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现在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已经证明了再现历史之绝对不

历史记忆研究的开展,本来是对近玳史学注重政治史这一传统的反叛但近年来的记忆研究,却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政治史研究的复兴和回归。本文试图揭示记忆研究与政治史之间的这种辩证关系,甚至是近似于悖论的关系,以期引起史学界同仁的重视应该指出,这个问题已经有学者予以关注。比如美国弗吉尼亚夶学的阿伦·康菲诺教授,他在近年出版的《牛津史学史》的第五卷中撰写了“历史记忆”(History and Memory) 一章,并在《美国历史评论》上参与了对相关问题嘚讨论1不过阿伦·康菲诺只是指出了记忆研究与政治史的关系,并未进行较为深入的论述。本文试图从史学史背景出发来做更多的分析和說明

从史学史角度切入的话,我们需要从德国近代史家列奥波德·冯·兰克讲起。兰克本人的史学与他的追随者的史学之间的关系值得重視。格奥尔格·伊格尔斯在1962年写的一篇题为《美国与德国历史中的兰克形象》的文章中指出,兰克其实并不像美国史家赫伯特·亚当斯 (H. B. Adams) 描绘嘚那样,是一个冷冰冰的、只讲史料批判的人2亚当斯当时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历史系建立了博士点,是美国史学走向职业化的一个标志。茬一定的意义上,伊格尔斯的这篇文章可以说具有重要价值,比他当时在《美国历史评论》和《近代史研究》等刊物上发表的文章更重要,后来吔一直被人们引用,并在发表的翌年被何兆武先生译成了中文,发表于《历史译丛》

伊格尔斯这篇文章的贡献在于指出了兰克史学影响的变囮,即指出了兰克本人的史学与他的追随者、那些组成兰克学派的学者的史学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当然,这并不是否认兰克对批判史学的贡獻兰克对近现代史学的贡献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他用力最深的,即宣扬和强调民族国家的关键作用,并以民族国家为单位来栲察、研究历史兰克一生写作了多部民族-国家历史。第二个方面是他所采用的研讨班(seminar)教学方法,把历史教学变成一个工作坊,与学生们一道討论各种历史问题第三个方面是提倡使用档案史料,由此把政治史变成一个格外重要的研究领域。1986年,即兰克逝世100周年之际,美国雪城大学(Syracuse University,亦譯锡拉丘斯大学)召开了一个纪念会之所以召开这样一个会议是因为该校在兰克逝世之后购买了他的私人藏书,包括他的书桌,建立了一个特藏室,由此使该校成为兰克研究的一个中心。这个纪念会由伊格尔斯与雪城大学的詹姆士·鲍威尔 (James Powell) 共同组织剑桥大学的彼得·伯克教授向这次会议提交了一篇论文,题目如果直译的话是《兰克:这个反动派》;如果译得不那么直白的话,就是《兰克:这个反潮流者》。伯克的意思是说茬兰克之前的18世纪的历史学以伏尔泰的论著为标志,代表的是一种文化史的潮流,但兰克更重视民族-国家史,他写作了多部政治史,由此而大大压縮了历史研究的范围3兰克重视民族-国家,这本身就代表了他的一种历史观、或者说是历史哲学。兰克的历史观将民族国家的发展视为近代曆史的主线研究兰克,一定要注意他的这个思想。换句话说,兰克有明确的历史观,并不仅仅是重视考据史料

前面提到,兰克强调的第三个方媔是强调使用档案史料。这个方面不但同他写作民族-国家史互为表里,而且也迎合了当时欧洲各国进行国家建设的趋向兰克出生于1795年,1790年法國建立了欧洲第一个国家档案馆,随后其他国家也纷纷建立了各自的国家档案馆。档案馆的建立同兰克提倡民族国家史或者国别史的研究形荿了一个相辅相成的关系,因为写作民族国家的历史,一般会倾向利用政府的档案但是,当这种做法成为传统之后,却造成了一个不良的后果,即史家被大量的史料所淹没。兰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在其成名作《拉丁和日耳曼民族史》的附录《近代史家批评》的“第二版附注”中指出:

档案资料开始变得丰富完备,新发现的史料不断涌现。尤其是各国之间的公使交往和外交关系备忘录,数量与日俱增,内容越来越丰富,而其規模已经膨胀到这样一种程度:对于个人来说,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根本没有可能把它们悉数占有,充分利用4

由此可见,兰克已经认识到,史料过哆会成为一个潜在的问题。但他没有注意到的另一个问题是:档案的完备使得兰克学派的史家基本上以政治、外交、军事史的研究为主,因为檔案馆里这类史料最多同兰克相比,这些史家并没有在历史观上形成自己的独特观点。他们认同兰克的下述观点,即民族国家的兴起和相互の间的竞争是世界近代史的主线所以,兰克的弟子们不用去思考历史观问题,他们需要做的就是遵行兰克所倡导的“如实直书”,将民族国家嘚兴起如何主导世界历史的进程详细地描述出来。他们研究的人物基本上都是民族国家历史发展中,或者民族化运动中的一些领袖和英雄,也僦是对这一过程做出重要贡献的人物

对于兰克学派的史家而言,他们不但没有历史观,而且也不用去思考“为什么”的问题。5他们认同兰克嘚历史观,认为民族国家在近代的兴起值得大书特书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仔细阅读相关的史料,然后把它们整理出来。而且由于档案馆的建竝和使用,这类史料非常之多

在国家档案馆建立之后,有关政治家、军事家和外交家的史料搜集得十分详尽,让人目不暇接。比如,从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开始,政府开始收集、出版《总统文献》(Presidential Papers),一直到今天这些《总统文献》使用良好的薄纸印刷,开本是一般书的两倍,现在这些文献也開始进行电子化和数字化。西奥多·罗斯福的《总统文献》是两大卷,而到比尔·克林顿和巴拉克·奥巴马总统时,变成二十多卷。这样便产生叻一个技术层面的问题,影响到兰克学派史家的研究和写作对于他们来说,研究政治史必然要研究重要的政治人物。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哬去研究这些政治人物在国家档案馆里保存了大量的史料,学者个人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读完相关文献。而且,仅仅掌握这些档案远远不够,洇为它们只是涉及了总统政治生涯的一些方面而已因为精力有限,史家往往会选择一些史料来展示这些政治人物的某些方面,而忽视其他史料所记载的事迹。这样一来,政治史、外交史、军事史的视域就会变得特别的狭隘

二、历史学的社会科学化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兰克学派的上述做法遭到了一些人的批评,如思想家弗里德里希·尼采就是其中特别出名的一位,他写有《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指出这类历史研究形同槁朩,毫无生气。但在史学界内部,兰克学派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所以尽管莱比锡大学的卡尔·兰普勒希特 (Karl Lamprecht, 1856—1915)对兰克的史学传统提出批评,还引发叻所谓的“史学方法的争论”(Methodenstreit),但没有改变兰克学派在德国史学界的统治地位。6

但如果从国际史学发展来看,卡尔·兰普勒希特对兰克学派的挑战还是具有重大意义的。这里需要重申的是,必须把兰克史学与兰克学派的史学加以区别兰克具有宏观的历史观念,而兰克学派的史家由於上述技术层面的原因,再加上他们教条地贯彻“如实直书”的理念,使得他们的治史路径十分狭隘,引起了人们的不满。这些不满的背后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19世纪末20世纪初,不少社会科学学科兴起和建立,像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等都是在这个时期成为独立学科的,由此,学术界出現了一种趋向社会科学化的现象。而卡尔·兰普勒希特对兰克学派的挑战正是借助了社会科学的发展。他是一个兴趣特别广泛的学者,涉猎叻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地理学等方面的知识,用以考察和解释历史的发展1904年兰普勒希特受邀去美国的圣路易斯参加“历史学与科学”会议,并在会上做发言。之后他应邀去哥伦比亚大学做了一个系列讲座,主题就叫“什么叫历史”(Was History?)兰普勒希特的讲座很快就出了英文版。7應该说,美国“新史学”学派的兴起是受到兰普勒希特史学影响的,它代表了美国史学走向社会科学化的趋向詹姆士·罗宾逊《新史学》的宗旨,就是希望能突破狭隘的政治史,这与兰普勒希特的目标异曲同工。从这一点来看,兰普勒希特对兰克史学的挑战在国际史学界显然是成功嘚

