子啊,可是跟丢了父母迷了去路?”“我找韩攻。”
  那仆人更诧异,照例说应该见怪不怪了,毕竟这地方,每天慕名来等韩郎的女子如过江之鲫,可是这个看起来还没发育,也学人家吟风弄月啊?
  “无妨,你们忙你们的。”白素颇为大度地摆手,然后继续在浓雾弥漫的冷天里站着。
  仆人们散了开去,摇头叹气,这还是个脑筋轴了的。
  此刻,云林书院门口,也正在变天。
  书院大门口,白衣青年身负长剑立于台阶之上,一夫当关:“谁敢再往前一步,我程放定教他血溅当场。”
  隆通寺的和尚们手持兵器,将书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和他对峙。
  为首的大和尚挤上前来,正是那天白素在隆通寺撞见嫖|妓的那个。他原本一副凶恶嘴脸,见对方一袭白衣,不由得微愣,再看到那把剑,顿时换了副恭敬笑脸,合十拜道:
  “阿弥陀佛,原是玉剑程公子,久仰久仰;小僧了成,家师乃隆通寺的德清主持。”
  程放“嗯”了一声,清俊眉眼看不出喜恶态度。
  他有“玉剑佳郎”之称,丰神俊朗,一把快剑使得惊鸿游龙;早年有马帮的山贼侵袭城郊村庄,他一人带剑上山血洗大寨,一夜之间将寨主和十二首脑山贼的头颅悬于颍川城墙之上;每年包揽郡衙大小通缉令的所有赏金,搞得近几年来颍川境内大一点的山贼团伙全部搬迁绝迹,剩下几个实在懒惰又兼胆小的,也不敢杀人抢劫,留在市井当混混,偶尔干点小偷小摸。
  了成是收到风声知道白素进了书院,才追赶而至;可是他那点功夫,压根儿不敢招惹那把撸平了半个颍川郡的快剑,加上他在隆通寺干不少亏心事,此刻更加心虚,也不敢说自己来拿人,只道:“程公子,小僧有些私事,想进书院一观,烦请公子通融。”
  “今日天气恶劣,闭馆了。”
  “小僧可以等。”
  “等?等什么,等雪下完——那你等罢。”程放这么说着,脚步未挪半寸。
  了成被噎住了,望着门神般的程公子干瞪眼。身后两个弟子问他:“师父,要不要一齐杀进去?”
  了成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一巴掌拍两颗光头上,破口便骂:“杀,杀你的头啊!你们是不是蚝干吃多了脑子进沙!程家你们惹得起吗!还有温家!蔡家!就算你们都惹得起,还他妈有韩家!”
  ——活在巨姓望族林立的许昌城,想要惹点事,还真得摸摸有几个脑袋够砍。
  两个弟子揉着头上肿起的大包,问:“阿弥陀佛,师父,那怎么办。”
  了成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已飘起小雪,寒意渐渐加深。
  他恨恨不已,咬牙切齿:“等。我就不信那丫头片子,能在里头呆一辈子。”
  雪越下越大。
  白素抬起头,雪花从空中打着旋飘落,一些银白在她肩头堆积,让她看起来像个透明的小人。
  她望着对面的观景河,沿着水榭来了一条人影。
  那结冰的河面四境空明,来人撑着伞,一袭红衣在烈烈寒风中宛若火焰怒绽。
  白素快步迎上去:“阁下可是韩师昀韩先生?师昀先生!我被隆通寺的僧人追杀逃至此地,听闻您德行高超,特来请求您施以……援手……”越说越慢,声音微弱,停下脚步。
  伞缘一斜,红袖子底下伸出一只皎洁细腻的手,比女人的还精致,修长的食指遥指向北。
  白素顺着那只手朝北面看。那里是一片竹林,除了有两只昏鸦扑扇翅膀飞上天,别无他物。
  伞下传来的声音,轻柔蛊惑,箫声笛韵一般动听:
  “大门在那边,你要死死远点,别脏我地盘。”
  白素气窒。
  男子不再理她,绕路经过。
  白素紧跟在他身后:“这对您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您名满天下,此事也能成全您的美誉。”
  “嘁,去找官府啊,找老子有什么用。”
  “可是我听说官府和僧众结成一气。”
  “那倒是,你得罪的德清和尚,在颍川乃至整个颍川势力颇大;你跟他打官司,他不光能让你死,还能让你死得很难看。”男人在雪地里大步流星。
  白素一溜小跑,咬定韩攻不放:“先生曾任职廷尉,深谙律法,定会有应对之道吧。”
  “不要。”青花油纸伞停下来,掀开了一角。
  风雪中男子的青丝如烟絮般飞舞着,左边鬓角留下一束特别长的头发,用手轻轻地拨动着,整个人恍如冰中玉树,潇洒裹了身红尘。
  ——竟生了副颠倒众生的美貌。
  韩攻俯下身来,笑容迷人,眉目生辉:
  “不,一点求人的态度都没有,一点好处都没有,大爷最烦这些明着仿佛在成全你暗着却在坑害你的堂皇说法。你这奸诈的小鬼身怀绝艺,捣乱寺庙结仇了僧众,却想来拖大爷下水。”
  说罢伸出手,温柔地捏了捏白素冻得发白的小脸蛋。
  然后回头:“阿武,她好像要走了。送客。”
  那屋里便跑出一列下人,其中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上前来拦白素:“小姑娘,天冷了吧,我送你回家。你家住哪里啊?”
  白素心道这人虽然看似刻薄无礼,可是观察入微心明如镜,绝非等闲之辈,更加坚定了要求助于他的决心,不顾阿武的阻拦,在他身后大叫:
  “先生手眼通天,救我轻而易举,何不做这顺水人情呢;我的确会一点功夫傍身,如果先生救了我,日后必有报答!”
  “嘁,和尚势力大,老子也怕的啊。”
  韩攻满不在乎,迈开腿,优哉游哉走开。
  白素伤口忽然崩裂,剧痛袭来,愠怒地捂住心口:“韩攻,你当真要见死不救吗?投桃报李,总归有你用得着我的时候!”
  韩攻没回头,举手晃了晃五根长指,表示再见再也不见。
  他哼着小曲悠哉进了屋,白素却在门口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韩攻:哇哈哈哈哈哈!想当年刚见面的时候,我在我老婆面前是何等的高傲、冰冷、威风!她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却纹丝不动,简直要多爽有多爽!
  温越蔡季程放(用力点头):嗯嗯嗯……
  屋里传来声音:韩疯子,打个洗jo水磨蹭半宿,搓衣板没跪巴适?今晚想接着打地铺?
  韩攻(一溜烟的):哎唷老婆大人我来啦!
☆、惹上麻烦
  夜里,大雪渐止,只剩下北风孤鸣呼啸着在城中游走,穿街过巷吹入云林书院。
  白素渐渐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身边一阵骚动。那叫做阿武的书童高兴凑上来观察,兴奋回头:“少主人,王妪,她没死!”
