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本小说男主是关于和尚是男主的小说被女主下药给上了女主身上有胎记让男主记住了 后来男主还俗了 男主当了捕快

求一本小说名字。男主和女主闪婚。男主一直在寻找一个女生身上有胎记后来知道就是女主不过有一个冒充女主_百度知道
求一本小说名字。男主和女主闪婚。男主一直在寻找一个女生身上有胎记后来知道就是女主不过有一个冒充女主
求一本小说名字。男主和女主闪婚。男主一直在寻找一个女生身上有胎记后来知道就是女主不过有一个冒充女主的又出现了是个日本人男主什么都知道而女主什么都不知道的
我有更好的答案
追忆那迷离的爱情 作者: 我不是天使V 简介: 青梅竹马的小蕾车祸死亡,让我觉得此情已殇,不再回来。大学生活的开始,形形色色女性的出现,还有能触及自己那份黯淡之心的存在么?想念,与小蕾那纯纯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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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最后发现那个兵就是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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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嫡女玲珑
答:这是对的,我也有这种洁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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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是这部(腹黑宝宝,娘亲练丹买美男)么,我还没看文,只是看了简介有点像你说的从炼丹鼎有什么东西变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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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是女主重生找男主吗?重生之这次好好爱你 对吗?女主有个空间,里面还有温泉什么的
答:我看过这本小说,但忘了名字当时在连载就能看了,好像是锦绣田园什么什么的
答:哈哈继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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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有点像舒淇新电影的内容
答:男女主名字或配角名字记得一点不,光这样很难找得,或者有啥地名和房子的名字
答:应该是《王牌宠妃》吧,我看过,和你说的差不多。
答:【灵田妙药 】有着随身空间种植药材和食物,有着祖传医术护身,就算是在这个以魔法为尊的异界里,艾欣也能救人救己,好好活下去。 因为她坚信:已扎根千年的汉方,总有别人不知道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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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是不是种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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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我晕死,还在看校园小说啊,推荐本给你,新类型的,超好看!快穿之夺爱游戏
答:根据你的提示,应该是:鹅是老五写的《最强弃少》又名《三生道决》
答:这种人很多。我也是,不过我喜欢看男主受伤。你去"女主角受伤吧"看看吧。
答:是不是这个? 空间之轮回 开篇是安然带着自己的随身空间穿越成为了二战开始之前一个奥地利的小女孩,遇到了一个变态,于是在纠缠中和变态越缠越紧,最终缠到了一起的故事。 两人在二战中产生感情,其后又经历了修仙和高科技的世界,也许后文还会...
答:不是后来慢慢喜欢上女主的,这丧尸生前就喜欢女主,喜欢了九年,末世爆发和朋友去救女主,变成丧尸的,叫末世之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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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这种小说感觉一点都没有逻辑性,我不喜欢看
答:sandare park 的kiss 男主角是花样男子里的 李民浩
答:梦转纱窗晓,
答:散华礼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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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随身带个空间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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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悬崖底下为女主做了个墓。男主为了保护女主喂她喝了散去武功的药,。求高手解答。。。后来女主在宫里受到了折磨。。最后男主看着女主掉下悬崖死了。,,后来男主娶了一个郡主还是什么的。男主好像是王爷还是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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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无边无际的失落,重新萦绕盘旋,如蚕茧般,将她死死裹住,无法动弹。她十指绞在一起,不禁轻叹一声。这是千百年来,阿秀做得最多的动作,隐着诉不尽的点点哀伤,还有无能为力。
  听着这声低不可见的叹息,桐江身形一顿,那团黑影弥漫笼罩下,他续道:“不过,当年我只见过他一面,不能确定什么。”就算他心底里再想亲手了结阿秀,可到底还是不忍看她一次又一次的心伤!
  阿秀闻言,这才重新展露出笑颜。细细想来,她觉得,顾怀丰与阿牛之间,倒是有一处相似,那就是呆!
  如此一来,阿秀更加欢欣鼓舞。
  翌日清晨,刚替桐江顺过一遍相冲的戾气,外头就有人叩门,阿秀开门,来人正是顾怀丰。他憨憨笑道:“阿秀,打扰了。”
  他笑起来的模样,阿秀越看,越觉得和久远记忆中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她不觉亲昵道:“你等等我,一会儿就来。”连开口闭口的顾大人三字都省了。
  顾怀丰虽木讷,但亦察觉到此处不同,他不由一愣。阿秀对他,好像不太一样了。原先,她虽对着他笑,可话里话外,总隔着一份疏离。而现在,却夹杂着一份不由自主的亲近。
  怀丰想不明白是为何,但心底里,亦是欢喜的。
  阿秀正欲去和桐江说一声,他便撑伞出来了。黑衣飒飒,面无表情,凌厉又凶悍。带着强大的压迫之意,走到院门前顿住,他一言不发,只冷冷盯着顾怀丰。
  顾怀丰亦认出桐江来,正是昨日与阿秀拉扯的男子。他坦然回望过去。
  阿秀尴尬不已,她正欲打个圆场,桐江开口道:“顾大人,烦请照顾好阿秀,她虽有武力在身,但到底是个弱女子。”其实,他本想警告此人远离阿秀的,可话了到嘴边,就想到昨夜的那声叹息,于是,就变成了这样。
  怀丰拱手,正色道:“那是自然。”
  桐江并不再接话,他自顾往回去,一身黑衣背影,萧索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顾大人:亲妈,难道那桐江才是男主?妥妥的小言男主气场,为何我是这么脑残的设定?
  阿元:PK掉这样的男配,才能突显你男主地位。所以,你更要争气啊,大人!
  桐江伤好后的第二日,便消失了。
  阿秀回来的时候,整座宅子空空荡荡,没有生气,只剩一把幽萦,斜靠在院落一角。四周黑黢黢的,唯独伞柄上,缓缓流淌着一股羸弱青芒。那曾是她的戾气,但从此之后,亦是他的了。
  这些日子,为助桐江化解相冲的戾气,阿秀不得不冒险,催动出更多的来。青、玄两股煞气撞在一起,先是两厢争斗,待一方占了上风,便萦绕成一团,好似缠绵。难舍难分,渐渐相融。慢慢地,汇入桐江体内,成了最终的一道。
  他有了她的修为,一时精进不少。可阿秀,却愈发衰退。若不是仗着有了檀木的不朽之躯,若不是对方是桐江,她断不敢如此胡闹,将最珍贵的固魂之气送给他。因为,那是身为一个厉鬼的立命之本。
  阿秀怔怔望着幽萦发呆。幽萦感受到主人的心意,那道青芒微盛。她移步上前,执起伞来。伞尖轻颤,青芒愈浓。阿秀茫然四顾,口中喃喃道:“桐江,可是你在?”
  自从这回桐江伤好之后,这世间,他和她,还有幽萦,便是一体的了,可以相互感应对方。可也许阿秀比桐江修为弱上太多,也许是桐江掩饰的太好,阿秀从来都辨别不出他的存在。
  暗夜下,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阿秀失落不已。突然间,旁边显出个鬼影来。正是桐江的手下之一,她在驿馆见过的,唤作行五。
  虽然阿秀修为比不上他,可此时,行五依然毕恭毕敬,道:“阿秀姑娘,掌事走前留了三句话。一来,枚烟一事,请无需担忧;二来,洛水之患不久会再发,安州城内恶鬼难消,请多加小心;三来,则是姑娘心愿了后,就请尽早回去。”
  愣了片刻,阿秀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掌事是谁。她问:“为何他不亲自对我说?”行五漠然不答,阿秀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这回重逢之后,她觉得桐江的性情,越发捉摸不定了。
  再细细琢磨之下,阿秀狐疑道:“行五,水患之事可有何根据?”这几日,她一直跟在顾怀丰身边,虽说是要护他周全,可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平静地,就像一汪莹碧湖水。而阿秀看着他为了洛水一事,整日奔波,受尽闲气,弄得身心憔悴极了。她不自觉地,将他当成了心中那人,亦关心起来,又想着替他分担一些。
  行五这回应道:“阿秀姑娘,阎王早就有令,做不得假。”
  “那可知是何日何时?”阿秀继续问道。
  他避而不答,只说:“天命难违,还请姑娘莫要逞强。”
  阿秀自然知道天命不可违这个道理,可一想到身负皇命的顾怀丰,她心里又有些隐隐不安。人命关天,不知是否会牵扯上他。
  如此一想,阿秀等不及了,她立刻转身出门。先前,顾怀丰送阿秀回来,现在,应该走出不远。
  天色已晚,街上的铺子,大多已经关门。阿秀沿路寻过去,却未见到黑色马车。到了驿馆,那些驿丞又说顾大人还未回来。阿秀心下一凛,便知不妙。她复又出去寻他。
  整条街上,人影已经很少了,哪儿有什么马车的踪迹?
  阿秀来回张望,不确定该去何处时,行五在她耳边道:“他们被人截住,马车已经出城,沿南边去了。那赶车的,被留在车里,不知生死。至于那位顾大人,被绑去旁处。”
  来不及想其他,阿秀道:“快带我去找顾大人。”她的话音落,一阵飒飒凉意起了。撩动着她的发丝,冥冥间,指引着阿秀去往一处地方。
  那道凉意速度极快,阿秀心下焦急,运起周身的劲道,掠上前去,亦不输他。红裙翻飞之间,像是一片红霞,又像是一道流火。
  她今日身上的这件裙衫,还是昨夜顾怀丰赠的。一想到他当时的模样,阿秀此刻担忧之余,仍忍不住抿唇浅笑,露出一抹柔意。
  昨夜,布政使方大人终于回了霈州。他特地于府上设宴,款待钦差大人。往来之间,顾怀丰推辞不过,便又多饮了几杯。
  回程路上,阿秀见他面色惨白,一直蹙眉,便让王二直接回驿馆,让大人早点歇息。这几日,顾怀丰总是执意先送阿秀回去,免得她孤身女子在外,出什么事。用他的话说来,那便是阿秀若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向她师兄和她那位故人交代了。
  熟料,阿秀的话被怀丰听了,他仍是坚持送她先行归去。待到了地方,阿秀谢过顾大人,正欲下车,便被他唤住。她望着车厢里头的那位,有些不解。
  顾怀丰左顾右盼了半晌,才微微侧身,从里头拿出个包袱来。递到她跟前,他道:“阿秀,上回我无心折损了你一件衣裳,一直过意不去,便想着要偿还给你。”
  阿秀怔住!
