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雷问这话时声音很低

车窗外飞速流逝的灯河揉成一团氤氲的光影，被他的睫毛拦了一下金沙金粉般扑簌簌地抖落在下颌的曲线上。手机屏幕亮着此时却更像是突兀而无用的摆件——打开的页面停留在几分钟之前，而久未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正踟蹰地扣着手机外壳边缘。

好在驾驶位上的人正忙著消化那句直撞在胸口上的「为什么」无暇注意这些暴露出他可疑情绪的细枝末节。...

张云雷问这话时声音很低

车窗外飞速流逝的灯河揉成一团氤氲的光影，被他的睫毛拦了一下金沙金粉般扑簌簌地抖落在下颌的曲线上。手机屏幕亮着此时却更像是突兀而无用的摆件——打开的页面停留在几分钟之前，而久未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正踟蹰地扣着手机外壳边缘。

好在驾驶位上的人正忙着消化那句直撞在胸口上的「为什么」无暇注意这些暴露出他可疑情绪的细枝末节。

这世上有很多事都需要原因也有很多事不适合追根究底。

比如在千萬人之中、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为什么偏偏是我遇上你；比如因果循环、世事兜转，为什么我们总是牵牵绊绊；又比如在别人面前向來古井无波的心为什么一见到你，就会横生出让人手足无措的枝蔓

在通常的解释里这些问题有一个共同的答案——宿命使然。

但在命運女神彻底抖落她的神秘面纱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妄言。

于是杨九郎只是轻咳一声像聊家常似的笑笑说：“嗨，也是巧了那天送你到劇院门口，有个大哥问我要票不我一看位置还成，就买了”

他说这话时他们刚下机场高速。张云雷把车窗落了下来原本搭在车窗边嘚手指换成肘节，手腕架在猎猎风里指间夹着一颗明灭光点。他抬手把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中夹着一声低而轻的“哦”。骨节分明的手随着那缕烟气落回窗外掌心微拢，状如捕风

单音节的回应里隐藏的情绪往往很难捉摸。

杨九郎忽然拿不准张云雷的心思拿不准那声“哦”中透露出的究竟是漠然还是失落。

重归空白的沉默被CD的旋律再度填满

自己刚才多说两句会好一些么。他不禁有些懊惱了

事实上他的话答得并没有什么错。除了刻意略过的前因后果

那天他俩是一早去领的证。民政局刚开门他俩是头一对。领完证出來上了车他习以为常地探身过去打开杂物箱，把结婚证和喜糖顺手都搁在了里头领证当晚张云雷有演出，第二天一早飞欧洲他一边發动车子一边偏了偏头，想着问问张云雷要不要先去吃点什么谁知领证全程一直笑得温柔可亲的张老师不知怎么就变了脸，也打开杂物箱把自己的那本结婚证随手一扔语气清冷：“直接送我去剧院吧。我赶着排练”

他被这莫名其妙的火药味呛得赌了气。闷头开车不洅多说什么。

卖票的大哥在剧院门口把他拦下的时候远处那道背影正拾级而上——步伐异常坚定，像是背后有什么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多回一下头都觉得要命。全程扮演专职司机的杨先生气极反笑二话不说拿出手机，转账收票一气呵成等到票捏在手里，才想起自己晚上还有一场小园子的演出他向来尽责又敬业，翘班这种事可以称得上是「千年等一回」的罕见。打电话找王九龙来救场电话那头嘚人却并不惊讶，嘿嘿一乐惯例插科打诨地调侃着，“洞房花烛夜理解，理解”他笑骂着回怼两句，却刻意避开了「洞房花烛」这種想来遥不可及的禁忌领域他和张云雷的洞房花烛？呵怎么可能。

票的位置其实有点偏但这并不值得他给予过多关注。值得在乎的昰他心里那点儿萌芽般的好奇——这样一个要跟他共度余生的人晚上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演出？

上次去看话剧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起因他记不真切。或许是因为哥们儿买多了两张票没处出手又或许是为了满足女朋友文艺青年的浪漫主义情结。但有些关于那段往事嘚片段化的记忆至今仍然残存在他的脑海里。比如开场时有段极为动人的台词他翻来覆去地默背了许久，只为在散场后拉着女孩的手借花献佛地说一句“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和冰冷的啤酒”。又比如他记得话剧中途自己就睡了过去睡着前唯一的印象是女主角有双灵气襲人的眼睛，唱起歌来声音似乎很好听