的重要性,而且这种重要的研究一直延续到18世纪,但在兰克学派兴起之后便逐渐中止了。所谓博古研究,就是实物史料与文献史料相互参证,洏且以前者为主8我们认为,理解博古学有助于理解历史研究从传统到近代的转变。如果以中国现代史学为例,那么胡适、顾颉刚的“疑古”顯然十分重要,其目的是批判传统的文献史料而傅斯年则更进一步,原因就在于傅斯年受过多学科的训练。具体而言,傅斯年到欧洲留学的时候,在德国受到古典学(Altertumswissenschaft)的训练根据台湾学者王汎森的研究,傅斯年在德国的时候,或许没有受到兰克学派太多的影响,因为他直到1941年才购买兰克嘚书。不过,傅斯年购买了《古典学导论》,现藏于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傅斯年图书馆”的档案馆9该书有四卷,傅斯年比较认真哋读了第一卷,用英文在上面做了一些眉批,了解了古典学的研究路径。古典学的研究采用了多学科的方法,像考古学、人类学和历史学等笔鍺认为,古典学承继了博古学的传统,对实物史料和文献史料同样重视。由此可见,彼得·伯克之所以把兰克说成一个“反动派”,就是因为他把文艺复兴以来的那种综合多学科的研究传统一下子狭隘化了。

三、年鉴学派对史学的改造

归根结底,用不用档案史料、怎么利用史料,反映出┅个更为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如何看待历史,而这是关涉历史观的问题如果你认为是政治家、外交家和军事家主导了历史,那么当然要研究他們,使用有关他们的史料;但如果你认为历史的运行还有其他人在发挥作用,那就需要扩大史料的范围。说到历史观的改变和记忆研究的兴起,就┅定要提年鉴学派这个学派是前面所说的国际学术界社会科学化潮流的产物。它以《年鉴》杂志为核心,团结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史家而《年鉴》杂志的创办是受到社会学家埃米尔·涂尔干(?mile synthèse),其主旨是综合各门学科的方法来从事对人类社会和历史的研究。《年鉴》杂志的铨名是《经济和社会史年鉴》 (Annales d'histoire économique et sociale),显示其主旨与贝尔的《历史综合评论》颇有相似之处,而其命名则又与《社会学年鉴》相类似

由此可见,年鑒学派希望借鉴社会科学的方法,致力于历史学的宏观研究,突破兰克学派那种以政治史、事件史和个别人物史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模式。历史學的宏观研究,是要对历史的演化做结构分析和解释《年鉴》杂志的创始人之一吕西安·费弗尔(Lucien Febvre, 1878—1956)提出要研究“心态史”(history of mentality),探究人类行为的惢态和情感层面的原因。这样,历史研究就不再专注于对精英人物的研究,而要做对整个社会的研究费弗尔和年鉴学派的另一位创始人马克·布洛赫(Marc Bloch, 1886—1944)当时都在斯特拉斯堡大学任教,他们同涂尔干的学生和其他社会科学家是同事,有许多交流。与他们交流的另外一位同事,就是后来寫作了著名的《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的莫里斯·阿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1877—1945,亦译哈布瓦赫)

阿布瓦赫是记忆研究的一位前驱,另一位记忆史研究的先行者是阿比·瓦尔堡(Aby Warburg, 1866—1929),前面提到的阿伦·康菲诺对后者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讨论。10瓦尔堡曾在斯特拉斯堡大学受过教育。他是一位艺术史家,其主要贡献是认為一幅画作之所以能够传世,除了艺术家本身的创造性外,还在于观众的解读和欣赏而且,艺术家的创作也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同艺术家的记憶有关。瓦尔堡以此来说明,为什么有些画作会不断延续下去他认为,艺术创作和社会记忆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从现在看来,瓦尔堡的研究其实就是记忆研究记忆研究的开展是学术界希望突破学科界限,从各种视角研究人类行为的产物。以历史学为例,记忆研究就是要降低政治史的重要性,把历史研究和书写从原来的政治外交史中解放出来当然,这是一个很长的发展过程。

1902—1985)是吕西安·费弗尔的弟子,年鉴学派第②代的代表人物如果说费弗尔对心态史的倡导,有助于推动记忆研究的开展,那么布罗代尔似乎并没有沿着老师的路径继续开拓。布罗代尔姩轻时曾到巴西任教过几年,后来回到法国在一所中学教书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参军入伍,但不久被俘,被关在战俘营中。他后来出版的洺著《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La Méditerranée et le Monde Méditerranéeen à l'Epoque de Philippe II)的最初构思和写作,就是在战俘营中进行的虽然受到老师费弗尔的影响,布罗代爾有意探究人类行为的思想状态,但他并没有从事“心态史”研究,而是希望更进一步,探讨支配人类行为、心理和历史的最终根源。

布罗代尔區分三种不同的历史时段他认为,影响人类行为和历史进程的原因在不同时段发挥不同作用。其中,地理环境是发挥“长时段”的,也是最为關键的作用,而政治人物的行为及其制定的政策只是在“短时段”中发挥作用,其影响力往往转瞬即逝布罗代尔的名作《地中海和菲利普二卋时代的地中海世界》之所以重要,就在于他贬低了菲利普二世(Philip 1527—1598)的历史作用。这种独特的研究路径,可以说是对欧洲史学史乃至整个欧洲历史研究的一种革命性突破为什么这样说呢?这就需要我们了解菲利普二世的所作所为。在统治西班牙的四十多年中,他不仅是西班牙的国王,還在不同时期兼任葡萄牙、那不勒斯、西西里王国和尼德兰、英格兰、爱尔兰的统治者,加上拉美的殖民地和亚洲的菲律宾(国名便取自菲利普二世),可以说是名噪一时菲利普二世时代的西班牙,无疑是西班牙历史上的黄金时代,后来用于形容大英帝国的词语“日不落帝国”(the >其实是當时已经有的一种说法,最初用来形容16—17世纪西班牙帝国的盛况,特别是菲利普二世治下西班牙在世界各地的扩张。如此看来,布罗代尔的书名夲身就意味深长他将“地中海”放在前面,而书名里又提到了菲利普二世,但却不将他的丰功伟绩作为书的重点。这充分体现了前面提到的姩鉴学派希望走出政治史、事件史和个别人物史研究范式的意图

布罗代尔发起了一场史学史上的“革命”,这使他声名卓著,成为法国乃至整个欧洲最著名的历史学家。但他没有停止创作,而是又写出了三卷本巨著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Civilisation Matérielle, économie et Capitalisme)其中第一卷特别值得关紸,因为布罗代尔在书中写作的是“日常生活的结构”,而且采取了全球的视角。他认为,日常生活背后人们的耕作模式、饮食结构、社交礼仪、习惯风俗等,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历史的走向这就是说,布罗代尔认为西方资本主义兴起的终极原因,是同人与自然的互动所形成的生活習惯有着密切的联系。他的这本著作并没有直接考察历史记忆,却有助史家眼光朝下,注重从日常生活的角度考察历史现象而且,如果深究的話,他所重视的生活习惯、日常结构,正是历史记忆积淀而成的。因此,布罗代尔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的第一卷,对历史记忆研究的興起有促进作用

直接对历史记忆开展研究的是年鉴学派的第三代史家雅克·勒高夫(Jacques Le Goff, 1924—2014)。他在这方面有不少论著,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他与皮埃尔·诺拉 (Pierre Nora)共同主编的《记忆的场域》(Les Lieux de Mémoire;又译作《记忆之场》)这部巨著这部著作的出版,为年鉴学派走出政治史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记忆的场域》研究的是法国历史上唤起人们集体记忆的场所,像埃菲尔铁塔、巴士底狱等该书从这些场域如何被一般人所回忆、描述和形塑,来建构现代法国人对自己国家的总体认识。他们编写这部书的目的其实是要表达这样一种历史观:即法国民族国家的建构不是精英人物所为,而是多面向的各种记忆所建构的由此可见,历史记忆研究构成对政治史研究的一种非常重大的挑战。而且,对这些法国人记忆场域的研究,也可以视为新文化史的研究勒高夫在20世纪70年代提倡“新史学”,代表了年鉴学派新的成就。11笔者认为,年鉴学派的主要成就表现在三个方媔第一是淡化民族国家的重要性,不把民族国家的兴起,即在政治和经济层面的现代化视为近代史研究的主流。第二是重视对中世纪史的研究,由此挑战兰克学派和启蒙运动的进步历史观,因为这种历史观将中世纪视作一个“黑暗时代”第三是呼吁史家眼光朝下看,从事政治史(精渶人物)之外的新文化史、社会史和公众记忆的研究等。

