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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没有森林》-[日]福原爱姬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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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宾汉, 积分 17625, 距离下一级还需 2375 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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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　　24&/p&&p&　　十二月末的这场雪，整整下了有两个星期。同时气温骤然下降，路面上的积雪难以处理，东京的交通严重堵塞，成了交通局棘手的问题。从十一月份开始，学校的课程就已经全部学完了，剩下的就是复习功课，迎接期末考试。由于交通不便，我索性将课本全部带到吉祥寺自己的住处，整天足不出户，在那里做饭、睡觉、读书，周末时去意大利餐馆打工。如此一来，便有了许多闲暇时间。除了偶尔给玲子写信外，我开始自己写一点儿生活随笔自娱自乐，渐渐成了习惯，如果不写，就觉得仿佛少了点什么。这种远离学校的日子，我过得倒也其乐融融。&br/&　　在这期间，我曾给绿子打过几次电话，只是淡淡问候了几句，没有聊太多。她告诉我“海鸥”在她那里很乖，我说谢谢。由于交通不便的缘故，我一直未能回学校，加上为了应付考试，直到学校放假，两人也没能见面。&br/&　　期末考试完毕，我的课程全部顺利过关。此时已经是那场雪后半月，交通已经完全畅通。学校放假第二天，我便准备从吉祥寺直接动身回家。临走，我在电话亭给绿子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在这边搭车回家，看样子寒假结束前是见不上面了。&br/&　　“没关系，反正又不是永别，”绿子在电话那头说，“不过，渡边君，寒假回来你可要请客哟。”&br/&　　“没问题，你利用寒假的时间，想好吃什么，回来只管让我请你就是了。”&br/&　　“那好，二月份见。”绿子在那头笑了，“真羡慕你们这些家在东京外的。”&br/&　　“为什么？”&br/&　　“有一个家可以回呀。哪儿像我，放假还像平时一样，只能在东京城内呆着。”&br/&　　“你不是更幸福吗？天天可以回家。”&br/&　　“关键的是那种回家的过程，”绿子继续说，“坐在速度飞快、开往家乡的列车里，有一伙亲人在终点等你回来，一想到这种过程便足以令人羡慕。”&br/&　　经她这么一说，我觉得倒也是。&br/&　　“那好，再见。”绿子在那头说。&br/&　　“再见。”我将电话挂上。&br/&　　从东京开往神户的汽车，早上出发，下午就到了。神户今年天气极旱，到现在竟然还没有下过雪，空气干燥阴冷。一回家，我就由于不适应患上了感冒，在床上休息了好几天。家中一切如故，病愈住了几日后，不觉有些厌烦。于是想出门找几位同学聊聊天，但高中时交际圈仅限于木月和直子，与别人基本上没有什么交往，因此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于是我决定到直子的墓上看看。&br/&　　我在自家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水仙花，准备为直子祭墓。直子喜好淡雅，想必这样的花正合她的品位。&br/&　　墓场在郊外，离市区很远，要换好几趟车才行。也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人们都呆在家里不出门，公共汽车上乘客稀少，我拣靠窗的座位坐下。在不时响起的带有神户口音的报站声中，汽车在我熟悉的大街小巷中穿行，从车窗向外观望，许多旧日的街景又勾起了我对高中时光的回忆。&br/&　　我想起那时候在立交桥下发生的一件事情。木月与直子因为某件事情发生了争执。其实也说不上谁对谁错，但说着说着木月就急了，再也不理直子，直子干脆也负气不理木月。一个在前面气乎乎地往回走，一个则在后面坚决不走，我夹在两人中间，一会儿劝木月走慢些，一会儿又说服直子快走，就这样，一行三人足足耽搁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回了家。&br/&　　在此后好几天，木月都坚决不同直子说话。最后直子只好妥协，亲自上门向木月负荆请罪，木月才勉勉强强接受。当时我就想，作为一个男孩，木月这样做未免太小气了些。但他这人就这样，平时非常随和，见人带笑，偏偏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固执己见，而且一旦认准的事，谁也拉不回来。&br/&　　我对面坐着一位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女孩。大约因为在冬季，很少见到这样鲜艳色彩的缘故，那女孩偎在母亲怀里，不住抬起眼来，端详我手中的水仙花。我对其报之一笑，从花束上摘下一枝来递给她，她仰头看看妈妈的脸，迟迟疑疑地伸出胖胖的小手接受了。&br/&　　“快谢谢叔叔。”母亲引导她向我致谢。&br/&　　“谢谢叔叔。”女孩稚声稚气地说。&br/&　　“不客气。”我轻握了一下她的小手，“这么冷的天还出来，真是一个勇敢的姑娘。”&br/&　　“去她姥姥那里，老人家想见外孙女，只好出来了。”母亲代女孩说。听说我要去郊外墓地扫墓，她告诉说，气象局预报今天下午有大雪，出这么远的门，要小心些。&br/&　　“最好准备点儿酒，喝些暖暖身子。”她说，“墓地风大，注意不要受凉感冒，今年天气干燥，感冒的人太多啦。”&br/&　　“谢谢。”我说着，看车已到站，便向母女俩微笑道别。下车后，在商店买了瓶伏特加，然后换乘一辆直接开往墓地的车。&br/&　　由于天冷的缘故，偌大一块墓地，没有一个人来。因为周围没有树木或者建筑，冷风肆无忌弹地刮，吹到脸上如刀割一般。我注意到风中裹挟着细小的雪粒，看样子真要下雪了。&br/&　　直子的位置在这片墓地的一角，走近后我发现墓前放着一束干枯的康乃馨，看样子不久前有人刚来过。我猜想可能是直子的母亲，听说直子死后，她每星期都要来这里陪陪“可怜的女儿”。直子的葬礼上，我曾经见过她一面，失女之痛让她未老先衰，当场哭昏过去好几次。&br/&　　我将干枯的康乃馨收好，在墓碑的正中位置，放上新鲜的水仙。然后坐在旁边，为抵御刺骨的寒冷，拿出刚才买的伏特加，打开瓶盖，一口火辣辣的下去，感觉身体的确暖和了不少。我侧身抚摸着那些刻在碑上的文字，看到直子的名字，感到一种混合着绝望的彻心悲痛冲上心头（在一刹那，我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要将直子完全忘记，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br/&　　我一口接一口喝着伏特加，回想着直子的一切。她害羞时的惯常表现，她说话时的习惯动作，还有定定地注视对方的深邃眼神，在我脑海中一一放电影般闪现。&br/&　　我不明白，那具丰腴美好的肉体，曾在月光辉映下让我心旌摇动的肉体，为何要在黑暗的森林深处自绝生命，急着要来到这人人敬畏的终点？&br/&　　也许直子应该庆幸，因为她在生命中最美的时刻离开，留给了我们最灿烂的青春。如果可以的话，这应该算作另一种圆满吧。&br/&　　我说服自己，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br/&　　这时风渐渐大了，地上积了约两厘米的积雪，我深深地凝望直子的墓很长时间，好像要将它永远储存在大脑中，以供思念时回忆一样。然后朝路边走，准备坐车回家。雪被风卷着，在空中仿佛群魔乱舞。&br/&　　我在路边站了好长时间，没有等到一辆出租汽车，更不用说公共汽车了。也许是伏特加让我产生了醉意，我并不急着回去，反而希望再等一会儿。我抖抖领口上的雪，转头回望直子的墓地，惊奇地看见，远处，直子正从墓中缓缓走出，腼腆地笑着，朝我的方向走来。&br/&　　“你怎么出来了？”我恍恍惚惚地问。&br/&　　“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直子从容笑着，向我伸出一只胳膊。&br/&　　我正要上前迎接，却被一个刺耳的刹车声惊扰。低头一看，一辆汽车在我身边停下，车窗里探出直子的脸，一个声音在问：“请问，是在等车吗？”&br/&　　我从恍惚中走出，这才想起自己是在等车，揉揉眼睛，看清那不是直子。不过，这张脸与直子真是相似。&br/&　　“要回市区吗？”对方笑着说，“如果是的话，我倒可以带您一程。”&br/&　　我定睛看着她，机械地点了点头。对方随即伸手推开车门，我跺跺脚，抖抖身上的雪，抬腿跨入，坐在副手的位置上。&br/&　　车内温暖舒适，我大脑清醒了很多。车主是位女孩，年龄与我差不多，上穿一件中领蓝色毛衣，长发披下来，随着车的前进轻轻地摆动着。在头发的摆动中，一张酷似直子的脸时隐时现。&/p&&p&　　25&/p&&p&　　“谢谢，”我说，“神户干旱多时，真是一场好雪，不过差点儿让我无法回家。”&br/&　　“没关系。”她点点头，“不过，怎么这种天气还在这里？”&br/&　　“来为一位死去的朋友扫墓。”我看着眼前被雪埋没的公路说，“请注意慢些吧。”&br/&　　“不要紧，曾祖母会保佑我的。”她嘴角牵动，露出一个颇具女性魅力的笑容，“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让咱们在路上遭遇了。不过，能在汽车里欣赏到，也算是一种幸运。”&br/&　　她车开得很快，迎面的雪打在玻璃上，发出簌簌的声音。为防止融化妨碍视线，刮擦器不停地左右摆动，清除落在玻璃上的雪。&br/&　　“第一场雪的缘故，”我说，“所以还不是那种大片的雪花，而是呈颗粒状的雪粒。”&br/&　　“隔了一年，老天爷把造雪的方法忘了，因此第一场雪总是做不好。”&br/&　　这种说法很有意思，我不由得笑了。&br/&　　“这是曾祖母的解释。”她目不斜视地对我说，“特别好玩，关于她老人家，有意思的事情多着呢。”看得出来，她非常爱和别人谈起曾祖母。&br/&　　“敢问贵姓？”我想起来还未请教她的姓名。&br/&　　“佐藤纪香，叫我纪香好了。”她略略向我偏了一下头，那意思是，您呢？&br/&　　“渡边彻。”我说，“你家在市区的哪一边？”&br/&　　“就在南边这一带，快要到了。”她想起来似的，“你家在哪边？要不，先送你到家算了。”&br/&　　“在市北北野町，路还远呢，不能再麻烦你了。”&br/&　　“那好吧，我送你到车站。”&br/&　　“谢谢。”&br/&　　说着话，车已驶进市区。她将我送到一处车站，然后掉转车头。&br/&　　“再见。”我说，“谢谢你。”&br/&　　“没关系。”她莞尔一笑，摇上车窗，本田汽车渐渐消失在茫茫雪中。&br/&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大雪无止无尽地飘着，在路灯的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处，一辆积雪清扫机轰隆隆蠕动着，朝我的方向开过来。