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鼠猫皇上万岁岁全集

《皇上万岁》作者:长夜醉画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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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万岁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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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网友评论精选:皇上万岁这本小说,开创了这类型小说的新思维,新流派,无论是文字的精炼,还是情节安排,都显示了作者深厚的国学功底,引人入胜,让读者有一种代入感,情节起迭,处处有伏笔,当你认为故事的结果是某个之后,却反其道而行,让我诧异无比,情不自禁的想看下去,为主人公时而担心,时而高兴,时而哀愁,时而兴奋,可以说,这本:皇上万岁,是近来网络小说界中的精品,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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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杀人如麻,朕嗜血成性,朕暴戾阴毒,朕……从小励志成为一个可以媲美商纣王秦始皇的暴君,朕成功了!
&&&&可是,这他妈谁告诉他,为什么历史上没有朕的名字!朕不是已经成为人人唾弃暴君了吗?为什么人们不知道他伐武王的大名!
&&&&“沈景,别嚎了,饿了是不,来吃奶!”
&&&&呜呜呜……鱼唇的女人一边去……别敞开你的衣服来诱惑朕,朕是要征服天下的男人无心于男女之情……唔……吧唧吧唧……味道还不错。
&&&&这是一个暴君穿越到婴儿身上与自己青梅竹马小妹逗比一辈子的故事。
&&&&作者智商不高,逻辑也不强,所以=33=考据党慎入。
&&&&若是要和我分手,也请不要恶言相向。
&&&&内容标签:古穿今 甜文 励志人生 时代奇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景 ┃ 配角:--我发现我每次配角名都是没想好 ┃ 其它:大温出品【OTZ你每次都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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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穿今]皇上万岁!》最新评论
与大臣商议国事那一段皇帝好弱的样子…
呵呵,笑死啦~ 为了看电视真是蛮拼啊~ 伐武王,我开始真以为历史上有这么个人
渣男倒大霉~
皇帝萌萌哒~
皇帝这是要变忠犬的节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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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简介:
关于[鼠猫]皇上万岁:
穿越宋朝,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家有老娘,双目失明,半疯半癫。
名字不知,身份不知,亲爹不知,啥啥都不知。
少年赵臻45°遥望破窗,满心沧桑……( _ _)ノ|
忽然有一天,一身正气的红衣美青年从天而降:“在下展昭!”
忽然有一天,额上弯月的黑脸老中年喜极而涕:“老臣包拯!”
少年赵臻猛然顿悟:“难道俺就是狸猫换太子中的那只太子!”
##本故事背景架空,与七五名著无关##
——食用须知——
*本文角万年小正太,无
*应读者要求,更新时间提前到每晚18点以后~
*逻辑已死,人物已崩,作者已疯,不适绕行~
*乖乖看书,别闹,捣乱者打屁股~
(*/ω\*)写得不好,凑合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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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全本)
第一章、巅峰之上
帝啊,你站在巅峰上,前出一步就是悬崖,可你却仰望上苍,俯瞰大地,口中喃喃与天神说话。白云从你翻卷的衣袂边飘过,你的身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就像在飞翔。
“你听,大地和我的心都在抖动。我想背负着六只神鹰的翅膀,背负着阳光,飞向东海藐姑射之山见《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那里有神仙居住,那里的人们长生不老,没有死亡的恐惧和痛苦。”
从山顶到山脚,无数黑压压的蚂蚁蠕动着,那是帝国的大臣们在哭泣:
“万万不可啊,皇上,万万不可啊,您身负着祖先的江山社稷,身负着亿兆人民的安危,不可轻动,不可妄试啊。”
帝懒洋洋地笑了,嘴角挂着轻蔑,声音低软:
“你们是真的爱朕么,真的害怕朕有不测……”
蚂蚁们一片高昂的吟唱:
“皇上啊,是真的,臣子们的心一片赤诚,天日可鉴!”
帝继续冷笑着,用脚胡乱踢了踢当面一圈跪着的王公相国的腰臀:
“那么,你们有谁愿意代朕先走一步?”
王公相国们杂乱地高叫着:
“臣等愿意,万死不辞!”
帝的脸色在冰冷的风中居然发亮,像是透明的玉器,但声音仍旧软软的:
“那好,那就成全你们了,你们就乘着纸鸢为朕开路吧。刘桃枝——”
立马传来卫士们移动铁甲和纸鸢的嚓嚓声,王公相国们由高昂吟唱变成了伏地呜咽:“皇上啊,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可是帝的神色是那样的肃穆,甲士的臂膀是那样的强有力。尚书梁希被第一个绑在纸鸢上,摇摇晃晃地飞下了悬崖,临行前,他紧闭双目,像个木人儿无声无息。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掌管弹劾、纠察的大臣,地位仅次于宰相。陈朴接着被架上了纸鸢,他在飞翔和坠落之际,像怪风一样低哼着哭泣。第三位被选中的是任城王高祥,他像一头祭祖用的已被沥干了血的牲畜爬在纸鸢上,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粪便臭味。接下来轮到了广平王高弘,他气宇轩昂地用脚踢开纸鸢,在抚着绿色的飘飘长髯跳下山涧之前,朗声高叫道:“暴君啊暴君,你再有能耐,最终和我们一样还不是一死,哈哈哈哈……”
他的身影已逝,可笑声却刺耳地留在云气间。
帝的神色顿时蒙上了一层霜,山上山下的蚂蚁们也被这一幕惊呆,就像金石上的细小雕花儿寂然不动。
片刻,帝再次恢复了他那庄严而戏谑的神情,目光朗朗如闪电般降临到下一位候选人常山王高演身上:
“登仙前,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呀,我的弟弟?”
常山王高演身躯如卧虎般伏在地上,头颅肃穆地抬起,看着一母同胞的皇兄:
“臣了无牵挂,唯愿皇上为家国保重身体,多听逆耳忠言,每隔段时日莫忘了向太后请安。”
帝不动,甲士不动,卧虎不动,石雕寂静,唯有风声呜呜。
良久,帝笑了:“你这个聪明的小子,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对不对?”
常山王高演伏地不答。
“我就怕见老娘的眼泪。”帝细密的声音中透露出无限的厌倦,“其实你最希望我第一个跳下去,对不对?”
常山王头在地上叩了三叩,然后说道:“皇上,您又吃多了紫石散紫石散:又名五石散、寒石散,由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的中药散剂,服后身体发热,躁若颠狂。!”
帝扫视四周,对剩余的匍匐在地上的王公相国们缓缓地说:“你们要感谢常山王,是他,从朕这个暴君手中,救下了你们的性命。”
臣子们木然地再次高呼:“皇上圣德,皇上万岁!”
帝轻蔑地转过身,把目光投向天空和云霞之间。仿佛刚才一幕没有发生,帝的意色又沉入无边的落寞中。
“天空开始燃烧,我的心正在冷却。尽管神鹰的翅膀在手,但我对悬崖的畏惧,仍大于我对死亡的畏惧。我在犹豫,连顶天立地的君王也有这么犹豫的时刻呀。其实,我真的很想一试,可临场又是如此的……”
有什么事情为帝所不敢当不敢为?往昔帝热衷于战场野斗,以帝皇之身挂全军先锋印,露头袒膊冲在两军阵前,曾创下一日亲割敌方将士鼻头一百三十八个的记录。太平岁月里,酒是如此地为帝所沉迷,他的肉体在酒缸中业已泡得发酵,举手投足都挥斥着酒的飘忽仙气。酒酣兴起,帝往往亲自起舞歌唱,带领优伶们表演各种杂剧。有时豪情大发,帝会全身赤裸、披散长发,又女人般涂香抹粉,率百十个裸体健儿和一丝不挂的宫女,排成战列在闹市中游行。帝修建三台,鹰架高达二十七丈,两架相距二百余尺,匠人们都认为危险万丈,人人身系绳索以防跌下。可帝乘着酒兴在鹰架最高层奔走,一点也不恐惧,而且走着走着还停下来旋转跳舞,回身踏步,踩着音乐节拍,令观看的人紧张得血液都要凝结。
性游戏是如此地令人缠绵,帝曾自嘘服紫石散后一日一夜御女九十九人而不射。宫女与随从被迫集体性交,供帝观赏把玩。帝又忽发奇想,命宫女与公羊性交,看能否生下小羊。金銮殿上设有一口锅和一把锯,那些在性表演中败阵下来的家伙和动作丑陋的男女,往往被拉出阵列,或煮或锯,帝听着他们惨叫,看着他们挣扎,作为下酒菜。聪明的常山王高演和右丞相杨?偷偷地把已判死刑的囚犯送到皇宫,专供帝观赏集体性交后杀人取乐时使用,后来因太过频繁,死囚不及供应,便把正在审讯的被告拉来充数。
有一薛姓妓女,与之交合如饮蜜浆,帝出游江湖与她相遇,深入蜜浆几难自拔,于是封她为薛贵嫔贵嫔:皇帝侍妾,地位比妃次一级。,日夜在蜜浆中啜饮不停。忽一日想起如此美妙的蜜浆还有其他男人曾经品尝,百感交集,于是亲自动手,用锯把她锯为三截。那血淋淋的人头被帝包好藏在怀里去参加宴会,宴会高潮时掏出来抛到桌子上,人头旋转,全席大惊失色而且呕吐。帝又用薛贵嫔的腿骨做了一个琵琶,边弹边唱:“佳人难再得,抚乐何怅茫!”泪水分数行冰冷地流下。出葬时帝蓬头垢面地跟在后面,放声号哭,响如闷雷。
皇亲国戚中的妇女,大部曾被帝逼奸。帝曾在皇后娘家的宅院中用响箭射中岳母的面颊,接着又把血流满面的岳母的屁股痛打了一百马鞭。如同黑暗中飞来的冷箭一样难以预测,王公大臣常受到帝的武力戏谑,右丞相杨?被帝倚为膀臂,但帝每到厕所大便时,总要杨?手拿擦屁股的厕筹在旁恭候。杨?有一事不合帝的旨意,被帝塞进棺材放在灵车上,搁了一个晚上。从此右丞相得了个一紧张手就打颤的怪病。左丞相斛律金的身子是帝练武时常用的镖靶,帝持长矛纵马驱驰,用矛尖刺向斛律金前胸三次,斛律金屹立不动,帝认为他壮勇,赏赐绸缎千匹。其余因劝谏触犯天威的大臣和平素被帝所讨厌的人士,常被帝在谈笑间腰斩勒杀,又哪可计数。一次出游前,帝曾先命长矛骑兵围杀送行的文武百官,因醉酒忘记,于是让百官逃过一劫。
皇太子高殷温柔敦厚,有美好的声誉,帝嫌太子“汉人味”太浓,过于柔弱,于是手把手教太子亲自处斩人犯,来锻炼他的胆略。太子心慈,面对人犯肉乎乎的颈脖,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帝一连催促三次,太子仍手软得无法举刀。帝大怒,亲自用鞭杆撞击太子,太子当场惊厥过去,醒来后得了口吃的毛病,精神时疯时好。
为孱弱的太子铲除威胁,于是上升为帝的首要使命。两位雄武的亲王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首先被关入地牢。帝亲临地牢,放声高歌,命二王合唱,二王惊惶恐怖且内心哀痛,不觉歌声颤抖,帝也觉悲怆,为二王流下了热泪。歌毕泪毕,帝亲自用长矛猛刺高涣,又命卫士刘桃枝同时向铁笼中的二王捅戳。长矛每次刺入,二王便伸手拉住,用力折断,哀叫悲号,惨过猛兽绝命前的疯狂挣扎。帝下令乱投木柴火把,把二王烧焦成两具黑炭。
下一个该轮到亲弟弟常山王高演了。帝在醉酒时寻衅,把高演打成重伤瘫痪在床,高演心中愤懑,于是闭门绝食。皇太后得知后,也随即绝食,而且日夜不停地哭泣,眼皮肿成五月的鲜桃儿。帝心中唯一的不忍就在于太后。昔日太后曾因帝酗酒发狂用手杖责打帝,帝一脚踢翻太后所坐的小凳,令老太婆仰倒受伤。酒醒后帝大为惭愧,命人堆积木柴燃火,做出要跳进火堆自焚的架势,太后流泪起身,把帝拉住。帝那时有多么高兴啊:“还是老娘疼爱我!”仍命令卫士痛打自己脚板心五十下以示惩罚。这次见事态如此,帝又一次感到了害怕:“这小子如果真的死掉,老娘那一关通不过!”于是亲临高演家求和,危机暂时平息。
白天是如此地令人热爱,夜晚又是如此地令人恐惧。每到黑暗处,帝便看见鬼物像透明的缓慢的闪电四处飘摇,又常听见屋后有奇怪的声音在哭泣。越是恐惧,帝就越爱杀人,可杀人越多,帝又越在蓝色的烟云中恍恍惚惚地看见以前割下的头颅们聚在一起飞舞而且欢笑,偶尔嘻闹着向帝吹来阵阵凉透骨髓的寒气。
虽然想尽千方百计抗拒死亡,可挡不住肉体一节一节变成枯木。近来帝已无法吃进饭食,每日唯有饮酒数斗充饥,另用王道人炼制的紫石散当茶点,可肚肠又在一块一块地石化——莫非大限终来,气数将尽?东海藐姑射之山,它是那样的遥远而不可企及,唯有牛头马面在烟云中任意缠绕……
“到头来,一切用尽,还是难免一死。”在这落寞的巅峰,在飞翔的嬉戏之后,在向死亡挑战的尝试最终受阻于犹豫和恐惧之际,帝厌倦了,脚步踩在一堆神鹰的翅膀上面来回地蹂躏,他以战场的果断预告自己末日的来临,把往事像一盏烈酒一饮而尽。群臣早被驱逐,浪一般地退在百十丈外,唯有常山王高演被留在山顶。小时候先父曾令兄弟们解开一团乱麻,众兄弟忙得不可开交,唯帝拔剑将乱麻剁断,先父从此认为帝能做大事。可惜现在对于常山王这团乱麻,已无法使用宝剑了。
帝缓缓地对常山王说:“我不听太后之言,为酒所伤,时日已经不多了。可惜太子懦弱,必定落入你手。”
常山王仍然卧虎般伏在地上:“皇上……”
帝低沉地一挥手:“你骗不了我,看你多深沉。夺由你夺,但千万不要杀他。你要永远想到,我为何一直没杀你!”