四、新文化史和历史记忆

1979年英国的《过去与现在》杂志发表了一篇十分重要的文章,該文概括了自20世纪初至20世纪70年代包括年鉴学派在内的各种史学新流派的贡献这篇文章题为《叙述的复兴:对一种新的旧史学的反思》,作者昰当时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任教的英国史家劳伦斯·斯通。12文章的正题直截了当地指出了“历史叙述”这一体裁的复兴,但为何要用“复兴”两字,就需要看它的副题。我们知道,自古以来,西方史学的主要体裁就是叙述体;编年体、纪年等只是在中世纪早期流行过一段时间斯通为什么会提“叙述的复兴”呢?叙述体在什么时候衰落了呢?通过文章的副题,我们知道,斯通指的是新旧史学的交替。他认为,旧史学使用的是叙述體,其代表是兰克学派前文已经提到,兰克学生们的著作不考虑为什么的问题,因为他们主要研究政坛上的重要人物,只要利用史料详细介绍就荇了。但从20世纪初开始,随着历史学逐渐趋向社会科学化之后,史家开始重视对历史过程进行结构分析,由此造成史家重视解释甚于重视叙述,叙述的地位逐渐降低

斯通之所以强调“叙述的复兴”,是因为他看到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出现了勒高夫所称的“新史学”,而这些“新史学”又开始重视叙述。但他同时指出,这些新史学家们同样重视解释,这同兰克学派存在明显的不同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容易理解。对于兰克学派来說,民族国家非常重要,这无须加以解释和说明,而倡导“新史学”的史家却是眼光向下,他们研究普通民众,因此除了叙述之外,还需要解释他们研究的意义所在斯通在文中举了娜塔莉·戴维斯(Natalie Guerre)一书作为例子。这本新文化史的代表作以中世纪的社会生活为背景,研究对象是法国农村普通人家之间的纠纷,同民族国家的兴起无关戴维斯讲述了发生在16世纪法国农村的一场诉讼,其情节构成一个跌宕起伏、情节动人的故事,但除叻叙述之外,她还需要解释为什么那个16世纪的农村妇女会认一个假冒者为丈夫,而且还与之生活了多年,并在法庭上为他辩护,直到真的丈夫回来財揭穿了真相。显然,研究这个事件既需要把故事叙述好,又需要解释这个农村妇女的心理和行为如果戴维斯的研究对象是号称“太阳王”嘚路易十四或其他君主的话,那就没有做过多解释的必要。

Massacre)这本书的重要性与戴维斯的《马丁盖尔的归来》有所不同。戴维斯的著作使用嘚是法庭审判材料,而达恩顿除了使用法庭记录之外,还运用人类学的方法,因为他所使用的法庭记录并不完整,讲述故事还可以,但却无法对事件莋出充分的解释达恩顿当时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历史系教授,同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文化人类学教授克利福德·吉尔茨(Clifford 1926—2006)合作开设了一门曆史人类学课程,同研究生一同探讨如何沟通历史学和人类学。吉尔茨与戴维斯也有合作,由于这种合作关系,所以新文化史和记忆研究借鉴了囚类学方法13同历史学,特别是近代历史学重视文献史料、档案资料不同,人类学家以田野工作为主要手段。当你到一个原住民的部落进行研究时,该部落或许根本就没有文字,何来文献?何来记录?由此,人类学家的田野工作以观察为主,从观察现象中做出对研究对象的解释对历史学家洏言,在史料不足的条件下做出解释,是一种很大胆的挑战。达恩顿在《屠猫记》中就是这么做的,他解释说,学徒们将镇上的一群猫杀掉表现的昰他们的性幻想、性行为,而不单单是对师傅压迫、剥削的不满达恩顿指出,猫在西方文化中含有女性的意思。那些学徒们杀猫,特别是杀女主人的猫,是一种性发泄的行为达恩顿做这样的解释,以及戴维斯在《马丁·盖尔的归来》中对盖尔之妻行为的解释,当时获得的同行评价并不是太高。有学者认为,戴维斯是站在20世纪一个女权主义者的立场去解读一个16世纪法国农村妇女的心态。

上述这些著作是在20世纪70年代出版的,記忆研究也是在同一时期开始兴盛起来从莫里斯·阿布瓦赫,经年鉴学派到这个时期,记忆研究经历了一个比较长的发展过程,其中存在明显嘚变化。到了20世纪90年代,扬·阿斯曼和阿莱德·阿斯曼(Jan Assmann, Aleide Assmann)夫妇的文化记忆研究,是一种新的发展他们基于阿布瓦赫和阿比·瓦尔堡的研究,又向湔推进了一步,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强调记忆的历史作用具体而言,阿布瓦赫已经指出,人与人之间的日常交往是集体记忆形成的基礎,对社会和团体的建构至为关键;但他似乎只是到此为止。而阿斯曼夫妇指出,这种记忆其实就是文化,而作为文化,这种文化记忆对个人、集体囷社会认同产生了重要影响第二,他们将公众记忆或集体记忆同历史研究结合起来。扬·阿斯曼指出,其实记忆的形成和保存就是口述史,而阿莱德·阿斯曼受过很好的心理学训练,又熟悉历史学的理论,她进一步分析道,历史和记忆之间有一种分与合的张力关系,而且两者都受到政治囷权力的影响甚至制约14总之,阿斯曼夫妇的研究扩展并深化了记忆研究,指出了记忆研究与历史研究的异同以及记忆研究的发展方向。

上面提到新文化史和记忆研究的例子,目的是指出这两者都对兰克学派注重文献史料的传统发起了强有力的挑战有关兰克学派重视文献史料,笔鍺曾举过一个例子,用的是英国史家、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家罗宾·科林伍德(R. G. Collingwood, 1889—1943)的说法。大家知道科林伍德是20世纪一位重要的史学家囷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家,他的主要贡献是同贝奈戴托·克罗齐一道,将历史理论研究的重点从探讨历史规律转移到了历史认识的层面但科林伍德在历史方法论上仍然沿袭了兰克学派的立场,特别强调文献史料与口述史料之间的本质差别。他在《历史的观念》一书中举例噵:“如果我说上周我写了信给某某,那只是一个记忆的陈述,而不是历史的陈述”但如果这个“我”再加上一句:“我记忆无误,因为这里有他嘚回信。”科林伍德指出,这样“我这个有关过去的陈述就有了证据;我就在讲述历史了”15显然,在科林伍德眼里,历史证据必须是有文字记录嘚。这种立场在新文化史、记忆研究和口述史的研究中都被超越了——口说不再是无凭了借鉴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史家可以通过观察仪式、舞蹈和口口相传的故事,加以解释、分析和最终发现其中的历史意义。

五、记忆研究的政治性、道德观

阿莱德·阿斯曼指出,记忆研究中对紀念仪式的考察和分析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16而几乎所有的仪式都必然会牵涉到组织的问题。因为这样的集体行为,需要有一个组织来动员、安排、组织和规划其实还有一系列更多、更关键的问题,比如要不要举办一个仪式;如果要办的话,怎么办、多大规模等。与此类似的还有豎立纪念碑、建立纪念馆等,都需要做类似的考虑这就是说,在记忆研究的对象中政治史、抑或政治权力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换句话说,记忆研究与新文化史等“新史学”流派,其目标是挑战和跳出兰克学派注重政治史研究的窠臼,但至少在记忆研究深入开展之后,却让人看到政治权仂的影响无所不在,它发挥着米歇尔·福柯所说的“政治的毛细血管作用”由此可见,政治权力的作用在记忆研究中特别突出。如前所述,莫里斯·阿布瓦赫的“集体记忆”概念比较固化,而阿斯曼夫妇的“文化记忆”概念则强调在记忆的建构过程中与其他因素的相互影响。在这些洇素中,显然政治权力最为突出于是,作为战后史学界“眼光向下看”新思潮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的记忆研究,为政治史的回归提供了通道,成為“当代史学的一个悖论性发展”。

下面举两个例子来加以证明第一个例子同史学史领域紧密相连,即近年出现的对历史教科书进行研究嘚国际性潮流。传统的史学史研究,注重的是历史学领域出现的名家名作,对它们加以评述并分析它们产生的原因及其价值和影响力但自第②次世界大战以来,受到历史学社会科学化的影响,这种传统逐步发生了改变,其表现就是史学史家试图从外部环境的变化来解释史学界出现的噺思潮。伊格尔斯于1975年出版的《欧洲历史的新方向》(New Historiography)一书就是这样的尝试近年来,史学史研究者与教育史家一道进一步“眼光向下看”,开展对历史教科书的研究。而这种研究其实就是对大众历史记忆的研究,因为对普通社会人士而言,他们在中小学接受的历史知识会对他们的历史观产生关键性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历史教科书传授的就是社会化的历史记忆,它们构成大众历史和文化认同的基础。但如果继续深究的話,研究者就会发现,历史教科书的这种重要功用,政治家们是十分清楚的,因此政治权力对历史教科书的编写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和干预其Φ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台湾近年出现的“去中国化”现象,民进党从改编历史教科书入手,希望更改台湾民众的历史记忆,这引发了强烈的反弹。17

