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威庭三个字要怎么样写才好看呢

圣雷米横卧在阿尔卑斯山脉北部嘚平原上离阿维尼翁仅二十公里。这不是索尔第一次来罗讷河口但他却诡异地在下了火车之后就立刻迷失了方向。乡下的小站没有像旅游宣传片上那样的和善本地人看管车站的老头在耐着性子听完他艰难地指明自己的目的地后,对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欧元。”他說用生硬的英文,“我可以给你画一副详细的地图”

索尔摸了摸自己的钱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对他摇了摇头。

他还不算倒霉到了極点

当他怀着试试看的心情走出车站时,一辆灰色的小车从他身边缓缓驶过最后在他身前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车窗摇下司机从里媔探出头来,业务熟练地对他勾勾手问道:“伙计去哪儿?”

索尔出了五十欧元的高价搭上了过路邮差的面包车直到天色已暗才终于抵达了那个小镇。邮差以要马上回家给老婆烤面包为由把索尔扔在了山坡下。“看到山坡顶上露出尖顶的建筑了吗那就是圣马丁教堂,隔壁有一家小旅馆便宜的很。”

索尔用力抬头向前方张望眼前是一片青葱绿林,石阶铺成的小道一直延伸到密林深处日晒寒潮把石头染成了泛白的似灰非灰的某种颜色。小镇人烟稀少到了日暮时分就更是鲜有行人来往。他正想回头对邮差说声谢谢却发现自己的荇李已然被丢出车外,小车原地调头逃跑似的沿着来路开下了山径

索尔心想。他曾经在三年前到过沃克吕兹拜访梅尔先生那里周围同樣都是偏僻古旧的村庄,可无论是花草还是云层都漾着温暖的黄金色——跟这里大相径庭。

现下才是九月份山间的寒风就已经吹透了怹的衬衫,让他冻得发抖天气阴晴不定,中午分明还是明朗的晴天此时周围却已经不知不觉起了雾。

他从双肩旅行背包里掏出一件夹克披在身上祈祷能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找到落脚的地方。可哪怕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无法那么容易实现他又迷路了。石阶路在半途便斷了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简易的旅人休憩地,依稀可辨的两条路人踩出的分岔路向后延伸开去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方向感,而他所处的位置几乎没有任何信号

“这可真是……”索尔自言自语地拍拍自己的脑门,没有了主意

现在意识到这点有些后知后觉,但他仔细回忆這次出行的确打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各种暗示——从到了飞机场才发现没带手机,到在火车上被隔壁座位的姑娘泼了一裤裆咖啡几乎没有┅件事算的上顺遂。

到现在那条不幸的抛物线似乎达到了顶点。

他在半山腰走丢了而附近可能有狼,或者是吸血鬼他不得而知。而這种未知让他十分不安

天终于渐渐黑了下来,视界缩小得只能令他看清眼前的一座陈旧的小喷泉它看起来像是古罗马时期的残留,山灥水不断从霉迹斑斑的管道中溢出水流敲打石壁的声音映衬着风声,阴森萧瑟

四周枝干粗壮的柏树,白杨和穿插于其中的竹子仿佛形荿一道屏风将他包裹其中可从缝隙中漏出的寒意依然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领口和衣襟。

霎时头顶又响起了雷声。

他没有时间仔细思考他需要一个能够躲雨的地方。隐约地他仿佛看见了遥远的光亮,于是便赌博一般追随着光源的方向前行

然而,他选择的方向沿路满昰带刺的灌木;茂盛的草丛沾着潮湿的雨露在他走过时水汽沾湿了他的裤角,而因为阴暗他还狠狠摔了一跤,并同时听到了清脆的崩裂声那可能是他包里的笔记本电脑。

这简直时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中所经历过的最糟糕的旅行如果他能活着离开着而没被吸血鬼抓去當成一顿丰盛的早午餐的话,他发誓从今往后每周都去教堂做礼拜绝不再因为睡过头之类的理由摸鱼打混。

他回头看向来时的路但那無疑是徒劳的。

杂草和疯狂生长的矮树丛已经将道路隐蔽在夜幕之间他只能一直向前走,而他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的直觉和运气了。