帝随即下山,常山王紧蹑其后。漫山遍野的蚂蚁滚滚而下。
二十天后,帝高洋高洋:北齐文宣帝,公元550~559年在位。薨,时年三十一岁。文武百官大声干嚎,只有右丞相杨?一人流出了眼泪。太子高殷随后即位。四个月后,常山王高演在母亲的支持下发动政变,废高殷自立。不久,高殷被人用毒酒鸩杀在床边。
皇太后得知后,从此不与新帝高演相见。
自帝崩殂之后越四十又五年的一日夜间,一统南北的大隋皇帝杨坚神秘地死在避暑地仁寿宫。次日,太子杨广匆匆登极。
从此,有一个神秘的传说,通过巫婆相士们紧闭的口和波动的腹,纷飞在黑夜时分大隋国的酒巷村里。人们说,帝的不羁魂灵,又在雄才飞扬的当今皇上的肉体中转世托生……
唐朝 李世民 筑东阳
第二章、苍茫大运河
寂静像水一样淹没了整个宇宙。这是一个诡异无比的地带,它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没有人呼马叫,也没有听到过沙沙的走路声或咚咚的脚步,树上没有山雀的叽喳和蝉虫的鸣唱,也没见一只野猪、狼、獐或獾之类的家伙出没,甚至连坟墓都没见到一座。
天空中没出日头,只有厚厚的阴云像一层层棉被一样神秘地笼罩着。
朱有感觉脊背正在生毛,流过腿弯的汗水泠泠有声。
“山神爷啊山神爷,求你救救我吧。”在浓密的森林中跌跌撞撞地奔了四五个时辰,朱有仍然没能确定自己是否走出了这片林子半步,他的心志像脱开的丝弦一样逐渐散乱,被泪水迷糊的天空开始旋转。
他终于虚脱了,晕倒在一堆乱石旁。
河道是这样的窄,但清澈见底,爹爹和往常一样让大胡须整齐地垂下,在水面摆来摆去,起身时胡须上沾满了亮晃晃的水珠儿。这时候朱有向爹爹走去,头顶上忽然淌下一串串水珠,倾倒在他的脸上,冰凉冰凉……
朱有用力睁开眼,雨滴正一串串地砸在他的面颊上,爹爹和小河像烟云一样消失了,眼前只有瓢泼大雨当头淋下,昏暗的天空中扯着闪电,闷雷低沉地滚动着,林深处大风像怪兽般乱窜,时而凄厉地尖啸,时而低回地呜咽。
为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所驱使,朱有张皇地起身奔到最近处一棵大云杉下,抱着树干,呜呜地哭了。
他后悔不该离开爹爹的剑铺,应征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大森林,从事采伐宫殿栋梁的工役。爹爹说,年轻人总是这样好动。他没有阻止儿子的冒险。伐木行当的确够刺激,但也十分地危险和不可逆料。自从最后一根圆木运走后,已经有四十多天,采伐营没有找到一棵像样的大树了,大伙都很着急,监工都尉似乎更急。朱有真后悔,不该受几个二杆朋友的怂恿,一道接下监工都尉的悬红,到林子中寻找栋梁。他们肯定贪图那份丰厚的赏金,好回家像模像样地娶个媳妇儿。可他不是,他就是要干出漂亮活儿,好出人头地。现在看来,他对森林的经验实在太少,不该逞能闯入这个据说还是神农爷爷才进来过的野林子,那时离现在恐怕有几千年了吧。进林不久,众人便迷了路,后来更可怕地走散了。在这个“鬼不生蛋的地方”(这是爷爷讲古时说的,一提到这词儿,他的心就打颤),就算死了,一个人做鬼魂都嫌孤单!
不知抽泣了多久,朱有忽然发现雨水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住了。透过云杉缝隙向天上看去,在大团大团的浓云中间,露出了久违的暗蓝色的天幕,有几颗星星在天幕上孤独地闪耀着,似乎在向他暗示着神秘的希望。
胸怀就像天空一样被扯开了,赵有迈开脚步,借助微弱的星光向前走。穿过一簇簇灌木,穿过一团团浓雾,就在又登上一座小山峰时,他猛然听到了哗哗的响声从山下密林中传来。他的耳朵竖起,像野兽一样谛听着,分辩着。忽然他猛奔下山,向响声跑去。绕过一排排黑乎乎的大树,迎面只见一道巨大的瀑布飞流而下,在只有星光的暗夜下,它就像一匹巨大的银灰色的缎子,它的舌头不断地舔第二章苍茫大运河??李世民癥着地面,发出巨大的轰鸣。
朱有在瀑布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瀑布流成的小溪成了他的路标,他沿着溪水边一路向下走,一股掺杂着悲凉的甜蜜,驱使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子。
天渐渐地亮了,歌声在朦胧的晨曦中有些哑咽。
歌声忽然停止,因为前面出现了异常——溪水似乎被前方一团暗乎乎的家伙给挡住了,近前一看,却是一棵巨树,它高得简直不能再高,大得简直不能再大,它的枝叶遮盖了好大一片天空,就像一座高大的庙宇顶盖儿,顶盖旁的天空似乎在旋转。溪水对它表示敬意,从它的右侧滑溜了过去。
朱有上前,合抱围了围雄浑的树干,足足有七八抱之粗。在巨树的后面,还站着它的一批兄弟,朱有踮着脚尖小跑,穿到林子的里里外外数了又数,巨树大约有四五十棵,不,五六十棵还有多。
天啊,他竟在这里碰上了要找的宫殿栋梁!
“树神啊,树王啊,您大概活了几千年,从神农爷那时候一直活到现在吧,如果您能接受,我就要走出这片林子,把您说出去,带着人们来将您和您的兄弟们砍倒,这对您不会有什么伤害吧,您的魂灵还在,对不对?您的身子骨儿将被运到千里之外,做皇上宫殿的大柱子,您的魂灵就跟着去吧,那是多威风多体面的事啊。您又何必这样孤单单地呆在这片野林子里!如果您不愿意,那就伸出手臂把我拉上去吞掉,要么就在前面绊倒我,把我陷下地里做您的肥料——不过您还是让我出去吧,我将给您带来梦想不到的荣耀。”
“哎,准备了,准备了,东南向,所有的人都躲开了没有?再说一遍,所有的人都躲开了没有?好了,预备——放!”
巨树逐渐倾倒,像小半个天空被移动,它那庙顶般大小的叶盖发出了溪水般轻盈的喧哗。突然,地面传出一声沉闷的吼叫,周围小树像受到地震一样剧烈抖动。
“放倒了!放倒了!”有人远远地喊道。
巨树横躺在林子中,大得简直有些古怪,大概只有传说中天上神灵使用的兵器柄儿,才会有这般魁伟的身材。三四十个壮年男子在那里用砍刀剁掉巨树的枝蔓。
四周一片人声嘈杂,到处都是人影,在忙碌着砍荆棘、搭帐篷、修路等物事。在军士带领下,一队队役夫肩扛着铁铲、钉镐匆匆走过。
“报告大人,它居然有三十丈长啊。”朱有笑嘻嘻地跑进军帐,向监工都尉行了个礼。
都尉和蔼地看着他:“好,快过来吃山桃!”
“谢谢大人。”朱有从都尉面前的雕花木桌上拿起一个过了水的红山桃,咬了一口,又忙不迭地咬了一口。
“喜欢吃就多吃些。”都尉又抓起两个山桃塞到朱有手里。他的眼睛里透着慈爱,看得出,他是多么地喜欢这孩子。
“你读过书没有?”
“没有,只会认自己的名字,大人。”
都尉摇了摇头:“可惜了,如果你有点文化,我本来准备推举你做孝廉举孝廉是汉代至隋代实行的推选官吏的办法。郡国在所辖范围内选孝顺父母、行为清廉者向朝廷推荐,获得孝廉资格者可以做官。隋代实行科举制后,举孝廉的方法逐渐少用。。”
“什么是孝廉,大人?”
“反正就是能够做官、有前程的人。”
“我不想做官,我好想见到皇上,大人,我听说皇上是天底下最最漂亮的人,是古往今来最最聪明的人。我还听说,塞外的胡人们每天早晚都对着皇上所在的方向下跪磕头,皇上在东边他们就向东边跪,在西边他们就向西边跪,在南边他们就向南边跪,在北边呢,他们就向北边跪,口里还喊着圣……什么汗万岁!”
都尉纠正道:“圣人可汗万岁。”
朱有连说:“对对,是圣人可汗万岁。大人,我好想见到皇上,您能帮我么,如果我再像昨天那样,干它几件鲜亮事儿,您能帮我见到皇上么,大人?”
都尉脸上迟钝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可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皇上见了你肯定喜欢。”
“我是不是有些太黑?”
“不,你还算白,好像不是干农活的吧?”
“对,大人,您的眼光可真准。我家开了个剑铺,可我从小就闻不惯炉火烟尘的呛味,也不想像爹爹那样手总是黑乎乎的,起老厚老厚的茧子,爹爹要我学艺,我老偷跑出去——大人,您说话可要算数啊!”