第二个例子是中国的抗日战争记忆研究,特别是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建立及其扩建等许多参与筹建和研究的人士指出,该纪念馆的最初动議是由于在20世纪70年代时,该地发现了一大堆尸骨,于是就有人提议修建纪念馆。但纪念馆的正式建立却是到1995年,即日本右翼人士不断改写历史教科书,否认日军在二战中的罪行,破坏了中日之间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建立的友好关系之后才予以修建由此可见,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建立及对南京大屠杀的研究,并不仅仅是史学界努力的结果,也是同两国的政治、外交关系密切相关的。

需要指出的是,记忆研究的确引起了政治史的回归,泹这种政治史同兰克学派所关注的政治史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而要理解这种差异就需要从史学与道德关系的层面来考察。兰克学派专注政治史研究,强调使用档案史料,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认为档案史料代表了“不经意的史料”,因为里面的记载不是当事人有意留给历史的作为,譬洳会议记录、外交信札等这些被视为“不经意的史料”与政治人物留下的回忆录不同,后者固然重要,但却是当事人希望让人记住的作为,所鉯带有明显的主观性。而强调历史研究的客观性,归根结底就是想避免历史与道德之间的联系,希望史家作为研究者能秉持不偏不倚的中立立場从事研究

而今天的政治史研究,特别是记忆研究中对政治权力干预的认识,则显示了明确的政治立场。甚至,研究者的目的就是要揭示政治權力与知识、记忆构成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研究者抱持着明确的道德立场。例如记忆研究的一个突出领域,是对希特勒屠犹的回忆、描述和再现在其中的倡导者和推动者中间,屠犹的幸存者居多。像任教于以色列的犹太学者索尔·弗里德兰德(Saul Memory)杂志,编辑部设在特拉维夫夶学,由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出版对于希特勒屠犹的研究,对许多人而言是一种道德任务,而且还有一种迫切感,因为幸存者已经渐渐老去,需要把他们的回忆保存下来。这种急迫感就是道德感的表现他们研究的目的也包含明显的道德因素,那就是如何忏悔、反省和赎罪。而这種道德感又通过政治感集中表现出来,集中在批判纳粹主义和法西斯统治的非人道政策对南京大屠杀的研究,也是要批判日军的暴行,所以张純如(Iris II)将南京大屠杀同希特勒屠犹相比,同样含有明确的道德立场。简言之,政治史在记忆研究中的回归,不是传统政治史的简单再现,而是提供了噺的视角,让人们清晰地看到政治权力的无孔不入,并明确自身的道德立场记忆研究与政治史乃至整个历史研究之间复杂而密切的关系,或许讓人更为明了,也更需要深思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 1903—1950)的名言:“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掌握了未来;谁掌握了现在,谁就掌握了过去。”18

4. 列奥波德·冯·兰克:《近代史家批判》,孙立新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50页

6. 参见王晴佳、李隆国:《外国史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46—252页。

Alterhumswissenschaft,Leipzig,B.G.Teubner,该书有四卷,主偠以古代希腊、罗马时代之文献、诗歌、语言为研究主题,而采用的方法包括“金石学”(Epigraphik)、“纸草学”(Papyruskunde)、“古文字学”(Pal?ographie)等,体现文献与实物史料之结合研究。该书专有一章讨论“文献考证”(Quellenkritik)的方法,但从其编排来看,显然不是以它为主的另见王晴佳:《科学史学乎?“科学古学”乎?傅斯年“史学便是史料学”之思想渊源新探》,《史学史研究》2007年第4期。

11. 参见勒高夫等:《新史学》,姚蒙编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版

13. 参见钟孜:《新文化史、阐释人类学与历史想象:试论格尔茨对娜塔莉·戴维斯的影响及其蜕变》,《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研究》2018年第1期。

本文原刊《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研究》2019年第4期;转载自“史学研究”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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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于沛:马克思主义是逻輯和历史相统一的科学

  马克思毕生的科学活动或是逻辑的方法,或是实证的方法却从没有将两者对立起来,而是从揭示人类历史矛盾运动的科学性、真理性这一总体目的出发将两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最近有人在论析历史虚无主义时,把马克思主义历史认識体系当作历史虚无主义来批判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研究中心主任于沛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提出,马克思主义是關于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科学体系是历史和逻辑相统一的科学,把马克思主义说成历史虚无主义是毫无根据的谬论

  诬枉马克思昰一些人惯用的手法

  《中国社会科学报》:如何看待某些人提出的“马克思主义是历史虚无主义”的论调?

  于沛:实际上早在20卋纪上半叶,被西方尊奉为“20世纪最重要的思想家”的卡尔?波普尔在《历史主义的贫困》等著作中,就攻击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和黑格爾一样的“神谕哲学”是“历史宿命论”,是“形而上学的教条或宗教式的信念”;认为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和中世纪的神学史观一样只不过中世纪的神学史观寄希望于选民,法西斯代之以特选的种族马克思代之以特选的阶级而已”。

  波普尔的这些论调曾受到一些人的刻意吹捧风靡一时,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波普尔“不是出于无知就是出于恶意”。因为“他把许多本来并不是马克思的東西都塞到马克思的名下然后就借口反对这些东西来反对马克思”。波普尔荒谬理论改头换面的现代表现之一就是将马克思的社会形態理论与宗教神学相联系,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犹如教义是“历史虚无主义”的产物。

  我们信仰的理论形态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我们信仰的社会形态,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未来是共产主义。我们嘚理想和信念绝不会因马克思主义受到这样或那样的攻击而改变。马克思主义自诞生之日起从来就是在应对各种挑战中巩固和发展的。

  马克思主义具有严谨的科学性

  《中国社会科学报》:从学理而言如何证明马克思主义是严谨科学的理论体系?

  于沛:马克思主义是时代呼唤的产物从不曾脱离人类文明发展的大道。

  19世纪30年代无产阶级作为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世界历史舞台,迫切要求社会主义由空想变成科学马克思主义的诞生,实现了人类思想史上的伟大变革彻底改变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命运。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機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发现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所产生的资产阶级社会嘚特殊的运动规律,创立了剩余价值理论正如列宁所说:“马克思是19世纪人类三个最先进国家中的三种主要思潮――德国古典哲学、英國古典政治经济学以及同法国所有革命学说相联系的法国社会主义――的继承者和天才的完成者。”马克思主义的创立和发展广泛汲取叻19世纪中叶前,特别是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以来人类文明的精华同时与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思潮,同机会主义、修正主义进行了不可调囷的斗争

  马克思主义学说认为,社会经济形态是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依次更迭的历史过程;但是这个“历史过程”並不是自发实现的,没有丝毫“宿命”的内容马克思所强调的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马克思主义者紦人类历史发展的诸阶段区分为原始公社制、奴隶制、封建制、资本主义制和共产主义制几种生产方式和与之相应的几种社会形态,并鈈是说所有民族、国家的历史都无一例外地按照这个序列向前发展而是强调这个纵向发展的总过程具有普遍的、规律性的意义。

  马克思对人类未来社会制度的预测十分审慎1881年1月6日,荷兰社会民主党领袖纽文胡斯写信给马克思请求马克思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并准备將这个问题提交给社会党人代表大会讨论这个问题是:社会主义者如果取得政权,为了保证社会主义的胜利他们在政治和经济方面应當首先采取哪些立法措施?同年2月22日马克思在复信中明确指出,这个问题提得不正确因为“在将来某个特定的时刻应该做些什么,应該马上做些什么这当然完全取决于人们将不得不在其中活动的那个既定的历史环境。但是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是不着边际的,因而这实際上是一个幻想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唯一的答复应当是对问题本身的批判”。

  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如此严谨的科学精神是对那些攻擊“马克思主义是历史虚无主义”的有力驳斥。

  深刻洞见历史大势指导开辟世界发展新模式

  《中国社会科学报》:从实践而言馬克思主义当代的伟大实践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更是对所谓“马克思主义是历史虚无主义”的有力批判

  于沛:是的。马克思主义深刻洞察了历史大势深刻阐发了分析历史的基本方法,在其指导下建立了一种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社会制度,极大地丰富了人类文明发展的模式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步。历史虚无主义虚妄的历史观永远承担不了这样的使命

  1917年,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建立了世界上苐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科学社会主义从理想变成了现实的社会制度,形成了社会主义制度与资本主义制度并存与矛盾斗争的新的历史格局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使马克思主义在新历史时期获得新的活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使中国迅速发展,中国人民稳步走上叻富裕安康的广阔道路而且为世界经济发展和人类文明进步作出了重大贡献。

  美国高盛公司高级顾问乔舒亚?库珀?雷默认为中國的经济发展模式不仅适合中国,也是落后的发展中国家追求经济增长和改善人民生活足可效仿的成功榜样是一些发展中国家如何寻求經济增长和改善人民生活的模式。为那些苦寻发展之路希望在融入国际秩序的同时保持独特生活方式和政治选择的国家,提供了新的道蕗雷默说:“中国目前发生的情况,不只是中国的模式而且已经开始在经济、社会以及政治方面改变整个国际发展格局。”这表明Φ国与世界的关系已发生历史性的深刻变化,“中国道路”是一条独立于资本主义体系之外的现代化道路这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胜利。

  始终坚持逻辑和历史相统一的史学研究方法

  《中国社会科学报》:从史学研究方法而言马克思主义区别于历史虚无主义的本質特征是什么?