  生前死后,千百年来,除了师父的幽萦,这是头一回有男子送她东西,就连阿牛都不曾如此做过。她欣喜之余,连忙摆手,推辞道:“大人,你太客气了。无非是一件衣裳,哪儿值得大人惦记。”可她并不知道,此人不止心里惦记,就连与她说话之时,袖中还藏着那抹嫣红。
  顾怀丰呆呆愣住。那张俊脸,白的就更厉害了些。他从未送过女子东西,自然,也未遇到过被女子当面拒绝的事。此时,一双手递过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尴尬的要命。末了,他可怜兮兮道:“阿秀,衣裳已经做好了,你若不收,那就没人穿了。就当是这些日子你的酬劳,可好?”
  话说到此,阿秀倒不好再拒绝了。她接过来,又好生谢过,再欲下车,后头的顾怀丰,又一次唤住了她,声音轻轻柔柔,如羽毛拂过耳畔,很是好听。阿秀身形一顿,回头看他,不知还有何事。
  顾怀丰并未说话,只是探身,往外挪出来一些,正巧坐到阿秀对面。他身上的酒香,馥郁芬芳,但阿秀却闻不到。可是,在那双如朗星般眸子的注视下,阿秀刹那间,似乎能感受到一丝令她心悸的微醺,还有一点温存。
  她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也不知是被这人盯得不好意思,还是其他。她紧紧拥着包袱,好像攥到个浮木。她轻声问道:“大人,可还有其他的事?”
  怀丰久久不答。阿秀只好再问了一遍,她垂下眼梢,低低看着眼前那袭蜿蜒的白袍,与她的红裙重叠在一起,美得心惊。她的心,砰的,又跳了一下。阿秀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而他,亦在静静望着她,一双桃花眼里神采奕奕,尽是缱绻又温柔。
  四目相接,寂静无边,唯有一股情愫轻轻流淌,在他的眸中,在她的眼里,在两人的心里。
  檀香渐浓,顾怀丰忍不住深嗅,只觉得整个人、整颗心都愈发醉了。借着难得混沌的酒意,他终于道:“阿秀,你身上的味道真好,我……”可话未说完,他便晕了。
  阿秀哑然,这人又着了檀香的道!
  想到此处,阿秀心下越发着急,她连连催动内力,往前追去。到了一间青瓦飞檐的普通民宅前,那道凉意静止了,阿秀亦随之止住步子。
  望着白色院墙,她脚尖点了几步,轻轻踏了上去。她要把那呆子救出来,问问他后面的话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人,醉得不是时候啊╮(╯_╰)╭桐江,表走啊,亲妈舍不得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章写得我自己动心了。。。罪过罪过。祝周末愉快^_^
  借着婆娑树影,阿秀猫着腰,低低伏在院墙上,隐去显眼的身形,往里探去。
  这是个不大的院子,从高处一览无余。院中静谧无声,没有人烟,只有两棵孤零零的矮树,还有几盏灯笼和两个硕大的铃铛挂在堂屋入口处。正门紧紧阖上,无窗,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她担忧顾怀丰的安危,心中焦急万分,此时见没什么异样,便跳了下来。
  落地处是一片柔软的草地。阿秀刚跨出一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蹲下身子,借着月色,才看得清楚了些。草尖发黑,摆明是沾了剧毒。丛丛绿意之间,竟散落了一地的梅花针,星星点点,不计其数。若闯入者稍有不慎,碰上了这些,就是不死,也成半残。
  阿秀喜上眉梢。她这具檀木之躯百毒不侵,今夜还真是来对了地方。她随手捡起一些梅花针,当作暗器。正欲起身,她一抬头,就见到一根极其细微的银线,于风中微颤。顺着望过去,阿秀心下大骇。
  整个院中,以那两颗矮树为中心,布着一张由银丝交叉穿梭而成的天罗地网,最远处,正是连着那两口铜铃。银丝埋的极低,所以,阿秀先前在上面并未看到。她指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向眼前这丝银线探去。
  果不其然,这丝线极其锋利,稍一碰到,就割开个口子。伤口登时发黑,线上有毒!阿秀心下一凛。她收回指尖,愤愤思忖:“难怪这院子无人看守。原来,人一旦进来了,就难再出去。这屋子主人的心肠真够歹毒的!”如此想来,阿秀心下慌张更甚,也不知顾怀丰到底如何了,会不会就这么被人给害死了!
  她不敢耽搁,身形极快,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横七竖八的银丝。到了堂屋前,阿秀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踹开大门。砰地一声,厚实的木门尽碎。她闯进去的同时,里面杀出数十个手执阔刀的灰布麻衣之人。他们的装束和用的兵器,与先前在山路上偷袭的那几人,一模一样,应该是一伙。
  阿秀一手执伞相挡,脚下步步生风,飞速往里掠去,一手捏了个诀法,口中振振有词,催动魅惑檀香。须臾间,香意渐浓,不断从施法者的体内往外释放,迅速充盈整间屋子,盘旋不散。
  那帮人倒也厉害,知道来者施了魅香,他们同时掩住口鼻,齐齐向她攻来,手中的招数越发狠毒刁钻。阿秀一时不能分心,只专心接招,时不时的,还扔个梅花针。
  两方皆不言语,只有兵器不停相劈,铮铮鸣响。于此尖锐嘈杂的声音之中,传来一声极低的“阿秀”,低不可闻,那些人都没有在意,偏偏落入阿秀耳中。她知道那是顾怀丰的声音,亦不舍得他吸入太长时间的檀香,于是只想速战速决。她连连运起内劲,出招愈发凌厉凶悍。
  往来之间,幽萦青意大盛。阿秀体内的煞气,随之盘活过来。流动之间,渐渐萦绕周身,发出夺目的光。她发髻四散,面色极白,唯独双眸赤红,在莹莹青芒的笼罩之下,成了一个真正的厉鬼,没有了心智,只有无穷杀意。
  不断有人被她放倒,不断有人杀了过来。那帮人将阿秀团团围住,数十把明晃晃的阔刀,一并向她砍来。
  于此紧要关头,阿秀体内的煞气亦到了极致。此时,她勾魂一笑,魅惑之态尽现。迎面的那几个一时愣住,下手就慢了些。阿秀抓住时机,大喝一声,周身的那团青芒,如同得了自由,翻滚着,奔涌着,胡乱散开,窜向众人,毫不留情。
  那数十个汉子同时声嘶力竭,哭爹喊娘,惨叫连连,听着格外渗人,无端端起鸡皮疙瘩。一时间,这里变成个阿鼻地狱。可再过片刻,却连一丁点声音都没了,静得让人害怕。放眼望去,数十具尸体倒在地上,死状狰狞,触目惊心。
  这,便是压抑了三百年的戾气杀人的场面,惨不忍睹。
  阿秀一动不动立在中间,与对面被绑着的顾怀丰遥遥相望。此刻,双眸泛红,周身青萦,端地是骇人与诡异。她被凶煞戾气所控,迷了心智,没了知觉,只剩浑噩与黑暗。
  顾怀丰是这个屋子中唯一的一个活人。亲眼看到此等惨烈之状,他原本被檀香所惑的神思,立刻清醒过来,心头震惊无比。但再看阿秀此时的模样,却愈发心疼。他只当阿秀是为了救他,才会变成那些武侠书里所说的走火入魔。于是,他唤了一声,“阿秀”。
  这一声,轻轻柔柔,犹如微风拂面。阿秀情不自禁往前挪了几步,好像那儿才是她的去处,那儿才有她渴望的温暖。
  她每走一步,似乎格外艰难。怀丰心底五味杂陈,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竟要一个女人为他涉险至此!他心酸难耐,忍不住又唤了一声。阿秀循着声过去,一路默然。到了那人跟前,她挑开捆缚的绳索,复又没了动作。
  两人对面而立,阿秀仍是呆呆的,顾怀丰只得又唤了一声,可阿秀反应全无。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拂过阿秀的脸庞,轻轻地,拍了拍,口中呢喃唤道“阿秀”。她的面颊冰凉,没有一丝温度,顾怀丰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又不舍得放开。这个女子为了救他,变成这番模样,他到底有何德何能?