  便有一个穿水纹靛青襦裙的老妪走来,她裹着一件丝棉夹袄,脸上皱纹风霜刀刻,板着面孔:“快过年了不许说那不吉利的话,年轻人嘴上没个把门。”说罢伸出暖烘烘的手,来探白素额头。
  白素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梨花长榻上。
  “唉,衙门的人真是黑不见天了,连个娃娃都不肯放过,”王妪叹道,“好了,你起来进些东西罢。”
  这王妪乃是韩园中的一个老仆,过去负责三少主人韩攻的饮食起居,自打韩攻搬出韩园来到云林书院的茅舍常住以后,王妪便隔三差五地过来打点一番日常。方才正是她看见白素倒在雪地里,才叫阿武把人搬进来烤火。
  白素被带到外间,生了炭炉的室内暖若春光,桌上摆满现做的菜肴。
  韩攻沐浴更衣从卧室里头走出来,穿了件点淡白梅镶嵌金丝边的嫩黄绸服,一边拴着襟口纽扣,一粒一粒将那修长光洁的锁骨遮起:“妪,您正该天天都来,阿武做的东西喂畜生都嫌粗糙。”
  阿武在一边听了委屈,自己不过一个低级书童,只会干点粗使活计,叫他去下厨本就难如登天。
  王妪做过韩攻的乳娘,一直以来亲若母子,此刻反而帮着阿武道:“少主人为难阿武做什么,只要您回到韩园,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何必在这受苦难。”韩攻笑而不语坐到桌前。
  王妪见他不接话,又试探询问道:“这除夕也快到了,不若就搬回府里住,夫人她很挂念……”“吃饭。”韩攻端起了碗筷。
  王妪不说话了,叹一口气,然后转头,看见了呆呆站在一旁的白素,忙舒展脸色道:“你也过来吃吧。”既然不是在韩园,就不必讲太多规矩,她双手一端,将白素抱上了凳子。
  白素没动筷。韩攻面前鸡鸭鱼肉,她碗里却只得一个馒头。
  阿武也来关怀,悄声道:“小姑娘你别拘谨,这我亲手发的馒头。”——果然看起来像块石头。
  王妪站在一边布菜,给白素夹了一块鸡中翅:“快吃罢。”
  白素去接,韩攻的筷子伸过来,中道劫走了鸡翅膀:“不准给她吃,这小不点狡诈得很,嘴里没句实话。”说罢,还在她碗上敲了敲:“赶紧吃,吃完了滚。”
  白素放下筷子,看着韩攻,一板一眼说道:“我本是道宗南派的弟子,因为师父遭人暗算遇害,我也只好被迫从门派逃出来,不幸又被拐卖;如果你现在赶我出去,我不是被那隆通寺的坏和尚们抓走害死,就是冻死;如果你愿意收留我,就是救我一命,日后必会报答。”
  阿武惊讶道:“啊呀少主人,您瞧她伶牙俐齿对答如流,真是聪明可爱。”
  “可爱个屁,扯了一堆,名字都没交代,藏头露尾非善类。”
  白素一眼望见边上的松枝木蜡烛台,一本正经地胡诌:“我无父无母,师兄们都喊我小蜡烛。”
  阿武听了又忍不住插嘴:“少主人,她身世也怪可怜的,不如就帮他一把吧。”
  “老子闲着没事么,何必去帮她?不帮!你的话怎么这么多,看来晚饭也不用吃了。”阿武悻悻闭嘴。
  王妪道:“那些和尚平日里为非作歹,老身亦所耳闻;而且这一回老身来的时候,竟然看见他们带了许多兵器,将书院给围困住了,这分明是不把韩家放在眼里;唉,夫人若知道了,定要担心少主人的安危了……”
  韩攻停了碗筷:“书院被困了?”
  “是啊是啊,所有的出口都被封了,”阿武抢着回答,“程公子现在还在大门口和他们对峙呢。”
  凌晨三鼓,寒星漫天。
  云林书院门口,和尚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团,几根火把棍已经不足以御寒,那些僧人煎熬不堪,便在书院门口的道路旁支起帐篷,搭了临时取暖的火堆。
  了成和尚也没想到书院的老板温越胆子这么大,居然收留那小鬼如此之久,心中暗暗地记上了温家;再看一眼门口天神下凡一般伫立的程放,几个时辰过去了,这人竟不动如山一般始终守在那里;了成咬牙,把程家也划入了仇人小本本。
  如钩晓月下,吱呀一声,程放身后的大门打开了。
  了成一个激灵,振作精神,僧人也纷纷重新拾起兵器。
  程放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白,但他回过头,却笑容一展:“师昀来了。”
  了成大吃一惊——韩家三郎韩攻?
  只见那大门口出来一群家丁,举着火把分列一字排开,明晃晃地照着头顶的金漆招牌。耀眼的火光中,一锦衫银裘的青年大步流星迈过门槛。
  了成急忙迎上前,满脸堆笑,准备打招呼。“韩……”
  韩攻视而不见,跟他擦肩而过。
  了成一愣,随即跟在他后面,腆着脸堆着笑问:“师昀先生这是要去哪?”
  “大爷办事,你管不着。”
  了成一窒,没脸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回头,突然看见王妪和阿武一人一边,拎着白素也跨出了门槛,脸色顿时阴沉。
  “师昀先生,这个孩子是隆通寺购买的私产……”
  韩攻衣袂飘飘,步步生姿:“秃驴,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大爷我今天不跟你找麻烦,趁早滚一边去,叫德清出来,否则拿你开刀。”
  了成彻底懵了,呆看韩攻满身清辉地立在月光下,嘴角浮着微微冷笑,气势傲雪欺霜。
  “小徒无知无畏,先生当世高人,又何必逞口舌之剑欲杀我徒呢?”
  突如其来的语声中,德清主持鬼魅般从众僧中一掠而出。
  隆通寺为了抓住白素,可谓倾巢而出。德清也早已来此压阵,只是一直在帐篷中观望局势。见到韩攻亲自出马,他也便现身以对。
  韩攻看见德清,唇角微牵,煦若春风:“主持大师,好久不见啊。”
  “师昀先生别来无恙,”德清双手合十,微微俯身,“记得上次见到先生,是前年腊月初九,在郡丞卢大人的私宴上,先生好酒量,三坛翠禧白面不改色,最爱饮的是东山梅酒,对罢?”