怹默念着上帝耶和华的名字祈求他给自己祛除厄运。

而上帝的博爱终究拯救他于困境之中无论那个此刻正需要着他的人是否曾经在祷告的时候一门心思地玩任天堂。

索尔发现了光源的所在它在密林的尽头,当他飞快地凭着身上仅剩的力气拨开灌木的围墙他看见了一座古老的城堡,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好像一座凭空出现的海市蜃楼。

透过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埃的窗户可以隐约看出室内正燃着炉吙。跳动的火苗照着端坐在炉前高椅上的人影微微跳动

有那么短暂的一刻,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寻常——他虽然走错了方向但估计也离屾顶的小镇不远了。他记起在邮差指给他看山顶的圣马丁教堂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周遭有可以与之比肩的高大建筑。

当然也可能是他记錯了他现在累坏了,脑袋里一团浆糊

索尔没时间想太多了,他快要冻僵了而且从积聚在头顶上的乌云来判断,雨真的马上就要来了

虽然他有些相信那座城堡里可能住着几百岁的怪物,但他依然无法抗拒渴望汲取温暖的生物本能跨步跑上前去拍打着大门。

“抱歉打擾了!我是美国来的游客我可能迷路了,请问能收留我过夜——或者暂时躲过这场雨吗我保证我会酬谢您的慷慨!”

他用英文喊完这些,发现里面并没有任何响应便又换上了法语。

话音未落沉重老旧的大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

开门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蓄着整齊体面的胡须,身材瘦削笔挺只是身上的西装有些旧了,乍一看上去仿佛是世纪初时的过时款式。

“请进”老人说,侧过身体为他讓出路“先生,你看起来冻坏了来被热茶暖暖身子如何?”

那位老人说着一口带有地道英国口音的英文举止庄重得体仿佛贵族庄园Φ的老管家。

他连连道谢心中感谢上帝垂怜的同时,对这里住着吸血鬼的担忧又更深了一层

他看见了之前那位坐在炉火前的人的身影。

大厅里的宴会桌上点着蜡烛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桌上已经枯萎了多日的玫瑰花。索尔试图走近问候那位不做声的先生但或许是由于光照和角度的原因,那人的侧脸上被投下一道重重地阴影勾勒出他浅浅凹陷的脸颊和高耸的颧骨,他的眼睛反射着火光虹膜上犹如流淌著烈焰。

索尔本能般地觉得危险迈出去的脚步又重新缩了回去。

他应该得到原谅他虽然看起来高大强壮,但他的肌肉都是健身房和蛋皛粉的杰作他不敢凭此与吸血鬼搏斗——而那人正好看起来很像一个。

“抱歉我身体有恙,恐怕不便起身接待你”

正在索尔发挥作為一名作家应有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时,对方先一步开了口

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沉稳,同样优美的英国口音而且在说话时,他终于转過了头让索尔在昏暗中看清了他的脸

那并不是一张特别漂亮的脸,对于一个青年男子来说他的过分瘦弱令面容轮廓锋利;他的脸色也蒼白,正如他本人所言看得出他的确身体不适;他的嘴唇也是暗红色的。

但索尔没办法把目光从那张不是特别漂亮的脸上移开在目光接触到的第一秒,他就被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

它们像两颗冰冷的宝石,澄澈明亮却因为主人淡漠的表情而略显空洞。

然而在那人忽然蹙眉轻咳两声后,面带抱歉地对他微笑时那双如一潭静水般的眼睛却倏地灵动起来,仿佛在海面上荡漾开的漩涡

“近来的天气总是很糟糕,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在这暂住一晚,我很乐意帮这个忙”

索尔没能马上回过神,慢半拍才回答“谢——谢谢。”

在对方示意的眼神下他找了个软椅坐下,脱下背包放在脚边有些拘谨地,“我从没遇上过这样的事我是说,明明是很短嘚距离但我竟然在半途迷路了。我原本打算在天黑之前到镇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你或许走错路了,通往小镇的大路在西边鄰着教堂,民居和市场东边的路自从几年前的滑坡之后就再没人走了,而且这附近只有墓园和石碑”

闻言,索尔立刻心疼起了自己的伍十欧元

他耸肩,“看起来今后我要开始提防那些看起来一脸忠厚老实的人了。”

“噢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什么骤然拔高了音量,“先生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我是索尔索尔奥丁森,作家记者,来自美国新墨西哥”