  指腹轻轻摩挲,滑过阿秀的眉眼,顾怀丰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她的模样。
  随着他的动作,胸膛处扑通,扑通。失了神的阿秀陡然一惊。涣散的神思微微聚拢,那道青芒居然就消下去了些。
  怀丰看在眼里,喜上眉梢,连忙又唤了一声。
  阿秀怔怔望着他,好似在一片没有前路的混沌虚无中,一簇耀眼光芒打了下来,引得她上前,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手上劲道一松,咚地一声响,幽萦落地,阿秀双手拥住眼前这人。她靠在他的胸膛处,听着他身体内传来的滚烫跳动,喃喃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格外的委屈,却让人生怜,让人心疼。
  阿秀的身子极寒,顾怀丰战栗不已,却又一时怔住,以至于他的手还僵在那处,不知该作何反应。可只愣了片刻,他便环住了她,手臂慢慢收拢,将她扣在了怀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带着见到阿秀的喜悦,带着太多太多不一样的情愫……他的嘴角微微上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笑颜。
  还来不及温存其他,倏地,阿秀身子一软,直直晕了过去。她今日耗尽心力与修为,早就到了极限,只不过一直勉强支撑着。而此时,寻到这一处温暖之地,她便彻底放松下来。
  怀丰双手拥住阿秀瘫软下来的身子。那道青芒已经完完全全的消失不见,只剩一袭红裙包裹下的纤弱的女子。
  他不敢耽搁,双手抱起阿秀,又捡起一旁的幽萦,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秀难得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生前的那些事,支离破碎,乱七八糟。有些面目早就模糊的人出现,比如爹,比如娘,唯独没有她心心念念想要找的那个人。
  在梦中,阿秀来来回回穿梭,或是牙牙学语时,或是二八好年华,末了,就到了那一日。下着大雨,她穿一身大红的嫁衣,被送上了花轿。有人追出来,大声呼喊她的名字……那一声声落在耳中,阿秀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心底痛楚难耐,只能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须臾之间,有个柔软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额间,指尖微凉,掌心温热。
  阿秀低低哼了一声,很是熨帖。她这具檀木之躯,不能尝五味,唯一能感受、有知觉的,那便是冷热。因为是个鬼,都会怕热,所以她怕火,也不喜光。可说来奇怪,现在的这种温热,却让她惬意,又生出一丝眷恋。
  阖着眼,阿秀又听到有人在旁轻声细语,仍是她的名字。一句句的呢喃,像是暗夜中的明灯,引着她孤勇向前。她心底的那些无望痛楚,被抚平下去,而身子,亦渐渐不再战栗。
  模模糊糊之间,她想到了心安二字。这是千百年间,阿秀不曾体会过的东西。
  等她清醒过来,是日薄西山的掌灯时分。
  阿秀浑身没什么劲道,只觉得发虚。她半撑起身子,倚在枕畔,四下端详。就看到了斜靠在一旁的幽萦,油伞上没有任何异样,青芒尽收,一切如常。
  阿秀心中俱是不解。印象中,顾怀丰遭人劫了,她前去相救。可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镂花木床,轻薄软被?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她怎么一丁点儿都不记得?哎呀,那个呆子不会被人给害了吧?
  阿秀大惊!这几百年来,她好不容易才有了阿牛的眉目,怎么能无疾而终?不敢再多想,她连忙翻身下床。正巧,有个小丫头推门而入。定睛一看,居然是霈州驿馆里打杂的迎儿,阿秀一愣,忘了动作。
  见阿秀醒了,迎儿大声惊呼:“姑娘,你可醒啦?饿不饿?”
  阿秀摇头,还来不及细细询问,迎儿又咋咋呼呼道:“姑娘,你整整昏迷了四日,可把大人给急坏了。大人出门办事,差不多该回来了。”
  迎儿一口一个大人,唤得亲热无比,阿秀却是稀里糊涂。好容易绕过弯,她才弄明白,这大人应该是顾怀丰。知晓他平安无事,阿秀长舒一口气,可倏地,她又颦眉。自己昏迷了四日?阿秀目瞪口呆,完全不敢想象。
  “迎儿姑娘,这几日发生了何事?我怎么……会在驿馆里?”
  迎儿不可思议:“姑娘,你不记得了?”阿秀茫然摇头。迎儿只好仔仔细细地,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原来,是顾怀丰带着阿秀回的驿馆。他找到了那位方大人及其党羽的罪证,便连夜联合与方大人敌对的官僚,趁其不备,一下子扳倒了他们。这几日,顾怀丰领着人,正紧锣密鼓地稽查核实。说是从方府足足查出数十万的雪花银子,此事已在霈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官场上的事情,迎儿不太懂,但说到那一夜顾大人抱阿秀回来时的情景,她还是一惊一乍,学的有模有样。那些个词,什么焦急万分,什么抱在怀里……从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嘴里蹦出来,显得格外亲昵。最后,迎儿笑嘻嘻道:“阿秀姑娘,依我瞧着,大人对你可是真心好。”
  阿秀微微有些羞赧。她偏过头去,目光正好落在一旁的幽萦上。伞柄处的青意,缓缓流淌,昭示着主人此刻不太平静的内心。她再也坐不住,便说要出去瞧瞧。
  阿秀漫无目的,沿着长街往外,再拐过几条巷子,她停住了步子。眼前是一栋青瓦飞檐的民宅,有几个衙役把守。大门掩着,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可阿秀不用看,就已经察觉到了冲天的血腥,还有阴森寒冷的怨气,萦绕四周,很是凶煞。
  这里必然是有一场杀戮,那些人死的必然极其痛苦。只有这样,他们的怨气才会弥久不散,才会如此愤懑。阿秀暗忖,忍不住叹气。
  她再欲提步时,那几道盘旋的怨气冤魂,仿佛说好了一般,刹那间,齐齐向她袭来。风声呼啸,似乎是“还我命来”,凄厉又尖锐。阿秀那张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庞,陡然间,愈发苍白。
  她今日出门,不过是随处溜达,所以未带幽萦,匆忙之间,只能勉强运气抵御。可如此一来,阿秀更是一惊。不知为何,她体内的内力极弱,而原本一直蠢蠢欲动的煞气,亦所剩不多,宛若潺潺的溪流,突然被截断了一般。
  到此时,阿秀才赫然惊觉,自己似乎曾经做过些什么,譬如,她的戾气又无意识地杀了人……有了这个念头,阿秀心下大骇!她怔怔立在街头,面色仓惶不堪,手足亦是无措,一时间,连眼前的困境都忘了抵挡。
  那些怨气就要扑了上来,一直隐在旁边的行五正欲出手,突然之间,有人唤了一声“阿秀”。朗朗之音,掷地有声,又裹着几分欣喜。远远地,一袭青袍之人阔步而来。衣袂翻飞之间,那些怨气,倏地消散开来,在不远处重新凝聚。行五一愣,他想到掌事的吩咐,便又隐去鬼影,只悄悄跟在阿秀旁边。
  顾怀丰满脸喜色。到了阿秀跟前,见她好端端在跟前,他心底一热,那份熟稔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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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然流露,宽袖下的一只素手,情不自禁地,便往前伸去。眼见着就要碰到她的纤纤玉指时,怀丰尴尬愣住。他暗骂:自己怎么真成了个登徒浪子?怎可于光天化日下如此?
  他的那只手拢在唇边,干咳一声,复又负在身后。“阿秀,你好了?”怀丰问道。一双眸子目光奕奕,掩饰不住的神采飞扬,又是发自肺腑的喜悦。
  阿秀呆呆的,滞了半晌,她才抬眸望他,口中问道:“顾大人,我可是……杀了人?”
  阿秀醒来,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会是这样!顾怀丰始料未及。他思忖过许多情形,就算是阿秀要他明日娶她过门,他都不在话下。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女子名节事大,这些都是应当应分的。可怀丰从未曾想到,会像现在这般——阿秀好似什么都忘了!
  真正的现实,如当头一棒!满腔的欢喜,几日的期盼,一瞬间,付诸东流。
  怀丰不露声色,点了点头。阿秀那张苍白的脸色,愈发惨了。
  他看在眼里,连忙宽慰道:“阿秀,此事你莫放在心上。你是为救我,才如此冒险。你且放心,我早已向官府禀明原委,你不用牵连其中。何况,那些人杀人越货,恶贯满盈,你还是为民除害,做了桩好事呢。”后面这句,完全是怀丰胡诌的,以期她心里好受一些。
  听着顾怀丰的话,阿秀果然吁了口气。她一直紧攥着的双手,缓缓松开:“是恶人就好。”
  怀丰见她如此,才敢稍微试探着问上一句:“阿秀,那一夜之事,你都忘了?”
  阿秀一愣。只当他指的是抱她回驿馆一事,略微斟酌一番,她欠身道:“阿秀昏迷之际,多谢大人不弃男女之嫌,将我……带回了驿馆。”阿秀十分清楚,顾怀丰最忌讳男女之事,又是个谨守男女之防的呆子,她若是此刻提了,只会徒增他的尴尬。
  这下子轮到顾怀丰怔住。情急之下,他又问了一遍:“那一夜之事,你真都不记得了?”