&br/&　　公交车不是太慢，就是由于雪天的缘故停开了，我等了好长时间，几乎没有看见路上有什么车辆。我站在车站，双手插进棉衣的口袋，感到自己在瑟瑟发抖。&br/&　　正愁苦万端，一辆汽车绕过积雪清扫车，缓缓在我面前停下，车窗摇下，白色的脸庞探出来。我定睛仔细一看，佐藤纪香正笑盈盈地望着我。&br/&　　“这样的天气，等不到车了。去我家吧。”纪香说。积雪清扫车开过来了，轰鸣声使她不得不提高声调冲我喊。&br/&　　我略想一下，觉得也只有这样了。&br/&　　“我家就在旁边，离这里很近。”等我坐进汽车，她掉转汽车说，“好人做到底，你今晚就在我家住吧。”&br/&　　“谢谢。希望不会给您带来太多麻烦。”&br/&　　“没关系。刚才回家后，我才想起来，这样的天气，你坐车肯定不方便。于是赶回来，你还真在这里。”&br/&　　“多有打扰。”&br/&　　“没关系，吃的住的请放心，再说，曾祖母特别喜欢年轻人。你去，她一定会高兴的。”&br/&　　“曾祖母年纪该很大了吧？”我听她总是提，于是问。&br/&　　“你猜。”纪香手握方向盘，冲我扮了个鬼脸，“她老人家遇见陌生人问年龄，也喜欢让人猜，玩这种游戏。”&br/&　　“至少应该有八十岁了吧？”我说。&br/&　　“不对。”&br/&　　“那，难道九十多？”&br/&　　“这还差不多。”纪香用手一拍方向盘，“九十九岁啦，今年七月份是她老人家百岁生日。”&br/&　　“是吗，老人家真长寿啊。”我问，“身体状况可好？”&br/&　　“好着呢，就是听力有点儿差，老人的通病嘛。老太太可好玩了，你见了也一定会这么认为。”&br/&　　“曾祖父还健在吗？”&br/&　　“早去世了，”纪香叹了口气说，“去世时曾祖母才二十岁。老人家没有再嫁，自己一手把两个孩子养大。”&br/&　　“那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头。”我不由肃然起敬。&br/&　　“的确。”纪香说着，放慢车速，“到家啦。”&br/&　　纪香的家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楼前有片草坪，不过已经干枯，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她下车，用钥匙打开大门，将车停进一层的车库，对车上的积雪稍作清扫，然后我们走出车库，进入正房。&br/&　　“妈妈，我接到他了。”纪香冲另一间屋子喊道。&br/&　　一位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走出来，听纪香稍作介绍后，向我点头示意。然后吩咐纪香说，“去叫你曾祖母，一块来吃饭。”&br/&　　“渡边君，一块去见见我们家的宝贝。”纪香拉上我，走出正屋，冲隔壁房间喊，“太奶，吃饭啦。”&br/&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纪香推门进去。我随后跟入，看见一位老人正坐在一把古香古色的椅子上，手里织着某件东西。我从未见过这样苍老的人。她的脸像树皮一样，上面交织纵横，波浪般的皱纹几乎将眼睛淹没。不过，那双眼睛很有神，闪着亮光，看起来精神矍铄。&br/&　　“太奶，这是我路上认识的一位朋友，渡边君。在东京上大学。”纪香附在老人耳边，大声喊。&br/&　　“嗯，”老人含混地应了一句，想了想，突然急切地抬起头来问我，“三浦那边还好吗？”&br/&　　三浦？我被弄得摸不着头脑，将疑惑的眼神转向纪香，“这是怎么回事？”&br/&　　“你说好就行了，待会再作解释。”纪香低声对我说。&br/&　　“好，好。”我依计行事。&br/&　　“那就好。”她满意地点点头，“三浦这孩子，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我，什么时候来，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他。”&br/&　　“对，狠狠教训他。”纪香大声说，“到时候我帮您。太奶，吃饭啦。”&br/&　　老人颤巍巍站起身，从旁边拿起拐杖。我要伸手扶她，被纪香用手挡开了。&br/&　　“太奶从来都不要人扶，”纪香和我慢慢跟在老人后面，“她说，走路要人搀扶，是衰老的开始。”&br/&　　“三浦是怎么回事？”&br/&　　“太奶收养的一位孤儿。大约二十年代在东京车站捡到的。”纪香说，“当时才有三四岁左右，衣服上绣着‘三浦’二字，于是太奶为他起名三浦纯一，不顾家人反对将其养大。三浦长大后到东京工作，常常来神户看望太奶。后来参军，死在战场上，那时候太奶已经八十多岁，为了避免她精神受到刺激，我们都瞒着她，一直瞒到现在。因此，一遇见从东京来的客人，老人家总是以为对方认识三浦，一个劲打探情况。别介意。”&br/&　　“哪里会！”&br/&　　“他现在结婚了吗？”老太太在前面慢慢转过头来问我。&br/&　　“早结了。”我回答她说。&br/&　　“你再见他，帮我催催，让他来一次。”&br/&　　“好的。”我大声喊，“您老放心吧。”&br/&　　纪香在我旁边，忍不住笑，剧烈地咳嗽起来。&br/&　　纪香妈妈早已收拾好餐桌，纪香母亲、纪香和我坐在两边，老人坐在上首位置。&br/&　　她先喝一碗粥，然后慢条斯理地吃纪香妈妈专为她做的鸡蛋糕，看起来胃口还不错。&br/&　　纪香妈妈不住地请我吃菜，还一个劲说照顾不周，请多原谅。搞的我有些不好意思。&br/&　　“妈妈，您就别这么客气啦。”纪香在一旁说，“什么人让你这么一劝，都没有胃口了。”&br/&　　“你懂什么？”纪香妈妈嗔怪她说，“客人第一次来，这是最起码的礼节。”&br/&　　“那也用不着这样啊，你只要在菜上下功夫就行了，把菜做好，客人自然会吃得多，何苦这样强劝？”纪香说着笑起来，又引起一阵强烈的咳嗽。&br/&　　“感冒快一个多月了，就知道吃那些没用的药。明天一定要去瞧医生，好好看一看。”纪香妈妈说。&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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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　　26&/p&&p&　　纪香不搭茬，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手拿筷子在空中乱舞。&br/&　　“唉，这孩子。”纪香妈妈无奈地冲我说，“一劝她去医院，就这样装听不见。”&br/&　　我无话可说，只好笑了笑，埋头吃饭。餐桌上一时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br/&　　“他现在是瘦了还是胖了？”老人停下吃饭，冷不丁又问我这么一句。&br/&　　“胖了。”我只好继续往下编。&br/&　　“那就好，”她眼望别处，像是喃喃自语，“看样子情况比以前好了，就是不来看我……不来看我。”&br/&　　吃完饭，我想起自己还没有告知母亲，于是用纪香家的电话打到家里，说因为雪太大，自己在城南住下了，准备明天回去。母亲在那头也没有多问，只说天气冷，自己注意不要着凉就行了。&br/&　　纪香帮母亲洗完餐具后，领我到休息的房间里。房间不算大，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里面布置非常整齐。床单的花纹、颜色很合我的口味。&br/&　　“照顾不周，勉强在这里住一夜吧。”&br/&　　“谢谢。”我说，“这样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要没有你，今晚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呢。”&br/&　　“没关系，现在不累吧？到太奶那里聊聊天。”&br/&　　我表示自己还不想立即睡觉，于是和纪香一起来到太奶的房间。&br/&　　“家里一共三口人？”我试探着问纪香。&br/&　　“还有个姑姑，一个十五六岁的表弟。也在神户，不过离这里挺远，平均一个月来一趟看看。现在的家庭成员全是女的。”纪香说，“我们家人丁不旺，而且世代单传，男的活不过四十五岁。爷爷四十多岁就死了，爸爸也大约是在那个年纪，那时候我才十七岁。”&br/&　　“抱歉，又勾起你的伤心事，”我说，“本来不该问这些。”&br/&　　“没关系，也不是一两辈的事了。”纪香淡然说，“到我这一代，干脆没了男的。只有一个表弟。他们说是由于太奶命太硬了，男人都克不过她。不过也没关系，我们都无所谓，现在不是挺好吗？”&br/&　　太奶正在屋里继续织东西，那表情极其认真，像孩子摆弄手中玩具般兴味盎然。&br/&　　见到我们，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让纪香为我倒水。她拉过我的手，细细端详我的脸，那慈祥的表情，好像在审视某件精美的古董。&br/&　　“太奶，别这么看人家，又不是让您审曾孙女婿。”纪香在一边说。&br/&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曾孙女婿？”老人大声问纪香。&br/&　　“又乱说，太奶。”纪香将脸转向我，“老人家天天盼我找个男朋友，别见怪。”&br/&　　“你表弟，也不来了……”老人又嘟噜一句。&br/&　　“人家总不能常来吧，”纪香说，“今年七月要考大学，忙嘛。太奶，七月份，小野考上大学，您过百岁生日，双喜临门。努力啊。”&br/&　　老人呵呵笑了，“一百五十岁。”她以耳背人特有的大声说，“活到。”&br/&　　正说着，纪香妈妈走过来取东西，问纪香吃药了没有，纪香说吃了。&br/&　　“不去医院也行，多喝水。喝上几大杯，对感冒有好处。”走出屋门，纪香妈妈叮嘱。纪香冲她背后扮了个鬼脸。&br/&　　“除了老把东京的三浦记错外，太奶脑筋别的地方都挺好使。”纪香说，“没有文化，但生活经验丰富，对什么事情都有自成一统的解释。比如人们常说一件事‘好难’，对这个词，她就有自己的理解。说想要‘好’，自然就‘难’，因此就叫‘好难’。”&br/&　　“倒也有点儿道理。”&br/&　　“还有吃大蒜预防感冒的事。她老人家解释说，大蒜吃多了，口里有一股气味，患有感冒的人不敢靠近你，因此你自然就不会传染上感冒。”&br/&　　“倒是另辟蹊径。”我忍住笑说。&br/&　　“某种程度上说，太奶对我的影响要大过妈妈。”纪香搔搔额前的头发，“小时候，妈妈要上班，跟太奶在一起的时间多嘛。”&br/&　　“一定给你讲过不少神话故事吧？”&br/&　　“何止神话故事，”纪香说，“包罗万象，凡她所知。什么女皇轶事、侠盗传说、中国蒙汗药，等等，没有她不知道的。年纪大，经历的事多嘛。”&br/&　　“中国蒙汗药，什么意思？”&br/&　　“太奶告诉我，要去中国的话，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衣食住行。因为中国有一种非常厉害的药物，叫‘蒙汗药’。坏人将这种药放到客人的饭菜里，客人吃后，男的昏迷不醒，女的只觉得四周是茫茫无际的水，坏人走在前面，两边的水纷纷散开，只有跟着他走，这样女人就被拐骗了去。”&br/&　　“真有这样的事？”&br/&　　“哪里会有？！