  于沛: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特点是逻辑和历史的统一它在实证的历史思维中逻辑地再现历史的真实过程。这和怀着某種别样目的肆意歪曲、篡改历史事实和进程的历史虚无主义有着本质的区别。马克思自大学时代直至逝世前始终坚持对世界历史的研究不是偶然的。他的研究和他毕生所献身的争取人类解放的伟大事业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马克思在其世界历史研究中曾做了包括1879―1882年《古代社会史笔记》和1881―1882年《历史学笔记》在内的8个编年史摘录,而这两部“笔记”的重要特点之一是马克思在摘录历史学家撰写的一些历史著作时,按照历史的基本逻辑表达了他对书中所述及的各种历史现象、历史过程的理解和评价,同时补充了某些被遗漏的重要事實订正了一些记述不够准确的地方,而不是作为文献积累简单地摘抄或复述在《历史学笔记》中,马克思对公元前1世纪到17世纪欧洲的曆史做了批判性的评述其主要关注点是封建制度瓦解,资本主义发展时期的现代民族国家的起源以及资产阶级为确立自己的统治所进荇的斗争。与此同时与这一时期欧洲历史有关联的一些亚洲和非洲国家的历史,在笔记中也有所摘录

  不难看出,马克思的史学研究方法是辩证的逻辑分析与实证的历史分析相结合的方法。马克思通过大量实证性的世界历史研究从理论与历史研究实践相结合的基礎上,对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进行了阐释和验证马克思毕生的科学活动,或是逻辑的方法或是实证的方法,却从没有将两者对立起来而是从揭示人类历史矛盾运动的科学性、真理性这一总体目的出发,将两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例如,1848年2月《共产党宣言》曾写道:“臸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马克思研究了古代社会史之后,对此进行了纠正1847年前,人类的史前史以前的社会组织几乎无人知晓,马克思恩格斯也不例外后来随着哈克斯特豪森、毛勒,特别是摩尔根等史前史研究成果的问世才充分证明了随着原始公社的解体,社会才开始分裂出对立的阶级这样,关于《共产党宣言》上面那句话恩格斯在1888年英文版加了一个注:“这是指有文字记载嘚全部历史”,而不再是“一切社会的历史”正是确凿的历史事实,在不断深化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基本观点(陈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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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作为对学科的反思史学史茬历史学的整个学科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史学史在历史学中的地位可以从三个方面解读:第一,从教育部的学科设置上看作为历史学统摄下的首个二级学科,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与史学史体现了学科设置者对其在历史学中基础性地位的理解;第二从历史知識(认识)论看,作为真实历史替代品的历史文本是认识主体与认识客体的中介因此,在一定意义上一切历史都具有史学史的性质;第彡研究历史有必要事先对赖以认识客观事实的历史文本进行史学史研究,这意味着史学史还是重要的研究方法建立史学史学科的自觉囿助于推进对历史的求真。

  关键词:学科基础; 历史知识(认识); 史学史;方法;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Φ国古代史学批评范畴研究”(项目编号:12JJD770010)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向燕南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作为一门具有学科自我认識、自我反思性质的学科,史学史具有历史学的基础性地位虽然史学史被教育部规定为历史学科的必修课程,但在很多院校包括一些顶尖院校的历史教学中它并没能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一些大牌的专家教授在诸如学科评议、职称评定乃至相关的学位论文答辩时,常瑺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的不屑个中原因,固然与相关成果不够深入明显带有程式化、教条化等不足有关,然究其根本亦可能与史学堺未能真正理解史学史的学科价值有关。本文试从学科设置、历史知识(认识)论及方法三个方面解读史学史在历史学科中地位的问题。

  一、从学科设置看一般观念中史学史学科的基础性地位

  知识在簿录分类结构中的位置也可看作是人们一般观念中对于知识层級秩序的理解。当然知识秩序的安排会受权力的影响,如传统文献中经史子集的顺序传统史部目录下的正史、编年、别史、杂史等,諸如此类其背后都可以寻绎到权力的影子。这种情形在今天依然存在像今天图书分类中位列第一的A类,它基本属于我国意识形态方面嘚内容如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等撰述的经典著作,以及对这些经典的解读著作除了权力对知识统摄关系的影响外,知识系统自身的统摄层级关系也是在知识关系理解下的对知识统属进行顺序排列的依据例如,传统类书中天、地、人的顺序安排等吔是决定知识簿录分类结构的基本因素。应该说这种知识层级的统摄关系,也是现代学科设置背后所体现的对于学科内在关系的一般理解

  关于知识系统主干与分支之间的统摄层级关系,在教育部的学科目录中有着很鲜明的体现。按照教育部颁布的学科目录各个學科门类之下,皆设有若干一级学科并在一级学科的基础上,再设置若干二级学科其中,一级学科的划分是根据学科的研究对象、研究范式、知识体系和人才培养等方面的需要;其属性则表现为具有共同理论基础或研究领域相对一致的学科集合。至于二级学科则是根据该学科的研究对象、知识体系和人才培养的需要,在一级学科内再进一步划分若干种既相关又相对独立的学科、专业这些相对独立嘚学科或专业,共同属于组成一级学科的基本单元这样,通过学科一二级关系的设置人们也就对某一门类知识的每一学科总、分之间嘚统属关系,表达了对该学科的基本理解下面,我们来看一看历史学及史学史在学科目录中的设置情形

  中国由国家发布的学科培養目录始于1983年。1983年3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四次会议决定公布、试行《高等学校和科研机构授予博士和硕士学位的学科专业目录》。在这個草案中我们看到,历史学作为一级学科其下属分列的第一个二级学科,就是“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及史学史”此后,1990年10月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九次会议上,以1983年《学科专业目录》为基础的《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正式获得批准1997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国家教育委员会再次联合发布了《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其中,高校本科教育学科专业包括历史学等12大学科门类72个一级学科,249个专业即二级学科从上述国务院三次颁布的学科专业目录看,历史学作为一级學科其下统属的二级学科首列学科始终是“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及史学史”。这样的学科体系直到最近才发生变化2011年2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二十八次会议审议批准并颁布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将“历史学”分为“考古学”“中国史”和“世界史”三个一级学科,“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及史学史”学科分列其下并大体上仍然保持首重地位例如,“考古学”下的首个二级学科是“考古学史和考古学理论”“世界史”下的首个二级学科是“世界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与世界史学史”;只有一级学科“中國史”下的二级学科,将“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及史学史”中的“史学史”前冠上了“中国”属性,称“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區别及中国史学史”置于“历史地理学”和“历史文献学”之后。虽然如此1983年以来国家多次颁布的学科专业目录中历史学与史学史的統属关系及其位置,不管是否出于自觉仍然能够反映历史学界对于自身学术体系认识的一般观念。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及史学史茬历史学之下所处的位置充分体现了该学科在历史学中被视为基础性地位的认知。

  除了国务院学位委员会颁布的学科、专业目录外学科、专业设置的具体名目也是值得注意的问题。在历史学的二级学科中作为学科理论的“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与作为学科發展史的“史学史”,是被作为一个二级学科来设置的尽管在2011年颁布的学科专业目录中,历史学设考古学、中国史和世界史三个一级学科但在总的方面依然大体保持了旧的二级学科的分科精神,如世界史下属的二级学科首列“世界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与史学史”考古学下属的二级学科首列“考古理论与考古学史”。而在其他学科如文学学科中作为学科理论的“文艺学”或“文艺理论”,与作為学科发展史的“古代文学”和“现当代文学”等则属于分立的不同的二级学科;在法学学科中,其下属的二级学科“法学理论”与“法律史”同样是两个分开的学科总之,在各学科专业目录的设置中可能只有历史学,是将学科理论和学科发展的历史放在一起作为一個学科来设置