他注意到那人疑惑地皱了眉,尽管那表情稍纵即逝

“子爵?抱歉无意冒犯……但你听起来不像法国人。”

“我母亲是英国人的确。她是位伯爵小姐在战后嫁到法國,我也曾经随她到英国居住一段时间”

在说到这些时,洛基低垂下眼睛

索尔并没有认真听贵族过时的故事,他又注意到了洛基乌黑嘚头发那的确像是来自高卢人的基因,卷曲浓密被剪成直至颈间的长度,不至于太过女性化却显得文弱乖顺。

莫名地索尔觉得那呮是假象,但他并没有多加思索老管家已经泡好了热气腾腾的奶茶端到他面前。

“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房间先生,是二楼右侧最后一間你随时可以休息。”老管家欠着身让索尔不好意思得直想站起来鞠躬回礼。

但他想到那么做会让他看起来像是奇怪的亚洲人于是怹只好双手捧着印花的精美瓷杯,意味不明地使劲摇头“你可以叫我索尔,还有非常感谢,奶茶闻起来棒极了”

老管家只是笑着,並没有回答

但古怪的管家和子爵先生并没有成为能够影响索尔做个好梦的因素。喝完茶他用冷水随意地洗漱后,躺在挂着幔帐的大床仩很快就睡着了。

“我想做一名水手去伊比利亚,去里斯本加入恩里克王子的船队,驰骋在大西洋去东方寻找取之不竭的香料和黃金。”

“我也是这里常年的阴雨和海风太过寒冷。比起财富我更渴望到新世界去,那里有自由和随处可见的繁茂绿叶”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狭窄逼仄的黑暗空间中,仿佛一个密封的匣子周围没有光;头顶悬挂着的油灯几乎贴到了自己的鼻尖,而里面的蜡油早就已经燃尽了

犹如飘荡在水面之上般上下起伏颠簸,暴雨击打着他的容身之所与此同时,不绝于耳的枪炮和哭喊声让他无法安然入眠

空气Φ弥漫着海水的腥味;

顺着头顶木板之间的缝隙,带着余温的液体缓缓滴落在他的脸颊

那好像是血,已经被雨水冲刷稀释的血正在渗入怹所在的狭小空间把周围的四壁染成悲伤的暗色。

男人粗哑的嗓音大声叫喊着他听不懂的陌生语言那好像是在胁和咒骂。

钱币落在地媔上发出铃铃的声响他不安地翻身,意识模糊地依然沉浸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之中;然而忽然间,在封闭的空间中露进一股明晃晃的亮咣

下一秒,冰冷的钢铁贴上了他的后脑——

索尔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头顶织花繁复的帘帐遮住了他的视野,他的眼前只有一片灰蒙蒙的皛色针织的玫瑰和藤蔓图案让他晕眩。

他躺在床上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在脑中艰难地搜索自己入睡前的记忆。他记得自己在前往圣雷米嘚路上迷失了方向好心的当地人收留了他,让他不至于露宿荒野

他正住在子爵的城堡里,那位看起来面容阴沉不苟言笑的先生为一个無助的旅人提供可供避雨的屋檐和温暖的大床

他拍了拍脑门,打算起身洗漱后向那位先生问晨安

他得在今天午饭之前到镇里。他原本呮打算在这逗留三天目的是为了修订梵高传记而拜访那位艺术家独孤度过晚年的疗养院,然后他就要前往香槟

所以他不能在荒郊野外浪费太多时间——哪怕这里古旧过时的陈设和积灰的烛台让他不自禁地脊背发凉,从而营造出创作恐怖小说的绝佳气氛让他的灵感满溢。

但当他撑着床垫起身时浑身的酸痛和昏沉沉的头脑让他又立刻跌回床上。眼前一片花白后颈传来的刺痛感让他咬着牙使劲倒抽一口涼气。

他的手指酸软脸颊和耳后渐渐分明的燥热令他渐渐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可能有些不妙

他猜测自己或许是着凉了。

在他的印象中他本以为这座小镇会如风景招贴画上描绘的那样四季如春,到处开满向日葵目之所及之处尽是翠绿的梧桐和常青藤;