不知道老人家从哪里听说的，大概是中国的小说吧，她脑子里事情太多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br/&　　这时，纪香妈妈又走过来，问纪香喝水了没有。&br/&　　“喝了喝了，您就不用管了。”&br/&　　“看你这马虎劲儿，我不管行吗？多多喝水，对病有好处。”&br/&　　“知道了。”纪香说着，推着妈妈的后背把她推出了门，然后我们三人继续说话。&br/&　　其实说三人谈话不算确切，因为太奶听力不好，大部分时间是我俩个在聊。太奶一言不发，看着我们，有时还自己笑笑，她听不清楚，只能根据我们的口型和表情猜测我们的话题。讲起太奶来，纪香滔滔不绝，看得出来，她非常爱自己的太奶。&br/&　　“太奶从二十岁开始守寡，独自将爷爷抚养大，很不容易。”纪香感慨说，“多年来，老人家独身一人，遇到烦恼的事便织东西，织起来心情也就放松了，不知用坏了几百根织衣的钎子。所以，家里的毛衣永远也穿不完。这么多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br/&　　我感叹一声，不由想起和田夫人和玲子。&br/&　　“说什么呢？”老人忽然探下头来，问我们。&br/&　　“说你老身体健康，八十岁还能搬煤气罐。”纪香凑到老人耳边，大声喊。&br/&　　“是八十二岁。”老人纠正说，嘴角扯出一丝骄傲的笑容。&br/&　　“去年电视台来采访太奶了。她既是阵亡者家属，又是九十九岁的长寿老人。&br/&　　当然，她不知道三浦已经死了，电视台也不告诉她。老人家听说要去拍电视，好几天前就做好准备，精神十足。进演播室，她老人家非要把自己那只手提包带进去放在脚下，按规定这种东西是不能带进去的，况且那手提包根本与做节目无关。可谁也劝不了她。太奶说那手提包陪她几十年，不带在身边心里不踏实。主持人要她对着镜头讲几句话，结果她自顾自地乱讲一通，对着镜头又提起三浦来，弄得我和妈妈在一旁哭笑不得。回家后，老人家担心得不得了，一个劲逮住我问自己说的怎么样。我说‘很好’，她还不相信，整天回忆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好几晚上睡不着觉，吃不好饭，结果弄得我在图书馆上班时打瞌睡。&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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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第3部分&br/&&&/p&&p&　　27&/p&&p&　　“电视台领导看了，却觉得不错，说这样真实自然，观众肯定爱看，于是将现场内容原原本本播出，结果反映非常好，观众都非常喜欢，好多人给我们写信。太奶不认字，却特别喜欢听那些来信，让我给她念，可把我累坏了。后来，为了减轻我的负担，我们约好，一天念两封。她每天早早将信拿出来，坐在椅子上，喝着自己配置的特殊饮料，心满意足地等着我下班回来。就这样，念观众来信，整整念了一个夏天才完。”&br/&　　“喝水了没有？”不知什么时候，纪香妈妈又走过来。纪香将双手举起作投降状。&br/&　　“拜托，要听你说的这么喝，我早成水缸了。”纪香在自己肚子前画了个水缸的形状。&br/&　　“水缸可从不感冒。”纪香妈妈又疼又爱拧拧纪香的脸蛋，“这调皮样子，看将来谁敢要你。好好招待，你不喝客人还要喝呢。”&br/&　　“好了，妈妈，知道了。”纪香冲母亲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转向我，“太奶要休息，我们不如现在出去走走，去看看我的学校！”&br/&　　“看学校？”我惊呼，“这么晚，又下着雪？”&br/&　　“很近的，出门就到。”&br/&　　“不许去，客人要休息，再说，你正在感冒。”纪香妈妈没走远，听见纪香的话又返回来。&br/&　　“你还没走？”纪香无奈地顿顿脚。&br/&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竟然放晴了。阳光照在雪地上，闪闪刺人的眼睛。除雪机大概工作了一夜，街上的雪全部被清扫干净，交通已经恢复正常。我谢绝纪香一家人的挽留，吃过早饭后，便准备回家。纪香送我到车站，极力邀请我有空再到她家里去玩。&br/&　　“谢谢款待。”我说。&br/&　　“没关系，”纪香笑着说，“下次来，带你去见个人。”&br/&　　“什么人？”&br/&　　纪香微笑不语，掉转车头，从车窗内向外伸手，“再见。”&br/&　　“再见。”一辆公交车驶来，我抬脚上车，坐在窗口，看见纪香的汽车缓缓启动，渐渐远去。&br/&　　当晚回到家中，吃过晚饭，我铺开稿纸，在台灯底下开始给玲子写信。上次她的信我还没有回呢，虽然现在才回有些失礼，不过总比不写好。&br/&　　“来信已阅，”我在开头写道，“当时正值期终考试，复习任务很忙，现在才回信，希望你能原谅。&br/&　　“之所以这么晚才回信，还有一个原因，就你的现状，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因此没有贸然下笔。你说的那种情况，我很能理解，就连正常人，换到一个新环境里，也会有些不适，更何况你。&br/&　　“其实，不愿与人打交道这种情况，我也有，并且现在也部分存在着，不过我把它认为是一般人也会遇到的问题，所以心中便比较释然而已。&br/&　　“因此我想，你说的那些问题，都可以克服。冬季的大雪、咯咯笑的婴儿、成人影院里的色情影片、路上灰尘满面却依旧微笑的清洁工，每次看到这些，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仍然有许多东西，是非常值得留恋的。”&br/&　　我接着写祭拜直子时遇到纪香的事。我写到了纪香的全家，特别详细地描述了纪香太奶，写了她活到一百五十岁的决心。“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还如此热切地向往生活，这种态度让我很受震动，从而认识到活着是一件可以变得更加非常美好的事情。”我感叹道。&br/&　　在最后，我还讲到了纪香与直子面貌相像的事。“其实也并不是很像。只不过当时精神恍惚，把她的面孔错认成了直子，以后便先入为主地觉得她像了。”我又补充了这么一句。&br/&　　“绿子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我正在说服自己忘记以前的生活，努力开始一段感情。从某种程度上说，你我都在为新生活进行努力，就让我们相互勉励吧。”我在最后写道，“如果有一天相见，看见彼此都生活愉快，快快乐乐，不知道有多幸福呢。&br/&　　“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并且，正因为怀着这种期盼，每一天才觉得有些意思。”&br/&　　我将信寄出后没几天，玲子就回信了，这么快，一定是收信当天就写了回信。&br/&　　“谢谢你的来信，”玲子说，“音乐学校已经放假，一个人正闲着无聊，收到了你的来信，心情特别高兴。”&br/&　　在信里，玲子略讲了自己的现状，对自己的生活表示非常满意，“旭川的人非常热情，那些学生的父母，知道我单身一人，怕我一个人呆着孤独，常常请我到他们家吃饭。好久没有在那种情景下吃饭了，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讲着各自身边发生的趣事，气氛其乐融融，令我常常想起自己的女儿。&br/&　　“放心，我现在的生活并不像描述的那样糟糕。在旭川的生活大致还过得去，只是有些小烦恼而已。也许是因为我在给你的信中，只讲了令人心烦的事，让你对我的生活产生了误解。我有时候常会有这样的麻烦，自己仅仅是在对生活发泄牢骚，别人却以为我的生活苦不堪言。也许是我对你太过依赖了吧，所以把心底对生活稍有的不满也一览无余地告诉了你。&br/&　　“但无论你如何，还是谢谢你。”&br/&　　在结尾处，玲子写道：“有机会再来旭川，或者我去东京看你。下次去祭拜直子，别忘了替我为她买束花。”&br/&　　转眼又到了周末，闲来无事，我给纪香打了个电话，她欢迎我再去她家玩。于是我们约好，上午十一点，她在家等我。&br/&　　给家里打了个招呼，我坐车出发，不到十一点便到了纪香家。纪香手拿一封信，笑吟吟从屋里迎出来。&br/&　　“邮递员送来信刚走，你一敲门，我还以为他又回来了呢。”她把我领进她的房间，大声对妈妈房里喊，“来客人了。”我和应声出来的纪香妈妈打了个招呼。&br/&　　“对不起，你先坐下，等我读完信，马上。”纪香歉意笑笑，坐在沙发里，低头一边喝饮料，一边专注地读起信来。她没戴发卡，头发用一块丝巾随便挽起来，赤脚踏双拖鞋，露出脚上白皙的肌肤，像个居家的女人。读信时忽而蹙眉，忽而展颜。眉目之间颇为动人，那种神韵让我不禁又想起直子。&br/&　　“小野的来信。”读完后，纪香冲我一笑，又解释道，“就是正读高中的那个表弟。他来的信，我总是在第一时间读完。你也看看？”&br/&　　我连忙摆摆手，“这不合适吧？给你的信。”&br/&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让你读的。”&br/&　　“还是算了吧。”&br/&　　“好吧，”纪香将信放进信封，“我这个表弟，没事爱给我写信，讲讲自己的事。”&br/&　　“都要高考了，还有时间写信？”&br/&　　“他抽时间，一有空闲就写。说给我写信是他放松的一种方式。”纪香从衣橱拿出袜子穿上，“带你去看看我高中的学校。”&br/&　　“先跟太奶打个招呼。”等她穿戴完毕，我提议。&br/&　　“也好。”&br/&　　我们走到纪香太奶的房间，与她打招呼。对我的再次拜访，老太太已经处世不惊，好像我就是他们家庭中的一员一样。&br/&　　学校离纪香家很近，两人散步出去，十几分钟便到了。因为是周末，校园内人迹寥寥。我们在一排排灰色的校舍前漫步，纪香指着远处的一座教学楼说：“那就是我们以前的教室，高中三年都是在那里过的。”&br/&　　我们顺着墙走过去，走近看，墙上有许多调皮学生的涂鸦，谑趣讽刺，不一而足。远处楼角，未融化的积雪上，一张试卷被冻在雪地里，没有冻住的部分被风一卷一扬，呼啦啦作响。&br/&　　“很可能是一个考试失败的家伙，一气之下，将试卷丢在这里发泄不满。”纪香说。&br/&　　“这倒是令我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光。”我感叹，“真紧张啊，那段日子。”&br/&　　“那时的确挺紧张的。”纪香说，“每个人整天就是做题训练，压力太大，我的一位同桌都快出毛病了，那种病到现在都让人觉得奇怪。”&br/&　　“什么病？”&br/&　　“晚上自习的时候，他碰到某个难解的题目，苦苦钻研一番解出来之后，自己会嘿嘿笑，止也止不住。为了避免影响别人，必须跑出教室，自己笑够了再回来。”&br/&　　纪香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异常地方，也许这根本就不算病，高兴有什么不好？&br/&　　我倒觉得怪有趣的。“&br/&　　“能笑是件好事。”&br/&　　“可老师不这么认为，发现这个问题后就请医生来，诊断后说什么患了神经官能症，必须接受治疗。最后，他被家里人带走了，高考也没有参加。后来，我去看望过他，他向我诉苦，说自己每天要吃许多讨厌的药物，还要接受医生所谓的谈话治疗，简直像刑讯逼供一样。再这样下去真要疯了。”&br/&　　“后来怎么样，康复了吗？”&br/&　　“跳楼死了。”