  阿秀挠头,笑道:“真没什么印象了,大人告罪。”说罢,她又赶紧补充道:“顾大人,我身上没什么银子。待回了安州,见到我师兄,让他做个东道请大人一叙,以此谢过顾大人的照拂之恩。”
  顾怀丰呆了呆,叹道:“天黑了,咱们回吧。”说着,他自顾往前走了几步。见阿秀没跟上来,他身形一顿,又痴痴回头看了一眼。
  阿秀还静静望着那栋民宅,片刻之后,她的目光落回顾怀丰身上。怀丰一喜,忙问:“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
  阿秀上前,疑道:“顾大人,模糊印象里,这院子似乎满是暗器、毒物,还有那锋利无比的银丝网。你……带着我,是如何逃脱的?”顾怀丰是一介书生,能够安然无恙地出来,她倒真是好奇。
  顾怀丰浅浅一笑,满是风淡云轻,可又如春风拂面,能让人心安。“我找到一条暗道,顺着摸了出来。碰巧里面藏匿着他们的赃款,正好一石二鸟。”
  秋风吹过,掀开他的衣摆。皂靴之间,低低地,隐约露出缠好的绷带,上面渗着斑驳的血迹。那是他心急如焚之间,被那些银丝割开的伤口,沾着毒,幸好不致命。
  所以,他特意换了一袭青衫。
作者有话要说:  断了一天,这章有点找不到感觉。多多包涵^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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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怀丰认为不致命的毒,却还是险些要了他的命。
  王二被贼人掳去之后,一直寻不到踪迹。顾怀丰虽着令衙役尽力搜捕,但他亦知道,家仆多半是凶多吉少。这几日,他身边,连个候着的人都没有。
  这日深夜,他腿上被银丝所伤之处,突然痛起来。原本想熬到第二日再去请大夫的,可疼痛实在难耐,他只得勉强起身。双腿下地,不过走了一步,就是一股锥心之痛。他眼前一黑,几欲昏厥。
  踉跄之间,也不知绊到什么,怀丰一下子摔倒在旁。咣当一声,震得他身子发麻,双腿巨痛。若不是自持大家公子的风范,他恨不得发泄咒骂几句才好。
  前几日为了方便照顾阿秀,顾怀丰特意住在阿秀旁边的厢房内。此时,阿秀正在闭目打坐,耳朵却极灵。甫一听到隔壁的动静,她就睁开了眼,不待迟疑,握起一旁的幽萦,往那边探去。
  半夜三更,月朗星稀,这座不大的后院中没有任何动静,别说是人影了,就连个寻常出没的鬼影都没有。
  到顾怀丰房前,阿秀心中担忧,仍然是飞起一脚,利落地踹开房门。
  砰地一声,月色照进来,正好落在一个仅着中衣的男子身上。他撑着个桌腿沿,勉强要站起身。见阿秀突然之间撞进来,顾怀丰不禁一愣,又很是尴尬。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竟被她瞧了去。
  阿秀哪儿知道此人的心思。她连忙上前,扶他坐下,语带关切道:“大人,你怎么了?”话中还有着微微的颤音。先前他们一道从外面回来,还好好的,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顾怀丰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腿。阿秀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半蹲下身子。目光所及,那片雪白的中衣上头,正一点点晕染出暗红的血迹,像是开出了荼靡娇艳的花。阿秀心中一凛,知他伤的不轻。
  顾怀丰被她这样瞧着,有些不自在,两腿往回缩了缩。
  阿秀却扣住他受伤的腿,不由分说,一下子撩起中衣的裤脚。只见里面紧紧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此时,早就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随着阿秀的动作,就听嘶的一声,顾怀丰狠狠倒吸了一口气。痛是痛,羞亦羞。他双颊面色泛红,与那双桃花眼相映成辉。
  “……阿秀”
  他伸手相扶,可话还未说完,阿秀就仰面,静静望着他。两道黛眉紧蹙,愁绪如远山,眸子盈盈,在月色下,楚楚动人,又让人垂怜。顾怀丰的心,没来由的一软,他的双手垂在身侧,就忘了要去阻拦。
  阿秀心疼道:“那一夜里,你受过伤,中了毒?”不待对面那人回答,她扶他回了床榻,又道:“大人,我瞧你今夜是突然毒发,最糟糕的情形,莫过于毒发攻心。如今,来不及请大夫,我这儿有一味解毒的法子,你且忍耐一下,可好?”
  顾怀丰点头,微笑道:“嗯,好,都随你。”
  阿秀心中难受,面上仍挤出一个宽慰的笑意,只怕比哭还难看。她重新蹲下身子,目光落回那些染血的绷带上。指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将其解开,生怕弄疼了顾怀丰。
  她的神色专注。怀丰从上面偷偷望下去,能看到一头乌发,从她肩头随意披散,格外柔美,还有微翘的睫毛,灵巧的鼻尖……这一切,都让他欢喜不已。一时间,那种被撕裂的痛,也就减轻许多。
  露出最深处的伤口,里面果然已经泛黑,阿秀心里止不住地骇意,面上却如常。她复又仰面,哄道:“大人,你闭上眼睛可好?”
  她的声音柔柔,顾怀丰心底熨帖,听话地阖上了双眼。
  趁此机会,阿秀的手掌飞速靠近他的眉心,捏起一个诀法,口中振振有词,是最寻常的昏睡咒。顾怀丰察觉到了不对劲,一种似曾相识袭上心头,他刚要睁开眸子,脑袋便止不住地昏沉,身子一歪,昏睡了过去。
  阿秀能用的解毒法子,无非是仰仗自己这具百毒不侵的檀木……其实,她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将顾怀丰当成了要找之人。为了心念之人,为了赎清罪过,就算是要她魂飞魄散,阿秀都在所不惜,何况是要从她身上剜下一点解药?
  顾怀丰醒时,迎儿与大夫已在身旁。他偏头,环顾一圈,未见到阿秀的身影,眉间不由一蹙。“迎儿,阿秀呢?”他着急问道。
  迎儿正在等那位大夫开方子。闻言,她低低笑了,应道:“阿秀姑娘先前一直守在这儿,她面色看着不大好,我便劝姑娘去歇会儿。”
  经她一提,昨夜的情形浮上心头,顾怀丰疑道:“大夫,我这伤……如何了?”他只记得阿秀说有个解毒的法子,可后头的事情如何,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大夫捻须而笑:“顾大人,你体内的毒,已解得差不多了,老朽只不过是替大人再开几副清热解暑的药方罢了。”
  顾怀丰道了个谢,心底却是狐疑万分,他想要去瞧瞧阿秀,但又不忍打扰她休息。
  阿秀这一歇,就歇到了午后。她到顾怀丰房里时,那人刚喝了热药,睡下了。身上盖着软被,额上密密发着虚汗。
  她轻轻坐在床榻边,用绢子替他擦了擦汗。除此之外,阿秀只是静静看着这人。清隽的眉眼,束起的发髻,还有瘦削的面颊,无一处不让她看得入神。阿秀总觉得,也许这么看着看着,就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那个人的模样。
  阿秀目光痴痴,正落在顾怀丰脸庞上时,那人亦恰好睁开了眼。见她在望着自己,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簇光,很是璀璨夺目。顾怀丰想要撑坐起来,阿秀伸手摁在他肩上,摇了摇头,劝道:“大人,你身子不好,还是好生歇着吧。”
  肩头传来一阵冰凉之意,可怀丰却不觉得冷,反而是热意满满。他顿了顿,道:“阿秀,昨夜多谢了!”嗓音沙哑,低沉悦耳。
  阿秀面色发白,笑着应道:“大人,你没事就好。”
  她的笑靥清亮,虽然苍白,却掩饰不住的明媚。顾怀丰心念一动,又央道:“阿秀,唤我晚山,可好?总是大人大人的,好生见外。”他语气低低地,好似哀求。
  阿秀一时愣住。这已是第二回了,她张了张口,终低下头,轻轻唤了一声“晚山”。
  怀丰欣喜。他看着那交叠在一起的纤纤素手,十指青葱,煞是好看,便很想握上一握。可所谓发乎情,止乎礼,到底是不敢逾距。
  一人躺着,一人坐着,就这么打发了一下午。
  顾怀丰这一病,那位**银子的方大人,就交给其他人查办。等不过两日,他初初可以下床勉强走动之时,那桩案子也就差不多稽查清楚。他这个钦差,写了一纸奏章,呈回了京。
  洛水灾情不等人,顾不得病体,他带着阿秀和银子,还有筹措到的粮草急急忙忙回了安州。王二彻底失去消息,他们这回,只得重新雇车上路。去时一辆,回时浩浩荡荡十余辆车。
  顾怀丰的身子尚未痊愈,他不能久坐,只能躺着休养。途中颠簸,阿秀一路细心照顾,又替他垫了许多软枕,才使得伤口不再迸裂。怀丰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感激。他从未受过女子如此贴身的细心照料,此刻,他只觉得旁人都比不上阿秀。
  幸得不过三日的路程,便到了安州。怀丰早就派人快马报信,此时,入城处,一众官僚等着。
  吁的一声,马车哒哒停下来。阿秀搀着那人端坐起来,虽习以为常,但怀丰仍是窘迫万分。他拱手道:“阿秀,有劳了。”
  “大人,莫再客气。”除那一次之后,阿秀仍是唤他大人,只说这样顺口。怀丰也就不再勉强。
  阿秀笑着掀开车窗帘子,透过不大的缝隙,就见外头立着几个头戴乌纱、穿着官袍之人。为首那人高大魁梧,生的是相貌堂堂,一身浩然正气,正是安州知府范晋阳。顾怀丰已经下车,与那帮人互相作揖见礼。看着他们,阿秀簌簌眨了眨眼,竟落下一滴晶莹泪。
  这又是一桩稀罕事,阿秀大惊!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怀丰与一众官僚见了礼。因为腿疾之故,他不便久站,众人就请钦差先行乘车入城,又约在知府衙门内商议后续事宜。怀丰也不客气,道过谢,请了范晋阳同行。其余诸位官僚,或乘轿,或骑马,四下散去。
  顾怀丰请范晋阳一道,自然是心焦灾民与瘟疫一事,想早些知道近况。待听闻疫情得以控制,一时间,他心安不少。
  两人并肩而行。到了车前,车把式早就放好了踏脚的墩子,恭候二位上车。顾怀丰却突然怔住。这车里还有阿秀在,陌生男女多有不便,她又是个未婚的姑娘家,怎可抛头露面,连累她名节受损?
  思及此处,顾怀丰连忙止住身形,抱歉道:“子正兄,是后面一辆,请。”
  范晋阳心知此车内定有什么不便之处。他虽狐疑,面上却仍是笑,拱手道:“晚山兄,请。”
  二人说话之间,青布车帘被轻轻挑起,钻出个模样俏丽的红裙少女,留着齐眉穗儿,绾着姑娘家的发髻。檀香渐浓,范晋阳一愣之下,不敢多看,连忙撇开了眼。
  顾怀丰顿生尴尬,那张俊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他暗忖,如此一来,刚刚的遮遮掩掩,倒显得他与阿秀有什么私情,见不得人似的。
  他正欲对一旁的范晋阳解释,阿秀手握油伞,肩背包袱,爽利地跳下车来。顾怀丰呆呆一愣,很是不可思议道:“你要走?”他不是没想过,可依旧觉得来的突然。
  阿秀苍白的面色,此刻,更加的白,远山微颦,眸中泛红。她方才只不过是落了一滴泪,对俗世凡人而言,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可对阿秀这样一个厉鬼而言,那泪,便是千年累积下的思念。
  阿秀愈发笃定,她要找的人,就在顾怀丰!她心底欢喜不已,可须臾之后,却又突然浑身乏力,失了力道,连勉强运气都不行。
  说来说去,只因这突如其来的凝聚千年的泪,耗尽了她所剩不多的心神。再加上前几日,剜了一味解药下来。又为了照顾顾怀丰,阿秀一直未得好好调息。所以,此时此刻,她的身子竟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眼看着要支撑不在,她必须尽快找到明英。
  阿秀的目光柔柔,落在顾怀丰身上。见那人满脸惊诧,手足无措,她的内心更是欢喜。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子!