都尉神情复杂地点点头。朱有毕竟还是十五六岁的孩子,读不出都尉眼中的沧桑,他欢快地站起身来:“大人,我在这里先谢过了,我好高兴,我去帮他们干活去了!”
都尉目送着朱有跑开,眼神里的沧桑渐渐变为慈爱。
到第三天上午,伐木营已经放倒并修整好了十几棵巨树。第一棵巨树被绑上二十对车轮,车轮是铁木做的,车轴是熟铁打制的,巨树压在二十根粗壮的车轴上,就搭成了一架树车。树车身上绑满了炮绳,分为六个方向:左上,左中,左下;右上,右中,右下。每个方向上配一百五十人,分为十组,每组十五人拉一根纤绳。另有一百人紧贴车身,用手滚动车轮向前——总共用了一千人,还有一千人在旁拿着备件,等着轮流。
监工都尉亲临督阵,骑马站在空地上,肃然看着役夫们把各道工序一一完成,掌令军官在场一一核查,大声地宣布每一道工序“准备好了”。已经担任了传令兵的朱有站在都尉的身旁。
检查结束后,掌令军官跑步上前,向都尉报告:“大人,全部准备就绪!”都尉高高地一抬手,掌令军官应诺,转身跑回近旁,举起一面绛红旗,大吼一声:“开车!”
一千名役夫推拉着巨型树车缓慢地启动,车轮和轴杆发出一片吱吱呀呀的怪叫,但很快被役夫们喊出的“咳嗬、咳嗬”的号子淹没。当树车沿着临时修建的简易山道走下山丘,它的整个身子一览无余,就像一条巨大的变了形的蜈蚣在地面上缓缓爬行。
当它走到山腰处,前面突然喊叫起来:“起火了,起火了!”蜈蚣顿时停下不动。
都尉一挥手,朱有跑步上前查看,原来是木制车轮在巨大的重压下磨擦起火,最前面的四个轮子已经烧燎了一片,发出一股焦糊味。其它的三十六个车轮中,至少有二十二个出现了轻微的起火前兆。
当朱有把情况向都尉详细报告时,都尉眉头紧皱,一言不发。这时,掌令军官带着木师小跑过来。
都尉厉声问道:“为何不马上换车轮?还在磨蹭什么!”
木师回答:“大人,这栋梁比以前的圆木要重一倍,换上新的木车轮,还是会起火。”
都尉略一思索,便说:“那就换铁车轮。动作要快!”
掌令军官接过话头:“大人,军库里铁车轮只有三百来个,还是高祖开皇开皇为隋第一任帝高祖(又称文帝)杨坚年号。第二任帝杨广的年号为大业。年间留下的,怕是不够用啊。”
“那就先拉来用着,”都尉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你再派人通知山下的王司马,把荆山荆山:在今湖北襄樊南漳境内。的铁矿赶紧给调运到山脚下来,让冶铁炉加紧打制车轮,违令者斩无赦!”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树车全部换上了铁车轮,掌令军官的绛红旗一举,巨型蜈蚣又开始了缓慢的爬行,随即响起了车轮沉闷的声响和役夫们有节奏的“咳嗬、咳嗬”的号子声。这号子听起来已经没有起初的亢奋昂扬,倒像是巨型蜈蚣发出的哀痛呻吟。朱有的心随着这悲凉的呻吟不断下坠,随着树车爬下山坡的身影不断下坠。
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远远看去,役夫们像受惊的土蜂一哄而散,留下硕大的树车和一条条胡须般的炮绳,树车下依稀有数十个身影在挣扎喊叫。
都尉神色冷峻地骑着马,迎着奔回报告的掌令军官,来到树车近旁察看,朱有小跑着跟了过来。
原来是熟铁打制的车轴断了六根,树车向左摔下,砸在地面上,当场压死了十几个转推车轮的役夫,另外,还有二十几个役夫被压住了大腿或者腰部,发出着凄厉的哭喊。
掌令军官急忙张罗着,指挥役夫们拿来铁锹从树车下面掏土救人。
朱有泪水涟涟地向都尉看去,只见都尉的面色难看得像苍白的鱼肚。
天色已近黄昏,上万人或坐或卧,呆在地上,个个耷拉着脑袋,身旁的乱草和小树枝在风中不停地摇曳着。
朱有来到溪水边用陶罐打水,击碎了水中一片暗黄的云霞。他转身时,被一人奇怪地拉住了胳膊。“怎么样?”这是一名大个子,神情鬼祟,他是朱有昔日的工友,“这次老家伙大概要呜呼了吧,皇上肯定要把他给——喀嚓了!”他兴奋地做了一个刀砍脖子的动作。
这时一位脸色焦黄的瘦汉路过这里,也上前插话道:“人家呜呼,你就得便宜了?不就是上次装病屁股上挨了二十皮鞭么?换上一个狠人物,说不定先把你给——喀嚓了!”他对准大个子的颈脖做了一个刀砍的动作,然后另一只手端着个豁边碗猛喝了一口溪水。
大个子嘿嘿地笑了。
朱有愤怒地走开,来到行军帐蓬,只见都尉斜躺在靠背椅上,双目似闭非闭,满脸都是深秋的暮色,连朱有进来时,都没有睁开看一眼。
朱有悄悄地退出,在帐蓬门外,他问卫兵掌令军官在哪儿,卫兵用手向西指了指。
空地上,掌令军官和木师正在用小木棍划来划去,朱有从他们死灰一样的脸色上看出,这两人似乎也面临着与都尉同样的运程。一种深深的哀悯之情,从朱有的心中油然而生。
掌令军官和木师白了这位新来者一眼,继续焦躁地讨论下去,朱有插话问了几个问题,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情:用熟铁打制的车轴,已经是伐木营、甚至是整个大隋国能够找到的最刚硬的车轴了,而现在连它都被压断了!如果用更粗的熟铁做车轴,又需要更大的车毂做母配,这样并不能增加多少承载量。掌令军官和木师想尽了一切法子,最后不得不承认,从技术上看,他们已经没有能力把巨型树车给拉下山,按期运到江都江都:今江苏扬州。的工地了。按大隋律令,贻误工期,等待当事人的是“那个”——朱有心里明白,就是大个子比划的“喀嚓”!
心里忽然有一种东西一呼拉,就像爹爹剑铺里的炉火一飘,朱有随口把这瞬间的想法说了出来:“很简单?,造一种更硬的铁做车轴子,不就得了?这种铁叫玄铁,我都会造!”
木师抬头奇怪地盯着他,眼里闪眨着十分的怀疑:“小孩子家别乱说,看这是啥事儿!”
朱有被说得有点害怕,忙说:“不,我是说我爹爹会造玄铁……他在家乡开剑铺……配方……我好像记得一点……”
军官和木师忙拉上小朱有,匆匆走进帐篷,将昏昏沉沉的都尉推醒,简略说了三五句,都尉霍地站起,两眼放出的光芒之奇异,让朱有以后一直都忘不了:“大胆地试吧,孩子,你是我们的福星,我今年正月初三到宝华寺上香,抽到了一支上上签,说必得贵人相助。孩子,这签就应在你身上了,你肯定行!”
“我不会打铁……我、我没学好,”朱有更加犹豫了,“不过我要学好了就、就见不到您了,大人!”
“这就是命!”都尉非常肯定地说,“你命中注定了要帮助我们,孩子!”
似乎的确有神秘的命运眷顾他们,在山下的炼铁炉里,朱有只试了十五次,便复制出了爹爹锻造玄铁的配方:焦炭六钱,生铁十四两四钱旧制十六两等于一斤。,还有红铜土、玄菟、黑滑石等等十钱。一斤料,反反复复只造出来玄铁十五两八钱,那二钱料又到哪去了?生疏的锻剑师怎么也圆不了一斤之数,焦急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铁块上淬火,再称时正好称出了十六两!一直在炼铁炉里外不停地进进出出的都尉大人,果断地把“童子泪”或“古泉水”五钱写进了配方。按照这一配方造出的玄铁货真价实,用它来打制车轴,果然比熟铁要刚硬好几倍。前后不过三日,伐木营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完全得到了解决。
“孩子,你是上天派来救助我们性命的。木师说他愿意把全部手艺教给你,孩子你说,你想要多少钱……什么……好,好,孩子,我一定满足你,一定满足,我说话是算数的……好孩子,吃吧吃吧,吃胖一点,就会更白一些、更俊一些。把鹿肉汤再来一碗……孩子,掌令官来教你骑马了,别急,把葡萄带上——”
嘻闹着从掌令军官手里抢过缰绳,朱有独自一人纵马飞驰,风在耳边嗖嗖地吹,两旁成片成片的树木向后倾倒。
绵延千里的驿道上,无数的役夫扛着纤绳,躬腰前倾,不时地以手着地,就像一只只瘦小的牛马在地面爬行,拉动着一座座巨型树车缓慢向前。
咳嗬、咳嗬、咳嗬、咳嗬……
号子阵阵,像极度劳作下的喘息,又像哀痛的呻吟,在朱有耳旁不绝地回响,他骑马缓缓地越过一座又一座爬行着的巨型蜈蚣,恭敬地谛听着。他的命运刚从地面跃上了马背,可他的内心却高兴不起,反而充满了少年莫名的痛楚。滚烫滚烫的热泪抛洒在不断倒退的土地上。
监工都尉的军帐比大队先行一步到达大运河彭城彭城:今江苏徐州。站,都尉要在这里筹办巨树的装船运输事宜。彭城站离运河只有二十里之遥,在这里已经可以闻到运河的水气,向着运河的大路上,民夫在士卒的押送下或来或往,络绎不绝,路边田地里耕作的几乎都是青衣妇人。
这一日,都尉带着一行人骑马前往运河。伟大的运河,果然不同凡响,它在辽阔的平原上铺开,由地的北极绵延到地的南极。离岸堤百余丈,检查站的军士拦住了马队,掌令军官向军士出示了关文。马队被引到指定地点,那是离岸堤约有七八丈的一段小城墙。站在城墙上看运河,但见河水清澈,河面如同笼罩着一层烟纱,浩浩缈缈地向南流去。都尉告诉朱有,河水一路南下,一直流到江都,从江都流入大江,最后流进大海。
在柳树垂枝下,一簇一簇地站立着身穿崭新衣服的本地父老,军士们穿行在人群中挨个搜身,官府人员跟随其后,向每个人分发鲜花、上香和红黄色的绸带,绸带握在人们手上,就像火焰一般在风中飘动。很快的,火焰也递到了朱有手上。随后集体排练开始了。在一名乐官指导下,众人整齐划一地做起上香、跪拜、挥舞绸带的动作,然后反复练习三呼“万岁”的高昂声调。整个场景很像排练着一出新奇的村戏,不过场面要壮阔热烈得多。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停下来休息。远处江水卷起一组组雪白的水线,人群和江水一样安详,只有细浪般的絮语绵绵。
约莫到了午时,北边忽然传来喧哗,众人纷纷翘首向北张望,一队重甲骑兵沿着堤岸缓缓而来,高头大马上的军士神情严肃而威武,从面前不绝地通过,向南开了过去,长长的队伍里发亮的铁甲如同一道流动的水银。
隐隐的,隐隐的,从北方传来了低沉的雷鸣,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让人听清楚了些,是战鼓的咚咚声。忽然,有一片红黄蓝白黑五彩旗从水天相接处冒出,渐渐升高,接着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龙头雕像,它的下面是宽阔的船舷,当整个龙舟全部落入人们的视野时,楼船的顶部已经高高地耸立在云空之间。那龙舟上重檐飞阁,仪态万千,却又似乎不动,直到三十多艘载满军士和彩旗的战船从众人眼前热烈地驶过,那龙舟才缓缓地向前。这时候人们发现,其实龙舟一直在江水中行走,只是由于它过于高大,在十几里以外便已落入了人们的视野,令人们几乎很难察觉到它的动静。
龙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远处百姓们的欢呼声像波浪一样传过来。忽然,城墙上乐官挥起红旗,全体军民一齐跪拜,然后高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有已经用尽了嗓子,却又似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它被完全融入一片声音的海洋中。
像半截天空一样高高的龙舟开过来了,在它的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船队。在似乎永不停息的“万岁”声中,船队仿佛无声地在浩浩江水中滑行,水花儿无声地在船体旁翻卷。
无数军民跪在地上,整齐地点上香,一仰一伏地行着三跪九叩之礼,然后遵令站起身来,挥舞着手中的红黄的火焰。朱有满面都是泪水,他发觉很多人都和他一样满面泪水。
忽然,乐官举旗示意,欢呼声渐渐平息,原来江中的龙舟已停下了,正泊在朱有面前的岸边。
待双耳的回响消失后,朱有仔细端详了龙舟,他发现刚才远远看到的龙舟上巍峨壮丽的景观,竟是一座雄伟的宫殿,宫殿共有四重,朱有用木师的眼光简单地目测了一下,它高约四十尺,长约二百尺,上面装饰着金碧朱翠,坠着五彩流苏,殿阁上雕镂着飞龙走凤,穹顶飞檐铺的是金黄的琉璃瓦。
朱有惊异地问都尉:“大人,怎么皇宫被搬到船上了?”