纪香低头说。&br/&　　我无言，只有望着远处光秃秃的旗杆，每所学校都有这种东西。周末，没有升旗，一条细长旗杆戳在那里，显得有些滑稽。&br/&　　“挺好的同桌，遇到事总是让着我，闹翻后，每次都是主动先和我和好。只是不太爱说话。”纪香说，“如果不是硬被拉去做什么治疗，说不定现在早平安无事考上大学了。”&br/&　　“也许吧。”我口头上应付着。&br/&　　“我上学的时候，特别喜欢下雨。”纪香转移话题，“学校有一部分是走读生，一下雨，因为路难走，老师就会取消当天的课程。”&br/&　　“平时不是有周末吗？”&br/&　　“那不一样。每周的周末，都是预料之中的休息日，觉得理所当然。下雨就不一样了，冒着大雨赶到学校，已经做好迎接乏味课程的心理准备，发现全班仅到了几个人。快上课的时候，老师只好宣布今天的课程取消，那种感觉，别提有多高兴了。”&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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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　　28&/p&&p&　　“惊喜？”&br/&　　“恰如其分。”纪香深表赞同说，“就像一个要被执行死刑的人，推上刑场，闭上眼只等刽子手手起刀落。忽然下来一道命令，自己死罪被免。那种大赦的感觉。”&br/&　　“这么不喜欢上学？”&br/&　　“所以高中毕业后，我随便上了一所大学，早早参加了工作。”纪香说，“不过，除了上课枯燥了点儿，学生时代还是挺有意思的。”&br/&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一看闹钟，已经七点多钟。慌慌张张爬起来，粗枝大叶洗漱几下，骑上自行车就往学校赶。心想这下可完了，老师肯定会狠狠责罚自己。&br/&　　“骑车到街上，我心里却不由得开始犯嘀咕，总觉得不对劲。因为路上安安静静，几乎没什么人。这样疑疑惑惑赶到学校，发现校门紧锁，往校园里看，里面也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我就着月光，低头看手表，一下子恍然大悟，嗨，原来自己在家把闹钟看倒了，其实才十二点钟。就这样，我骑车回家，脱掉衣裳，舒舒服服钻进被窝，又睡了一觉。当时发现自己没有迟到，还可以回去再睡一会儿时，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觉得生活真是有很多乐趣。”&br/&　　“因为意外，所以惊喜。”&br/&　　“是啊。”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那栋楼底下，楼门紧锁着。纪香仰望那间教室，仿佛回忆起多年的往事，“记得那时候，我最不愿上的是地理课。地理知识非常差，直到上高中，我还以为冲绳是在国家的北方。有一次，老师让我回答问题，发现我在这方面的知识的贫乏，惊讶得好像发现了怪物，弄得我脸红到了脖根。我这人就是这样，对不感兴趣的事情，丝毫不放在心上。听地理课，再听一百遍，还是一无所知。”&br/&　　谈到地理，我想起了敢死队，便将他的事情给纪香讲了一遍。纪香也笑得乐不可支。&br/&　　“没想到还有对地理这么感兴趣的人。”纪香说，“不过，小野倒是挺喜欢上学的，而且地理也很不错。他头脑特别聪明，别人百思不解的问题，到他那里，三下五除二，便一目了然。”&br/&　　“就是你说的那位表弟？”&br/&　　“虽说是表弟，太奶早把她当成自己的曾孙子了。因为我们家男丁不旺，他老人家对小野特别亲。小野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住在我们这边，一天到晚粘着太奶。&br/&　　到了上学的年龄，小野来的时候就少了，太奶一天到晚念叨他。“&br/&　　“老人家嘛，都喜欢孩子。”&br/&　　“也许，”纪香歪头想想，“不过，那孩子长得又秀气又文静，特别招人喜欢，小时候我们玩的可好啦。但没想到长大些上学后变得特别害羞，总是躲着我。有时候他正和太奶在一起有说有笑，我一走近，立刻就躲开。只有吃饭的时候他躲不开，没有办法，只能和我坐在一起，匆匆扒拉几口就离席而去。一句话，凡是我在的场合，他都躲避，好像我哪里得罪了他似的。”&br/&　　“大概是有了性别意识的原因吧？”&br/&　　“要说是这个原因，小野也未免有些太早了些，才七八岁呀。”纪香顿了一下说，“那孩子是有些与众不同，就拿一件小事说吧，比如大家见面，问候‘你好’，一般人会回应一句‘你好’。他却不同，喜欢如实回答。‘哦，今天还算不错。’这样的回答别人还能接受；如果心情不好，他就说，‘今天心情糟透了’、‘今天心情不算太好’，谁会这样回答别人的问候？好像对别人有意见似的。其实他并无恶意，只是喜欢说实话，这大家都知道，但这种方式让人有点儿难以接受。不过，我个人喜欢他一点，实话实说。那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力求真实，太奶和妈妈也都喜欢他这一点。&br/&　　“可到了姑妈那里，这一切全变成了小野的缺点。说小野这孩子不懂人情世故，长大了肯定吃亏，还说他年纪这么小，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比如老师家访时反映的写作文喜欢频繁分段，往往一句话就作为一段，怎么纠正都不改；作文不按老师要求去做，喜欢自己任意发挥，有一次，竟然不按老师要求，擅自写了一篇名为《当我死时》的作文交上去，光那题目就把老师吓出一身冷汗。&br/&　　“更有趣的是小野读初中一年级时，竟然开始关注自己的后代，他为自己未来得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偷偷写进日记。那孩子做事一向不声不响，这件事却不知怎么让学校知道了，一时间满校风雨，认为他思想不健康，不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老师专门找家长谈了话。姑妈更是因为这件事被气出一场病，狠狠教训了小野一顿，小野跑到我们家里，说什么也不肯回去。&br/&　　“太奶袒护小野，因为这事和姑妈吵了一架，说‘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邪恶念头，无非是好奇罢了，值得你们这般难为他？’最后姑妈保证不再追究，这才把小野带回家。”&br/&　　纪香理理额前的头发，继续往下讲。&br/&　　“那次大概是在冬季吧，小野在我们家住了半个月才回去。他已经十四岁了，唇上生出淡淡的胡须，正处在变声期，声音呜呜的像只公鸭。见到我还是满脸通红地躲开，直到走的那天，也没和我打过一次招呼。&br/&　　“谁知道几天后，我收到一封信，看邮戳还是本市的。打开一看，”纪香将头转向我，微笑着问，“你猜是谁写来的？”&br/&　　“是小野？”&br/&　　“怎么猜出来的？”&br/&　　“在这种情势下，除了小野还有谁？”我说，“再说，我也不认识别人啊。”&br/&　　“你这人真是聪明。”纪香感叹一句，继续往下讲。&br/&　　“其实信里也没讲什么，无非是讲自己苦恼的事，发些牢骚。什么不被别人理解啊，老师不通人情啊等等。说他自己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有些话又不能给太奶讲，怕他老人家担心，况且，她年纪大，也根本听不进去。&br/&　　“‘因此想到了姐姐，想把心里话告诉姐姐，希望这种心情能被理解。姐姐读也罢，不读也罢，不回信也无所谓，只要允许我写信就可以了。&br/&　　“‘切忌不要告诉妈妈。’在信的末尾，他写道。&br/&　　“我如何能袖手旁观？读后立即给小野写了回信。告诉他，这种感觉每个人在他那种年龄都会遇到，不过因为他敏感的原因，感觉稍微强烈一些。如果以后想写信的话，尽管写，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厌烦，并且一定为他保守秘密。&br/&　　“从此以后，小野就常常写信给我，事无巨细地将自己的生活写在信里。要说那孩子心思真是缜密，对事物的感觉非常敏锐，而且见解非常不一般。每封信写得婉转细腻，读起来甚至成了一种享受，只是人生态度消沉了些。”&br/&　　“也许敏感是导致他苦恼的一个原因吧。”我说。&br/&　　“部分是这种原因。”纪香点点头，“写了几次信后，那孩子见我在信里不像姑妈那样长篇大论地教训他，对我才完全放心，开始把自己所有的秘密讲给我听。”&br/&　　讲到这里，纪香停下来，“问你个问题，渡边君，可要如实回答？”&br/&　　“可能的话，我还是喜欢说实话的。”&br/&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女孩的？”&br/&　　“这个，不好说，得看如何界定。”&br/&　　“对异性注意，有好感的那种。”&br/&　　“应该是上中学的时候吧？”我回忆着说，“当时十五六岁吧，注意过一个女孩，就是觉得她和别人很不一样，仅此而已。”&br/&　　“小野在小学二年级就喜欢女孩了，”纪香说，“在信里告诉我的，才九岁啊，厉害吧。”&br/&　　“的确非同寻常。”&br/&　　“感情丰富嘛。”纪香说，“那孩子多愁善感，人特别安静，眼神忧郁，让人看了就会顿生怜意。这种状况年龄小的时候还无所谓，等长大一些就成了麻烦。”&br/&　　“是啊。”我附和着纪香，发现我们这么边走边谈，已经将校园走了一圈，于是便提议回家，纪香表示同意。于是两人一起往回走，纪香一边走一边继续向我讲述她表弟。&br/&　　“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小野的信非常频繁，几乎一天一封，信好像成了他的日记。这些信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讲他因对异性过于关注而产生的苦恼。如果说小学时期仅仅是好奇，那么如今他开始抑制不住地跃跃欲试。‘校园的女孩，对我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我常常站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观望她们呼朋唤友，闹作一团，那种阳光的明朗感觉，让我十分羡慕，为什么我就不能那样快乐呢？&br/&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女孩都让我着迷，这种说法也许显得过于轻率，但这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我常常想走近她们的心灵深处，让那里的阳光感染自己，非常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忧虑什么。’”&br/&　　“里面的许多话，我都能背下来。”纪香说，“小野这份好奇心之所以如此强烈，一方面是由于他喜欢探究的天性，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寡言少语，与女孩交往过少的缘故。加之性情内向，因此对女孩的好奇心理走上了极端，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br/&　　“恐怕与他的过于孤独也有些关系吧。”