  她浅浅一笑,欠身道:“顾大人,如今到了安州,我还得先去寻我的师兄和一一姑娘。”顿了顿,她又道:“大人,等你正事了了,我与师兄便来寻你,还需谢过大人的这一路照拂之恩。”
  顾怀丰微赧,连忙摆手:“不不不,阿秀,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谢你还来不及,哪儿有反过来的道理?”
  他有心留她,却不知说什么好。见阿秀目光坚定,他一时语塞,也就不再勉强,只盼着正事了了,再与她好生相聚。
  他作了个揖,央道:“阿秀,那等你落了脚,来顾府知会一声可好?我届时必定登门拜谢。我们顾宅,在安州北街上。若是不清楚,找人打听,也是使得的。”怀丰恨不得画个图留给阿秀,或者手把手领到家门口,生怕她不再来寻他似的。
  阿秀笑眯眯地点头,一一应好。
  她正欲离开,一直缄默的范晋阳忽然开口,问道:“姑娘,听你话里之意,可是要找谢一一谢医士?”
  阿秀一怔,连忙道是。那范晋阳又道:“如今,谢姑娘和明英少侠正在我知府府邸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明英和谢一一到了安州,不眠不休,一连救下不少人,更是在因缘际会之下,治好一个重病的瘟疫之人。这一举动着实了不得,范晋阳亦被惊动。他放下身段,前去拜会,特将他俩留在了知府府邸的后宅之中,又以上宾之礼相待,只为请谢一一安心救人。
  阿秀大喜,她回身又上了车,跟着那二位,一道去了安州知府的府邸。
  知府府邸共分为三大处,一处是知府办公衙门,一处是知府日常家宅,另外则是仆役们的住处。到了地方,阿秀与顾怀丰又道了别,又与范晋阳道了谢,这才在下人的领引下,去了后面的私宅。
  顾怀丰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如弱柳扶风般羸弱,一时间,心底微妙异常。就好像,阿秀离自己,越来越远了……那人还未走远,他就体会到一味留恋与相思。一双桃花眼里,星星点点,皆是不舍!
  知府后面的家宅,不算小,现如今,已被改成收容病人的地方,井井有条,稳中有序。阿秀一路走来,亲眼见到这些,她打心底觉得那位范大人是个好人。瘟疫一事,大家都避之不及,唯恐引火上身,他反倒不惧不畏,称得上是个大丈夫。
  再往里走,阿秀就见到了那二位。谢一一蹲着身子,在替人静心把脉,而明英却在一旁窜来窜去,或给这人送药,或给那人倒水,像只闲不下来的猴子。这么一看,很有些妇唱夫随的架势。阿秀抿唇偷笑,为她这位小师兄高兴。
  明英眼也尖,不过空闲的功夫,一下子就瞥到远远过来的阿秀。他疾呼了一声“师妹”,三两下蹦过来。到了近旁边,明英低声问:“如何,那个迂腐的呆子,可是你要找的?”
  阿秀只笑不答,眉眼灵动,俱是小女儿的娇俏和明媚。明英见了,抄手哼哼道:“还不快快谢过我?”
  “八~九不离十的事,有何好谢的?”阿秀唬了他一眼。正欲告知这些天发生的事还有身子此刻的不适时,她眼前突然发黑,一下子又失去所有的力气,旋即瘫倒下来。一直握在手里的幽萦,伞柄上亦同时一暗,像是蒙上了一层抹不开的灰。
  明英连忙托住阿秀,一手果断摁在她的脖颈处。这是当时云阳子特意留的玄机,阿秀是鬼,没有脉搏,只有靠此才能探寻她体内的状况如何。
  仔细分辨之下,明英面色越来越难看。阿秀动用了煞气,而且体内的修为,变得极弱!他不敢相信,又不能耽搁,仓促之下,连忙将阿秀抱进后面房内。
  谢一一不明所以,亦跟进来,想要帮忙。明英心焦,只道:“我师妹受的伤,你帮不上……”一一愣住,只好转身出去,又贴心的替他们关上了门。她想:“到底是什么伤,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我铁定帮不上忙?真是奇怪!”
  阿秀晕倒一事,自有仆役去衙门跟范晋阳通报。
  待一众官僚商议完要事,那名仆人才敢进来。诸人纷纷告辞,顾怀丰亦不例外。正准备打道回府,就听那仆人说什么“姑娘晕倒”之类的话,他的脚步就迈不动了。
  “可是那位红衣姑娘?”顾怀丰回身问道。仆人一愣,点了点头。他面色登时惨白,作揖说了一声“叨扰”,就欲前去探望。
  熟料,范晋阳拦道:“晚山兄,后院皆是一些重病之人。你若去了,只怕会……”有生命之险。
  顾怀丰哪儿听不出话里的意思,他心下焦急,顾不了其他,只道:“子正兄,你有所不知道,这位姑娘于我……是有救命之恩的!”
  如此一来,范晋阳亦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亲自领着顾怀丰往后头去,却被谢一一拦住了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房内,明英将阿秀安置在里间的软榻上。
  他正欲渡些内力给她,搁在一旁的幽萦,无端端闪起青芒,流动之间,青意大盛。只见幽萦升腾到半空中,慢慢被撑开。朗朗乾坤之下,鬼气突然作祟,着实有些渗人。明英看在眼里,一时忘了动作。
  伞下气息翻涌,陡然间,像是有一滴墨入了水,墨色四散缭绕,越来越浓,越聚越多。倏地,一个瘦高身影显了形。黑衣飒飒,剑眉冷面,寒意逼人,正是与阿秀戾气相连的桐江。
  “不可。”他拦道,声音还是像豁了个口子,嘶哑得厉害。
  明英斜乜他:“你是谁?”
  “我来救她,无需向你交代。”桐江上前,一手执伞,一手扶起阿秀,掌面向下,紧紧贴着她的头顶之处。发丝柔软,他微微定神,掌心之下迅速凝聚出一抹玄色。桐江再微一运劲,那团玄色,就要渡入阿秀体内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害我师妹?”明英见他如此旁若无人,低喝一声,一掌就劈了过来,蓄满劲道,虎虎生风。
  这要紧关头,桐江也不躲,硬生生吃下这一记。他剑眉微蹙,冷言嗤道:“小鬼,看来……你记性不甚好。”说罢,他也不再搭理旁边那人,只专心催动煞气。
  闻言,明英一惊,敢喊他小鬼的,这世间还真没几人。来者是个高手,看模样又与阿秀熟稔,他拧着眉,想来想去,忽然惊诧道:“你是阿秀当年的那个跟班?”
  他这句话的声量极高,院子里的顾怀丰听到动静,他心下着急,越过谢一一,过来敲门道:“明英少侠,我是否可以进来瞧一瞧了?”
  桐江冷冷瞥了眼明英,目光重新落在阿秀身上。看她萎靡不振,像霜打过的茄子似的,他心里愤愤:“自寻苦吃,无药可救!”
  明英被桐江瞪得浑身发颤,他连忙高声回道:“不可不可,紧要关头,不能打扰。”
  门外的顾怀丰被这话一堵,心里虽担忧,却亦只好眼巴巴等着,哪儿还记得自己腿疾不能久站一事?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被一旁的范晋阳瞧见了,顿时好奇不已。
  要知道,这位泰和九年间的探花郎,在大周官场,称得个数一数二的另类,尤其他不近女色的名号,可谓是人尽皆知。再者,顾怀丰在霈州**芳阁宴的诸多表现,范晋阳亦多有耳闻,如今,见他如斯关怀一个女子,心底自然好奇。
  那个女子有何出奇之处?范晋阳认真回忆。
  可除了一袭烈焰红裙,还有似有似无的幽香外,那人的面目在他脑海中,十分模糊。他不由一愣。再望向眼前那两道紧阖的木门时,范晋阳也不再劝顾怀丰去一旁歇息,反而陪着一道等起来。
  此时,门外杵着两个门神,门内的明英帮不上忙,亦只能立在一边看。就见桐江掌间的黑煞,由阿秀的天灵盖缓缓进入她的体内,像是一道涓涓细流。
  萦绕他二人的墨色,初时极浅,随着桐江的煞气一点点向外逼出,那些黑烟渐渐汇聚,如滚滚乌云,将他俩团团围住。阵阵阴风袭来,吹得二人乌发翻飞。
  冷,极冷,一时间,房内就变成了三九寒冬。
  一团混沌暗色之中,阿秀睁开了眼。面前黑色缭绕,她的目光越过这些沉沉雾霭,看到一个劲瘦的黑衣身影,离她很近,却又很远。
  阿秀笑道:“桐江,是你来了。”声音低低,好似呢喃。
  桐江未答,仍是专注于掌心之事。
  阿秀又笑:“我还以为,这回又得去地府走一遭呢。”
  桐江讥道:“你三魂七魄是我要的,就算最后神形俱毁,那也只能是我出手来取。”
  “知道知道。”阿秀轻轻点头。她抬手,推了推摁在头顶的那只大掌:“你渡给我那么多,已经够了。其余的自己留着,毕竟你比我危险。”鬼界亦是个江湖,也有血雨腥风,争斗时常发生。这些阿秀都亲身经历过,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桐江漠然挪开手,负在身后,哼道:“用不着你多问。”
  阿秀虽有了元气,但仍是昏沉沉的,提不上什么力气。此时,她懒得再和他斗嘴,便好心问道:“桐江,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桐江不答,他阖上幽萦,倏地化作一团烟雾。虚虚渺渺间,那道黑烟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又是不告而别!