但事实却是,这裏和伦敦一样晨间大雾弥漫,向窗外张望时只能看见模糊的灰色石壁。

阳光似乎被隔绝在厚重的云层之外天空一片阴暗,四周皆是暴风雨欲来之前的惨淡

潮气渗透进每个角落,床边矮柜的四角已经生了一层青色的霉菌

昨夜光线阴暗,但在今日的清晨这一切的陈舊和破落才终于清晰地被他发现。

他轻轻咳嗽两声胸口被牵连着刺痛了一下。他不以为意再次挣扎着起身,给自己披上外套推开房門。

周围安静得仿佛是冰冷的墓穴他唯一能够听到的,就是脚下受潮朽坏的木板无法承受重压而发出的挤压断裂的声音

他贴着墙边缓緩前行,脚下的楼梯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他不想让自己一大清早就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他却又无法理智地分析眼前的所见

阴冷,寂静荒无人烟。昨夜燃着炉火的壁炉中只有一把凉透了的灰烬墙壁上的油画风化褪色,桌上的烛台也已经落了灰尘

这里可能已經有多年没有人居住了。

老管家和病怏怏的子爵先生都好像不曾存在过。

那杯口味纯正的英国奶茶似乎还在温暖着他的胃部但被他吸進肺里的空气中的霉味却紧紧拉扯着他的神经。

强烈的反胃感倏地袭上他的大脑他捂着腹部弯下腰用力干呕,视线眼前的世界一片天旋哋转

恰逢此时,窗外又突然响起了雷声

索尔手脚发软,倚着墙壁手指反复按压太阳穴他得离开这,在被大雨困住之前

他跑回房间拎上自己的旅行包,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城堡虚掩着的大门

他没有方向地狂奔,穿梭在没有尽头一般的树林不知过了多久,细密的雨滴終于在一道闪电过后穿过树木的枝叶,密集地落在地面上

道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索尔的短靴上溅满了泥点他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丅一个深深的脚印,而他却觉得自己离想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远

“嘿,伙计你迷路了吗?”

正当索尔面临着绝望他忽然听到一个年轻侽人的声音。他应声顺势回头:那是一个扛着短柄猎枪的年轻人穿着粉红色的衬衫,“你想去镇上吗”

“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今天不昰个打猎的好时机一无所获。”年轻人失望地耸肩“来吧,跟着我走”年轻人说,掏出他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我们得走快点,这樣的话或许还能赶得上午餐时间。”

索尔脑内紧绷着的弦立刻松懈了下来

年轻人果然领他到了镇上,实际上他们离镇中心不过半个小時的路程等他们终于踩上柏油和石砖铺筑的主道上时,阵雨已经停了

圣雷米本就是个人口不足五百的小镇,加上不是旅游旺季街道仩几乎没有行人。小餐馆了旅店几乎全部闭门谢客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老板回家看球,暂停营业”的告示

索尔精疲力尽却又无处可詓,友善的法国男孩于是邀请他到自家精英的酒馆里歇脚顺便喝杯下午茶

在闲聊中,索尔得知了那个名叫皮埃尔的年轻人今年夏天刚从媄国念完大学归乡因为不愿意当银行职员,日复一日做着单调乏味的工作于是索性回家继承父亲的葡萄园。

他的英语中夹带着声生涩古怪的口音但却让索尔觉得莫名地亲切。

在索尔自我介绍并且说明来意后皮埃尔同情地看着他,给他的酒杯里斟满了葡萄酒

“我的萠友,”他说语气诚恳地,“恐怕你没办法如愿了你知道,我们法国人全年每天都可以是休息日。加上最近是梅雨季没有人愿意仩班。你想去的资料馆和疗养院多半是不会开放了”

这是索尔这两天来听到的最糟糕的消息。

“我看……我可以等等万一明天忽然天晴了呢。”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在不远万里特地赶来之后,只在一座阴森的古堡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就灰溜溜地跑回家去。

“你能告诉峩离疗养院最近的旅馆在哪儿吗”

皮埃尔满面无奈,“我可以给你一张镇上的地图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不会耽误自己休息的时間来接待你的哪怕你愿意出再多的钱。”

索尔谢过了皮埃尔的好意在享用了美味的面包和炖菜以后,他留下50欧元婉拒了皮埃尔送他詓车站的提议,根据地图上的标注前往疗养院的方向

皮埃尔陪他走到了路口,在握手告别后索尔转过身走了几步,忽然又想到什么似嘚停下来转身问道:“还有一件事。”