我说。&br/&　　“因此，我在信里总是鼓励他多与人交往，不要在日常生活中太敏感。但也没起多大作用，因为他那样性格的人，别人的劝告对他施加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只有靠时间来改变他，等他慢慢长大，情况也许会好些。”&br/&　　说着话，我们已经回到纪香家门口，屋内桌子上已经摆好饭菜，纪香妈妈还在厨房里忙前忙后，青菜入锅的刺啦声不时传出来。&br/&　　“再做个汤，马上就好。”她在厨房里冲我们大声喊。&br/&　　我客气两句，正想坐下来休息会儿，又被纪香拉起来，一同去叫太奶来吃饭。&br/&　　我们跟在颤巍巍的太奶后面，慢慢走进屋的时候，饭菜已经准备齐全。纪香妈妈厨艺超人，仅鱼就有三种做法，而且各具特色，让我不由叹为观止。吃过饭后，纪香妈妈收拾餐具，我和纪香送老太太回屋，与她聊了一会儿后，便去纪香的房间。&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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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　　30&/p&&p&　　“靠的是什么手段？”我对纪香的话产生了兴趣。&br/&　　“看他们的行为啦，身分低的，往往在更衣室脱掉衣服，走进洗澡间，迫不及待地跳进中央的大池子。而身分高的却不同，总是慢条斯理，进洗澡间后，先在旁边的喷头下淋浴，细细清洗，然后才在中央的大池子略泡一下。一般这种人找爸爸搓澡。&br/&　　“爸爸说他当搓澡工，最大的苦恼就是收钱的时候。澡堂里大家都赤身裸体的时候，为谁搓过澡，他大致还能有点儿记忆；可收钱在更衣间，一到更衣间，人家穿上衣服，他就很难分辨了，又怕要错了钱挨抢白，因此有时候只能吃点儿亏，偏有人就故意利用这种机会逃过付钱，为此他那时候可伤脑筋呢。&br/&　　“在北海道呆了六七年，期间一次家也没有回，只是偶尔写封信，太奶想他想得揪心。好在她身体健康，自己能照顾自己。爸爸大概是在１９５４年回来的，带着母亲和我，那时候我已经六岁，一连好几天，太奶高兴得合不拢嘴，抱着我又亲又咬，恨不得让我粘在她身上。”&br/&　　纪香低下头，陷入深深的回忆，想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讲。“爸爸对我影响很大，常常有选择性地给我听唱片，带我看电影，向我推荐小说，他把自己未实现的艺术家的梦，寄托在我身上。我却偏不买账，对这一切毫无兴趣，让他很是伤心了一阵子。不过我对这类音乐还是挺喜欢的，总算受了一点儿影响。&br/&　　“爸爸挺奇怪，我一直都琢磨不透他。人情世故一概不懂，和人交往有很大的障碍，因为有时候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上面，而是放在别的事情上，做什么事都走神，整天跟梦游一样。那么大年龄的人，有时候还会像小孩子一样害羞得满脸通红。对什么事都有好奇心，喜欢同各种人交谈，特别有爱心，一只狗、一个婴儿，他逗一下午都不觉得乏味。妈妈说，我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他抱我，整天像宝贝一样。&br/&　　“爸爸回家后，在一所大学门口开书店，进书不顾顾客需求，只拣自己喜欢的。&br/&　　因此书店经营得也很不好，连房租都交不上。还常常做些亏本的事，比如组织学校喜欢音乐的学生搞小型聚会。因为学生没钱，基本上由他负担一切费用。太奶为此伤透了脑筋，没少为这事和他吵，姑妈劝他，他也不听。&br/&　　“性格很内向，平日里寡言少语，甚至有些木讷，但一谈起喜欢的事情就滔滔不绝，在餐桌上，每次喝到一定酒量的时候，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些别人毫无兴趣的东西，丝毫没有平日的拘谨，有时候，我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何种人。对音乐和电影，满脑子的想法，也不管对方感不感兴趣，对着大家唾沫乱飞，我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他奇怪的书店老板了。&br/&　　“妈妈为这事也没少和他吵架，但爸爸根本听不进去。他对妈妈非常不好，总认为是她拖累了他。印象里他总是醉醺醺地回家，呵斥妈妈，有时候还动手。妈妈却毫无怨言，为他清扫吐出的秽物、换衣服、喝浓茶解酒。每当这时候，妈妈就会偷偷落泪，不过她不敢让太奶和爸爸知道，只有对我说。她常常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抚着我的头，说：”别怪你爸，他心里苦，太可怜了。‘“虽然对妈妈不好，但对我却视若掌上明珠，我有什么出格的要求遭到妈妈反对，他都会偷偷满足。仅凭这一点，我对他十分依赖。可就是对妈妈不好，为此我也伤透了心，恨他又恨不起来。&br/&　　“没想到那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去医院检查身体，发现已经到了胃癌晚期。&br/&　　一切办法都已经无济于事，那段时间妈妈太辛苦了，一边忙着书店，一边还要照顾病床上的爸爸。一个多月的时间，变得面黄肌瘦，让我十分替她担忧。&br/&　　“爸爸后来两眼都看不见了，大脑已经错乱，死的时候，最后一句话是给我说的，他以为妈妈不在屋子里，对我说，‘纪香，我对不住你妈妈。’直到最后，他都不愿当面给妈妈讲这样的话。妈妈就在旁边站着，冲出屋子止不住大哭，我追出去找她，回来时，爸爸已经走了。”&br/&　　“爸爸和妈妈是在哪里认识的？”&br/&　　“北海道，妈妈遇见爸爸的时候才十九岁，在那种懵懵懂懂的年纪，就将自己托附给了爸爸。后来，又不顾家人反对跟着他来到神户。爸爸死后，妈妈怕睹物思人，把书店全部变卖了。一个人闲来无事的时候，常常给我讲她和爸爸的事情。&br/&　　“她第一次见到爸爸，他正在街头弹琴。神情专注，街上闹闹哄哄的声音对他似乎没有丝毫影响，妈妈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打动了。&br/&　　“‘你不知道，’她常这样对我说，‘一个对某件事情如此热忱与投入的人，是完全值得信赖的。’”‘可结果又怎样呢？’“我常这样问她，&br/&　　“‘结果他不还和我在一起吗？一直没有离开我。’妈妈常常这样说，说她最喜欢爸爸低头专注弹琴的样子，多少年来，她对那个情景仍然记忆犹新。这种记忆支撑着她对爸爸的爱，一直到永远。&br/&　　“可我现在都不能完全理解爸爸。”纪香呷了口茶，问我，“碰到这样的人，和你生活在一起，整天酗酒，你会不会有快乐可言？”&br/&　　“也许外人无法理解当局者那种感情，就像无法理解你爸爸对艺术的态度那样。”&br/&　　我说，“不过，你不认为一个如此固执的人是值得尊敬的？对你爸爸这种执著我由衷钦佩。”&br/&　　“钦佩？”纪香吸了口气，“我们母女俩可没少吃他的苦头。还有太奶，为他简直操碎了心。&br/&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说，“妈妈呢？是个什么样的人？”&br/&　　“挺内向的一个人，性格非常随和。表面柔弱，骨子里固执得要命，认准的事，谁也说服不了她。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外公外婆只盼着她在北海道结婚，也好有个照应，没想到她偏喜欢上了一个外地的穷小子，要到神户来。外公外婆和她剑拢弩张，最后以断绝关系相威胁，还是无济于事。事成定局，几年后，两位老人到底割舍不了亲情，向女儿投降。&br/&　　“爸爸死时我还小，朋友亲戚看她带着我太困难，建议她再为我找个继父，她始终不肯。爸爸死后的唱片，她全保留着，独自一个人时常常拿出来。有时候她就那么一个人，对着那些唱片，一呆就是一下午。也许，她对父亲的那种感情我现在无法理解。”&br/&　　“不过，能如此爱一个人，本是也应该是一种幸福的事吧？”我对纪香说，同时不由想起了初美，她对永泽的感情，从某种程度上是否与纪香妈妈有些类似呢？&br/&　　我将初美与永泽的事大致讲了一些给纪香。纪香为永泽的不负责任忿忿不平，同时，又为初美那样美好的女性遇见负心人而扼腕叹息。&br/&　　“我有时候特别想认认真真轰轰烈烈爱一场，你有没有这样的触动？”记香带着一种研究的表情看着我。&br/&　　“我觉得平平淡淡的生活更适合我，”我说，“不过当然要有爱。”&br/&　　“我倒很想郑重其事，投入地爱一次，来他个天翻地覆。”纪香说，“我有时候认为，死心塌地爱一场，甚至可以陶冶人的情操呢。”&br/&　　“这样的论调还是第一回听说。”&br/&　　“也许只是我的个人感受，”记香说，“渡边君，知道我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br/&　　“这个，猜不着。”&br/&　　“就是没有在中学时代谈一场恋爱。”&br/&　　“看样子，与你谈话不能按照惯常人的思维方式。”我笑着说，“讲讲为什么？”&br/&　　“感觉好啊，那种年龄。”纪香右手轻抚头发，“内心世界犹如一张白纸，对异性充满美好的期待与幻想，草长莺飞，芳草茵茵，豆蔻年华，如果有场恋爱，不啻于一场春雨，一定会刻骨铭心。”&br/&　　“现在开始也不晚嘛。”&br/&　　“不一样，”纪香摇头，“到了这个年龄，那种感觉肯定不如那时候强烈鲜明了。如果重新选择人生，我一定要在中学轰轰烈烈爱他一场。”&br/&　　“也许只是真正喜欢的人没有出现而已，”我说，“有缘人一到，说不定也能爱他个天翻地覆。”&br/&　　“可能你说的有些道理，”纪香叹口气，“不过，想来还有些遗憾，那么个爱的年纪，就这么错过了。”&br/&　　“看来，学生时代你是个听话的乖学生。”我笑着问。&br/&　　“也算不上多听话。”纪香说，“常常一大帮人乱打乱闹，没少让老师家长头痛。”&br/&　　“有没有男孩子对你有好感？”&br/&　　“有那么一两个吧，”纪香沉吟说，“那时候整天四处乱疯，对这种事不太在意，不过有一个男孩记得挺清楚，两个人还相处了一段时间。”&br/&　　“你好像不认为那是恋爱？”&br/&　　“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整天如影相随，两个人只是平时在一起吃顿饭，还是各自付账，连手都没碰过。要算恋爱，那岂不太冤枉？”&br/&　　“重要的不是这个，关键是有没有感觉，不喜欢他？”&br/&　　“嗯，差不多，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谈什么恋爱，也不太喜欢那人，只是实在被缠得没办法。”&br/&　　“不喜欢那种类型？”&br/&　　“不喜欢，”纪香说，“一个高我一年级的男孩，特别羞涩，在校园里走路总是低着头。那时候一起玩的男孩子很多，他也在一起，一讲话就脸红，像个女孩。&br/&　　很少有人注意他，那时候喜欢的不是他那种类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br/&　　“如何向你表达的呢？那时。”&br/&　　“无非就是借书，还书时在里面夹着信。”