  阿秀气结,桐江的性子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实在该打……她正这般思量之时,就听他以内力传音道:“以后小打小闹,你自己玩儿。若是要杀人,留给行五。”
  阿秀一愣,旋即嘴角上翘,笑意满怀。她不得不承认,与桐江相识几百年光景,直到现在,才真正领教到他的变扭。
  阿秀还在发呆,那边厢,明英抱臂瑟瑟发抖。他已被冻得极惨,见桐江走了,便直接开门出去。
  顾怀丰作了个揖,口中称道“有劳少侠”,脚下提步,蹭蹭蹭跨入门内。
  明英刚要客气几句,忽然愣住。阿秀是我师妹,何须你这个外人道“有劳”?
  顾怀丰快步走到里间,一道珠帘重重叠叠落下,隔出里外两方天地来。珠帘摇摆之间,隐隐约约地,就见阿秀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此情此景,暧昧旖旎,令他不敢轻举妄动。怀丰急忙顿住身形,暗道自己真是昏了头,怎可如此唐突?
  站在挑帘处,他不再踏入半步,只是询问道:“阿秀,你身子如何了?”
  阿秀闻言,睁开眸子。她一脸疲惫,却仍笑眯眯地应道:“顾大人,我已经好多了。方才不过有些累,我师兄大惊小怪的,倒叫大人虚惊一场。”
  怀丰岂能听不出她话里的宽慰之意,再仔细品一品,便又多了一分孱弱。他心底酸涩,一时痴痴怔住,只恨自己无用极了。
  他就这么静静立着,盯着眼前那道珠帘,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究竟在想什么。屋里极静,阿秀亦隔着珠帘,遥遥望着他,不忍打破沉默。
  “阿秀”,过了半晌,顾怀丰终于闷闷开口:“去我家府里休养,可好?”顿了顿,他又画蛇添足道:“这知府府邸内,收留的皆是重病之人,你身子不适,还需静养。”
  阿秀知他关切备至,心底柔柔的,嘴上说不出什么拒绝之言,便应了一声好。
  顾府的马车早就等在知府门外,有两个伶俐的小厮候着。见自家少爷与一位不认识的姑娘并肩出来,他们皆呆了一下。一想到老夫人趁少爷难得回来,已经让媒婆们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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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人家,准备先斩后奏……两个小厮对视一眼,齐齐有些尴尬。
  阿秀先行上去,按照原来那样,她仍是坐在靠外面之处。
  待顾怀丰踩着墩子上车,见到她这样,心底隐隐地,愈发酸了。他道:“阿秀,你身子不适,还是去里头坐。”
  阿秀摇头,顾怀丰不由分说,便将她请到了车厢里处。他的手拂过阿秀的肩膀,指尖传来冰寒之意,可这一瞬间,他的耳根子亦红了。怀丰坐好后,心仍然突突地跳,怎么都止不住,抚不平。
  他也不看后面那人,只对着外头,道:“阿秀,以后莫再如此,凡事有我呢。”
  阿秀闻言,心底一暖。她低下头,浅浅一笑,最是清亮娇俏。
  到了顾家大宅,马车由西边的侧门入,绕过几条小巷子,终停在一处后院。
  “阿秀,到了。”顾怀丰回头交代了一声,他掀起帘子,先行而下。
  阿秀跟在后头,正欲下车,就听外头“娘亲”、“我儿”的,亲热地唤起来。阿秀一愣,觉得自己真是个外人,便有些后悔了。
  她正这么呆呆滞住,帘子又被人挑开,露出那张熟悉的俊俏脸庞。怀丰微笑,压低声道:“阿秀,别担心,有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顾老夫人姓白,是顾府的当家主母,年轻时为撑家业,做事凌厉风行,到了现在这般时候,却越发慈眉善目了。
  白氏膝下两女一儿。如今,两个闺女都已有了归宿,唯独怀丰这个顾府的长子长孙,令她操心。早几年说要替他张罗成亲,他就托词,说什么要先读圣贤书、没有男女私欲。到了今年,顾怀丰已值弱冠,白氏更是等不及想要含饴弄孙。她偷偷物色了好几个人家,就准备等他回来,商量一下,便把喜事定下来。
  熟料,他竟会带个姑娘回来?
  此事可大可小,白氏深感奇怪。她抬眼打量,只见这个年轻少女面容标致,脸上一直笑眯眯地,却没什么血色,在一袭红衫的映衬下,白的有些过分,好像……身子不大好。
  再看一旁的顾怀丰,白氏看出了一些门道。要知道,自家这个学究,对着府中一众丫鬟,都是不假辞色,恨不得划清界限才好。现在,面对一个女子,他居然难得有了笑颜,眼神往来之间俱是腼腆之色。
  白氏看在眼里,心底盘算不下数十种可能,当然,最差的情形,莫过于私奔……她心下一凛,面上却仍端着一副笑意:“丰儿,这位姑娘是?”
  怀丰应道:“母亲,这是怀丰的救命恩人,阿秀姑娘。”闻言,白氏堪堪松去一口气。
  一行人继续往后头去,顾怀丰沿路将安州遇袭一事大概说了。白氏听了,止不住心惊肉跳,她向旁边的阿秀再三谢过,又夸了几句诸如女中豪杰一类的话。阿秀笑着摆手,口中称道“老夫人客气”。
  白氏拽着怀丰上下端详,问道:“丰儿,你伤可好了?”
  “无大碍,倒是阿秀姑娘为了救我……”说话间,顾怀丰瞥了眼走在白氏另一边的阿秀。她微微垂着头,乌发柔顺,睫毛簌簌,温婉又甜美。满园的山茶花开了不少,熙熙攘攘,争奇斗艳,可在他心里,都比不过她的娇俏。
  察觉到这道温润的目光,阿秀抬眸,回望过来。视线相及,皆是微微一笑。
  白氏走在中间,自然感受到异样。她问道:“阿秀姑娘,是何方人士,父母安好?”
  虽然是拉家常,但阿秀父母双亡,说起来,难免有些尴尬。她正欲措辞回应,一旁的顾怀丰开口道:“母亲,阿秀姑娘是我的贵客,请回府里,是让她好生休养的。你如此盘问,倒显得唐突,不如早些安排姑娘住下,免得府上招待不周?”他直接就将话挡了回去,阿秀倒有些过意不去。
  白氏难得被儿子拿话噎住,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笑道:“确实是为娘失礼了。”说罢,又吩咐后头的管家,领着阿秀去厢房。
  阿秀欠身谢过,这才随人往那处去。
  顾府极大,假山堆叠,曲径通幽,稍不留神,就容易走丢。往来家丁络绎不绝,月门一道接着一道,院子一个连着一个,阿秀目不暇接,只觉得怎么都看不过来。她暗忖,这一世的他倒是出身极好,不用再受那些生活之苦。
  顾家给阿秀安排的,是一个单独的僻静院落。院中种着一株乌樟,绿荫如盖,茂盛极了。厢房连明间,左右共三室,虽小却雅。领她过来的李管事,又挑了两个伶俐的丫鬟在跟前伺候,唤作小蛮和丁香。阿秀推辞不过,这才收了下来。
  放下随行包袱和油伞,她四处转悠。眼中所见,一派大富大贵之象,哪怕这只是个客居的厢房,所用装饰家具无不精致。就连一个熏香炉,皆是镂金雕花的。而房内更是有许多东西,她连名号都叫不上来。
  阿秀看了许久,终是走到院中,长叹一声。千年,无论生前,亦或死后,她吃过许多苦,唯独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境遇。现在见到这些,阿秀真心有些诚惶诚恐。她觉得自己来错了,自己好像和这里……格格不入。
  原本,她只是一心想要找到那人。可现在,阿秀忽然迷茫了。找到之后,又能做什么呢?陪着他,等他死后,再带他一起走?
  她在月门前探身看了看,又回了里头。阿秀问道:“两位姑娘,不知顾大人在何处,我有要事相告。”前些天,她与顾怀丰相继受伤,便将安州水患那事给忘了。现在,阿秀记起来,自然是要告知给顾怀丰,让他提早防备。
  “姑娘是少爷的贵客,莫要客气了。”小蛮回礼道:“我去找找,姑娘稍候。”
  小蛮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她道:“姑娘,少爷出府了,估摸着要晚上才回来。”
  阿秀点点头,目光索然,只觉得百无聊赖。
  这中间,白氏差人来了一趟,送了不少的补品。自从看出顾怀丰对阿秀的不一样后,她亦想探个究竟,转念一想,反正时间还长,索性慢慢来。万一,再像今日这样将自家儿子逼急了,只怕他又该跳出来护犊子。
  到了夜间,顾怀丰忙完回府。听到小厮说阿秀姑娘院中的人曾经来过,他心里一喜,换了身干净长衫,清清爽爽的,就去寻她。
  阿秀的小院里,挑了几盏灯笼。两盏挂在明间正门处,一盏挂在乌樟树梢,这抹烛火柔和、跃动,衬得暗处的绿叶斑驳。而树下立着的那个人影,越发纤瘦,好像被秋风一吹,就会消散。她一人站着,也不知在思量什么,隐隐有种遗世独立的美好。
  此情此景,怀丰立在月门处,不忍打扰。过了许久,他才唤了一声“阿秀”。
  阿秀偏过头,浅浅一笑。这笑意,落在晕暖的烛光下,是这秋夜里的一处盎然暖意。她道:“大人,你回来啦。”
  这一句,是天地间最寻常的话。可归家之时,若有人这样问候一声,那便成了最平凡的幸福。
  此刻,顾怀丰亦不例外。他微笑应道:“是了,回来了。”一双眼眸里,璀璨如星,尽是温柔与缱绻。
  这样的对话虽普通无奇,但这一刹那,他倒希望,以后若能每日如此,那就好了。
  起了这个念头,顾怀丰心头一怔。二人有了肌肤之亲,虽然阿秀说她忘了,但他不会忘,亦不敢忘。如今归家了,总该要对一个姑娘家有个交代的……
  如此之下,怀丰面起绯红,微有赧色。他正欲开口袒露心迹,阿秀却道:“大人,我有一桩要事相告。”
  怀丰见她陡然变得凝重,不由一顿,问道:“何事?”阿秀也不遮掩,一股脑地将安州府近日会有水患一事说了。
  顾怀丰闻言,一时愣住。看阿秀笃定无比,他不禁喃喃疑道:“安州府境内的洛水今年共溃四处,早已安排徭役多加修补,如今入了秋,雨水过了,应该还好,阿秀,你为何如此……”
  说话之间,外头有个小厮急匆匆跑来,口中喊道:“少爷,范大人来了,说有急事。”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浑厚声音道:“晚山兄,大事不妙,洛水又决溢了一处!”