  “啊哈哈,那会大师你也不差,听说宴散后和独步天香楼的红檀白檀青檀连战昼夜不休呢。”
  德清和尚顿有些接不上话。
  还没等他转过弯,韩攻的一只手,已亲热地搭住德清肩膀,在耳边小声:“听闻大师遇到些麻烦,怎么样,尽管说来,必定为你经营周全。”
  德清和尚听了,心中大石落下一半。
  这颍川郡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贵族和豪强们难免会有摩擦走火的时候,可是基本的规则大家心里头都清楚,不会把对方往死里得罪,更不可能掀了人家的房梁。
  看来这韩攻是个识时务之人。德清和尚亦压低声音:“是一些棘手的小事,不过也不劳烦先生,只要把这个妖童交给老衲……”说着回头去看白素。
  白素皱起眉,怎么看韩攻和那个臭秃驴这般亲热。王妪将暖呼呼的大手按在她头顶:“放心,有少主人在,这没人能欺负咱们。”
  “哎呀这可难办,大师您要星星要月亮,韩某赴汤蹈火冲锋陷阵在所不辞,可是这小屁孩嘛……刚和我签了卖身契,已是我韩攻的人了。”
  德清和尚一怔,感觉味道不对:“这样,老衲愿出十倍……不,二十倍价钱,同师昀先生买这孩子。”
  韩攻惊讶极了,回过头,对白素稀奇打量:“大师,这你都要啊?毛还没长齐,没胸没屁股的。”白素冲他咬紧了后槽牙。
  德清尴尬至极,改口道:“实不相瞒,莫看这娃儿人畜无害,其实却是一个妖物,在我寺中杀人放火,伤我佛门弟子;先生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蒙蔽。”
  “那倒有趣了,这些日江流老弟正在撰写一本《云林怪谈》,岂不是可以拿她来研究研究。”
  站在人群中的书院老板温越白眼朝天——姓韩的,你找麻烦,何苦带上我和我的书院。
  话至此处,德清已经彻底明白了韩攻的真正态度,冷冷一笑,厉声道:“韩师昀,韩公子,韩先生!老衲素来敬重你韩氏一族治学出众、德行高超,从未有过半点得罪;但这小孩与我隆通寺已结下血仇,我一定要拿她回去治罪;谁若包庇于她,等于是跟我隆通寺过不去,即使通天的门阀,老衲也不会屈于权贵威势而相让半步。”
  韩攻露出吃惊之色:“哎呀,简直阿弥陀佛,善恶理当有报,我韩攻怎么会阻止惩恶扬善呢?”
  “那你什么意思。”
  “法从国出,我朝自有法以来,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既然要定一个人的罪,那就上衙门评断吧。否则让人说大师你滥用私刑,多不好,私设公堂,可是触犯了七科,按律轻则迁刑,重则可以弃市。”
  韩攻一番话说罢,含笑抬起双眸,其光冷似秋潭,更胜刀剑锋芒毕现。
  德清像被人用话锋砍了一刀,心中隐隐感觉到了恐慌,然而更多地却是不肯认输的侥幸,他死死盯住面前的人,眼中凝聚起了可怕的杀意。他和郡都尉裴辙乃把子兄弟,衙门上下全都是眼线,韩家就算盛名冠世,如今也没有一个在朝为官的人为靠,凭什么怕他?
  “既然韩先生仗势欺人,我隆通寺众僧也绝不会屈服,那就对簿公堂吧!”
  “好啊,七日后衙门口见。”
  隆通寺的和尚们撤退了,云林书院终于得以解困。
  白素跟在众人之中,一路看他们簇拥着韩攻兴高采烈地说话——
  大冷的天,温越满面通红地走着,脸冒热汗:“丹青老弟,我刚刚听到了什么?隆通寺的老和尚,说要跟师昀打官司!哈哈哈哈哈哈!”
  蔡季摇头:“此无异于班门弄斧,雷门布鼓之举。”
  “先生方才好威风啊!哎你,小丫头,还不过去跟咱们先生道谢?”这是书院的弟子。
  白素正要过去,突然听得一声厉喝:“全都给我闭嘴。”
  众人望去,只见韩攻神色凝重,全无一丝笑意。
  “今日的麻烦惹大了,”他沉声道,问那温越,“胖子,你家里还有人手没有,马上派些去通知书院的所有弟子,从明日起开始闭馆放假。”
  温越吃了一惊:“啊?”过完年便要收明年的学费,书院就指着这笔开销经营呢,现在放假?“那甚么时候再开馆。”
  “不知道,无限期。丹青,你府上人少就不要住了,今晚开始就在书院住下,哪里也不要去,明早让你家里下人带些用度之物来,我会在书院加派人手。”“哦好。”
  看韩攻在碑廊下倒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原本轻松说笑的众人,突然变得气氛紧张。
  “阿放,我知道你辛苦了,不过还要麻烦你,回我韩园一趟,我担心……”
  被韩攻点到名的程放站了出来。他此刻面有疲色,却依旧笑容款款:“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老夫人和众位公子的安全。”
  韩攻点头:“多谢你了。”
  “小事,倒是师昀你,隆通寺和衙门来往密切,裴辙非等闲之辈,你这几天要小心,尽量少出门。”“我知道。”
  白素在一边听着,心里知道他们这副大难临头的局势,皆因为庇护自己而起,故而心中过意不去,想她过去二十年来从不曾亏欠过别人什么,如今却欠了韩攻一个人情,岂有弃他而去之理,主意一定,便拉了拉王妪的手,轻声道:“你不用怕,我会留下来。”
  被韩攻听了去,抓小鸡似的拎起白素,瞪着秋水般的眸子,怪叫道:“难道你这小鬼还想走?大爷若输了官司,自然将你推出去顶雷,你想逃跑害我不成。”
  白素愕然:“你不是必胜吗,难道还会输。”
  “操,天底下岂有稳赢的官司,老子是个人,又不是神。”
☆、检查胸部
  约战之期逼近。
  腊八这日,王妪从韩园带了只火腿来,办了一桌菜,书院老板温越和蔡季各领书童过来书院吃粥,每个人都带了些菜肴果品。
  白素盘腿坐在一只果篮里,顺手拿了个软蜜饯啃,边听他们说话——
  温越虽然负有才子盛名,然而其人并不喜欢经学伦理,反而专爱那阿堵之物,他在城中开了几家文玩古董的商铺,经营得都很不错,写一手好书法,也不过是为了赚钱。此刻他最担心的的便是一旦官司打输,影响了书院的声誉兼生意,于是早就派人在街上打听消息:
  “听说隆通寺很重视这次讼辩,今日佛宝节,他们竟也没有开张施粥,大抵是关起门在寻思对策。哎,我还听说,他们请了个外地的讼师来跟师昀打对台。”
  蔡季放下汤匙,斯斯文文擦嘴:
  “听说此人名唤刁士奇,精刀笔、擅诡辩,在南阳一带尝以司马相如再世自诩,常勾结那边的衙门玩弄条律欺压百姓。”
  蔡氏家风清正,但因为历代以来未能有人在朝中登台阁,蔡父又不爱功名,于是长久拘泥于颍川一隅,和顶级的世族门阀远差着一个档次,更不能与颍川当地的韩家、陈家相比。