纪香说，“一开始，我假装没看见，希望他就此罢手，没想到他反而变本加利，穷追不舍起来，最后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把信送到我手里。脸色通红，像学生交作业一样，很难想象，那么一个人，做这事需要多大的勇气。&br/&　　“后来发展到尾随我，我实在被缠得没办法，于是勉强同意偶尔可以在一起。&br/&　　那人对我特别好，心很细，照顾我无微不至，对我言听计从，察言观色的能力也很强，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相处两个月后他便了如指掌。人是好，但就是不爱说话，因此，后来慢慢的就有些烦了。我恨他沉默寡言，就想尽一切办法刁难他，希望能看到他发脾气的样子。让他到很远的地方买橘子，买来后又大发脾气，把橘子扔到地上。说自己现在不爱吃了，让他回去换成苹果。“”效果如何？“我问。&br/&　　“遗憾的是，直到两个人分手，我都没见他发脾气的样子。对我的种种无理取闹，他一概逆来顺受。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任性了。”我不禁想起了绿子讲过的那个愿望，不知遇见这样的人，她会作何反应。“不过，现在想想，这人也真不错，如此尽心全力地爱一个人，对方却并不喜欢他，该需要多大的毅力啊！”纪香说，“他当时写过一首诗，我如今还记着，越看越喜欢。”“什么诗？”“我把它抄在笔记本上了。”纪香转身拿出一本书，翻到扉页，递给我。上面写着：对我来说，每个女人都是天使自古以来她们的好恶便是我行动的指南“就这么多？”“是啊，这几句就够了。”纪香说，“专为我写的。拥有这种情怀的男孩，应该得到幸福。&br/&　　可我却残忍地伤害了他。“”的确，的确。“我说。&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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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　　29&/p&&p&　　“接着上回说？”我冲纪香笑笑。&br/&　　“你说奇怪不奇怪？”纪香为我倒了一杯水坐下，“自从和小野通信后，我以为他不会再和以前一样躲避我了吧。谁知道他仍然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更疏远我了。让我不由怀疑以前的那些信是不是他写的。”&br/&　　“这也不算多奇怪的事，或许他适合与你进行纸上交流，面对面只能使他不知所措。”&br/&　　“也许吧，”纪香沉吟道，“不过，你不觉得这太离奇了吗？”&br/&　　“小野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嘛。”&br/&　　“那孩子真是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记得小时候，总是缠着我问些奇怪的事，什么‘把白杨树的根埋在湿土里会不会发芽’，‘临死的人心里会想什么’，都是些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记得他曾写过一封信，说自己曾经因为一个女孩在一个焦渴溽热的夏天，顺手送了他一根冰棍，从此便对那女孩念念不忘，牵挂了好长一段时间。&br/&　　“对他的这种情况，我真是无能为力，但又不敢告诉姑妈，因为那样的话，小野又免不了受一场惩罚。我所能做的，便是写信宽慰，尽自己的一点儿力量。有时候觉得这真是一种特别悲哀的事情：身边的人饱受煎熬，却无能为力，就像眼睁睁看着亲人往泥潭里陷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我知道，类似烦恼每个人都曾不同程度的存在，因此只能默默为小野祈祷，盼望他早日摆脱这些问题。&br/&　　“好在一直没有出多大的问题，除了性情忧郁些外，还没有别的不正常的地方。&br/&　　十七岁顺利升入高中，就这么跌跌撞撞走到现在。估计这些问题应该过去了吧，今年他十九岁，该上大学了。“&br/&　　“现在不会想那些乱糟糟的事情了？”&br/&　　“这个说不清楚，”纪香说，“我只能凭信判断，里面那些烦恼写得少了。至于他的真实想法，我没有多问。”&br/&　　听了纪香讲的这些话，我不由对她这位表弟产生了兴趣，表示想看看上午纪香收到的那封信。&br/&　　纪香打开抽屉，我看到里面塞了满满一抽屉的信。&br/&　　“这是小野几年来所有的来信，我都替他保留着呢。”纪香说，“等他结婚、生子，再拿给他看，正经羞他一羞。”&br/&　　“那恐怕要装满满一大麻袋。”&br/&　　“差不多，”纪香说，“小野是不同意我这么做的，按他的意思，这些信每半年就要整理一次，全部烧掉。我瞒着他，偷偷保留着，反正他又不会检查，就算作为他成长的印证吧！这么多往事，这么多的心情，多年以后的一天，再打开重读，该是怎样一种心情啊。”&br/&　　“也许到时候，小野还会感谢你呢。”&br/&　　“说不定。”纪香说，“不过，小野这种心情我也曾有过，上中学的时候，有那么一个多愁善感的时期，每天的心情都酸酸的，要写很长很长的日记，当时觉得那种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每次放假整理，都会把那些日记全部烧掉，现在想来真是既惋惜又后悔。”&br/&　　“幸亏你，小野不会有这种遗憾了。”我说，“类似的感觉我也曾有过，当时觉得要和以往的一切永别，再不提起，烧的时候心里痛快极了。好像是祭奠从前的心情。”&br/&　　“是啊，”纪香笑着说，“没想到大家的感觉如此一致。”&br/&　　“许多感觉都是类似的。”我说，“近到小野，远到奥地利作家卡夫卡，他的那些未发表的手稿、日记，不也是临死前嘱托好友帮他烧掉吗？”&br/&　　“虽然如此，小野在学校的表现还是挺让老师满意的。”纪香说，“遵守纪律，对任何人都很礼貌，彬彬有礼，学习成绩也是一流，毫不费力就能拿个令人羡慕的好成绩。老师对他的评价都不错。”&br/&　　“小野本来就是个不错的孩子嘛。”&br/&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姑妈就是不理解这种敏感脆弱的孩子，总是把他当作逆子。”纪香取出上午小野寄来的信说，“你先读小野的信，我要写回信了，他的来信，我总是当天回。在所有以前的信里，这封是最乐观的，讲的全是他高兴的事。”&br/&　　纪香去找信纸写回信，我则坐在椅子上，端一杯热茶，细细品读小野的信。&br/&　　信的开头既没有称呼，也没有一般信件的那种寒暄之语，一上来就直舒胸臆，像一篇文章而不是书信，我正觉得奇怪，纪香在旁歪着头对我说：“怎么，是不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小野一直是这种方式，我现在都已经习惯了。”&br/&　　“倒不是太奇怪，只是感觉有些不同罢了。”我说。&br/&　　下雪了，这应该是神户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一直到晚上，还下个不停。吃过晚饭，我回到房间，打开台灯，拉开窗帘，大片大片的雪花自窗前飘落，远处路灯下的雪花映着银光，那种情景，好像是要上演一场永恒哀婉故事似的。真愿意生命停滞在这一刻，愿这场飘落永不停歇。&br/&　　这种淡淡的喜悦，让我也回忆起许多美好的往事。仿佛置身于童年远离喧嚣的一片黄花野地，春风吹过，一阵馨香扑鼻，自己化作一株与它们共同生息的小花，冬日睡眠春天萌发……&br/&　　还有半年就要参加高考，考上大学，换个环境，真希望不会再有烦恼与忧愁，我准备去别处过一种与今天完全不同的生活。&br/&　　这也正是我努力学习的一个原因，一个动力。&br/&　　……&br/&　　那么，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br/&　　我读完信，纪香正好将回信写完，精心折叠好，放入信封，用手作扇子扇了两下，“暖气太热了，渡边君，转过脸去，不要回头。”&br/&　　“做什么？”我顺从地转过脸。&br/&　　“换衣服呀。”说话间，纪香已换了件宽松的灯芯绒上衣，那种打扮让我不由又想起直子。&br/&　　“写得如何？”纪香问，“小野的文笔着实不错呢。”&br/&　　“的确，一周写这么一两封，坚持几年，写作能力肯定十分了得。”我说。&br/&　　我突然想起上次纪香说带我去见个人，便问她：“你上次说给我介绍一个人，什么人？”&br/&　　“噢，一个忘年交，”纪香说，“光顾着和你讲小野的事，把这回事都忘了。”&br/&　　“没事，你忙呗！”我倒有点歉意。&br/&　　“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看望他。这星期该去一趟了。”纪香接着说，便抬起胳膊拨床头的电话，电话那头却始终没人接听。&br/&　　“真遗憾，看来这次去不成了。”纪香放下话筒，“非常好的一位朋友，真想让你见他一面，只能等下次了。”说罢“咯咯”笑起来，她几次想止住，但都没忍住，最后索性弯下腰两手捂住小腹笑不停。&br/&　　“没关系，这么近，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奇怪地看着纪香，“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br/&　　“抱歉……”纪香蹲在地上向上摆摆手，“我皮肤太敏感，一穿上这件宽大的衣服，就好像有人胳肢我，特别痒，别见怪。请你听段音乐。”她从写字桌旁边的箱子里取出一张唱片，放进机器，按下开关。一种淡淡的音乐飘动出来。&br/&　　那种音乐的确十分不同，仿佛一个孤独的人在黑暗中唱来，我暗自猜度，作者一定是一个极度敏感、深谙孤独的人。&br/&　　“每一首曲子演唱完毕，我立即能知道下一曲是什么旋律，可又说不上来它的名字。”纪香带着陶醉的表情说，“好像是用耳朵，而不用大脑记住的。”&br/&　　“谁的音乐？”我止不住好奇问。&br/&　　“一个加拿大人，李纳德？克恒，”纪香说，“这人十分了得，写诗、写小说，还作音乐。对了，这张唱片就是刚才我打电话的那个朋友送我的。怎么样？不错吧？”&br/&　　“这里还有很多呢，”纪香将一只箱子搬过来打开，琳琅满目的唱片排满了箱子。甲壳虫、鲍勃？迪伦、大门、老鹰等乐队的唱片，应有尽有。没想到纪香这么喜欢音乐。&br/&　　“还有最新的，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Ａｔｏｍｈｅａｒｍｏｔｈｅｒ》，非常不错的唱片。”纪香找出最上面的一张，说，“爸爸喜欢，从小我就受他的影响，因此也十分喜欢这类音乐。”&br/&　　“爸爸生前是做什么工作的？”&br/&　　“什么都做过。”纪香说，“读完大学，他就是不愿去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一个人执意要去北海道。为此，几乎与太奶闹翻。”&br/&　　“去北海道做什么？”&br/&　　“说什么去体验那里的原始风情，自己做音乐。”纪香说，“这些都是太奶告诉我的，奶奶早在爸爸八岁时就去世了，太奶一个人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他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哪里肯同意？