  顾怀丰面色怔忪,心底却是震惊又骇然。他望着阿秀,眼底里尽是不可思议。
  “你是谁?”他问。&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  顾大人的表白,又一次被掐灭了。。。大人,我真是对不住你!
  这一回洛水的决溢之处,是在安州府下辖的一个郡县内。当日夜里,顾怀丰便和范晋阳一并去了那水患之地,一连半个多月,未回安州。
  水退之后,尸横遍野。顾怀丰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多的死人,以至于他好容易有一时半刻的休憩,梦中都是不堪入目的惨状。
  那些尸首,因为在洪流中浸泡太久,大多已是面目全非。一时间,恶臭不散,蚊蝇丛生。
  至于要如何处置这些尸首,顾怀丰无视其余众人反对,直接下令就地焚烧,免得再发瘟疫之祸,再牵连幸存下来的百姓遭殃。
  此言一出,诸人惊诧,愤然离席者不少。《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何况,大周朝原先的应对之法,皆是直接挖坑,就地掩埋,从未开如此暴戾的先例。
  范晋阳看在眼里,忍不住劝道:“人皆要入土为安,晚山兄,此法虽一劳永逸,但实在是……狠毒了些,还是留个全尸的好。”
  顾怀丰坚持己见,应对道:“子正兄,顾某亦读过圣贤书。但今次之事实属无奈,倘若因小失大,岂不一切皆前功尽弃?”
  他虽是个文弱书生,有着最迂腐的男女之防,但在朝堂官场之上,总有属于自己的执念。他的老师,内阁元老贺大人,曾如此评价“怀丰是一把锐剑,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则露锋芒”。
  范晋阳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他默默思索一番之后,却只是沉默不语。顾怀丰虽是钦差,但此举着实离经叛道,有违孝经。当今皇帝又是个最重孝义之人,只怕这回参他的折子不会少。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据闻那场大火烧了几天几夜,直到下了一场秋雨,才渐渐熄灭。当地便有了个说法:这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悲骇痛哭流下的泪水,只怕那个黑心之人会遭天谴。
  回安州的途中,顾怀丰亦听闻了这个传言。他只是一笑了之,云淡风轻。
  这些无稽之谈,他可谓是毫不在乎。可眼见着距离安州越近,他心底越慌。这心慌的源头之处,正是阿秀。
  那日夜里,初初听闻洛水溃堤,怀丰心底震惊极了。不受控地问出那句“你是谁”,又后悔不已,他正欲解释,却见阿秀仍是笑眯眯地,不气不恼。她未答他的问话,只是适时劝道:“大人,正事要紧,等你回来了,我再和你详说。”
  她还是那样的善解人意,顾怀丰生生觉得,自己真是越发不堪了。
  这些日子,他时常暗忖,江湖术士能人辈出,他只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眼界极浅,怎可随随便便质疑阿秀?岂不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
  怀丰打定主意,若阿秀真要开口和自己解释什么,那便不要她多做解释,省得伤了她的心。如此一想,他心底好受许多,亦觉得浑身轻快一些,又有些归心似箭。
  马车刚入安州城,就被拦了下来,顾怀丰问是何事。
  外头随行的衙役禀道:“大人,有个和尚嚷嚷着要见钦差,说什么有要事相告。大人莫要担心,我们且将他赶了。”
  有了阿秀提醒之事在前,顾怀丰对这些奇人异事有了一些了解。此时,他喝道:“万万不可鲁莽。”说罢,他掀开帘子,踏下车来。
  就见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眉目生的老成,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在众人团团包围之下,他依旧波澜不惊,不露惧色。看到有人从车上下来,他一手执念珠,一手于胸前,念了句“阿弥陀佛”,问道:“你可是钦差?”态度不卑不亢,颇有出家人的超然。
  “在下正是”,顾怀丰提步上前,点头应道,又问:“法师,拦下本官,不知有何要事?”
  “大人,这一两个月里,安州府的亡魂太多。怨气重重汇聚之下,易对生人有扰。轻者,浑浑噩噩神志不清;重者,被吸元神就是个死。”
  和尚抬眼瞧了瞧灰蒙蒙的天际,面露哀色,续道:“大人,亡魂亦是苦主,唯有超度,才不会加重他们的罪孽。若不再设法开坛超度众生,那真是来不及了。”
  顾怀丰愣住。对于鬼神之说,他和世间所有的人一样,心有敬畏。但真正亲耳听到这些言之凿凿的话,他又有些不可置信。于是,他不解问道:“法师何出此言?”
  和尚目光炯炯,直直盯着眼前的顾怀丰。良久之后,他道:“大人,贫僧见你印堂发黑,身上隐约有厉鬼的青煞之气。想来,大人近日应该就遇到过鬼,而且,必然是近身碰过。”说到此,他面色滞住,连忙掐指一算,又道:“大人,还是个女鬼?”
  顾怀丰的脸色铁青,难得的恼怒至极。
  他愤愤拂袖道:“好你个赖皮和尚,本官好端端问话,你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诬赖我与什么女鬼有私?还近身……真是一派胡言!”他气急,直接回身就上了车,也不再顾及底下那位和尚。
  和尚神色凝重,也不再拦。待那辆马车走远之后,他悄悄跟了上去。
  顾怀丰回府之后,先去母亲房中请安,却见两位家姐也在,欣喜不已。白氏遣去下人,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说话。
  待说到怀丰一人在京城,两位家姐一唱一和,打趣起来。这个道“着实不放心弟弟一人”,那个就回“是该有个体己的娘子在身边”。顾怀丰就是再呆,此刻亦听明白了。他道:“两位姐姐,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白氏接过话,顺着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确实不是儿戏。”话赶话,到了此处,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将挑中的几位大家闺秀一一说道起来。除了安州府里的,竟还有其他地方的名门望族。
  怀丰长姐性子端庄,二姐性子调皮。此时,他的好二姐不停在旁帮腔,一会说什么这个不错,一会又说那个也好。
  顾怀丰实在尴尬。他面红耳赤,起身道:“母亲,两位姐姐,婚姻大事,虽是听凭父母之命,但,但我……”他稍作停顿,作了个揖,正色道:“不瞒母亲,我与阿秀姑娘,早就有了肌肤之亲。母亲,我是打算娶她为妻的。”
  话音落,怀丰吁出一口气,好似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倾泻出来。他又道:“这次回府,我正欲向母亲禀明此事,还请母亲成全。”
  白氏何等精明之人,她笑道:“阿秀姑娘是好,我也极欢喜。”
  顾怀丰心中一喜,就听白氏又道:“丰儿,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阿秀姑娘无父无母,又无兄长,甚是可怜。这婚姻大事,不是我们顾府或者你愿意,就能成的。”
  这些日子,趁着自家这个呆子不在,白氏早就旁敲侧击,将阿秀的身世及其他,都问了个遍。若是说娶妻,她自然不会同意,可若是纳妾,她亦不会反对。白氏不愿与儿子闹僵,所以,她现在先拖着再说。毕竟婚姻大事,总是绕不开父母的。
  顾怀丰哪儿听不出来母亲的意思,他心情郁卒,只得闷闷告退。走到门边,他又回身道:“母亲,我这就去问阿秀。若她愿意,你可是也会同意?”
  白氏只笑不答。
  怀丰撩起衣摆,兴冲冲地往阿秀院中去。熟料,他人还未到,阿秀身边的小蛮,慌慌张张跑出来。见到他,小蛮惊呼:“少爷,不好了,不好了。阿秀姑娘晕过去了,不省人事啊!”
  顾怀丰大惊,忙问怎么回事。
  小蛮回道:“先前我和姑娘在院里说话,一切都好好的,突然间,姑娘揉着头,说了句痛,其他的什么都没交代,就直接倒地不起了。”
  闻言,顾怀丰心绪大乱。他一边回头吩咐小蛮去找大夫,一边往阿秀院子跑去。脚步匆匆之间,衣袂翻飞如云。
  他盼了这些天,终于要见到阿秀了,终于要和她说个清楚,怎么……就成这样了?
  那小院中,丁香伏在阿秀身旁,嚎哭不已。见自家少爷穿过月门,急匆匆奔来,她急忙道:“少爷,阿秀姑娘,好像没气了……”
  又是个晴天霹雳!
  怀丰勉强稳住身形,快步上前。他扶起还倒在地上的阿秀,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探了探她的鼻间。
  和上回在安州的时候很像,指尖上的气息极弱。当时,连大夫都把不出她的脉搏,都当阿秀已经死了,唯有顾怀丰坚持。到最后,她确实又安然无恙,醒了过来。
  “莫胡说!”
  顾怀丰冷着脸,双手打横抱起阿秀。回了卧房,将她安置好。
  那人的身子极凉,就算盖了被褥,也暖和不起来。他心酸之下,忍不住从后头,将她紧紧拥在了自己怀里。
  “阿秀,你莫要吓我。我还等着,娶你为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周每晚更新之后,前台都显示不出来,大概要第二天上午九、十点以后才看得到。也不知是JJ,还是我这边的问题。如果有看官看不到,可以将随便哪章的id改成最新的章节。
  祝周末愉快^_^
  顾府外,立着一位和尚,正是先前拦下顾怀丰的那位。方才,他跟着马车,悄悄到了这里。和尚宝相庄严,双眸炯炯,只遥遥盯着顾宅内的一处地方,那里泛出一抹淡淡青芒,是寻常肉眼凡胎无法见到的异样。
  鬼气森森,阴寒交加,和尚忍不住皱眉。他双手合十,叹了句“阿弥托福”,复又紧闭双目,不愿再看。手上念珠轻轻拨动,口中念念有词。
  也不知和尚到底念了什么,那抹青芒硬生生被撕碎成两缕,倏地,又合成原先的一股。
  如此反复较量之下,那道青芒支撑不在,败下阵来。就见一缕往下栽去,另外一缕慢悠悠地,升腾到了半空中,渐渐凝聚起来,化作一道幽魂,正是阿秀。
  阿秀心下骇然,面上震惊。
  云阳子曾施过定魂术,将她的三魂七魄,牢牢固在这具不朽的檀木之躯中,可谓是万无一失。没料到,现在却轻易被破,她怎能不惊诧?