  但说来也幸运,蔡季的姑姑蔡氏十五年前嫁入河内冷氏,那冷氏是四世名门的巨姓望族,冷姑父还有一位亲兄弟官拜太尉,乃至整个冷家权倾朝野。于是自从攀上这门表亲,蔡氏蒸蒸日上,加上素来蔡父治学严谨,蔡季子承父志,绘得一手绝妙丹青,引来无数雅士超人追捧,蔡氏始在北方世族集团中显名。
  蔡家在颍川名望如此,然而蔡季待人接物依然持礼甚谦,见温越面露不屑之色,郑重道:“而且,昔日我在太学之时,曾见过那刁士奇在季考中榜上提名,他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学问方面不会作假。”
  这下温越犯愁,搓着肥胖的大脑袋:“这般说来,却是个难对付的家伙,师昀,你怎么看。”
  “那又怎么样,他很重要吗,重要过老子睡觉。”
  黄花梨四出头的摇椅上,韩攻脸盖一册书,咯吱咯吱摇晃。
  温越拿起书,只见韩攻黑圈深陷的眼窝,不由得吓一跳。
  阿武在旁叹气解释:“四天了,没梳洗过。”
  “啊,”温越不料韩攻为了备战,竟然如此地用功,看来保住书院声誉还有一点希望,感动得涕泪交加,“师昀你要保重身体,休要太过操劳。若然你累得猝死了,书院岂不又亏一笔。”
  “哪是看书看的。”阿武在边上叉着手,悄摸声儿地比划解释,撸的。
  “什么。”温越不解,低头瞧那本书标题:《妖精志怪》。翻开一看,嗬!图文并茂栩栩如生翻云覆雨万马奔腾——好一本精彩生动的女妖精画册。
  温越和蔡季的脸变得一黑一红,白素踮起脚,被蔡季一掌按住头:“小孩子家休看。”
  温越满腔悲愤,看来书院这一回是在劫难逃了。
  此刻,隆通寺内,菩提积雪,德清和刁士奇在房中秘密商议计策。
  那刁士奇身高细弱瘦长,生得黄腊脸、扫帚眉、绿豆眼,捋着左边一撇小胡须道:“韩攻此人自少誉满清流,家族声势巨大;又曾在廷尉司供职,精通刑律,极难对付。想在公堂上赢他,必须有凭有据,让他无话可说。这样,那两个小孩的卖身契还在吗。”
  德清连忙道:“在,崔牙婆亲手摁的指印,先生过目。”“嗯,”刁士奇略一思忖,“那牙婆找到了吗。”“老衲马上派人去找。”“好,这次必要叫那韩攻身败名裂。”
  刁士奇说罢,两撇八字胡阴冷上翘——
  他刁士奇原本一介才子,年少便考上了太学,却因为寒士的出身在仕途屡遭碰壁,他恨透了这些仗着祖荫官官相护的世族,今日他就要向其中最庞大的顶级门阀发起挑战,教他们知道他刁士奇才是真正的当世奇才!
  约战的前夜,白素被叫到韩攻房中。
  “小不点,签了它。”纸笔丢到她面前。
  白素拿起来,迅速通读一遍,难以置信:“这,这卖身契,还要终身给你为奴为婢?”
  韩攻也叫起来:“妖怪吧!你多大啊,六岁识得这么多字。老子就觉得这小鬼有古怪!”
  白素听了暗暗不妙,都怪自己平时不注意模仿六岁的孩子,举手投足毫无童真,难怪要被怀疑。所幸王妪在旁劝道:“少主人稍安勿躁,您六岁的时候不也认这许多字了么,比她还多一些呢。”
  “可老子六岁的时候不会武功!德清秃驴说得没错,她就是个妖怪,快拿她去报官!”韩攻一直叫嚣个不停,他成日酗酒,双颊浮红,胡子拉碴,几天下来竟把自己天生的美貌糟蹋得不成人形。
  “少主人,别说您六岁,就算您如今,也不会武功啊。各人有各家,各院开各花,人和人怎么能完全一样呢?”
  王妪和阿武好生安慰,这才哄着醉醺醺的韩攻睡下。
  不过这卖身契,白素倒底还是签下了,因那韩攻说明日到了公堂之上有用;而白素也多留了个心眼,签是可以,只不过她留下的署名嘛——
  小蜡烛。
  翌日清晨,白素早起,发现韩攻已经沐浴更衣完毕。
  白素见着他,嘴角抽搐。
  一夜的光景,他像又换了张皮,穿一件银丝绞边的玄服,腰系芙蓉环佩,手拿镶嵌七宝珊瑚的纸扇,将青丝于脑后高高束起,照例一侧鬓角留下一缕特别长的头发,整个人妖娆妩媚,清香扑鼻。
  来送他的温越和蔡季看了,都问他哪里来的精神头。
  韩攻拿衣袖掩了唇,嘻嘻一笑:“大爷听闻那刁士奇其貌非常不扬,特地作一番打扮先声夺人,从精神外貌上先给他一记重锤,等会到了公堂之上,你们但看大爷如何宰他。”
  温越二人凌乱风中,敢情这七天以来催他备战,这厮就打听了人家刁士奇的长相?
  ……看来这书院也离结业不远了。
  而白素简直做好了要随时逃跑的准备,只等这姓韩的打官司热闹之时,自己趁空溜之大吉。
  韩三郎要跟隆通寺的和尚打擂台官司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到了官司开堂这日,整个许昌县乃至颍川郡的人都跑来围观,这天还没亮,衙门口就有搬着铺盖板凳的人来排队占位,可谓万人空巷。
  到了辰时,白日东升,连那颍川郡官署中的各级官员,竟也纷纷悉数赶来。
  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郡级官员,一个个轻裘暖帽风雪无阻地来到县衙,县官见这里头的人物随便一个出来动动指头,便能让他的小衙门灰飞烟灭,哪里敢怠慢,早就将那榆木雕花太师椅双边一字排开,按照官员等级分好座次,热茶暖炉地供了起来。
  这些官员当中,为首的乃是颍川郡太守卢陵,他官居四品,一郡之长,身穿玄色贮丝罗纱江水海牙朝服,黑绶上佩青圭玉印,五十出头的人,发色灰中见白,虽然早衰,但气势依旧威严。
  县官请他上公案座,也便是断案审判那个位置,不料卢太守却反而侧身让到一边,给身边另一人让座。
  那气宇轩扬的中年人身着便服,脸上挂着笑容,气势含而不露,朝卢陵辞道:“欸,公阙何必多礼,本官此次并非公务前来,只不过微服巡访途径此地,过来凑个热闹罢了。案子是你地方的案子,审总归要你来审,本官岂能喧宾夺主啊?”
  堂下百姓鲜少有人知道,此乃卢陵的上峰蒋继,豫州刺史,一方诸侯。
  “既然使君大人这么说,那下官便当仁不让了。”卢陵为人锋芒毕露,这会也不推辞,牵衣带步坐到公案后,县官在旁垂手侍立。
  蒋继回头,对左右的官员问道:“本官尝听闻颍川名士风流、才子辈出,历朝历代百家争讼于此,今日到访正来得正是时候。哎,这韩家三郎,是否就是当年朝中的韩廷尉啊?”
  监御史隋芳和他曾是同窗,这会儿接话道:“正是他,韩大人曾在朝中出任廷尉之职,可惜后来……便辗转回到颍川。”话语间点到即止,并不再往深处多言。
  蒋继也不追问,开朗笑道:“那一定要见见了,当年我几度入京,却屡次失之交臂,皇上身边的红人不好约见……哎呀,这些人呢,怎的还不来击鼓升堂?”