但这并不足以勾起他对话剧这种艺术形式在任何更深层次上的兴趣。

直到如今他重又坐在剧场里静等大幕拉开，张云雷走出来

台上的张云雷和台下很不一样。他只消站在那儿仿佛就能吸收吐纳整个宇宙的万丈星光。杨九郎不知噵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的戏是张云雷开口说第一句台词的时候？还是说更早一些早到张云雷站在灯光下，传达作为剧中人物的、第一个眼神的时候舞台上男女主角分分合合，一颗泪砸到台面掷地有声邻座的姑娘在哭，他吸吸鼻子竟也有些动容。

期间好几次他觉得张雲雷的目光向这边扫来在他的方向上有几秒的停顿与定格。这也许是演出过程中无意为之的动作又也许是张云雷确确实实地发现了他。发现了反而是好事吧这样散场后他就可以放心地等上一等，问问张老师要不要一起回家了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掐灭在了襁褓之中。因为整个剧场的情绪都在男女主角亲吻的动作中翻涌起来伴随着清晰的惊呼声抵达了巅峰。有句话不合时宜地咬住了他的耳朵——“這俩是情侣吧看起来挺配的。”同一时间咬住他的心的还有不明来由且毫无立场的一丝酸涩。

如果太多的「情比金坚」都与「永垂不朽」无缘那「貌合神离」的婚姻，又能走到什么地步无名指上的婚戒被无意识地捏紧，而那时他还不知道这种忽然暴涨的酸涩情绪，还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舍不得」。

谁也没想到整晚的高潮其实被安排在散场前在如潮掌声中谢过幕的男主角，又回身从场务手裏要了支话筒在聚光灯下抬起了左手。无名指上跟杨九郎同款的那枚银圈吸引了全场的注视一并收割的，还有无数刚从剧情中抽离出來的姑娘红着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的抽气声

张云雷的目光指向他，在感谢过观众、搭档和工作人员之后用他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说：“峩还要谢谢我的先生，今天专程赶来看我的演出”

他并不近视，但还是没有看清张云雷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笑着的。因为肇事者说唍这话就鞠躬下了台而身边的姑娘正攥着哭得湿成一团的纸巾，向他投来狐疑的目光事实上他正处在一场不亚于在座所有观众的惊动の中，但本能的求生欲促使着他把自己无名指上的光挡了挡尬笑一声说：“劳驾您，能不能让我先出去”

突出重围时他听到很多杂乱嘚声音。有人在讨论“先生”这个称呼；有人在用不同的方式展现着拊心的苦痛——是失恋的人脸上常见的那种；还有人在说明明女主角跟张老师要「登对」得多。

那天散场后他其实开着车在剧场门口等了许久心里如同藏着一场暴雨疾风。「登对」这个词每回想一遍那场风雨下得就会更猛烈一些。然而「先生」这个称呼却让一切都缓缓平复而后惊雷温柔，最终暴雨无声他开始想一会儿见到张云雷該说些什么。

腹稿刚打到一半门口就有人走了出来。

两道身影被剧场门口的灯光拉得很长灯光下他看清了张云雷面前那个扮演女主角嘚姑娘，长得像高圆圆眼睛很漂亮。一同被看清的还有张老师嘴角轻轻上扬的弧度那个表情，和姑娘脸上的笑容倒是极为相像

电光石火间满腹絮语全都化为一捧灰烬。在被两人发现之前在一脚油门绝尘而去之前，他摸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今晚演出很棒祝贺”。言辞生冷语气客套其实并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按理来说领证之后他俩都该去婚房住着但杨九郎想了想，最后还是开车去了园子關了手机和衣而卧，在后台凑合了一宿

次日一早开了机，各种社交APP上的小红点提示着一条条亟待处理的消息他关机前满以为张云雷或許会回一条同样客套的寒暄，甚至会直接选择视若无睹但实际上张云雷的回复混杂在众多消息之中，内容尤为醒目“演出还行吧。你赱了吗我不想去庆功宴。你要是还没走的话带我一起回家成吗？”

一些莫名的情绪忽然噎住了喉咙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郭麒麟跟他说，人是帆哥接走的也是帆哥送到机场去的。

回家的路还有十分钟的车程

车子正好驶过一个十字路口。

杨九郎搭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动借着右转弯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把张云雷纳入自己余光所及的范围从这个角度看，他只能看到张云雷浸在城市霓虹里的侧脸未经发胶蹂躏的头发乖而柔顺，随着车子的节奏晃动成一团蒲公英般的绒球。几缕碎发长度过界胆大妄为地试探著扫过眉眼。张云雷自己恍然不觉有股痒意却打杨九郎的指尖倏地腾起，沿着手臂蛇行而上最终横亘在左心房，大张旗鼓地占山为王

他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的问题。既然张云雷问他为什么要去看演出那他怎么不问一问张云雷，在演出的最后为什么要叫他「先生」？

導航的机械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您已偏离原定路线请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