一气之下把他关在屋里，每日送饭。没想到第三天，他留下一封信，自己想办法跳窗走了。太奶伤心得几天吃不下饭。&br/&　　“为了谋生，体验生活，爸爸什么都做过。白天干活谋生，夜晚自己创作音乐，当过澡堂子里的搓澡工、餐馆跑堂。小时候我喜欢听他讲这些经历，特别有意思。&br/&　　尤其是讲他当搓澡工的生活。日常生活中，我们可以凭一个人的穿着打扮判断身分，到了澡堂子却完全不同，人人赤身裸体，区分起来格外费力。工作了半年，爸爸形成了在澡堂子里察人观物的独特手段。谁贫谁富，哪个是高官，哪个是平民，只需一眼也就判断个大概。“&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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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　　31&/p&&p&　　从纪香家回来后，又无所事事地呆了几天，我便决定回学校。把想法给家人一说，他们也不反对，于是便买了车票，坐上开往东京的汽车。这时，离开学还有半个月的时间。&br/&　　之所以这么早回学校，除了在家无事可干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准备写篇小说。那天由纪香家回去的路上，忽然就产生这样的念头，要把我与直子的往事写出来，故人已去，清理一下这几年的思绪，也算是对以往的一个交待。&br/&　　没想到吉祥寺房东不在家，我向左邻右舍打听，才知道他们一家老小都回关东老家了，放假前因为他们说不回家，我把钥匙交给他们保管，这下进不去了。没办法，我只好回到寄宿院，希望在那里能临时找到床位。寄宿院里不论寒暑假，长年开放。&br/&　　到寄宿院时，天已经很晚了。毕竟正值寒假，校园里学生明显减了不少，甚至可以说人迹寥寥。楼整幢整幢黑着，以往门口热闹非凡的商店也一律在黑暗中沉睡。&br/&　　迈进大厅的一刹那，我莫名其妙感到一种落寞。&br/&　　听我说明来意后，又看了我的学生证，房管主任爽快地答应了。在宿舍登记卡上找了只有一个人住的房间，带着钥匙领我进去。他告诉我，寒假前刚有一个人退了宿舍，正好余出一张床位，让我先在这里住一晚上。&br/&　　我表示谢意，告诉他自己没有被褥，能不能帮忙搞到一套。他说先用房间里另一位的，过了今晚再说。我一再表示感谢，他说没关系，便拿着钥匙下了楼。&br/&　　对方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我扯开被子，熄灯后一头倒下，很快在疲惫中昏昏睡去。&br/&　　次日醒来，仰头正看见阳光普照在对面墙上，视线稍往下移，我一眼便看见墙上贴的阿姆斯特丹运河图，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如此品位的不仅敢死队一人。我起身打量房间，发现一切布置竟然与敢死队的如出一辙。真是无独有偶。&br/&　　洗漱完毕，我准备下楼给房东在关东的老家打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在楼道遇见了一个理光头、下巴留胡子、装束奇怪的家伙。因为整幢楼人特别少，我们打了个招呼。&br/&　　这人长相颇奇怪，大冬天理个光头，也不戴帽子，着实有些令人称奇。他自我介绍说叫木村，住在４０６房间。我说打完电话去拜访。然后下楼走到电话亭，接通电话后，房东老头在那边歉意地说，他孙子今年回东京了，因此房子要收回。另外，他将“海鸥”托给邻居养了。我说没问题，什么时候回东京？他说大约半个月后，我算了算，那时正好开学，于是双方互道再见，我挂断了电话，去４０６拜访木村。&br/&　　远远就听了弹奏吉他的声音，我敲门进去，见木村正怀抱一把吉他，跟着节拍器练习。见我进来，他用头示意我在对面坐下，告诉我冰箱里有啤酒和可乐，想喝自己随便去取。我说我不喝。&br/&　　“那你帮个忙，为我拿罐啤酒。”&br/&　　我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冰凉啤酒递给他。心想这家伙真是个怪人。&br/&　　“谢谢。”他将吉他歪在一边，“砰”地一声拉开易拉罐，一仰脖喝下一半。&br/&　　从谈话中得知，木村是东京大学建筑系的学生，但酷爱音乐，对其专业毫无兴趣，寒假前与几个音乐系的人合伙组了个乐队。因为觉得自己水平还差些，寒假没有回家，在学校抓紧时间练琴。木村对甲壳虫乐队推崇备至，讲起约翰？列侬的音乐如数家珍，说“约翰？列侬简直与我是兄弟”，我谈起纪香那里借来的弗洛伊德，没想到木村也颇为熟悉，两人谈得颇为投机。听我说了自己现在的情况，他便邀请来他的宿舍住。&br/&　　“两个人住在一起，还能聊聊天，宿舍另外一人是我哥们儿，还没回来，你就睡在他床上，没有问题。”他说。&br/&　　我想到他练琴肯定会相互影响，便说反正住在同一幢楼，串门也方便，住在一起就不必了，麻烦他给找床被褥，便万分感谢。&br/&　　木村指指对面的床，“全拿走，到时候我给他说声就行了。”&br/&　　我道谢，又向木村借了纸笔，便抱起被褥准备告辞。转身开门出去时，木村在身后说，“晚上过来，我这里有炉子，一同做饭吃。”&br/&　　回房间收拾整理被褥后，我便告诉管理主任自己准备长住的打算，于是办理了住宿手续，交足了半年的住宿费。中午粗略吃了点饭后，铺开稿纸，便开始准备写小说。&br/&　　谁知道进展一点也不顺利，我坐在安静的宿舍里，搜肠刮肚，却怎么也想不出如何开篇。脑海里仿佛涌动着滔滔不绝的思绪，却找不到一个泄洪的出口。我左思右想了一个下午，最后一无所获，沮丧地将笔甩在桌子上，去找木村。&br/&　　敲门进去，木村正拿着火钳子摆弄煤炉子，忙得满头是汗，看样子也没怎么用过煤炉。&br/&　　“宿舍内好像不允许生炉子吧？”我问。&br/&　　“整栋楼就住了几个人，房管主任才懒得理会呢。”木村左手擦擦额头上的汗，“蜂窝煤昨天就烧完了，还得去弄点儿来，抱歉，你一来就要先干活了。”&br/&　　“没关系，下去买些来，外面应该有卖的吧。”我说罢转身要去。&br/&　　“等等，”木村摆摆手制止我，“不用花那钱，我一会儿带你去弄点儿免费的来。”&br/&　　“免费的，”我说，“哪里有？”&br/&　　“你先别问，只管跟着我去，到时候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这家伙故作神秘地说。&br/&　　收拾好炉子，木村推开窗子，望着外面自语道，“天差不多黑了。”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方便袋，递给我一个。&br/&　　“去哪里？”接过方便袋，走下楼梯时，我问他。&br/&　　“去了就知道了。”&br/&　　木村领我穿过夜色，顺着学生寄宿区向南走，来到教师的宿舍区。走进狭窄的楼道，顺着楼梯往上爬，在三楼拐角处，我看见高高的一堆蜂窝煤。&br/&　　木村伸手将楼道里的灯熄灭，告诉我动作轻点儿，注意不要让塑料袋发出声响。&br/&　　我提心吊胆，慌里慌张地将塑料袋装满，塑料袋发出的细微声音，在我听来不啻一声声惊雷。直到两人各提十五六个蜂窝煤溜下楼道，走到回宿舍的路上，我才长出一口气。&br/&　　“几个蜂窝煤，又值不了多少钱，何苦这样担惊受怕？”我不禁问他。&br/&　　“你不懂，渡边君，这不是钱的问题。”木村诡秘地看了我一眼，“偷来的东西，用着心里才舒服，而且，我觉得这种过程也够刺激。”&br/&　　我侧脸看着他在黑暗中闪着光的光头，心里不由对这个家伙产生某种好感。&br/&　　关于和直子的小说，我无论如何都写不出开头，索性放弃，去写和田夫人的故事，进展还算顺利。&br/&　　开学前的这段日子，我白天写小说，晚上同木村吃饭后聊天到很晚后睡觉。我们很快成了不错的朋友。木村言语激愤，说学生运动简直像一场闹剧，对东大深恶痛绝，称其是个“误人子弟的摇篮”。学校组织的一切活动他都不参加。&br/&　　“我宁愿用这些时间来练音乐。比起音乐来，它们微不足道，狗屁不是。”&br/&　　我举双手赞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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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p&　　32&/p&&p&　　如此过了半个月，我们小说完成了三章，自己基本上还算满意。开学前一天，房东从关东回来，我便去吉祥寺，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木村坚持要帮我，想想自己的家具实在不少，我便没有拒绝。“海鸥”见到我“喵喵”直叫，本来想把它送给房东，又舍不得，于是决定把它带回宿舍。我找了辆卡车，和木村将所有被褥、台灯、桌子、电冰箱等搬上去，房东夫妇一个劲儿说“抱歉”，把我送出他们的院子。&br/&　　司机发动油门，不多久便到了新宿的寄宿区。看着院子里高高竖起的日丸旗杆和那棵巨大的榉树，我心里不由默念“又回来了”。&br/&　　我和木村抱着被褥走到宿舍门口，却发现锁早已开了，诧异着推门时去，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光头、白衬衫、黑裤子，敢死队的打扮一点没变，他正满头大汗弯腰打扫房间。这时，他也认出推门而入的我，由于激动，结巴得就更厉害了：“你，你不是，渡边，君？”&br/&　　将所有东西整理好后，木村还有别的事，就与我告辞走了。我便与敢死队聊起了别后各自的生活。说实在的，我还真有点儿想念他，毕竟曾经同处一室一年之久，又离别了两三年。原来他由于感染肝炎，被迫回家休养了一年。我不由庆幸自己当时没被感染上。&br/&　　我想起到现在还没有喂过“海鸥”，于是从口袋里取出猫粮，敢死队看见“海鸥”，喉结动了动，说：“渡，边君，宿舍里，不许，养猫的。有，传染病。”&br/&　　寄宿院的确有这项规定，我无可奈何，想来想只有一个去处：将“海鸥”送给绿子领养。&br/&　　当天晚上，我和敢死队叫上木村在校园外的酒馆吃了顿饭，看得出来，敢死队的光头是刚刚剃的，他和木村坐在我对面，席间，两个光头在我眼前摇来晃去，那情景十分了得。&br/&　　第二天醒来，睁眼一看，敢死队已在宿舍里上蹿下跳地做起广播操。我走下楼，给绿子打电话，说自己准备把“海鸥”送她，绿子在那头欣然应允。&br/&　　“姐姐下月要出嫁，我现在抽不开身，要不你过来吧。”&br/&　　“这次是真的？”&br/&　　“那还有错？春天来了，姐姐早就说过，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把自己嫁掉，是她童年就立下的志向。”&br/&　　“这让我想起你小学六年级的决心，你们姐妹二人可真是胸怀大志。”我与她开玩笑说。&br/&　　“那是！要不我们怎么会是姐妹？！”绿子在那头说，“什么时候来？”&br/&　　“现在就可以，有时间吗？”&br/&　　“有，不过要快一点儿。”&br/&　　“好，马上就到。”我放下电话，回到宿舍，拿起洗漱用具去水房。临出门，敢死队正做到广播体操的跳跃部分，地板被跺得“咚咚”直响。罢，罢，以后又要被迫早起了，我心里悲哀地想。&br/&　　洗漱完毕，我略喂了喂“海鸥”，便抱起它，乘上开往绿子住处的公共汽车。&br/&　　一路上乘客无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毕竟，一个大男人抱着只猫，不能不让人产生好奇。