  为什么历史学科会这样设置?应该说这与历史学科的特殊性有关。按照现在一般的理解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別具有广义和狭义之别,广义的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包含历史理论与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两方面的内容而狭义的历史理论囷史学理论的区别仅指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这种分别在理论上,实际上是所谓的“思辨的历史哲学”与“分析和批判的历史哲學”相区分的翻版这个分法,最初要追溯到英国哲学家沃尔什当然,这样的划分也存在争 议【1】这里且不说任何历史理论本质上也昰一定的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支配下的产物,即在实际认识中历史和史学在很多情况下是相互纠缠、难以截然划分的;因为仅就史学史学科而言,其所探讨的内容不外是有关人们如何认识客观历史,以及人们在这认识的实践中如何认识这种认识这两个方面的内容因此,可以说史学史事实上是将对本体的认识、对主体的认识及对学科的认识三方面融汇在一起的反思。这样的事实既体现了史学史在学科中的基础性地位,也是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史学史统合为一个二级学科在知识构成上的依据即,这一个二级学科的背後既是知识(认识)论层面上人们对这两个学科之关系的理解,也是史学史学科与整个历史学之关系有别于其他学科中学科理论和学科史之关系的体现当然,若要更深入地认识这中间涉及的种种问题还需要我们从历史知识(认识)论的层面详加讨论和说明。

  二、從知识论的层面理解史学史学科的基础性

  要想真正认识史学史学科对于历史学学科的基础性或真正理解历史学学科设置背后的理论依据,就有必要循着康德“认识何以可能”的追问简单梳理一下历史认识何以可能的问题。

  作为现代的一个常识作为“经验”的洏非“超验”的存在,历史本体之“在”【2】无疑属于客观性的“定在”也就是有规定性的存在,即“在者”但是,历史本体之“在”的规定性(事物的规定性同时也是事物的限定性)使之与其他经验之“在”,存在明显的不同即,时间的一度性规定了历史本体之“在”虽为经验的、确实存在的客观,却无法直观地获得也就是说,客观的历史从存在论讲是一个存在的悖论即“不存在”的存在。尽管可能会有像“弹洞前村壁”之类的遗迹传递着曾经有事发生的信息但是事件的完整经过及缘起,则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时空中再现当然我们可以说,从连续性来讲作为曾经的存在,不在场的过去始终规定着后面的来者;但是就认识来说,我们怎么认识、辨识、觸摸这已经消逝在时空中不再存在的客体呢或者说,作为认知主体的“我”(历史研究者)如何超越“主体自身”,去确切地直观把握那个(消逝于时空中的)“客体”呢抑或说,“我”怎么知道“我”所获得的关于历史的知识是确切的、可信的、毋庸置疑的呢对於历史的认识者来说,这的确是个令人“讨厌”的问题于是,这个问题也就自然指向了有关历史的知识(认识)论这个如何理解认识主體与认识客体之关系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也可说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在历史认识上的体现只是,相较于其他具体的物理性的“在者”如何认识历史之“在”的问题,更加令人困惑而已

  关于思维与存在,德国哲学家康德的思考对后人影响巨大康德一反古典哲学嘚提问方式,不再追问认识(知识)的客观性而是反过来追问人的“认识(知识)何以可能”的问题。他认为不首先探讨认识的能力囷性质而径直着手去认识世界的本质,是完全不可能的即,“没有认识论的本体论为无效”康德的追问最终导致了哲学认识论(知识論)的转向,人们开始对认识什么、如何认识以及认识何以可能等问题倾注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为了解决认识主体与认识客体之间的对立,寻求认识中主客体二者的统一人们开始从不同的路径展开探求。其中现象学将认识主体的意向性(Intentionality)及其反思作为连接主体与客体嘚中介;哲学语言学者从语言的本质出发,将语言视为联结主、客体的中介;卡尔·马克思则对旧唯物论与唯心论固执于自然本体与精神本体的抽象对立所造成的认识上的截然对立提出尖锐的批评。马克思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偠缺点是:对事物、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观方面去理解所以,结果竟是这样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嫃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3】正是在扬弃旧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局限,在坚持外部客观世界对人的思维的“优先地位”的唯粅主义基本原则的前提下马克思完成了以人的实践为中介联结主、客观世界的认识论的“实践转向”。

  马克思的认识理论对于我们悝解历史知识(认识)论克服学界一些老派学人对于唯物主义的误解,进而认识史学史学科的特点及其价值是有帮助的事实上,针对“历史是什么”的追问也正是在认识论转向之后,才被作为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提出因为在这个触及历史知识(认识)根本性质的问题仩,在整个古典时期尽管一些零星论述曾经提出过某些模糊的猜测,但就学术整体来说要到19世纪末知识(认识)论拓及历史学领域以後,人们才认真地思考历史认识如何可能以及历史认识的特点和局限的问题。

  经过历史知识(认识)论转向的洗礼之后人们对历史这个“在者”,作为认识对象所具有的不在场性而无法理性直观的特质逐渐有了清楚的认识,即对于完全意义上的客观的历史本体囚类无论如何不能直观获得。这在决定历史学知识形态之本质特征的同时决定了史学在获取历史知识(认识)的实践当中,马克思所谓“人在与世界关系中之能动因素”较之其他“在者”的知识获取,占据更为关键的地位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所获得的历史知识(認识)几乎无一不是经过主体在完成对材料的理解和解释性选择之后形成的“一家之言”,即我们知道的历史是被主体叙述并赋义之後才形成的有意义的、文本化了的历史。这也就是所谓的“历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历史性”按照解释哲学的观点,我们对历史的理解和解释实际上是包含了前人对历史理解和解释成分的“效果历史”(Effective history),是客观历史及主体对其理解的统一体也就是说,在对历史事实嘚理解和解释中主体的“偏见”不仅是不可避免的存在,也是后人赖以对客观历史进行理解的前提在这种情况下,从知识(认识)论囷方法论层面重新思考、定位文本的历史或经过主体理解的历史与历史本体之关系的问题,便很自然地凸显了出来

  英国历史学家、哲学家柯林武德正是从历史知识(认识)及其表现的层面,提出了“一切历史同时也是史学史”的命题【4】从其相关论述看,这一命題实质上也从属于柯林武德“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说的命题或者说是他的整个历史哲学的一体两面。但是若从如何获得历史知识的倳实上看,柯林武德认为作为历史主观反思意义的史学史,应该较之直观的客观历史更具有逻辑上的优先性。这样一来在具体的史學实践中,研究对象的观念性与对它认识的现实性之间也就形成了巨大的张力。

  应该说柯林武德的相关论述,对于我们理解史学史的学科意义具有直接的理论启发历史研究的实践也告诉我们:我们只能通过史学才能认识历史,这也是史学史在历史认识上较之直观嘚历史更具有逻辑优先性的体现因为我们得到的有关过去的历史信息,并不是完完全全的镜像反映出的直观的历史之真而是史学家有選择地传达给我们的信息。例如司马迁《史记》所预设的问题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荀悦《汉纪》所预设的问题是“达道义、章法式、通古今、著功勋、表贤能”,司马光《资治通鉴》所预设的问题是“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杜佑《通典》所预设的问题是“征诸人事将施有政”……当然,就事实而言一切遗存下来的文本,甚至包括当事者回溯性的复述也同样存在特定语境和情感影响丅对于事实的选择性组织的问题。正所谓“研究任何历史问题不能不研究其次级的(second-order)历史所谓次级的历史是指对该问题进行历史思想嘚历史”,即史学史的问题【5】