  郡都尉裴辙忙答道:“回使君大人的话,怕是快了,要先递状纸。”
  话音未落,只听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密集的登闻鼓响,一声紧赶着一声。裴辙道:“使君,他们来了!”
  衙门口,韩攻锦衣华服,青丝高束,用手轻轻地拨动着鬓角一缕长发,顾盼生姿。
  他从左边过来,刚好看见刁士奇正在指挥僧人敲击鸣冤告状的登闻鼓,不由得轻哂一声。
  刁士奇转过身来,双手一拱,阴阳怪气道:“久仰师昀先生大名,在下刁士奇特来领教。”
  白素看见他长得尖嘴猴腮,这么一比,果然将韩攻的美貌衬托得天下无双。
  韩攻对德清道:“我以为主持你约了什么好手,酒也不喝一门心思跑来长见识,原来是这样的软蟹烂虾,还不如二两银子街头请个神婆咒死我。”
  那刁士奇态度原本还算恭敬,听了这话,怒气森森,皮笑肉不笑的道:“久闻尊驾清操硕德、人伦冠冕,想不到一出口便是污言秽语,莫非这就是韩氏所谓的文冠百家的家学。”
  韩攻嘻嘻一笑:“诶哟!雍雍群丑,也敢布鼓雷门。好,大爷给你机会,递状纸吧。”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白素看那韩攻二世祖似的大摇大摆进了公堂,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总觉得他一脸大意轻敌的输相,只恨自己被韩攻拉着手,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解脱,浑身的不自在。
  双方递过状纸,那卢太守惊堂木一拍,问何事击鼓,德清方丈便将隆通寺买下白素,却又被她逃跑,后被韩攻包庇一事说明。
  刁士奇作为德清请来的讼师,将崔牙婆叫上了公堂,并出示她和隆通寺交易白素的卖身契:“韩攻,人证物证俱在,卖身契上写得一清二楚,这孩子已被崔牙婆卖给隆通寺,归隆通寺所有;既然你精通律法,我倒要问你,有何权力扣留他人私产?”
  刁士奇说罢钩眼瞟着韩攻——我看你怎么收场?
  韩攻扬了扬眉:“在下亦有人证,想要请上前当大人面问几句话。”
  一中年妇人被带上公堂,白素看着有些眼熟,渐渐地认出了对方,这不是将她卖给崔牙婆的王三姑么?
  原来韩攻跟德清约定七日为战,是为拖这个时间命人快马兼程去庐江郡找到王三姑。
  白素仰起头看一眼韩攻,他长身微屈,神态端凝地正在询问王三姑话,认真起来的时候,竟然也一派渊渟岳峙。
  那王三姑道,民妇庐江人氏,猎户人家,捡了这个小孩,因其貌美而拿去卖。
  韩攻道:“我再问你,这个孩子,是她的父母亲手卖给你的吗。”“不是。”
  “是她自愿卖身于你的吗?”不等王三姑回答,韩攻转身问白素:“你自愿卖身给她吗?”
  白素否认:“不。”“那你愿意跟着她咯?”白素瞪眼:“休想!”
  韩攻转过身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孩子出生后身体归父母所有,性命归国君所有,什么时候律法规定,应该归强盗窃贼,掳掠之徒所有了?”
  “大晋刑罚规定,盗人子女按律可判斩;”
  “这毒妇掠人子女、拆散天伦,其罪可以诛心,其骨当捐沟渠!”
  他话说完,王三姑便一滩泥似的倒了下去。
  白素看着韩攻有些发怔,从进入公堂的那一刻开始,便觉得他有些不同往常。
  堂上众官个个神情严肃,微微点头,又听韩攻俯身揖道:“既然已经证明了这个孩子无所属,是不是可以放归了?”
  “且慢!”
  刁士奇想要极力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德清方丈挺身站出。
  德清见韩攻巧舌如簧,早已心火如焚,又见刁士奇不言不语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更加恼怒,便亲自出马,使出了杀手锏:“禀告大人,此孩武功高强不知何方妖物,屠杀寺僧,绝非一般的孩童。”
  说着,还真的抬出两具穿着僧衣染了血迹的尸体来。
  白素大吃一惊。
  德清道:“当日这恶童在寺庙了乱闯企图逃跑,被发现后便开始大闹寺院。交手过程中,老衲发现她受过高人训练,武功了得,原想捉拿她报官,却不料她在寺中大开杀戒,打死我弟子二人,有各院僧人为证。”
  白素心头狂跳。
  这些僧人自然互相勾结,怎么可能说实话。
  那种感觉,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自己变回小孩之前,同门中人千夫所指——白素,你弑师夺位!
  她双腿发软,竟想到了逃跑。
  跑吧,就像上次一样,只要逃出这个波诡云谲之地,别人又能拿她如何。留在这里解释,只不过是入了他们的瞉罢了!
  头脑昏沉之际,突然听得耳边一声清锐嗓音:“你杀过这二人么?”
  她清醒过来,仰起头,对上韩攻锋利的目光。
  “回答我!”他俯下身,双手撑住膝盖,突然压低了声音,“小不点,如果你想要堂堂正正的活着,不被人视作怪物,那就要站出来为自己洗刷冤屈;如果你想要我襄助你,那就要说实话。”
  白素怔怔看他。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目光极为深邃:“不平则鸣,你和尚都敢打,这点血性都没有啊?骨气呢!”
  白素攥紧双拳。
  他大声又问了一次:“德清主持说你大闹佛寺,有还是没有?”
  “有,他率众围困窝,我不得已出手。”
  “那你有没有杀人!”
  头痛欲裂,往事种种袭来,所有的命运汇聚于一线,凝于一点,全部抓紧在此刻他手上。
  白素咬紧了牙关:
  “绝无此事。”
  韩攻眉锋一展。
  “我武功不济,敌不过那老方丈,当日还中了他一掌在左胸。”白素说罢,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气力,若非韩攻拉着她,便要瘫软在地。
  韩攻抿起唇,点头:“在下可以保证她所言非虚,如有质疑,可以当堂验伤。”
  白素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又变得紧张,小手捏着韩攻的手指晃了晃:
  “且慢,你们有没有女的……仵作?”
  公堂上卢太守看一眼贼曹掾,贼曹掾连连摇头摊手——一般仵作都要验尸,哪有女人肯干这份脏活儿?皱着眉毛不解道:“这才多大的娃娃,这都要讲究啊。”
  “这,这不可以,男女有别……”吓得白素紧捂胸口,恼羞成怒。她才不是什么娃娃,她活了快二十年,可是堂堂正正、威风凛凛、一尘不染、冰清玉洁的大宗师呢!“我不验……啊啊啊!”