&br/&　　绿子正在家里打扫房间，从我手里接过“海鸥”，细细端详，有些爱不释手，一不留神“海鸥”从她手中逃脱，钻进卧室再不肯出来。&br/&　　“它倒不认生，一来就跟到家似的。”我说。&br/&　　“猫嘛，跟狗不太一样。”绿子笑吟吟地转向我，“怎么又搬回来了？不是喜欢一个人住着吗？”&br/&　　“房东的孙子回来了，只好搬回来，那么实惠的住处一时间不容易找到，又懒得再找。正好想再体味一下集体宿舍的生活。”我说，“姐姐的婚礼你最多到时候做个伴娘，为何这么忙？”&br/&　　“咳，帮她置办家具，陪她逛商场呗，活活要命。”&br/&　　“那她男朋友呢？他不管吗？”&br/&　　“那人压根儿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说什么都随姐姐，她选的他都喜欢。”&br/&　　“即使那样，姐妹两个花两天时间也差不多全部采购齐备吧？”&br/&　　“哪里，”绿子嗔怪我，“你这人！根本不懂女人。这不仅是采购的问题，对姐姐来讲，更重要的是这种幸福的过程。正因如此，男朋友受不了她这种慢腾腾的方式折磨，索性撒手不管，姐姐无奈，只有拉上我。”&br/&　　“难道还要买上一年半载不成？”&br/&　　“差不多。”绿子说，“先是在家勾画蓝图，这里放床，那里放橱，那里又应该放一条如何别致的茶几，最后去家具商场，因为没有合适尺寸的，就将所有方案推倒重来。尺寸差不多的，款式又不喜欢，总之麻烦透顶。”&br/&　　“伤脑筋？”&br/&　　“伤透了。”绿子皱眉说，“我好几次都想罢工不干，姐姐说女人就出嫁这么一次，大批量购置家具，应该慎之又慎，百般请求，没办法，谁让我是她妹妹呢。”&br/&　　“房子不用买了？”&br/&　　“男朋友有房子，”绿子说，“幸亏，要不，麻烦就更大了。喂，渡边君，‘海鸥’放在我这里，可不敢保证不会挨饿。”&br/&　　“没关系，”我从旅行包里取出猫粮，放到碟子里，“什么时候饿，它自己吃自助就行了。‘海鸥’也很讲卫生，不过先要让它知道该排泄在什么地方。姐姐具体什么时候举行婚礼？”&br/&　　“四月份吧，不出意外的话，她一搬走，这公寓就是我自己的了。”绿子笑笑说，“时间不多了，姐姐在那边等我去选家具呢，抱歉，逐客令。”&br/&　　“没关系。”我说。&br/&　　两人从公寓走到街上挥手作别，绿子去姐姐男朋友住处，我则乘车回学校。&br/&　　开学后，提交选课报告，一如既往的学习生活便开始了。我白天麻木不仁地记笔记，听讲课，晚上便回宿舍写小说。一连两个星期没在课堂上碰到绿子，由此看来我们选的课并不相同。偶尔给她打个电话，双方也只是聊几句。每天晚上，敢死队在教室上自习，宿舍内仅我一人，那种安静的写作，为我的心灵带来极大的宁静。&br/&　　想来，那段时间，应该是大学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之一。&br/&　　二月底的一个周末，木村约我去东京大学看他们乐队的演出。露天舞台上放着键盘、架子鼓等一些必用的乐器，地上放着两箱啤酒。木村担任主音吉他和主唱。&br/&　　台上四个人唱完一首歌，便举起瓶啤酒一仰而尽，将空瓶摔到地上，现场气氛十分热烈。木村那种对音乐的痴迷让人不无羡慕：能对一件事喜爱到这种地步的人，该有多么幸福！&br/&　　末了，乐队演奏甲壳虫乐队的《挪威的森林》，木村说那是他最喜爱的一首曲子。&br/&　　散场后，他和乐队其他成员约我出去吃饭。同去的还有一个女孩，看样子是木村的女朋友，席间一味对木村撒娇邀宠。女孩头发花花绿绿，左耳一只硕大无比闪亮的耳环，那尺寸比桌上的盘子有过之而无不及。&/p&&p&　　33&/p&&p&　　“第几个，这是？”我记得上次见过一个女孩，但不是同一个人，两人一同回宿舍时问他。&br/&　　“记不得啦，”他摇头叹气，“真让人烦。”&br/&　　“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会烦吗？”&br/&　　“她们喜欢的，无非就是我在台上的那种劲头，哪里真正了解我？！”&br/&　　“噢？莫非木村君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br/&　　“当然，”木村喷着酒气，“如果我以真实面目示人，她们准保会一个个离我而去。”&br/&　　“不可示人的秘密？”&br/&　　“没有秘密，”木村说，“秘密不是障碍。再见！”他不再解释，冲我摆摆手，我要扶他回去，被他拒绝了。踉踉跄跄走向楼道的另一头。&br/&　　三月的一天，响晴白日的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下午的时候变成一场倾盆大雨，到晚间时，大雨骤歇，又变成毛毛细雨，极为安静。我正对窗户坐着，窗外是一大片被雨洗净的梧桐树叶，在灯光照耀下油亮亮闪着光。对着夜雨，人的思路格外活跃，一直到夜里十一点，我始终精神振奋，思如泉涌，一口气写了将近五千字，毫无睡意。&br/&　　写作的间隙，我站起身来，久久凝望窗外的梧桐夜雨。&br/&　　这样安静的春雨之夜，可以令人想起许多久远的往事来。我首先想起两年前与直子的那个春夜，物转时移，记忆变得极为不可靠，一切好像发生在昨天，又好像已事隔万年。时至如今，直子那完美的身体、轻声的呻吟、满面的眼泪，都消逝到哪里去了呢？我久久沉思，忘记了时间的纵深，仰头望着窗外黑暗的天空，仿佛要找出直子的蛛丝马迹来。&br/&　　然而一切已经无法挽回。&br/&　　想到直子，我又不由想到纪香和她的弟弟小野，那个年仅十七岁的高中生。我仍然记得他写给纪香的那封信，在信的末尾，那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与其说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勿宁说让我感到震惊：一个年幼的孩子，到底是生活中的什么东西，让他称之为心中的暴风雨呢？&br/&　　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窗外飘落的细雨，在灯光的映射下时隐时现，几片梧桐树叶在灯光映耀下熠熠闪光，仿佛黑暗中的思想者。敢死队已经入睡，发出些微均匀的鼾声，周围阒无声息，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在这种时刻，仿佛显微镜下水中的细菌般在脑中活跃异常。直子、本月，甚至直子死去的姐姐，在黑暗之中都一齐笑盈盈走来。&br/&　　我迎着耀眼的梧桐树叶，茫然朝黑暗中伸出手，触及的却是冰凉的雨滴。&br/&　　蜂鸣器鸣响的时候，我依然沉浸在梦中。睡眼惺忪地拉开被子，拜托敢死队帮忙看看是谁。早已起床做完操的敢死队走到窗前往楼下一看，眼珠差点儿从眼眶里掉出来。&br/&　　“什么，女孩，这么早，穿着这么短的裙子？”&br/&　　我套上毛衣起身走到窗前，看见绿子穿着那件超短裙，正一脸灿烂仰望着我的窗口。&br/&　　“渡边君，这个周末，可有时间一起去逛街？”&br/&　　“当然，怎么没有帮姐姐买家具？”&br/&　　“忙里偷闲呗，”绿子背手一转身体，周围几个男生赶忙转移视线。“能否快点儿？”她仰脸问。&br/&　　我说句“稍等”，转身蹬上裤子，飞快地刷牙洗脸，在镜中稍事梳理，拿起外套转身下楼。&br/&　　“何苦又穿这么短的裙子？”下楼一见面，我问绿子，“这么冷的天？”&br/&　　“高兴呗。”绿子满不在乎地说，“雨后这么晴朗的春天，这么好的空气，总得表示一下吧。”&br/&　　“做何安排？”我深呼一口气，的确，空气清新，春光明媚，宿舍院内也早已春意盎然。&br/&　　“看他场色情电影，好久没过瘾了，来个痛快。”&br/&　　“这么好的春天，”我笑着说，“是不是还应该有比色情电影更有意义的事情。”&br/&　　“那么，你来安排，我就是想听你的意见。”绿子说。&br/&　　“最起码，目前，在阳光明媚的此刻，吃一顿清心爽口的早餐，岂不是件赏心之事？”&br/&　　“那好，正好我还未吃，你来请客！”&br/&　　“当然，当然。”我说。&br/&　　我们走出宿舍院，在门口找了家有头有脸的餐馆。我要了杯热牛奶，两份煎蛋；绿子要了份豌豆色拉，一碗豆浆。受清爽天气的影响，胃口格外好，我一口气吃下两份煎蛋，慢慢啜口热牛奶。&br/&　　“买家具进展如何？”&br/&　　“毫无收获。”绿子摆摆手。&br/&　　“怎么会？”我惊异地说，“有一个月了吧，还没买一件？”&br/&　　“一言难尽，”绿子叹口气，“好不容易选中一件，姐姐又要征求男朋友的意见，后者又违背当初说的话横加干涉，每次都是半途而废，推倒重来。夫妻两个人之间，真是没道理可讲。加上中途又出了件事，耽搁了一段时间，让人好不心烦。”&br/&　　“什么事？”&br/&　　“姐姐男友那边。”绿子喝一小口豆浆，“他的嫂子差点儿自杀，酿成悲剧。”&br/&　　“自杀，是为哪般？”&br/&　　“还不是婆媳间蝇营狗苟的那点儿小破事？”绿子说，“儿媳妇气量狭窄，不懂尊老，两人吵了架，一气之下服毒自杀。害得亲戚朋友都出动，到医院劝说。按说，姐姐一个未过门的，不该凑那热闹。可人家早就把自己看作那里的人，自觉重任在肩，非要赶去慰问一番。姐姐那人！”&br/&　　“能被及时发现实在是幸运吧。”我说。&br/&　　“这事也有些奇怪，”绿子说，“那人早有蓄谋，专拣了个周末，人人出去休闲的日子，安眠药早已备好，还把门反锁上，原以为会死得顺顺利利、无怨无悔。&br/&　　但不知为什么，药片吃下去，刚刚发挥效用，却又回心转意，拨通了医用急救电话。&br/&　　急救队破门而入赶来时，人早已昏迷不醒。说来也怪，昏迷之际，她却没忘将原先写好的遗书撕毁。&br/&　　“经历这次事件后，听姐姐说，那人的表现与以往截然不同，换了个人一样。&br/&　　做事格外勤快，对待婆婆也尽心尽力多了。简直让人刮目相看。“&br/&　　“大概是对生命有了全新的认识。”&br/&　　“是啊，”绿子用手扯了扯短裙，“我有时会想，刚服完毒，药力发挥作用时，当事人心里会想什么？是不是当死神一步步接近之时，才感到对生的依恋？”&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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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　　38&/p&&p&　　没想到，纪香家正值多事之秋。&br/&　　祭扫直子墓后，我乘车赶到纪香家，此时正是中午一点多钟，按响门铃，过了好大一会儿，纪香才趿着拖鞋，缓缓从屋里内走出来开门。&br/&　　“为一个朋友扫墓，顺便来看看你和太奶。”我说着，将买的礼物递给纪香。&br/&　　纪香笑笑，引我进入她们家正室，屋内清凉安静，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声招呼太奶“来客人了”。纪香妈妈也没有出来迎接。&br/&　　“太奶身体可好？”我试探着问。&br/&　　纪香转身为我冲泡了一杯咖啡，放在我面前，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太奶病了，妈妈正在医院里值班。”&br/&　　我这才发现她满面倦容，神色疲惫，似乎也不那么开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