都尉轻轻抚摸着朱有的肩膀说:“傻孩子,这是直接在船上建的行宫。”
掌令军官低声说了句:“开始献食了!”只见数千名民众提着早已准备好的锦盒走向江边。“供奉船上人吃的饭食都装在锦盒里。”掌旗军官为朱有解释道。在视野所及的几十条大船上,船舷边都放出了许多小划船,向岸边驶来。有些已在岸边接应着锦盒,又小心翼翼地放进船舱内。
一名锦衣男子带着几名军士,从来自龙舟的一只小划船上施施然走下,被在岸边恭候的官员迎到城墙上。在离朱有约三四十尺远的地方,锦衣男子打开一张黄绢。所有人都跪下了,朱有也跟着跪下。
掌令军官低声告诉朱有:“这是王公公,皇帝身边的红人。他要念皇上的诏书了。”
王公公尖着嗓子念了一通,朱有几乎全没听懂。一个红衣胖子,掌旗军官说他便是彭城郡守郡守为一郡行政长官,通守为其副职,郡丞则为郡守的主要辅助官吏。,站到前列,尽量用通俗的话,对皇上的圣旨做了番解说,大意是:古代伟大的帝王都要来到民间,观察各地的风俗习惯,这样既是出于关爱黎民百姓的目的,又有利于安定边疆。自从皇上即位以来,承蒙上天的眷顾,四方的胡人都向我朝表示归顺。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盛事。皇上当然觉得很快乐,也想和百姓分享这份快乐。考虑到山东山东:指崤山以东的中原地区。地区的百姓多年来饱受战争的侵扰,皇上决定采取以下措施,对百姓进行照顾:一,凡这次皇上巡视所经过的地区,全部免除人民二年的租调。二,这些地区凡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人发给大米五担,猪肉二十斤。三,妇人的身体天然不适合于过强的劳作,皇上决定全部免除她们所服的劳役。
彭城郡守解说完毕,便带领城墙上一干人和原野上的百姓一起向皇上的诏书跪拜,并齐声高呼:“感谢皇上的圣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野上黑压压跪在地上的人群相继起身,扑打着衣服上的尘土。但堤岸上仍有一些白发长髯的老人长跪不起,他们用苍老、颤栗的声音,对着龙舟杂七杂八地喊道:“皇上真是尧舜再世!”“皇上英明啊!”“臣民苏有德感谢皇上大恩大德!”“臣民郑十六敬祝皇上万寿无疆!”……
这时,王公公过来,把都尉和彭城郡守一齐叫走,说是皇上召见。即使就这么匆忙的一瞬,朱有还是明快地观察到,王公公的确没有一根胡髭。
大运河浩浩缈缈地流淌,河水与岸边石板不时地轻轻低语,阳光下水上宫殿的倒影里的穹顶飞檐被微风吹皱成层层涟漪,涟漪又向远方荡漾开去。
都尉走后约有半个时辰,王公公好像从地底下冒出,把正对着江水发怔的朱有等人叫了过来:“你们谁是朱有勇士?”
什么,什么?
掌令军官捅了捅:“叫你呢!”
王公公问:“你是朱有吗?皇上要召见你。”
朱有的第一反应是立即感到刚才有些对不起王公公。然后是一片恍惚。从这一刻起,他的双腿颤栗,跟在王公公后面,一步踩在棉花上,一步踩在云朵里,轻飘飘地走到岸边,又软软地跨进小划船,驶近龙舟近旁。乘着吊篮上到船舷,犹如坐着天梯,头是这么晕乎,却又异常地清晰。在龙舟的甲板上,在二重、三重宫殿的回廊,他看到了世界上最鲜艳漂亮的锦绣衣饰,看到了世界上最漂亮的一组女子,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画中。
不知道穿过多少雕梁画栋,身子也被铁甲卫士搜查了三次,终于来到了龙舟顶部,水上宫殿的最高层。感觉不是在地面,而是处在云空中,大朵大朵的白云悬挂在头顶上方不远处。
王公公低声喝道:“还不跪拜皇上?!”
顺着王公公的视线看过去,一位穿着锦绣黄龙袍的中年人坐在宫殿正中宽大的座椅上,座椅上若隐若现地盘着一条暗红色的雕龙。那龙椅便是人间最高点了,那人便是中国第一人,在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安详地坐着。
朱有的心儿跳动得几乎窒息,甚至可以听见血在身体内流淌的声响。他就是皇上!
朱有跪下便拜:“皇上,您万岁万岁万万岁!祝您万寿无疆!”
他的声音明显在打颤儿。
皇上微笑着说:“孩子,起来吧。”
皇上的声音是那么和蔼,有一种说不出的磁力。
王公公忙把朱有从地上扶起。
皇上对朱有身旁的一个人说:“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年幼。”
朱有一看,那人正是都尉,只听见都尉回答:“启禀皇上,这孩子对至尊至尊:古代对皇帝的尊称。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几个月来常对臣说,要干几件非常漂亮的大事,为朝廷立功,好有机会面见圣上。在这种赤诚的心意促成下,他才屡创奇迹。今日至尊满足了一位孩子的愿望,真可谓缔造了一桩千古美事,足以激励世人效仿,为皇上尽心尽力。”
皇上肃穆地点点头说:“如果天下百姓都像这孩子那样,朕又何忧不能达成至治,令今世媲美于尧舜之世。苏丞相丞相:也称相国。隋制,由中书(又称内史)、门下、尚书三省分掌宰相事权,中书省负责起草诏令;门下省负责审核诏令;尚书省负责执行诏令,处理政务,下设吏、民、礼、兵、刑、工六部。三省长官都是真宰相,宰相职位遂由秦汉时一人发展为群体,但人们习惯上仍将首席宰相尊称为丞相或相国。,”他又唤都尉身旁一位白胡子老臣,“着中书省把少年勇士朱有的奇事写成诏书,书成后交朕审定,然后发榜公示天下,以激浊扬清,感召世人。”
苏丞相执笏躬身,向皇上拜了两拜,说:“臣遵旨。”
皇上看了看朱有,又对都尉说:“栋梁运输的进度如何?”
都尉恭敬地回答起皇上的提问。对于他们之间的对话,朱有有些似懂非懂,他搔着头皮,望望都尉,又望望皇上。皇上果然像传说中那样丰神俊朗,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威仪,每看他一眼,就感觉内心有一种庄严感在隐秘地升腾。不过……多少还是有点点令人遗憾的地方?。少年的心中掠过几丝失望,又很快被周围事物吸引住了,他四下贪婪地张望着,好像要把这人间至高至圣地的奇景全都装在心头,过后好出去向人炫耀。离皇上右侧约有两丈处的雕栏上站着的两只巨鹰,落入了他的视线,那两只巨鹰黑白相间,静静地凝视着,眼神中充满了攫取的力量,又好像随时准备飞翔于窗外的云空。朱有看看静静的巨鹰,又看看沉寂不动的皇上,一个奇异的念头在心田蠢蠢欲动。
皇上注意到朱有的异常,与都尉说完话,便略侧身子温和地问:“孩子,见到了朕,是不是感到失望?”
朱有模仿苏丞相的姿势向皇上执礼:“臣民启禀皇上,是有一点点儿,我原来以为皇上就像画中人物一样漂亮呢。”
对于这位山野少年的率直之言,在场的大臣们无不大惊失色,但皇上却宽厚优雅地笑着说:“继续说说你的观感吧,孩子。”
朱有受到鼓励,又信口说道:“但、但是,皇上,我觉得您好像那只鹰,那只神鹰,您的眼神就、就像鹰那样锐利,您坐在那儿,像鹰呆着不动,简直威武得不得了。”
“人说童言无忌,果然如此。”皇上拍着龙椅扶手大笑着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朕比作鹰。”
“山野小子没见过世面,胡言乱语,还望皇上海涵。”都尉急忙启奏,“天子为天帝之子,乃真龙出世,岂可拿鹰作比?”
“不然,”皇上微微摇头说,“夫鹰和龙同为神物,龙为海空之王,而鹰为云空之王,随云气变化万千,时而以天临地俯瞰天下,时而由地行天翱翔九霄,誉朕为鹰,又有何不妥?”
都尉放下心来,向皇上拜了两拜,说:“皇上胸襟海阔,臣等感佩万分。”
皇上笑着,轻轻指了指朱有说:“小子率性而言,可爱之极,令朕颇感快乐。书传曰,圣人不弃草莽。朕首开天下进士科举时代最高层考试叫殿试,殿试考中者称进士。隋大业年间首开进士科,以此为标志,古代选拔官吏的方法由察举制转变为科举制。科,凭考试取官,正是要不拘一格拔擢英才。但总惧不能完全领会天意,出于疏忽而将英才遗忘于草莽江湖。朱有勇士不就是草莽英俊么,这也是卿为朝廷发掘出来的人才啊。”
可怜朱有一直听不懂这奥妙文雅的圣意,呆在一旁神色颇为惶恐,后来看见皇上笑了,都尉和苏丞相他们都笑了,知道准是自己令皇上开心了,也高兴地憨笑着张望众人。
“孩子,”皇上饶有兴致地问朱有,“你和你父可有意为朕锻造玄铁剑么?”
“玄铁剑?”朱有霎时眉飞色舞,“当然愿意,皇上,我和爹爹愿意用世上最好的玄铁,打造出最锋利最锋利的宝剑,献给皇上您!”
朱有的忠诚溢于言表,也令皇上感动。皇上沉吟着,略转身问:“苏丞相,你看朕封朱有勇士为散骑大夫如何?”
苏丞相执笏,躬身说道:“皇上,是从七品还是正七品?”
“正七品。”皇上答道。
“皇上圣明!”苏丞相执笏拜了两拜。
王公公在旁边用力地拉了拉朱有的膀臂说:“还不赶快叩谢皇上的恩封?!”
朱有连忙跪下,行三拜九叩之礼,然后说:“臣民朱有万分感谢皇上的封、封……对,恩封。臣民一定用尽全力,永远效忠皇上!”