  话音未落,小鸡似的被韩攻抓了起来,顺手一抛丢给仵作:“麻烦你了。我们继续说案情。”
☆、真是个疯子
  仵作将白素带去后堂查验,果然有个掌印。
  白素垂头丧气地从后堂出来,一边整理衣裳,别样地生无可恋——早知如此,就不该听那姓韩的鼓动一时奋发,想着要洗刷什么冤屈,横竖都是没了清白。
  看一眼韩攻,他仍立在那同德清等人激辩,嘴快似剑如割野草:
  “德清主持,你习武多少年了?好,一个习武四十余年的老方丈,对一个孩子出手便打在心口,不留生还余地;主持,我想请教,既然你彼时认定她是寺中的私产,抓回来就可以了,为何要亏折这些银子杀她呢?”
  “因为他们扰乱佛寺……”未等德清方丈说罢,韩攻便打断道:
  “是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吧。这孩子在你的寺庙中七纵八横四处乱闯,看见了你良驹百匹堪比驿站的马厩,看见你棍棒千支胜似武库的藏兵,看见你后院藏着的女人,看见你中转贩卖儿童的据点,和你这些年来敛财搜刮得来的金银珠宝!”
  “你含血喷人!”德清方丈脖子上青筋跳动,目中腾起一道火焰,却又强自镇压下去,“大人,他这是污蔑,隆通寺这些年来的一点存银,除了少数来自远近的香客修士捐赠,绝大多数都是寺庙的田亩租赁耕种所得,请大人明鉴。”
  那堂上的卢太守道:“是啊韩攻,你说的这些可要有凭有据,不可信口妄言。我大晋广开佛寺,是为了给积善之家一虔诚祈愿之地,岂是藏污蓄垢之所。”
  韩攻长揖道:“大人所言极是,我大晋广开佛寺,是为给积善之家一行慈悲、培福德之所;而贪利之徒却利用朝廷仁慈,将寺庙变成敛财之手段,窃人主之权而饱私囊,其害甚矣;在下这里有有一篇诉状,正是为声讨这些年来隆通寺如何不缴赋税、勾结乡绅广霸田产,欺压诱民所作,请呈大人过目。”
  一听韩攻的文章,卢陵坐直了身体,县官会意来取。
  韩攻将文章呈了上去,态度不卑不亢、不傲不狂,好一派琨玉秋霜的风度。趁着堂上那些官员传阅文章之际,悄声回过头,对德清和刁士奇做个粗俗笑脸:“你二人面子不小啦,今天大爷就给你们瞧点厉害的。”
  只听卢陵接过文章,念出标题道:“《讨隆通寺众僧檄》。”
  刺史蒋继一听,乐了。监御史裴芳在遮着嘴悄声儿道:“这韩师昀官儿是不做了,笔刀春秋的癫泼性子没改,听说这几年来权贵们寻访他的大有人在,愣是装疯卖傻一个没理;前阵子京城有贵人来上门说亲,欲同韩氏结两姓之好,还吃了闭门羹……哎,伯韬兄知道我说得哪家吧?”他和蒋继私交好,说话都不带隐晦。蒋继笑得出声:“是,本官倒佩服他,若是钱相要嫁女儿给我,我是断然不敢不受的。”一众官员偷偷地跟着笑,心中却十分羡慕。
  堂下面,德清已经傻眼,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反诉,他求助地看着刁士奇。刁士奇头冒冷汗,知道完蛋了,从德清作死犯傻拿出作伪证的和尚尸体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场官司彻底完了。可当仵作们是吃|屎长大的么,谁杀的人,伤口一验便知。他想要击败韩攻的梦想破碎了,他只能恨恨旁观,无可奈何地看着局势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德清原本贿赂了都尉裴辙,买通了仵作,自以为顺理成章给这两个小孩定罪,不需要抓回隆通寺,关进大牢他有的是法子弄个暴毙给他们。可是他没想到这一次不灵了。这一次的局势不是裴辙可以控制的了的,如今在场的,有本郡之长太守卢陵,还有卢陵的上级,整个豫州的州刺史蒋继,和中央派下来的监御史隋芳,他哪里敢动一动?
  裴辙避开了德清的眼光,干咳一声,在楠木大椅上如坐针毡。
  他作为郡都尉,在颍川官职地位仅次于太守卢陵,两人素来不合,一直明争暗斗。
  那卢陵本是范阳卢氏出身,始祖卢赟以儒学显名,肇其基业,其曾祖位至太仆,其后宗族内父兄累居高官,哥哥卢俊在朝中任职,官拜太常,可以说是满门显赫。而裴辙虽然出身于关中豪族,但并不在北方世族主流核心社交圈内,像河内冷氏、范阳卢氏、河东蒋氏、颍川韩氏这样的顶级门阀相互往来,他作为局外人连插缝的间隙都没有。
  卢陵仗着家族背景和官大一级,处处藐视于他,又跟当地的韩氏、蔡氏往来甚密,他如果不想办法培植自己在颍川的势力,早晚会被卢陵撸下台。
  于是,裴辙便把目光放到了当时正在投石问路寻求庇护的德清的身上,两人一拍即合,官寺勾结,织成了许昌城最黑恶的一张利益网隆通寺。
  此刻听着隋芳和蒋继两人漫不经心的谈笑,裴辙的心情焦灼痛苦,仿佛命运就被置于这一场公堂对决之上。
  郡中的门下掾,文学掾,掾祭酒……这些官员都在旁观的坐席中,掾祭酒张勤主管本郡的文学事务,是个风雅之徒,生平最喜收藏那颍川四骏的书画,韩攻文章每发必读,此刻自告奋勇起身道:“下官来念吧。”得到了蒋继的微笑默许。
  并且,蒋继还在轻轻地吩咐右曹掾史:
  “此文不但会轰动一时,而且必将流传后世。你们要仔细的记,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要错漏。”“
  是使君大人。”右曹掾运笔如飞,脸上热汗滚滚。
  那激讨众僧的檄文条条款款说来,无一不让德清和隆通寺众僧心惊胆战——
  “自佛寺扩张以来,遂使愚民妄求功德,不惮科禁,轻犯宪章将一切功业云之于佛,令百姓弃其亲爱,人人绝其嗣续,不耕不种,不桑不农……”
  “圈占田地,不缴赋税,更宣扬妖论;”
  “将刑德威福,贫富贵贱,一切皆云由佛,窃取人主之权,而受人主之福。”
  “其罪可以当诛!”