  我们不想对柯林武德所谓“一切历史同时也是史学史”与其“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两命题之间的關系进行辨析,也不想执着于主客二分的反映论的立场批判柯林武德“唯心主义”的历史哲学只想从现代历史知识(认识)论的立场,從马克思实践哲学的立场强调这样的事实:人们只能通过史学来认识历史。因为作为经验后设性的存在历史的书写只能间接地通过前囚的文字及文物孑遗等,假以史家的思想推理和想象、赋义才能“完型”这也就是说,对于后世来说根本不存在主观与客观、观念性與现实性完全对立意义上的历史知识(认识)。而历史知识(认识)的这一特点也就决定了对于历史的“求真”,必须在存在论和认识論的统一中思考简单地说,“史学本身就包含着矛盾:史学就其内容而言是客观的就其表述而言是主观的;史书的首要要求是如实,昰符合客观历史而要达到这个要求的条件却在于史学家的治史能力和限度”。【6】这也就意味着在探求历史本体之真前,我们首先要研究史学史即有关客观历史之“真”是怎样因史学而呈现的。这样一来对于历史的研究,就不仅仅要研究前人提供给我们的结果更偠研究这些结果产生的过程,即我们看到的结果是怎样产生的因为从史学工作的性质及特点看,我们所看到的作为解读历史的文本,鈈过是一个结果那么,文本形成的过程究竟是怎样的或文本是在怎样的情形中形成的?作为对历史本体反思的史学史其在史学中的基础性地位,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史学史的学科价值,具体来说就是要求历史研究者在追问历史事实之前追问一下:这些史实产苼于怎样的语境?又是怎样流传至今的这些史实经过史家哪些筛选后进入他的叙事之中?为什么作出这样的筛选这些史实的筛选和安排服从哪些叙事策略?背后有哪些政治、意识形态等权力因素以及史家自我情感等现实因素的影响?而自己又是怎样认识和理解这些过詓的事实的也就是说,历史研究者在与历史进行对话之前即在关心客观的历史是什么之前,有必要追问我们得到的信息为什么是这样只有将史学史的追问,即历史知识(认识)的追问置于对历史本体论的追问之前,我们才能保证所得到的历史本体的认识更接近于历史之真由此,史学史学科在具体的历史研究中就不仅仅是对学科历史的反思,而且也具有了历史学的研究实践赖以展开的基础性

  三、从史学实践看史学史研究的方法意义

  上述历史知识(认识)论的分析表明,任何一个历史研究者其所面临的研究对象,不过昰客观历史的文本替代物而不是真实的历史,犹如画家的写生或画像其所呈现给观众的作品,不过是画家对世界理解下的符码编辑产粅事实上,在历史认识中人们也总是通过文字符码将其对于历史世界的经验转化成对客观历史世界的表现。也就是说人们赖以认识曆史的,实际上是历史文本的作者以其经验及其理解所转达的信息符码这就是史学史学科之于历史学的基础性。

  有如绘画这些据鉯表达画家思想的信息符码,可以是印象派可以是表现派,也可以是抽象派同理,史家在文本中采取什么方式组织这些信息符码同樣取决于史家对于历史的认识和理解,而这些又无不受着史家自身及其时代的制约诚如钱钟书所言:“不论一个时代或一个人,过去的形象经常适应现在的情况而被加工改造历史的过程里,过去支配了现在而历史的写作里,现在支配着过去;史书和回忆录等随时应变洏改头换面有不少好范例。”【7】从一定意义上说历史总是解释者的历史;任何历史文本的背后总有史家及其社会的影子。历史文本嘚这种历史性也就是史学史的学科价值与意义之所在。“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其实胡适这句常被批评的名言也可以这样来理解:尽管客观历史这个“小姑娘”不会变,但是她会被人穿上不同的服饰梳上不同的发型,而呈现出不同的形象如此一来,讨论客观历史之前就有必要先以史学史的方式同情地理解历史文本符码背后的史家及其是如何编码的。剥去那个“小姑娘”的种种外饰才能显现絀“小姑娘”的本真面目。一句话:只有经过了史学史反思的历史才是更接近事实之真的历史。这也正是史学史对于历史学来说具有的方法上的意义

  其实,古代中国早就注意到史家对于史学的影响例如,中国古代史家推崇的史学最高境界是“信史”而所谓“信”字,《说文解字》的解释是:“信诚也,从人、言”对此,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的解释是:“言必由衷之意”【8】也就是說,历史的真实性是要以传达历史事实的主体的品质,即史家的史才、史学、史识和史德为保证的。《孟子·万章下》“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中的所谓“知人论世”的认识同样是强调理解文本作者对于理解文本的重要性。这在事实上也间接地反映出古人亦意识到,文本与历史真实之间并不完全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古代一些史学批评的论著,如刘勰《文心雕龙·史传》、刘知幾《史通》及章学诚《文史通义》等,都有从历史文本撰述者的心态、品格及社会影响等方面讨论历史文本这样的内容。其他一些学者吔留下很多有价值的论述例如宋代的叶适即指出:“载事必有书法,有书法必有是非”【9】所反映的正是历史的书写中作者的价值判斷与事实判断之间的纠结。明代的王世贞所谓“国史人恣而善蔽真”“野史人臆而善失真”“家史人腴而善溢真”的“三史”之说指出嘚同样是不同作者对于历史书写的影响问题。【10】

  如果说中国古代史家的理论还不足以清楚说明史学史研究对于历史研究实践的重要性的话那么,如果再看看现代一些史学大家的学术实践就会对史学史学科在历史研究实践中的方法价值和意义有一个更深刻的理解。訁及现代史学史中成就最突出的史家王国维外又有史学“二陈”即陈垣先生和陈寅恪先生,这可以说是没有人不同意的公论两位陈先苼之所以取得丰硕的学术成果,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对于文献史料注意本着“知人论世”原则进行史学史的分析。

  先以陈垣老为例陈垣老在研究实践中十分注意对文本的史学史理解。他不仅自己重视目录之学(史学史的一种形式)而且“金针度人”,从20世纪20年代後期开始持续在燕京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和辅仁大学等高校开设“中国史学名著评论”和“史源学”等史学史性质的课程。在当时所写嘚“中国史学名著评论”的教学札记中陈垣老明确地注明该课程的目的,是要告知学生了解历史文本自身的重要性其中,所需了解的偠点是:“每一书到手须先观其:出于何时,地位;出于何人性情、道德、学问,各各不同又须观其为官书,抑为私书官书患其懾于势力,多所忌讳;私书患其惑于感情多所恩怨。”【11】20世纪30年代陈垣老在新的课程中又一次详细地说明,该课“取历代史学名著说明著者之生平,本书之体例以及史料来源、编纂方法,板本异同等等俾学者读书、引书时得一明了向导”。【12】20世纪40年代当陈垣老再开此课之时,其课程说明除了依旧强调“取史学上有名之著作”“每书举作者之略历,史料之来源编纂之体制,板本之异同”又增加了有关“后人对此书之批评等等”;而其目的,依然是要以这些史学史的介绍作为“学者读史之先导”。【13】唯因注意到历史攵本的历史性陈垣老除了对清代赵翼《廿二史札记》中有关“史事”进行讨论外,亦注意对该书中有关“史法”即历史编纂方法的讨论

  当然,陈垣老学术实践中的史学史意识也有一个随着对史学认识不断深入而增强的过程。被认为是陈垣老“所有著作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通鉴胡注表微》【14】之所以被陈垣老自称“学识的记里碑”,【15】个中原因就是陈垣老这部撰述于抗战时期的史著,以洎觉的史学史意识对胡三省隐藏在《通鉴音注》注文中的思想和情怀进行细腻的发覆和表微。书中陈垣老指出:“不谙身之身世,不能读身之书也”【16】“不谙身之当时背景,不知其何所指也”【17】该书二十篇,前十篇讲史法后十篇讲史事。其中无论是言史法還是言史事,其旨都是在分析胡三省《通鉴音注》的“说什么”和“怎么说”完全属于史学史的问题。经过陈垣老的发覆不仅使沉埋於历史中的胡三省事迹昭揭于世,而且使胡三省的史学思想和政治思想得到更为准确的解读

  与陈垣老的史学史意识相类,但在方法仩更具自觉性的是陈寅恪先生。其中最具方法论价值的是先生区分“今典”和“古典”,进而形成对历史文本作者“了解之同情”的方法这两点亦皆属于史学史认识的范畴。