对于朱有的机灵和礼仪,皇上感到满意:“起来吧,孩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朕的散骑大夫了,负责为朕督察玄铁剑的锻造事宜,另辅助王公公做一些杂务。”
“是,皇上。”
皇上又对监工都尉说:“卿勤勉为国,朕甚是满意。今日简单见一下面,明日再与卿细论公务,朕留散骑大夫在龙舟上住一宿,由王公公带着到处观赏观赏。”
监工都尉和王公公恭敬地答道:“臣遵旨。”
这一晚就甭提过得多累了。王公公匆匆地几乎把全部的礼仪都简略地向朱有教授了一遍,中间连晚饭都吃得很草率。到了深夜戌时,朱有总算放了假。他得到王公公的允许,在所住的一楼甲板上溜达。四野一片漆黑,在满天星斗下,江水嗖嗖地流淌着。一阵悠扬的音乐缥缥缈缈地传来,朱有踮起脚尖寻找,发现乐声来自四重皇宫,他的脚尖本能地四下探寻上楼的阁道,要去瞧个究竟,却被铁甲卫士严肃地拦住。他想说点什么,可卫士就像黑夜一样沉默无语。
朱有只好回到房间,这是王公公独自的小睡房,在黑暗中,他躺在床上,听着江水吞吐岸石的咕咕声,很快便睡熟了。
次日清晨,在甲板上,一位背着大胡琴的乐师主动与早早起床的朱有打招呼:“嗨小伙子,你就是昨天刚刚授官的散骑大夫么,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叫朱有。”朱有觉得好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是皇上昨晚对我们讲的。”乐师得意地说,“皇上在昨晚的宴席上亲口对大伙说,‘朕今日不喜彭城的奇珍异宝,而喜又为国家觅得一位难得的人才。’小伙子,是你发现了林子里的宫殿栋梁,又帮朝廷造出了玄铁,看,我没有说错吧?”
“叔叔,你说我这个散、散骑大夫的官有多大?”
“相当于一个县官的品级吧,不过没有多少实权。”
“啊,皇上怎么封我做这么大……”
“这就是皇上圣明的地方?,皇上说,你一片赤诚,朝廷要树你为榜样,让天下人都学习。不封你做一个大官,怎能令天下人羡慕呢?”
朱有对皇上钦佩无比,他抬头向皇上所在的四重宫殿看去,宫殿被晨光蒙上了一层暗红的云雾,有一种说不出的巍峨和神秘。他又问:“昨天晚上是你们……那么晚弹奏音乐累不累?”
“不累,这是皇帝休息的一种方式。”
“你们可真幸福。天天可以呆在皇上身边。”
“是啊,历史上还找不到有哪个朝代,像今天的皇上这么重视咱乐师的。乐师生活在本朝呀,才像个乐师的样子?。皇上真是多才多艺,他老人家肯定要算天下最懂音乐的了,跟他相比,我们算得了什么!过去南北分裂的时候,北方强悍,南方文弱,北人是看不起南人的,他们常说,‘嘿,他们南人,’就跟胡人常说‘哼,他们汉人’是一个意思。咱南人的音乐也被说成是靡靡之音,说让人软啊,让人面啊。只有皇上才这么重视咱南人的文化,说咱才是中原正宗。皇上的气魄多大啊,真正是包容六合,他把万国的音乐都集中到咱中华上国来了,咱皇宫燕乐中,什么好的都有,我给你数数,”乐师扳起了指头,“清商,西凉,龟兹,天竺,康国,疏勒,安国,高丽高丽:今朝鲜。,礼毕,总共九部乐,其实啊包括上千种乐派,自古以来的音乐,从没有像我大隋国今天这么丰盛、这么兴旺过。”
乐师见朱有露出茫然的神色,知道他不懂,便遗憾地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朱有又换了个话题问:“我听说皇上对胡人们很好,爱民如子,他们都感动了,称皇上为圣人可汗!”
“那当然。当年太上皇开皇年间,皇上还是晋王的时候,就带着五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征讨南朝,皇上严明军纪,秋毫无犯,江南百姓至今还感念着皇上的恩德。皇上对北方胡人当然也是没说的?,突厥突厥是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西魏大统年间在大漠中崛起,始建立政权。其王曰可汗,可汗之妻曰可敦,别部领兵者曰设,可汗子弟曰特勒。隋开皇二年,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东突厥臣服于隋,隋文帝杨坚扶植启民可汗为其守卫北部边疆。大业四年,启民可汗病逝,子咄吉立,是为始毕可汗。人从我朝不知都获得过多少奖赏,简直都、都……连他们的可汗都跟着咱皇上到处跑,享尽了清福,皇上几次催他,他都不愿回去,也是,回到他那大漠里呆着有啥意思,嗨。”乐师不屑地摇了摇头。
“那胡人习不习惯我们中华的饮食、音乐、衣裳呢?”
“当然喜欢?,好东西谁不喜欢,他们简直喜欢得不得了,这一切应该早在皇上的神算之中吧,皇上就是要用我中华的音乐呀、饮食呀、文化呀去熏陶这些蛮族,教化他们成为开化人。
“说别的我还不是很清楚,还是说说咱们乐界吧,好多事情都是我亲身经历的。我就给你说说我朝乐界最热闹的一件盛事,简直,简直……来,咱们就在这儿坐下,将就一下,好,好。
“我说了,那大概是大业二年吧,突厥启民可汗来朝,皇上就下令让全国各地各种各样的散乐都集中到京师,首先在宫中演奏,由启民可汗和我朝王公大人们欣赏。后来皇上说,这么好听的音乐,连外人都享受了,怎么能不让我的子民们享受呢,‘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就是好东西不要一个人享受,要让大家享受……我当然也参加了,几乎所有的重要场合能跑得了我?那他们就不成个样子了。好,我继续说。于是皇上就让我们到大街上表演,从端门外到建国门外,总共七八里长吧,全都开作戏场子,那些杂技艺人们全穿上锦绣衣裳,都是太常寺太常寺:官署名,掌管礼乐郊庙社稷事宜。配制的。那些歌舞艺人们为了弄得滑稽些,哈,有意地穿起妇人的衣服,装扮得像个娘儿们,各类化了装的演员听说总共有三万人,真是盛极一时啊!我们乐师当然是主角?,我参加表演鱼龙漫延之乐,拉这个,这个(他竖起大拇指,表示自己乃是坐首把交椅的),那复杂,讲不出来,反正是场面最大、最好看的一出,天底下最漂亮的人儿都在我们这里,弹奏音乐最好的人儿都在我们这里,嗓子最好的人儿也都在我们这里。我们演最气派的鱼龙漫延之乐,杂技艺人们演什么幻人吐火、神龟负山,千变万化,总之,大概自古以来都没有这么多好玩的、精彩的娱乐这样集中在一起吧,京师的那些百姓,不分男女老少,看的那个眼珠子都不能转啦,哈哈,就像这个样子——”
“我多想做个京师人啊。”
“那当然,谁不想啊,但只有少数人有这般好运,历朝历代都这样,是不是?别打岔,我继续跟你说,刚才说到哪儿了?对,鱼龙漫延之乐。最好玩的是那些胡人们,什么单于,什么可汗啊,一个个看的口水直流,哟,世界上还有这么繁华的国家呀,原来以为只有天上才有呢,原来中华上国就是这样富有啊,来到中华上国的京城,简直就像进入了神仙世界。胡人们在咱京城过的日子,也的确快乐得像个神仙似的,皇上特地命令,胡人们不论走到哪儿,吃饭喝酒都不要钱,喝醉了还有马车给送回去,这日子过的!胡人们也到处走一走,看一看,摸一摸,看这中华是不是骗咱们哪,他一摸,嘿,连街上卖菜的坐席都是用上等龙须草编成的……当然,当然,都是从太常寺拿出来的,有时候也需要这样,是不是……他一摸,这下子可就服哪,从此死心蹋地。胡人说,这中华果然是神仙之国,所以他们才称皇上为圣人可汗,对——圣人可汗就是从这里来的,出处就在这里。你光用武力打他,他不服,过去汉朝不也用武力?他打不赢你,但不服气,结果呢,打了几百年。现在咱皇上用的这一套,文武并用,以德化人,他们服啦,这就是咱皇上比过去的帝王,什么秦皇汉武们要高明的地方。胡人们对咱中华服到什么程度呢,我跟你说说,那个突厥国,在胡人中要算最大的国家了,它们那个国君,就是启民可汗,对皇上说,我们不想穿那些羊袍袄子了,皇上,让咱换上中华的丝绸衣服吧。你猜皇上答应了没有?你猜猜,什么,不敢乱猜?嗨,要是你、我,肯定答应了,可咱皇上——不答应。为啥?这就是皇上英明伟大的地方啊,尊重胡人的风俗呗,咱中国要的是他们的心,要的是汉人和胡人世代和睦,永不交战,而不是要他们换咱们的衣服,免得一些坏人挑唆,哪里都有坏人,可不是吗,免得他们挑唆,引起好人误解啦。”
饶是乐师这样滔滔不绝的人,一口气说了这些,也有些累了。
朱有怀着无限的崇敬,再次抬头向皇上所在的四重宫殿看去,这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明媚地照在穹顶飞檐上,耀得宫殿闪闪发亮,气象万千,有一种金灿灿的神秘。
乐师问朱有:“你知道皇上为何喜欢你吗?不知道?你这个运气好的小子,你第一次就撞上了他最喜欢的东西上面了,我们跟着皇上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但谁敢说,小子,你行,理当作官。戏文上怎么说的?英雄爱英雄!咱皇上最喜欢鹰。他常说,鹰是云空之王。你知道皇上喜欢鹰到什么程度?有一年,皇上征集天下驯鹰师齐集东都东都:今河南洛阳,当时是隋国陪都。,结果到的人有一万多,到的鹰也有一万多,你想一想,想一想上万只鹰飞在天空上的情景吧!”
朱有神情悠悠,仿佛进入了乐师讲述的那个世界。
“你还没有听说过‘正月十五闹花灯’的事吧?”
“叔叔,快说给我听!怎么个热闹法?”
乐师眉飞色舞,正要继续海聊,却被王公公打断,不知在什么时候,王公公已来到两人的近旁:“怎么,楚乐师,一大早就和散骑大夫聊上了?有没有吹自己如何如何风光?”
楚乐师笑呵呵地起身:“哪里哪里,我是在向他介绍我朝盛事呢,什么长安大会,什么胡人吃饭不要钱哪,我最上火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讲……好啦,我得走啦,公公,上次拜托您的事您可记挂着,我那侄儿……”
王公公向乐师一摆手,转身向朱有说:“散骑大夫,现在你得到吏部点个卯,再上礼部领取官服。走,那位王千牛千牛:又称千牛备身,皇帝的随身侍卫,掌执御刀。带你去!”