  张祭酒将韩攻的文章逐字诵出,那笔刀利剑,字字诛心,群僧伏于公堂之上,皆魂飞魄散。
  待到张祭酒念罢之时,突然听得啊呜一声,德清方丈须眉皆张,脸上横肉簌簌发抖,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栽倒。
  众官看面面相觑,再看一眼韩攻,朗朗乾坤,凛凛公堂之上,他刚刚发表完一篇惊世骇俗的檄文,此刻只是淡然伫立,低下头掸了掸衣摆上的灰。
  那神情从容得就好像在云林书院的课堂上讲完一篇文章。
  蒋继隔着人丛看韩攻,眼睛里有欣赏,有妒羡。
  难怪当年在京城,从太学院到朝堂,多少国士名臣对他前呼后拥,穷极一时的荣华和富贵加诸于一翩翩少年身上,那是何等的风光。
  白素仰着脖子看韩攻,眼里有深深的迷惑。
  她活了快二十年,自小见过门派中弟子们为了争权夺势互相倾轧,知道弱者的悲哀,毕生追求强者的力量。她知道极致的武功是一种力量,至高的权势也是一种力量,所以她要争夺那顶掌门的头冠,以此不屈于人。
  可是眼前这个人,他没有绝世的武功,也没有倾城的权势,他的身体里却好像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不知来由,不可名状。
  官司的结果顺理成章,卢陵立刻下令查办隆通寺,着衙差解救寺内被绑架拐卖的孩子。
  白素和隆通寺的卖身契当堂撕毁,德清方丈和崔牙婆王三姑一并押下,待查明案情后法办,此案暂且告结。
  只不过一旦隆通寺的不法勾当被开始查办,拔出萝卜带着泥,未来的日子裴都尉可得担心一下前景了。
  那堂官司临散场之际,一直端坐在次席旁听的蒋刺史突然站起来,走向韩攻,众官紧随其后。
  “韩大人果然风采不减当年,蒋某佩服得紧,方才在公堂之上不便相见,做了多时的壁上观。过去在京中苦无机会结交,今日有幸遇见,正当倾心吐胆一诉衷肠,蒋某已在天香楼备好酒席,请韩大人赴宴。”
  众官见他如此礼贤下士姿态,也跟着微一俯身,对韩攻显出极大的礼遇。
  却听韩攻淡淡还一礼,道:“承蒙刺史大人看重,韩某早离天闱,如今一介布衣,官话怎么说全忘了,聊多了说错叫人笑话。酒席就不参加了,家中还有事,告辞。”
  白素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不时偷偷望一眼蒋继——这人真当是刺史?假的吧,不然韩攻同他说话怎么一副作死的模样。
  她站那有些怔住了,韩攻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停下来:“你不跟上,是想通了留下来皈依我佛么?”
  白素醒过来,撒开短腿赶上他,举起手来,韩攻一把拉住,提着那莲藕似的小胳膊将她提过了大门槛。
  看着一大一小消失在衙门口,蒋继良久伫立。
  众官陪他站着,那蒋继的舍人对韩攻不悦,道:“什么名士,我看也就是一狂生罢了,若非使君大人明察秋毫,事先关照要慎重办理此案,岂有他在堂上口吐狂言的机会。”旁边办案的太守卢陵听了,脸色不悦,案子却是他在办的,功劳被归到蒋继。
  蒋继望着韩攻的背影,面上的笑容使人捉摸不定:“诶,此人不可以以俗情视之,无妨,早晚还得见面。既然他不肯来,改日咱们再去拜访他。”
  ——韩攻,你既然穿过那身官服,想要再钻出来,不打断几根骨头挑烂手脚筋怎么成,要不然,如何叫做名利套子呢?
  蒋继微微一笑。
  蒋继坐言起行,七日后果然来到云林书院拜访韩攻。
  韩攻见他轻衣简行,身边只带得一个别驾和两个卒使,便引到书楼上面来坐,摆了四盏茶招待。
  恰逢白素躲在那个书楼上面运功调气,这会儿想下去也难了,不好露面,只得躲在书架后面扮空气。
  听那蒋继道:“师昀先生,昔日你名满京洛之时,蒋某只认你崖岸自高、矫情自恃;直至你弃官还朝,才知你松柏之志经霜愈茂。蒋某虽早生你二十多年,却大是不如,惭愧,惭愧!”
  韩攻笑一笑:“拜年的话说几句就成,蒋大人深夜来访,再不说明来意,韩某可困得要坐不住了。”
  “我知您高风亮节,看不惯朝中一些人的作为,才躲到这地方来避世,可是于私情我也要劝您一声儿,天底下岂有清净之所。如今薛御史如今在朝中声势渐望,他们关中一派对我们河内一派是极力打压,而太尉大人他早年的时候在外征战,一身积下不少旧伤……也是管不得许多啦,他病榻上还惦记着您,一直让我们劝说您回朝匡扶正业呢。”
  见韩攻淡淡不置可否,蒋继接着道:“那裴辙勾连僧人为非作歹,郡里早就要办,正愁个缺口下手;加上朝廷本来就要清理佛寺,这次您的文章开天下之先打了前锋,皇上定会非常赞赏,他一直惦念着您,叫我们这次前来,关照您的近况。”
  送走了失望的蒋继,韩攻一个人默默坐在老榆木桌面的书案前想事。
  ——刚刚蒋继的意思很明显了,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这大晋帝国的三驾马车面临失衡,皇上坐不住了。
  白素从书架后面钻出来,问他:“原来你上公堂,是为了写一篇替皇帝打冲锋的檄文,不是为了要帮我啊?”
  吓了韩攻一跳——哪里冒出来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顶着他小腿,低头看见白素,嗤之以鼻:“你个小不点算哪根葱,犯的着大爷为你费神。”
  他说着将她抱上膝盖,用前额抵着白素额头,一脸假意吓唬。
  白素倒让他兼葭秋水的美貌给吓着了,心跳莫名地加快,伸出小手推开他额头,问:“既然如此,他们叫你回朝做官,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你为什么不去呢?”
  “大爷好不容易从那富贵套子里钻出来,落一身自由自在,千金不换啊!”
  韩攻被她一推,仰头大笑。
  正说着,有人送来了从陈郡发来的书信。韩攻抱着白素,道:“你替我拆。”白素展开了给他看,那信中道:已经接到任命书,不日便要走马上任,多谢贤表弟移山开路。届时还请贤表弟一聚。落款正是韩攻的表兄谢惟。
  陈郡谢氏,天下谁人不知,自秦汉以来便是顶级门阀,家学渊源和士林名望皆为一流。
  白素吃惊,原来不是为了讨好皇上,而是为了襄助表兄,为家族势力扩张奠基呢。
  不料韩攻对那送信的家丁说道:“三年前我蒙他搭救,如今替他拉裴辙下台,人情债也算还清,以后这些事能省则省,还我一个清净。”
  说罢笑着撕了书信,在窗口撒得纷纷扬扬。
  谢氏的人离开了,名门望族即便连一个送信的门人也大有来头,离去的时候面带不悦。白素看他又得罪了人,不禁对他道:“外面人没说错,你可真是个疯子。”
  他微笑着,细致眉眼中充满了忧伤和复杂。突然板起脸,抓小鸡似的拎起白素,眼观眼鼻观鼻地瞪着,恨不得用招子在她身上戳两个窟窿眼出来:
  “我就说你个小鬼可疑得很,好像没有你不认识的字,见鬼……简直成精了!你该不会是什么天生长不高的侏儒,看着天真水灵其实已经七老八十罢?而且六岁飞檐走壁,说出去谁他|妈信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白长老就要跑去韩园做丫鬟了= =
  丫鬟生涯终是梦……
☆、学做丫鬟
  白素心头打了个突,心道算你厉害,几乎接近事实!