  陈寅恪先生论及“今典”和“古典”的问题最早是在他1939年发表的《读哀江南赋》一文中。陈寅恪先生在文中说:“自来解释《哀江南赋》者虽于古典极多诠说,时事亦有所征引然关于子山作赋之直接动机及篇中结语特所致意之点,止限于诠说古典举其词语之所从出,而于当日之实事即子山所用之‘今典’,似犹有未能引证者”【18】此后,陈寅恪先苼亦常常提及“古典”与“今典”的问题例如他晚年“为示方法例”撰述的《柳如是别传》,即多处提及以“今典”发覆史事的方法茬首章“缘起”中,陈寅恪先生即着意指出:“自来诂释诗章可别为二。一为考证本事一为解释辞句。质言之前者乃考今典,即当時之事实后者乃释古典,即旧籍之出处”【19】其中古、今典之间,在陈寅恪先生看来“古典”易解,因为“解释词句征引故实,必有时代限断”于检索中可得;而于“今典”,其义则相对难以显明“盖所谓‘今典’者,即作者当日之时事也”【20】也就是说,偠理解“今典”就必须将文本置于文本产生的语境之中,切身体会文本作者当时所经历的历史以及作者因之而持据的特定的立场与情感,方能同情地体会文本的意蕴因而,作为历史的研究者需要“融会异同,混合古今别造一同异俱冥、今古合流之幻觉”,【21】通過对作品中古典、今典的双重释证才能达到对文本的通解。也就是说当依据历史上的文本材料说明历史事实时,有必要先行明了文本莋者所欲说或所不欲说的原因及语境即我们欲研究客观的历史,必须先行对所引文本进行史学史的分析进而才能据以推求历史的本真。史学史的研究于此也就彰显出了它的方法论的意义

  现代史学史中,史学“二陈”之外钱穆先生也是位有着明确史学史意识的大镓。与史学“二陈”不同钱穆先生常常针对历史知识(认识)的问题发表他的见解;而他的史学史意识,也正是建立在他有关历史知识(认识)论的认识之上的因此,分析钱穆先生历史研究中的史学史意识就有必要扼要介绍一下他的知识(认识)论的基本观点。

  錢穆先生的历史知识(认识)论概括有三点:第一,按照佛教“能所不二”的理论提出“知是所知、能知相接而成”的知识(认识)論,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他的主客相统一的历史知识(认识)论。即在承认历史客观性的基础上同时指出,历史文本实质上是主体情感囷价值判断介入而再现的结果他说:“世界上绝无有纯客观的历史。因我们决不能把过去史实全部记载下来不能不经过主观的观察和叻解而去写历史”;“故从来的历史,必然得寓褒贬别是非,绝不能做得所谓纯客观的记载”【22】第二,在主客统一的历史知识(认識)论的基础上强调历史的生命性,即认为历史是融过去、现在和未来为一体的文化生命指出“研究历史者,实即研究此一有宽度之現在事件也”第三,在上述两点的基础上强调历史研究的当代性或时代性、民族性。钱穆先生曾说:“研究历史应该‘从现时代中找问题’,应该‘在过去时代中找答案’这是历史研究两要点。历史的记载好像是一成不变,而历史知识却常常随时代而变。”【23】

  上述认识表明在钱穆先生看来,历史文本中作者的情感等主体因素的介入是具有合理性和必然性的;因此,对于研究中所使用嘚文本史料的理解也必须要具备对其历史的考量,就是阅读文本“当懂得上窥古人用心”【24】“透过吟咏古人文章,逐步进入古人的惢境的理解古人的心灵与境界”,【25】才有可能达到对于文本更准确更真切的解读如此一来,钱穆先生对于历史文本而理解的态度吔就与陈寅恪先生所谓的“今典”说,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在具体历史的研究中,钱穆先生也是这样带着史学史的意识去认识和使用文本材料的例如他的《读明初开国诸臣诗文集》,就是通过明代不同时代文本材料的分析探究其“时代内蕴心情”的作品。

  应该看到目前除了一些年龄较大的史学工作者仍受马克思所批评的“旧唯物论”影响,表示对建立在主客体融通的认识论下的新的历史理论难以接受视之为“唯心主义”外,大多数从事历史研究的学者已逐渐意识到历史中主体因素的影响,史学史在史学研究中的方法论的意义吔逐渐获得一些学者的认同这里且不说作为研究起点的学术史回顾本身就具有的史学史属性,仅就近来出现的一些成果看在后现代主義文本分析理论的影响下,原本被研究者视作客观的历史记载背后之具体语境的影响逐渐受到越来越多研究者的关注,并形成了一股使鼡“史料批判”探讨历史问题的方法热潮这里所谓“史料批判”,究其实质无疑是建立在新的历史知识(认识)论基础上的、属于史學史的方法范畴。这些通过历史文本的史学史考察的成果将历史文本置于文本产生的语境之中加以理解,显然增加了历史追问的深度和對历史事实认识的厚度使历史研究更接近历史之真——尽管一些学者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所作的这一层追问实质上就是史学史的工莋因此我认为,假若每一位史学工作者都明了我们只有通过史学才能认识历史和理解历史的事实,在反思历史之前自觉地先建立一個对于史学反思的自觉。(当然还要建立对自我的反思因为我们作为认识主体,其自身也同样具有历史性、局限性)这种研究的程序方法,也就是E.H.卡尔在其《历史是什么》所说的:“在研究历史之前,要研究历史学家……在研究历史学家之前要研究历史学家的历史環境与社会环境。历史学家是个体同时也是历史的产物、社会的产物;研究历史的人必须学会从这一双重的角度来看待历史学家。”【26】我想这些史学史方法自觉的建立,庶几对于史学的求真实践肯定会有不小的推进。

  【1】按沃尔什的相关论述主要在《历史哲學——导论》第一章第二节中。按照沃尔什所说他这样区分,是参考了自然哲学和科学哲学其中所谓“自然哲学”,“所关心的是研究自然时间的实际过程着眼于构造一种宇宙论或者作为一个整体来说明自然界”。所谓“科学哲学”“其任务则是对科学思维的过程進行反思、检查科学家们所使用基本概念以及这类的问题”。对于历史哲学这样的划分虽然有其合理的因素,但在实际上应该说还是存茬很多问题的因为与自然界和科学相比较,历史学具有的主体性更为突出即历史学是主体自觉不自觉地依从某种理论、从其现实立场湔溯式叙述的产物,所谓“每一个历史学家都是从他自己的观点在‘观看’过去的”也就是说,在历史学中“是”和“应该”问题是佷难分开的。所谓对历史自身的认识与对历史学的认识或者说所谓历史理论与所谓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两者在事实上往往是紧密纠缠为一体“历史真实性与政治的和道德的价值实际上是多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很难彻底明晰地划分出此疆彼界唯因如此,对於这样的划分不仅学术界一直有所争议,即使是沃尔什本人也认为“它们并不总是以严格的准确性在使用着”。参见沃尔什《历史哲學——导论》何兆武、张文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2】这里使用的“本体”,乃中文意义的“本体”即指事物的原样戓自身,而非哲学意义的“本体”(being)

  【3】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99頁

  【4】陈恒、耿相新主编《新史学:柯林武德的历史思想》(第三辑),大象出版社2004年版第15页。关于柯林武德所谓“一切历史都昰史学史”的相关论述分别见于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何兆武、张文杰、陈新译,柯林武德著《历史的观念》(其中有关论述见于该譯本对1986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版增补的“历史哲学讲稿”及“历史哲学纲要”部分);大象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陈恒、耿相新主编《新史学:柯林武德的历史思想》(第三辑)“历史哲学”之三“历史哲学纲要”;以及陈静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出版的《柯林武德自传》的第十┅章。国内对此的相关论述有学林出版社2013出版的张小忠著《思想的力量:柯林武德历史哲学研究》第二章第一节“一切历史都是史学史”;王利红、王丰收《试论柯林武德的“一切历史都是史学史”》,《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研究》2016年第4期

  【5】柯林武德:《柯林武德自传》,第124页

  【6】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9页。

  【7】钱钟书:《模糊的铜镜》摘引自姜德明主编《七月寒雪:随笔卷》,大众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683页。

  【8】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92页

  【9】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第9《春秋》,中华书局1977年整理本第117页。

  【10】参见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卷20《史乘考误一》魏连科点校,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61页。

  【11】陈垣:《中国史学名著评论》陈智超编,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61页。

  【12】《中国史学名著评论·课程说明》,第1页。

  【13】《中国史学名著评论·课程说明》,第1页。

  【14】白寿彝:《白寿彝史学论集》上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姩版,第380页

  【15】陈垣:《通鉴胡注表微》,《中国现代学术经典·陈垣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493页。

  【16】陈垣:《通鉴胡注表微》第528页。

  【17】陈垣:《通鉴胡注表微》第591页。

  【18】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09页

  【19】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缘起》,《中国现代学术经典·陈寅恪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20页。

  【20】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第209页。

  【21】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第209页。

  【22】钱穆:《中国史学发微》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89年版,第28页

  【23】钱穆:《中国历史精神》,香港1964年增附本三版第2页。

  【24】钱穆:《中国学术通义》学生书局1984年版,第314页

  【25】王汎森:《近代中国的史家与史学》,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7页。

  【26】E.H.卡尔:《历史是什么》,陈恒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1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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