朱有的视线转向王千牛,又不由自主地越过王千牛看向他的身后,阳光下的大运河波光粼粼,江水映衬着天空蔚蓝色的倒影,像发亮的缎子一样任意卷舒……
散骑大夫朝服是崭新的,浅绿的缎面,上面绣着一只野雉,朱有穿着它参加了平生第一次上朝,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又盛大又堂皇,当数百名文武官员退朝后,大朵大朵的祥云还在天空中飘浮。朱有和都尉,还有七八位朝廷重臣被留下了。
皇上伏在一张朱红的大台上,认真地研读着大隋地图,食指和中指并着,在一条条细线之间缓缓地移动,偶尔问点什么,一旁站着的大臣忙躬身作答。现在做官了,得认真研究点国家大事了,朱有尖着耳朵在一旁静听,很快听出朝廷正筹划把运河开向江南的事。皇上冷峻地提出,如果把运河开至余杭余杭:今浙江杭州。的话,请民部核算一下,将给朝廷带来多大的收益?请工部运筹一下,选取哪种方案,是新开挖,还是把弯弯绕绕的旧河全部翻修一下,工程进度最快?皇上甚至请诸位大臣设想一下,如果这条河段完工后,是否可以考虑把运河开至五岭、广州和交趾交趾:今越南河内。?皇上的手指已经缓缓地划过几乎大半个中国,掠过一条条江河一个个州府,语气仍是那么淡定。
见都尉和二三位大臣面露疑虑,皇上沉吟了片刻,对苏丞相说:“这几位爱卿近年不在朕的身边,不见得能完全领会朕的旨意,苏丞相,你来简单地向几位爱卿介绍一下朕的大政方略吧。”
苏丞相执笏向皇上拜了两拜,朗声说道:“臣遵旨。众位大臣都知晓,皇上自即位以来,无时无刻不在为国家考虑。我大隋土地之广大,人口之众多,财富之丰饶,为世间万国所不可比拟。但大有大的难处啊,尤其是水陆交通不便,四方之物力虽然丰饶,却很难集中于京城。国家每欲在西北有所进取,都受制于粮草、衣物、兵甲、马匹诸多物资的不足。
“比如江南,自吴主孙权开辟以来,因有长江淮河之水灌溉,千里山河成为沃野,每亩田地可产谷粮五六百斤,比北方良田的产量都要高十之三四。此地粮食多有结余,却无法运输,陆路所需人工之大,乃以亿万计,所运物资,尚抵不上路途中运卒和马夫所食,还不如不运。
“众位同僚都知道水运的优势,水运一个工抵得上陆运六个工,而运输时间也缩短了十之七八,所节省的粮食更是不可计量。但我大隋国主要河流天生互不相连,历代君王只有望水兴叹,蹉跎岁月。
“我皇上天姿英发,想前人之未所想,行前人之未敢为,大业元年,皇上发河南诸郡男丁百万,开通济渠,由泗入淮。随后又发淮南淮南:今安徽寿春。民十余万,开邗沟,通自山阳至扬子江水路。大业四年,皇上又下诏发河北诸郡男丁百余万,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黄河,北通涿郡涿郡:今北京。。现在皇上又筹划开掘江南运河,按皇上的圣意,自京口京口:今江苏镇江。至余杭,将修八百里广渠。这四条水路,都是由皇上亲自运筹,或因袭旧有水路,或新开短程通途。皇上谋全局于圣怀,又鞭鞑宇内,分步施工,使官民力行不懈,不到五年便修成运河之大体;又在东都和运河沿线修建千百官仓,用于储存漕米和货物,使我大隋南北通途,四方物聚,两都之间仓储高耸入云,物资之丰饶为历代不及。凭借如此巨伟财力,皇上又运筹帷幄,向西北诸胡与突厥或文抚或用武,乃使奸恶枭灭,万方来朝,各族子民蒙受我圣上的宽待厚赐,又非禽兽,谁无人性,每对浩荡皇恩,即使冥顽不化之徒也思幡然悔悟,踊跃舞蹈。诸胡与突厥感恩戴德,乃自发推举我皇上为圣人可汗,为万邦之主。自古以来的君王抚边怀远,文治武功,从没有能像我皇上这般辉煌灿烂的!
“上述所举功业,历历在册,全都建在修筑大运河、汇集四方资财的宏图伟略之上。当其未成就之前,朝野不无怀疑犹豫之徒。当其大功告成之后,即使村妇愚夫,都知晓皇上之高明远虑。这些年来,皇上夙兴夜寐,呕心沥血,至诚之意感动天帝,天帝也以不朽盛大之功业回报他的爱子。呜呼,臣等愚昧少智,躬逢盛世,匍匐在圣皇引领之下,是何等的荣幸!”
苏丞相言毕,众大臣竦然动容。懵懵懂懂的朱有崇敬地向皇上看去,皇上的脸上并无多少得意之色,仅仅微微地点了点头说:“诸位爱卿有何意见相告?王宫监,你在江都操劳半载,当有所体验,为朕言说一二。”
王宫监,一位身材高大、长着厚重的鹰钩鼻、目小如豆却转动灵活的男子,前出数步,执笏躬身,向皇上拜了两拜,说道:“启奏皇上,臣在江都效劳,由官府深入民间,才知晓黎民百姓对我皇上爱戴之深。皇上每有免除租调的诏令下达,江都百姓无不执香焚烛,三呼万岁,无限感念皇上对子民慈悯眷顾的盛德。皇上每有开河筑宫的调遣,江都百姓无不踊跃报名,自言愿为皇上竭尽绵力、万死不辞。常有长老长老:年纪大的人。对臣说,我皇上之功德,即使秦皇汉武也比不上啊,当可与舜与禹并立为三皇,而为千秋万世所膜拜。”
皇上不以为然地说:“舜帝南巡,虽然亲临边远,所为却非关实务,优哉游哉,对于当代和后世又有何补?大禹治水,虽切正题,对付的却只是一条黄河。古代诸多明君圣王,往往虚名重于实绩,后世盲目称颂,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
“圣上所言极是。”王宫监急忙应道,“臣在运河工地亲身体验,更知皇上筹划之深远,魄力之雄伟,运作之精密,世间谁人可及。今日听皇上阐述,臣心头更加洞明。皇上深谋远虑,把全国的万千水系通盘规划,让四海的资财第一次能够畅达转输,又威德并用,降服万邦,为百代开太平,在智力上我皇上已高高超越于舜,而论魄力和局面更远远优异于禹,岂止今世,自古圣哲明君,要数我皇上的功业最为显赫,智力也无一人能及我皇上十之一二。”
皇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慰勉道:“王宫监可谓一点即透。朕已听过御史禀报,知你在江都督导得力,很是干练,有你在,朕就放心了,你知晓江都干系甚大,可不勉哉。”
王宫监感激地叩谢过皇上,退回原地。
皇上把注意力转向都尉:“许都尉,昨日卿所上奏章朕已阅过,江都所需栋梁能在期限内采办完毕,卿与十五万军民劳苦功高。朕今日有一言要问:卿估计你那里能否再采办五百根栋梁?朕的汾阳、晋阳晋阳:今山西太原。、涿郡各行宫正急需扩建,卿能否为朕再续一力,督办此事?”
“启禀皇上,”皇上的旨意显然出乎许都尉的意料之外,许都尉陷入巨大的犹豫之中,冷汗刷地流了下来,“这个……待臣考虑片刻。”
皇上神色颇有几分不悦,冷冷地说:“那卿就去考虑吧。散骑大夫朱有,朕问你,听说你直接进出过大野林,依你之见,那地方能否再找出五百根栋梁?”
朱有为难地看了看许都尉,然后向皇上躬身拜了两拜,说道:“臣朱有启禀皇上,臣那次是迷了路,一下就碰到了六十多根栋梁。臣估计那片野林子既然自神农爷过后从没人再进去过,肯定还长着不少栋梁没被砍伐掉。臣估计可以找到、找到……几百根栋梁。为了皇上,臣愿意再次前往,就是再迷一次路,臣也不怕!”
众大臣都笑了,皇上也略露喜色,慰勉道:“壮哉,散骑大夫,看来朕没有看错你。”
众人把目光移向许都尉。许都尉的头稍稍低垂着,面颊微微有些发颤,显示他的内心正处在一场巨大的风暴之中。仅过片刻,他抬起头来,面色上显示已风平浪静。只见他前出数步,在皇上面前跪下,施了三拜九叩之礼,然后跪在地上直起身子,说道:“臣许衡有一本要启奏皇上。”
“爱卿平身吧,有话就直说。”皇上的声音里有一种明显的冷淡。
许都尉起身站立,诚挚地对皇上说:“启禀皇上,臣为先帝效力十五年,又为皇上效力七年,先帝和皇上待臣甚厚,臣受恩深重,怎敢以一己之私而有所隐瞒,愿直言臣亲眼目睹的一些事实,以利于圣上全面权衡国事。臣以为,七年来,皇上勤于政务,内修建运河疏通南北水路,汇聚四海资财;外对胡人文武兼施,使四海宾服。自古以来,没有哪一位君王曾取得像皇上这般辉煌的功业。但是,臣又听古圣贤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今日朝廷开运河,修长城,筑行宫,工程量如此浩大,比如,臣所负责的采办栋梁,在到达水路之前,便要走山路、陆路一千三百里,每运一根栋梁要用几十万个工。如果再采伐五百根栋梁,便要耗费一万万个以上的人工啊。其它工程所费人力物力之巨大,比照之下也可以想见。百姓承受的劳役如此繁重,早已有所疲乏,皇上啊,得适当减少一些大工程,放在来日慢慢施行也未尝不可,否则臣恐怕百姓承受不起啊。”
这一番话说出后,众大臣张口结舌。皇上已颇有些不耐,但仍沉住气说:“爱卿还有什么要讲的,继续吧!”
“臣以至诚之心,伏愿皇上多留京师,少到各地巡视,以安定国家根本。”许都尉顿了顿,又说道,“臣听说天子为四海至尊,须静以待物,不宜久处外地。有何军国要务,皇上只需规划远图,由臣子们来具体执行。望皇上安守中枢,以临四方。这些都是臣下肺腑之言,蕴藏于胸中已有很久,今日一吐为快,希冀能对国事有所补益,唯皇上明察。”
皇上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很久不说一句话。众大臣也惶惶然不敢发言。
又过了许久,皇上缓缓开口说:“卿是朕历来所看重的大臣,这么多年一直参预国事,怎么还不理解朕的苦衷?我对卿有几句真言相送: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一片好心,妇人之仁。卿以为朕之所言是否切中卿的要害?”
“皇上……”
“卿以为朕巡视四方是为了游玩享乐么?卿囿于一方之见,怎知朕之深谋远虑。自古以来的君王久处于禁宫之中,自幼与妇人为伍,不知民间疾苦,不察四海虚实动静。所以魏晋以来,中国乃有三百年战乱,南北对峙,兵火相继,天下生灵涂炭。朕自即位以来,常思将数千年旧制一举打破,为万代立法,永久改变君王的治国方式。朕即位至今已有七年,待在长安禁宫不过一年有半,难道是朕不会安享福乐吗?朕所以北上草原,西越沙漠,不过意在安抚边陲,威慑蛮夷。朕所以南下会稽会稽:今浙江绍兴。,东至大海,不过意在伸民冤屈,奖励农桑。朕所以三下江都,一出燕赵,不过意在规划水陆,督核进度。如果说朕在文治武功上略有可媲美于前贤之处,难道是朕安居禁宫、坐享天成而获得的吗?”
一位身材肥胖的大臣接口道:“启禀皇上,容臣说两句。臣在工部执事多年,最深切感受到皇上谋划大局的艰难辛苦。大运河造福亿万斯民,即使过了百代,人们也将享用它的便利,这在今日已无人有疑问了。然而臣亲眼所见,运河每一条水路,如何开掘最佳,所耗资财多少,都经过皇上的反复掂量,周详考虑。诸多事情,臣等虽竭尽忠诚,但为智力所限而常有阙失,多亏皇上临场督导,洞烛幽明,比如开汴渠,工部原意袭用旧道,若非皇上另辟蹊径,新造一条水渠,岂有今日之便捷?工部原规划运河只由东都开至长安,而皇上视野如大海般辽阔,在江都即决策将运河向北开至涿郡,于是新修永济渠,使涿郡成为调运燕赵资粮的主要通道,更起到了安抚北方诸胡的巨大功效。如此规模弘远,真正是妙手天成,绝非臣等的智力可及。凡此之事,所在多多,不可胜数。”
“朕如若不亲抵现场,怎能别开生面?”皇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朕欲为万代立法,使自朕以后的君王下临民间,深入边远,勤于政事,成为定规。朕在各地大修行宫,立意就在于此。民虽有一时辛劳,然而可以换来永久安逸,谁重谁轻,自能明辨。朕也时时注意体察民艰,不断减免各地税赋,让民不时地获得一些休息。但为大事者岂能讲究妇人之仁,谋划千代者必须雷厉风行于当时。愿诸位大臣能体味朕的苦衷。”
“皇上为万代立法,所谋何其深远!臣智力愚钝,不能领会圣意,不能为圣上分忧,实在是惭愧万分。”都尉说完,伏地痛哭,哭声中透露出万般复杂的情愫。
众大臣全都扯起衣袖揩泪。散骑大夫朱有看着这一幕,心中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神色黯然,对都尉道:“卿久在深山,也太累了,着返乡休息一时吧。宇文工部,有谁可以代替许都尉?”