  阿秀四下打量。一双眸子里,望见的,皆是灰蒙蒙的一片,漫天漫地,都是惨兮兮的鬼影,唯独不远处,有一簇突兀的金光。她仔细辨认,发现竟是个和尚。
  对于和尚,阿秀有着很不好、又极痛楚的回忆。
  她飘在半空中,迟迟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和那和尚对视了一眼。阿秀心底有些发虚,她本能地想要逃。
  这踌躇犹豫之际,阿秀微一垂眸,正巧顾怀丰形色匆匆,穿过月门而来。他这样谪仙出尘的人,难得有如此仓惶无措的时候,阿秀看在眼里,难受不已。她轻飘飘落下去,绕在他的周围。
  阿秀想要三魂七魄重新归位,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有法子再回去。尝试数次之后,阿秀惊恐万分。在这一片虚无之中,她一切都只能无能为力。就连触碰这个人,都成了一种奢望。
  待听到顾怀丰喝斥丁香,让莫胡说时,阿秀心底愈发酸涩。他无比笃定她会醒过来,可若是自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可该怎么办才好?
  眼见着他抱着那具身子,入了房内,阿秀恍恍惚惚,正要跟上前去。忽的,外面有人以内力传音道:“不出来受死,还要留下继续害人?”
  阿秀身形顿住,赫然转身,杀气腾腾地冲了出去。她无缘无故受这个和尚的劫难,飞来一场横祸,难道还无法理论了?他又不是三百年前的……,畏惧什么?
  “你这和尚忒无耻了些,菩萨都道慈悲为怀,你我无仇无怨,为何要无端端害我!”
  那和尚定在原处,元神亦出了窍。此刻,他虚浮于空中,脚踩一团柔光,浑身上下金乌斑驳,颇有菩萨之相。
  阿秀望了一眼,便知自己修为尚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和尚声若洪钟,斥道:“你这千年厉鬼,不去潜心投胎转世,一心流连红尘俗世,不是图谋凡人性命,那是什么?我瞧那位钦差,印堂发黑,身染戾气,想来他是中了你的魅惑,而且时日良久……”
  不待阿秀解释,和尚又咄咄逼人道:“你明知凡人与厉鬼无法共处,会损耗他们的元神,却还一意孤行、执意留在他的身边,不就是在害他么?”
  阿秀一怔之下,无处辩驳。
  这和尚说的,自己何尝不明白?可偏偏她就是丢不下心底的那个人,也抛不下千年的等待和寻觅,如今既然得偿所愿,怎舍得再撒手?
  阿秀双手合十,央道:“大师,我乃翠虚山云阳子座下的弟子,唤作阿秀。我并非蓄意害人,权因生前死后的夙愿未了。还望大师能够高抬贵手,让我了结心愿。否则,只能抱憾千年。”
  和尚疑道:“云阳子是你师父?”
  “正是家师”,阿秀点头。
  “他可有收其他的女鬼?”
  “并无,只有阿秀一个。”
  “阿弥陀佛”,和尚长叹一声:“贫僧早知云阳子座下收留了一个女鬼做徒儿,居然就是你?”
  阿秀一喜,问道:“大师,你与我师父是故交?”
  和尚摇头,面色陡然变得悲怆,又极其凄苦。“他与我有仇”,只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和尚未再提具体是何愁何怨,似乎讳莫如深。
  这种情形,阿秀始料未及。她暗自思忖:“我的好师父,你怎么到处与人结怨?徒儿今日遇上你的死对头,只怕难逃一劫了……”与此同时,她习惯性伸手去握幽萦,没想到,抓了个空。阿秀苦笑,看来今日,唯有拼尽全力搏上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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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和尚面有恸色,身形不动,阿秀亦不动。
  待那和尚好容易恢复平静之色,他又无奈叹了一声,道:“天意如此……今日暂且放你一回,我收回法术,你自回身去吧。若是再有下次,贫僧决计不会手下留情。这是我答应你师父的事,定当说到做到。”
  事情急转突变,阿秀松下一口气,连忙谢过,又道:“大师,我确实无害人之心。”
  “你若真无此心,那便速速离开此处,回那翠虚山,再睡个一两百年吧……”
  和尚降下身形,周身的金光顿消。不一时,底下那人手执念珠,阔步离开,口中吟唱什么鬼是鬼,人是人,两道痴缠,都是业障啊业障……
  这些不成调的句子,远远的,落在阿秀耳中,她只觉得刺耳异常,兀自在半空中游荡了许久,方缓缓飘下。
  她立在乌樟的树梢尖,怔怔望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众人,一时间,徘徊不前。经此一事,阿秀也不知是该回去,还是直接离开才好。
  倏地,她听到了顾怀丰的声音,惯常的清冷,却又裹着焦灼之意,好像在与人争执着什么。阿秀侧耳倾听,借着风声,却只听到隐约几个字,似乎是施针一类的话。
  施针?
  阿秀浑身上下,莫名一颤。她再也等不及,连忙穿墙而入。
  不大的厢房内,挤了一堆人,连顾老夫人也被惊动,特地派了个贴身的妈妈来。床榻边,有个白髯老大夫,手里颤颤巍巍,拿着几根明晃晃的银针,对着她那具檀木之躯,研究该如何下针。而顾怀丰那个呆子,抿着唇,面色清峻,坐在榻边,正从后头拥着她那冰凉的身子。
  阿秀不明白他们到底在争执什么。
  她定睛一瞧,就见他俩中间那具没有知觉的檀木身躯,此刻,面色苍白如霜,正好倚在顾大人的胸膛处。发髻早就随处散落,有些绕到他的手腕,有些拂过他的脸颊,显得亲昵异常。
  她再看周围那些年轻的丫鬟,有些害羞的,早就瞥过眼,不好意思再盯着。
  刹那间,阿秀亦是觉得有些……窘迫,好像此时此刻,就是自己被拥在他那温暖的怀里一样。
  她静静望着他,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胳膊上做了个小手术,缝了几针,今天先更这么多,以后慢慢补。谢谢各位^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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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丰与那位大夫争执的,正是如何弄醒阿秀。
  一个说要在百会、人中等要害穴位施针,另一个自然是不肯。两厢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白氏身边那位贴身伺候的嬷嬷发话,才打破僵局。她劝道:“少爷,所谓关心则乱!”
  侧身坐在榻上的那人,听到这话,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梢微垂,于清峻白皙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的目光,不偏不倚,正好定在那张不省人事的脸上。
  阿秀平日里都是笑眯眯的,不管是浅笑,或者是大笑,那皆是明媚清亮的笑靥。如今,她却愁容不展,灵眸紧阖,远山微颦,好似有着解不开的凄苦。让人下意识地,想替她抚平眉心。怀丰指尖轻颤。
  这一幕,又令他想到曾经在茶寮里的远远一瞥。
  那个时候,他的心中,便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女子似乎承受着某种孤寂,超越了她的年龄,像是穿越了沧海桑田,极其沉重。他看不甚明白,亦觉得荒唐。可直至此时此刻,顾怀丰终于醒悟。其实,两人虽然共同经历了这些日子的种种不易,但他从来没有看透过她。
  他们素不相识,不过是萍水相逢,可阿秀对他,总是没来由的好,甚至为了救出身陷囹圄的他,不惜以身涉险……
  她为他做的所有,是单纯的行侠仗义,还是,因为其他?
  顾怀丰愈发不解,目光凝视之间,更为纠结,而清冷的面色,愈发沉俊。他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一分。阿秀的身子,冷如三九寒冰,可他不舍得她冷。他暗忖:阿秀还是早些醒过来的好,自己真是糊涂!
  “还请杜大夫用针”,怀丰微微颔首,终是允了。可说话之间,他始终未松开双手。
  杜大夫为难道:“大人,先请将这位姑娘放下,仰面平躺最好不过。”病人被人抱在怀里施针,杜大夫还是第一回遇见,他不禁感慨世风日下。再加上年纪又大了,他保不住手一抖,就会扎偏。
  顾怀丰低低垂眸,又静静看了阿秀一眼。
  她的面色如霜,两颊缠绕蝉鬓,像是在一张素雅的宣纸上,留下几笔浓墨重彩,不由让人怜惜。
  他微微抬起手。瘦削的指尖,只差几分几毫,就要拂过她柔软的鬓发,却又不得不止住。自己今日这样,已经是大大逾距了,怎可再随意轻薄她?
  顾怀丰抬眸,道:“有劳大夫。”说着,他起身放下阿秀,将她安置好,方退开几步,又屏退一众候着的丫鬟。
  杜大夫上前,俯身,正欲施针,底下躺着的那人,不早不晚地,睁开了眼。
  一双眸子漆黑,澄明,又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好像,从不曾昏迷过一样。
  杜大夫滞住。他与阿秀对看了几眼,复又直起身子:“姑娘醒了?可有何不妥之处?”
  顾怀丰闻言,连忙阔步上前。他走到榻边,盯着阿秀,左看右看,心底觉得稀奇不已。方才,他拥着她,她没有半丝清醒的迹象,可自己放下阿秀,不过须臾,她怎么就醒了?
  怀丰眉间紧蹙,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阿秀半撑起身子,偷偷瞥了眼立在一旁的那人,复又对上杜大夫的疑惑目光。
  “我已经没什么大碍,有劳大夫。” 她摇头浅笑,看着虽虚弱,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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