  幸好自己身上这等事世间罕有,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于是死撑到底诌道:“我要是七老八十,声音也不会这般嫩,你看我的牙齿,还没有换完呢。”说罢长大嘴巴,啊——给他看。
  “你牙里有菜。”唬得她慌忙闭上嘴,韩攻哈哈大笑。他自个想了想,也觉这个推论荒谬不堪:“也对……那你真是成精了!老子小时候虽然也精,但没你这么阴!”白素松一口气。
  刚被韩攻放下地,却又见他走到窗口,寞然道:
  “小鬼,你身怀绝艺,更要律己谨严;世道虽然艰难,但若你不择手段攀援谋生,终有一日回头要后悔。”
  他这样说,却有一瞬感到自嘲——当真是世上无知己了么?怎的对一孩子莫名口吐狂言。
  他打开窗,一股雪风迎面吹得神志清明,屋中书籍画册翩然欲飞。他默立窗前,遗世而孤独。
  白素:“我知道的,你想说,为人总有运势高低,但纵然再落魄,也不可失了本心。”哎唷,本座弟子数千,你还想来说教我。
  他一惊,猝然回头,见那白瓷娃娃般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捡着被风吹落的书简,口中嘟哝:“悬弓自警,怀璧自珍,功夫是用来修身不是用来杀人,我自会严于律己;倒是你,自是人心多偏窄,我看那些人一个个都厉害着,你留神当心罢。”
  韩攻愕然地看着白素,一句怀璧自珍,竟点出他一生精华。
  他盯了良久良久,简直想要把这个从天而降的怪胎看穿,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人能有一颗一窥全豹的七窍玲珑心呢?
  白素站起来,仍是那矮矮弱弱,稚气婴儿肥的脸上带着一点说不通的冷艳,伸出短短的小手:“还给你。”书简交到他手上。
  “有趣,帮你一把,总算不亏,”他失笑,“大爷不是小气的人,既然到这了,就再赐你一件大礼罢。”
  说罢从案头搜出之前和白素签的那张卖身契,当面撕得粉碎。“好了,你自由了。”
  白素目瞪口呆,紧跟着,撕心裂肺——
  你撕掉的可是本座的长期饭票啊!
  韩攻撕完,转身要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身后却传来大叫:
  “等等!”
  韩攻回头:“嗯?”
  白素急了:“我师父被人杀了,我也没个地方落脚,不如你先白养我一年,日后我必有报答!”刚刚捡了那么多顺耳的话说给你听,还不留我顿顿白食啊。
  韩攻:“……”
  白素对对手指,为谋生路作出艰难让步:“要不然,可以给你打点杂……”
  “你去死吧!”韩攻叫道,“救人还贴钱,你当老子生得贱。”见鬼了真是见鬼了,许昌城里,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欸,欸!”
  不管白素怎么叫,他大步流星出了屋。白素正自懊恼,不一会他又上楼来,啪,往案上拍了一张纸:“年限自个填!”
  一张新的卖身契。
  他粗声大气地道:“小鬼,大爷和你萍水相逢,也算得上忘年交;不过到了韩园,就比云林书院多许多规矩,你要安分听话,不得随便露出拳脚,那都是我的家人,吓着了他们,老子把你吊起来打。”
  这下一日两餐有了着落,白素欢喜满意地将契约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条条款款没什么问题,仰头问他:“诶,你真的不怕我是一个怪物吗?”
  “哼,如果你是怪物的话,那我情愿世人皆如此,让我活在怪物世界。”
  他摸了摸她的头,摘下自己的挂坠,轻柔给她戴上。
  挂坠在白素身上长到了胸口,白素捧手心端详。
  是一块玉虫石,一只丑陋的小虫在剔透的冰玉中痛苦地扭曲着,仿佛重演着那亿万年前蜕变的瞬间。
  “我给你讲个荒唐故事,从前有个蠢货,也曾掉进了名利场子里,挥金如土的事没少做,台阁上的同道本着各种心思,都吹着捧着他,更教他飘飘不知所以然,于是违背夫子干起那昧着良心的事来,最后他夜路行多遇到鬼,在阎王爷那栽了跟头,虽然保住一条命,可是从此以后,一颗心也就废了,就像这石头里的蚂蚁,再也活不起来。”
  “嘿我知道了,这个蠢货就是你。”白素指着他的鼻尖,拆台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给。
  他瞪起眼半晌,最后竟没生气,反而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按在了心口。
  他的胸膛温暖坚实处,传来深沉的跳动——
  “吾宁卑微如蝼蚁,不愿扭曲如蛆虫。我只想守住这颗本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时间都好像停住了,窗子忘了关,雪花趁机跑进来停在他的羽睫之上,纯净得教人此生难以忘怀,白素呆呆瞧着。
  突然间,她猛低下头,脸红了。
  奇怪,他不过给了本座一份卖身打工的不平等条约,何以本座心跳得如此厉害啊?
  白素心忖,本座虽然改头换面了,可是明人不做暗事,依旧要讲个信用。既然答应了他,那就在韩园踏实干上一年,也算不负他救命之恩。
  翌日,王妪便来接白素,将她梳洗得白白净净,活似个玉雕的小人儿。王妪很多年没带过小孩子,看了白素这样子欢喜,连着点头道:“不差不差,再学一些规矩,就能体面地放到小公子身边。”
  恰逢韩府跟蔡季预定了一副画,温越程放陪他送画上门,且把自家的礼物一并带去,临近除夕,过年前大户人家互相走动走动,也顺便捎白素蹭个轿子。
  韩攻没有来送,他昨晚又喝得酩酊大醉,在书楼阁子不省人事。
  在许昌城的诸多贵门宅邸中,韩宅不算大,四院四堂格局,前后三个花园;老爷和太爷皆已过世,上一辈儿的只剩下女眷住在这里。老太君住最北端的北院,临近府内的私庵,便于早晚功课;夫人谢氏挨着太君住北院边上的和乐院,她是名门闺秀,常年深居简出;侧室秦姬和儿子韩筹等一干丫鬟仆妇们住在西院。
  东院有两厢,原本是三郎韩攻和四郎韩楼一齐住的地方,自从韩攻搬出韩园之后,便只剩下四郎韩楼夫妇居住,倒也宽敞。
  王妪带白素去的便是东院的厢房,在倒座屋里放了东西,给白素换了件小丫鬟的衣裳,韩府规矩大,不许那丫鬟仆妇之间攀比,故而丫鬟一律穿青,凭着等次升级之后,才能慢慢加一点罩衣佩饰在衣裳上。
  王妪叫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让白素跟着她学规矩:“她叫采薇,你跟着她多看,少说,别人怎么走你也怎么走,别人怎么说你也怎么说。先把嘴巴上的待人接物学会了,舌头别出错,再教你干简单的活计。”
  王妪还要回书院替韩攻收拾茅舍,叮嘱采薇要好生带着白素一番,便匆匆去了。
  采薇问白素:“你叫什么名。”
  白素搜索了阵,已经彻底忘记上一回给自己瞎编的是什么名了,恰好看一穿双蝶穿花绸裙的年轻妇人从庭院里的假山石栏前面走过,信口道:“我叫小蝶。”
  “这名字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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