刚刚插话的那位肥胖大臣回道:“启奏皇上,右候卫将军隋代设置十二卫掌管中央军队,分左、右卫(又称左、右翊卫),左、右武卫,左、右候卫,左、右屯卫,左、右御卫,左、右骁卫。另有左右备身府、左右监门府等四府执宫廷宿卫之事。每一卫或府设置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贺擒虎似可用,由皇上定夺。他曾在开皇年间任长城监工都尉,颇有督导经验和魄力。”
皇上道:“好吧,就这样了。”他轻轻地对许都尉一摆手,“爱卿请回吧。”
许都尉含泪叩拜,然后退下。朱有惶惶然跟随着退下。
二人默默无语地走下楼阁,刚走到甲板上,便听见刚才所处的顶层宫殿传来了阵阵雄浑的音乐声,有一人放声高歌,众人和唱:
大运河啊大运河,
你波涛浩渺,如山涌起,
星汉灿烂,隐没其里,
世代更替,永泛江水,
流英雄血,流英雄泪,
飘忽苍凉的歌乐声中,朱有好像听出了宇文工部、王宫监和苏丞相的声音,却又不敢肯定。
他看见许都尉胸膛起伏,脸上老泪纵横。
朱有想:皇上是否也在无声地流泪?
天空中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
远处,江水卷起一线白浪,直逼天际。
唐朝 李世民 筑东阳
第三章、雁门之围
四年以后,朱有骑马奔驰在家乡黄云镇通向离石离石:今山西吕梁。的土路上,身后是枯黄的野草,被剥光了树皮的白惨惨的树干,父亲的坟墓,还有对于三次远征高丽战争的奇幻记忆。战争的烙铁在他的面容上烙上了成年男子的沧桑,它要比唇上毛匝匝的胡髭和突出的喉结更容易辨认。
四年前,他在运河边看到了皇上龙舟船队五千只战船在水面上举行的大游行,看到了十几万羽林军肩扛五彩旗、身插孔雀和雄鸡的羽毛沿着运河堤岸顺流而下,那种遮天蔽日、富丽堂皇的景象,给他造成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令他头晕目眩。这种晕眩一直持续到江都,他在与都尉洒泪相别后的次日,便被王千牛和几名铁甲卫士找到,皇上命他跟随大队赶往江都,他从此随侍在皇上身边,被当作江湖英俊的楷模,“一只土花瓶儿”,四处招摇。而他的父亲则被一纸诏书调到涿郡,为皇上锻造玄铁剑,诏书上还有意提到朱有被任命为散骑大夫的事儿,令老头儿光宗耀祖了一番,也头晕目眩了好几年,最终把命送进了涿郡的皇家兵器炉。朱有用了三个月时间,才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用马车把老头儿的尸骨运回家乡,在太祖、祖父长满乱草的土包旁,堆起一座新的黄土包。
两把宝剑紧贴在朱有的背上,它们用牛皮和丝绸反复缠绕着,一把非常沉重,一把颇为轻盈。沉重的那把是太祖留下的玄铁剑,它经过祖父中转,传到了父亲手上。父亲在临去涿郡前,把它埋在祖屋的地下,朱有这次给取了出来。它就像父亲断气前给他描述的,重沉沉的,又黑黝黝的黑。轻盈的那把,是好友沈光送给他的礼物,据沈光说,它是高丽国一位王公的佩剑,这把佩剑在它的原主人用手捂住流出的绿肠子瘫软到地上之前,已经被沈光给抢在手中。朱有把它在磨石上磨了几百遍,都没能拭掉上面的血痕。如今背贴着它那有些冰凉的锋刃,令他回想起好友沈光,也回想起他几乎不愿再回想的战争的血腥。
在皇上的随行队伍中,朱有参加了历史上最为大张旗鼓的一次战争,到江都的第二年,时为大业八年,皇上终于决断,向不事藩礼已久的高丽国发动第一次远征。皇上的一纸诏令集中了全国一百零九万军队,这支空前庞大的军队阵列连绵千里,光出发就用了四十天,路上还有几十万民夫为军队运送谷粮。在海上,有三万艘战船为陆军运输兵甲和攻城器械,并作侧翼支援。但是,“由于前线将领不听我皇上的号令”(这是王公公向朱有提供的标准说法),渡过辽河的九路大军共三十六万人,在敌坚城之下全线崩溃,回到辽西时仅剩下二千七百人。皇上羞愧难当,用铁链把一百多名将军和大臣锁成一串儿,从涿郡到东都一直拖了一千多里,末了大部斩杀在泰皇宫门外的台阶下。
大业九年,皇上为了对高丽国实施报复,发动了第二次远征。就在这次战争中,朱有结识了志愿报名上战场的勇士沈光,这把高丽王公的佩剑,便是在那次战争中从沈光那儿得到的,不过一开始他们还无缘相识。那一天大隋军向高丽辽东城辽东城:今辽宁辽阳。发起攻击,皇上亲临一线指挥台督战,朱有随侍左右。大隋军用冲梯输送敢死队冲上敌城墙,只见一名死士第一个升到十五丈高的冲梯顶端平台,与城堞的敌军短兵相接,一气砍倒了十几名敌军。敌军又一下涌过来几十人,用长枪同时向那死士猛刺,那死士左挟右闪,却被几十杆长枪合在一起活活推下了平台,直朝地面坠落。观战的数万人同时发出“呀——”的惊呼。谁知那死士还没摔到地面,恰好碰到了冲竿垂下的炮绳,被他一把抓住,双脚倒勾着翻过身,又像猿猴一样灵巧而快速地攀爬到顶端平台,与敌军继续厮杀。观战的数万人又向他报以热烈的喝彩。皇上爱英雄啊,当场派卫士把那死士接下来,带到总指挥台这边儿。皇上亲自询问,那死士自报名叫沈光,外号“肉飞仙”,巧的是他的小名叫“总持”,居然和皇上在佛教中的法名一样。皇上高兴得很,任命他为朝请大夫,赐宝刀良马,令他把“肉飞仙”的技术教给羽林军的选锋们。沈光曾当着皇上的面表演过一招更绝的活儿,但见他口衔绳索,从地面爬到一面大纛的龙头,坐在上面系好绳头,手脚同时放开,透空倒下,落地前双腿略略刮一下旗杆,用一双手掌轻轻着地,然后双手撑在地面上快速地倒行了数十步,直看得人目瞪口呆。不满一旬,羽林军里的几十位选锋,还有顽性大起的朱有,都粗略地学会了这一招,晤,这边左脸上一块疤痕,就是那时一失手被地面石子给“咬”的。沈光后来嫌闷,再次带队上了前线,皇上怕他死于乱阵,又把他从血肉纷飞的沙场找回,永远地留在身边,不久又将他升为折冲郎将,但同僚们还是喜欢叫他“肉飞仙”,或者叫他“肉飞仙将军”。从这时起,朱有便和沈光朝夕相处,沈光常自嘲哥俩儿是皇上的两只花瓶儿:一只“土花瓶儿”,一只“肉花瓶儿”。
在皇上的亲自督战下,大隋军垒起的攻击性土城比敌方城堞还要高,高丽人遭受到大隋军居高临下的排弩暴风雨一般的连番射击,眼看便要顶不住了,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传来了礼部尚书杨玄感在后方发动叛乱的消息。数日后,兵部侍郎斛斯政神秘逃往高丽,这意味着高丽已知晓了大隋的全部作战机密,更知晓了大隋内部面临的严峻危机。皇上忍痛决断,乘黑夜秘密退军,时为大业九年六月二十八日本书时间记载采用的是中国传统夏历记法。夜二鼓。黑暗里跑着跑着,数十万大军的阵形便互相给搅乱了。第二日清早,朱有在一座小土丘上停住战马稍作休息,回首一看,老天爷呀,身后的平原上人流滚滚,就像洪水一样汹涌而来。
皇上的运气真是有点不好。可皇上就是跟这个小小的蛮夷顶上了劲儿。在镇压了杨玄感的叛乱、回到京城仅仅数月后,皇上又下令要对高丽发动第三次远征。大业十年二月,在金銮殿上,皇上召集文武百官商讨远征方略,可文武百官全都保持沉默,一连三日无一人开口。皇上气得接连十日拒不上朝。十日后,他干脆自个儿下达了出征的诏令,全国军队第三次向涿郡集中。可路上应征的和逃亡的几乎是擦肩而过,逃亡者们盲目地往回乱跑,有的甚至稀里糊涂跑到了军法处的铡刀跟前,旁边便是还在咕咕冒血的尸体。这景象真是令人忧虑,连皇上也没精打采,只是强撑着。当高丽国王送来了乞降表后,明知他们玩的是“假投降”,但皇上也权且把它当作是“真的”,顺势接受了,并向全国正式宣布“终于取得最后胜利”。
可现在大隋国内部却被这三次该死的战争给搅乱了。据好说话的王千牛转述的一位大臣的估计,在三次远征动员中,为了躲避征兵和劳役,全国有数百万人逃进了山区或者湖泊,中间有不少人已做了盗贼,一些盗贼团伙竟然发展到了几千人、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他们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跟皇上派去剿匪的官军逗圈子,拉大锯。官军和盗贼之间互相砍脑壳、挖心肝,盗贼和盗贼之间也互相割耳朵、削鼻子。总之全国到处都是刀兵、尸体和战场。
朱有没有随皇上回到长安,他的父亲就在这第三次战争即将结束之际死于涿郡,在这里,父亲积劳成疾,却又心甘情愿。临终前父亲要求儿子永远效忠于皇上,因为只有皇上瞧得起“打铁的”,还赐给了他们家族从未有过的荣耀。
朱有纵马在荒原踯躅前行,天空中云霞纷乱。一棵光溜溜的树干迎面而来,树叉处赫然挂着一具白森森的人骨。这位苦命人儿是被鸟吃光了肉,还是肉腐烂后被雨水冲刷脱落,才变成这般模样?他如何爬在那个本来属于鸟的位置上,是死后被人戏耍,还是他本来要攀上树梢去摘嫩芽充饥,到了中途……朱有强迫自己不再猜想下去,他伏在马背上,几乎忍不住要呕吐了。
在高丽战争的征途,在辽东通往涿郡的大路旁,到处都躺着这样的白骨、死尸,有时候远远地看到一群士卒叠坐在一起,一个的头枕在另一个的胳膊上,另一个的头躺在第三个的大腿根儿,仿佛都睡着了。然而近旁老远便闻到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原来他们的身体却正在塌陷和腐烂。
“你聪明,运气又好,光宗耀祖,跟着皇上吃香喝辣啊,我却差点儿死在了江都和东莱东莱:今山东蓬莱。。”恍惚是一具骷髅,是表哥在愤愤地说,他已干瘦得像具包裹着一层皮囊的骷髅。这是七八天前,他们坐在家乡黄云镇没有叶子和表皮的枯树下,一起讲着古,絮叨着沧桑,身后的街道上长满了一人多深的蒿草。街坊里已经十室九空,稀疏见不着几条人影。近两年,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瘟疫像火舔干草一般舔干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庄,瘟疫之后接着又是饥荒,人们吃光了最后一碗粮食,便把未成熟庄稼的茎杆给切碎了,拌进糠菜里煮着吃。接下来又到处剥树皮、挖观音土,一切都啃光后,最后只有呆在家里“望天收”。
“你们在运河边看龙舟、三呼万岁,我们却在军头儿的皮鞭下挖河沟。到了晚上,还要加班抬尸体,我们二百人队里死了有七八十,至少有一半是我抬过的。其他队里情况也差不多。你知道抬同伴的尸体抬多了,是什么滋味吗?”表哥哽咽着,他深陷的眼窝里泪水已经流干。表哥说,后来他又被从江都挑走,押解到东莱的造船厂干活儿。为了加速进度,船工们被迫昼夜站在冰凉的水中做工,一点都不敢歇息,大多数人从腰部以下都被泡烂,长出了蛆虫。“看,腰这儿原来是两个大疮口,蛆爬进爬出都不觉得痒。”死的人有十之三四。表哥算命大,没有死,也没有瘫,还乘交船时的松懈和混乱,跟着几百人一道逃了出来。本想回家和妻儿老小相聚,谁知回家后却被邻居引到山后的一个大土包旁边:咳,都在这儿了。他们全都死于瘟疫。“估计我们在水里爬蛆的时候,皇上说不定正在行宫上和美女们饮酒作乐呢。他就把我们当作蛆虫看。”
这有多不敬!朱有经常看到的皇上,是在山河图和作战图面前长久沉思的皇上,是与朝臣们反复探讨总领万国方略的威武而安详的皇上,即使在闲暇宴乐时,皇上也是那么庄严,顶多赋赋诗,令美女优雅地起舞,皇上偶尔弹弹筝乐助兴而已。然而,对于一个在皮鞭下九死一生、而且在瘟疫中全家死灭的苦人儿,他不能这样说。
在表哥干扎扎地絮叨着经历时,朱有一直在旁陪着默默地流泪。他无法理解,为何在伟大的皇上治下,会出现这样成片成片的灾难?他听着听着,不时地走神儿,脑海里飘过四年前在大运河边所见到的一幕幕:高入云空的龙舟,遮天蔽日的五彩旗、闪闪发光的铁甲骑兵、黑压压匍匐在地上的人头,还有耳边轰鸣的三呼万岁的声浪……而离那富丽堂皇的大“村戏”只有几里之外,却是皮鞭和死尸,是咳嗬、咳嗬呻吟一般的号子,是像牛马一样用手着地的艰难爬行……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巨型蜈蚣的模糊形象,他想象伐木营在温和慈爱的许都尉走后,由威猛干练的贺将军督阵,为了“加速进度”,必然也会出现这般惨状,他仿佛看见郑五伯那只吊着的胳膊、胡镇恶那只溃烂的耳朵凭空往地下掉,那个鬼祟而又野性的大个儿被军士们倒提着双脚向执法队的铡刀处拖……而这一切,又和自己,和那些高耸如云的巨树有着隐隐的关联。内疚像潮水一阵又一阵地淹没了他的心。
对面街道中间的蒿草丛里窜出一只野兔,竖着长长的耳朵,才奔跑几步,又倏地钻进了蒿草丛。
“皇上可能不了解情况,我就听到过他多次下诏令,要减轻百姓的税赋和劳役。都是下面的官吏乱来。”
“一天两天还可以这么说,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人,他还不知道,可能吗?他就是把我们当作蛆虫看。我看他是个疯子,皇上就是个疯子,你以为不是?表弟啊你上当了。”
这太偏激,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朱有心中藏着的过去不愿多想的一些见闻,被表哥的话一串串勾起,脑海里皇上的伟大形象正在动摇。他想起都尉在运河边对他说的,皇上太性急了,恨不得一代完成三代的事儿。
“再说,你们这些当官的也有责任,你们只知道讨好皇上,保护自己,为何不向他说出实情?如果说的人多了,也不至于……”
表哥哪知道内情!“皇上也太傲了,总以为自己是古往今来头号聪明人,听不进别人一点儿忠告。”这是王千牛酒后私下传述的大臣们的话。大业十年二月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那一幕难堪的沉默,他当时在场看到了,至今仍历历在目。皇上啊皇上!
但表哥说的也对。他虽然官职卑微,只是皇上用来诱惑人们的一只“土花瓶儿”,可他也不能白呆在这个位置上啊。皇上不了解下情,做臣子的有责任讲给他听。即使皇上不愿意听,臣子们也不能不讲啊,总闭着口,总害怕着,不是个长久之计。像许都尉那样做,才叫忠臣孝子。
他们的谈话被身后一阵吵嚷和儿童的嚎哭声所打断。两人转身,很快弄明了嘈杂的原因,原来是街坊周七要把五岁的儿子卖给一位商人,钱已经收了,再把儿子交给商人带走,儿子却死活不肯,周七挥手狠打,儿子躲闪着朝周七的怀里钻,一边还发出长长的哀嚎。朱有跑上前对那商人道:“既然孩子不愿,就不勉强了,该退你多少钱,我来。”商人还没答话,朱有掏钱的手已被周七按住:“你可千万别乱来,得罪了我老哥儿你担待得起么!人家是在救我儿子,我哪是为了八块钱就把儿子给卖了?实在是养活不起了,老哥儿那里有吃有喝,就缺一个儿子养老,儿啊,跟你的新爹爹走吧,在家里是要把你饿死的。看你傻的,以为爹爹把你当猪娃儿一样卖了?爹爹是在为你谋一条活路……”朱有不忍再看下去,和表兄离开众人向回走。
“看到周七只有一只胳膊没有?”趟着蒿草,表哥黯然说道,“对,右边的袖管儿是空的。这叫福手,右胳膊被周七自己给活活卸下来了,算免了服劳役、服军役——这人可精了,过日子也很会节省,地窖里藏着好多粮食,都被官府给搜走了……税赋不重?我们这儿的税赋按每个年头是不重,但已经收到二十年以后了!其实皇上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说,就像庙里的佛像,谁见过真的啊。老百姓每天见的是官府衙门,他们就跟虎狼一样吃老百姓的肉,喝老百姓的血。”他忽然切磨着牙齿说,“我也想上山去做盗匪。做盗匪好啊,总比被疯皇上、被衙门害死好吧。你知道我最想做的是什么?是把那些用长矛尖硬逼我们下水的军头们给找到,给活活地剐了,挖出他们的心肝来喂狗,估计狗都不会吃!过几日我就要上山了,想不到吧表弟?我要做盗匪了!”但看样子表哥似乎完不成做盗匪的愿望了,这个当年粗壮得像头牛一样的汉子现在被乱世熬成了一具人皮骷髅,他可能没有足够的力气,走到盗匪占据的山头,而会选择某一面山坡的乱草丛,永远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爬着。朱有想劝说几句,但总开不了口,因为即使留在家乡黄云镇,又有几天日子可数?
朱有选择了另一条路,这是慈祥而刚毅的许都尉率先示范的路。这当然不是几席谈话之后的一时冲动。在祖屋的光板床上,朱有度过了好几个不眠的夜晚。他久久地看着透过窗户倾泻在地上的月光,反复回想着皇上和皇后的面容,回想起已经逝去的祖父、妈妈和爹爹的面容。家乡,什么是家乡?家乡就是月光照耀下埋有祖先的土地。天一亮,月光消失,家乡也就消失。人总得渡过玄想的夜晚,去迎接真实的白天。轮到你了,朱有,要把这一切全都告诉皇上:皇上啊,您可不能只听您的官吏的,您得眷顾您的在热锅里挣扎的子民啊。只要您知道了实情,您会眷顾他们的,对不对?万一……万一惹得皇上盛怒怎么办?“土花瓶儿”可是一摔就碎。咳,就只当在战场给杀掉了!皇上毕竟最聪明、最英明,他知道我是最最爱他的,是最最崇敬他的,我和我的家族今日的一切荣耀都是他给的,话从我这个没有一丝儿歪心的土人儿口中说出,他也许会有一点点相信,再发动沈光大哥也说,发动王公公、宇文将军也说(他和许都尉一样好慈善),皇上会听进去一些的,对不对?不管怎样,朱有,你总得这么做,就是死在皇宫外的台阶下,也算是你对皇上的报答。你尽了忠心,然后忍一会儿疼痛,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就是命。
三天前的一大清早,朱有骑马辞别了家乡黄云镇。临走前他把五十块开皇五铢开皇五铢:隋代钱币。硬搁在表哥屋里的破桌上。现在他身上的包裹里只剩下二十多元,凭着这点家当到长安去见皇上,费用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他还有一笔厚财,就是背上那把祖传的玄铁剑,这份儿祖传的宝物就应当用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要在前面的武镇上把它给卖个好价钱,一脱手,几倍的路费都有了。它在背上好沉重好沉重,就像金块儿一样沉重。朱有略松缰绳,令胯下的马儿在草丛间慢跑,背上感受到玄铁剑一阵阵沉重的撞击。
歪脖树下聚着十几个人,有的牵马站立着,有的跨在马背上。当朱有拉马走进那群人时,他的礼貌而热情的招呼,好像撞上了一道道冷漠的墙。人们似乎都不敢或不愿过多地注视他人,对他也是一瞟而过,继续默默地眺望着大街。
“大官人,到武镇不能打单走哇,”刚才旅馆里店小二漫不经心说的一番话,在朱有心里垒起一片疙瘩,“前面五六十里地有个黑风口,近日有马匪出没,抢东西,割耳朵,可残着呢。武镇的官军?嘿,鹰扬府隋代对中央军队实行府兵制,府兵另立户籍,编为军户,府兵军府称为鹰扬府,长官称鹰扬郎将。倒有支巡逻队,追捕过几次,毛都没捞着,倒是收了咱五六回缉盗钱。天晓得是不是串成一气的!晤,看见没有?路口那棵歪脖树下聚着的,就是结伙儿赶路的。”眼前众人的架势,显示大家都在不同的场合受到过类似的告诫。人们身上虽说都高高低低地带着刀剑、棍棒或弓箭,但感觉却怪怪的,活像一支惊恐不安的杂牌军。
朱有抬头看了看天色,东边的天空一片胭脂红,西边歪脖树的树盖上边,却还挂着一弯新月,淡得简直像片云。
远远的,从大街的拐角处走出一骑,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趟过来。高大的白马上坐着一位高大的后生,身穿赭红袍,在朦胧的晨曦中,红得便像雨中的火焰。
后生走到近旁,轻轻跳下马,略一环顾,对着众人长长地一揖,朗声道:“各位叔伯兄长,有幸和大家搁伙了,拜托!”众人不由得把目光转过去,但见那后生长得英气爽爽,神采飞扬,卧蚕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如一泓清水流转,耀得人人心头暖暖田田,不由得礼貌地冲后生点点头。几名汉子下意识地用手整了整头发。
那后生背着一张赭色长弓,腰部斜挎着一壶花纹箭,马背上搭着个鼓鼓囊囊的军用大袋子。见众人没有答话,后生神情中露出些许失望,又像理解似地自个儿笑了,这一笑神气清朗,浇得朱有心头似有火焰一飘。
后生见朱有一副见过世面的官人模样,便主动与他攀谈。两人正说话间,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来,又有十余骑从街上向这边走来,这十余骑全都穿着黑衣,头脸被黑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眼睛露出来。他们走进人群,不下马,也不说话,就冷冷地站立着。后生向他们长长地作了一揖:“各位叔伯兄长好!”黑衣人中一位领头模样的大汉冷冷地回了一揖,也不说话,依旧眺望着远方。
一位双手一直笼在袖管里的瘦汉,忽然好像自言自语地道:“再晚了,可就在天黑前赶不到武镇啦。”
众人神色忧虑地向那些黑衣人看去,见他们并无动静,又都把视线收回,茫然地投向大街。
后生见众人如此神态,便开口说道:“这儿气氛好紧张啊,路上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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