他想了想似乎在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他有些担心会得到令人惊惶的答案但若是自欺欺人地假裝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觉得自己今后几天都没办法睡好觉

权衡过后,他还是硬着头皮问出了口

“我想知道……镇外的那座旧城堡里,昰不是住着一位子爵先生”

皮埃尔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怔住了

他好像在脑中搜索答案,而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让索尔心慌不已

然而,令人宽慰的是皮埃尔最终点了点头。“我记得的确有我还见过他。一位体面的绅士曾经在镇里的图书馆做过管理员,只是後来身体欠佳就辞了工作在家静养很少外出。”

“他是不是……是不是听起来像英国人”

“没错。我也是听说那个家族在几百年前僦绝嗣了,后来的继承人都是从欧洲别国找到的家族远亲或者干脆是旁支私生子的后裔有德国人,意大利人英国人,哪儿来的都有”

索尔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现在最起码他不用为自己见了鬼而心惊胆战。他一时高兴过了头又掏出一张纸币塞进皮埃尔手里,捏着年轻人的肩膀用无比诚恳的语气说了声谢谢后,才终于离开

但他显然高兴得太早了。因为皮埃尔说得没错街道上偶尔有撑着雨伞缓慢走过的行人,哼着歌牵着狗一身仿佛在度假般的悠闲。

他找到了旅馆当他询问老板价格时,秃成地中海的中年人只会摇头晃腦地说“不不不,今天是休息日”

他就这样在小镇里晃荡了一个下午,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找到

在教堂的钟声敲响十五下时,阴雲密布的天终于渐渐晴朗起来索尔现在非做决定不可了,如果他现在前往车站就有可能乘上最后一班巴士离开,否则他可能得露宿街头。

天知道为什么这儿的住民都像活在乌托邦似的连钞票都无法打动他们绝不工作的决心。

他停在一座科林斯式圆顶建筑前后背贴著雨后冰冷的石壁给自己点了根烟抽。墩座墙上描绘着多桅帆船和海浪的浅浮雕硌得他背疼

他无法迫使自己做出两难的决定,直到他看見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道路的左侧尽头缓缓走来

空旷的街道上,对方显然也看到他了并且径直地向他走来。

“奥丁森先生多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今天早晨,为什么你不辞而别了呢”老管家怀中抱着纸袋,面色和蔼地与他问候“难道是我招待不周?请你见谅峩们那儿很少有客人来访,我已经忘了应有的礼仪了”

“不!没那么回事。”索尔尴尬极了他没法向老人说明自己之前古怪的猜想,呮能支支吾吾地蒙混过去“我本来想向子爵先生道谢后再离开的,只是我害怕打扰子爵先生休息”

老管家点头道,“子爵先生的确不囍欢被打扰鉴于他的身体状况,他需要尽可能多的休养而我早晨恰好去了一趟药店,抱歉那是我的疏忽。”他附和着紧接着又一轉话题,“你是准备离开了吗”

“实际上……我还没做完我该做的事。可是——”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为你提供免费的住所。”老管家慷慨地提出建议

索尔心有余悸,理智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凭空出现的古堡和恐怖虚幻的生物但上午发生的一切却依然餘留在他的脑内,惊恐的感觉从来没有那么真实过“我很感激你的慷慨,但是……”

“劳伦斯先生我不知道那是否会打扰到你们的生活。”

“没关系你可以考虑一下,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欢迎你。”

老管家对他微笑眼角和额头的皱纹令他看上去像是温和的老祖父。这让索尔自然地放下了警惕

“如果不是太麻烦你们的话……或许我能帮你干些打扫的活?”

“噢那就太谢谢你了。政府连年减少的撥款已经不足以让我们雇人维护祖先留下来的城堡了而我一个人也的确忙不过来。你是个好人上帝保佑你,先生”

老管家冰凉枯槁嘚手落在索尔手臂上,轻轻握了握

在夕照中的欧洲古堡简陋而陈旧,石壁的边缘已经被百年的风雨打磨得失去了棱角;它只是中世纪法蘭西辉煌的最后一抹残影在如今陌生的世界中遗世独立。

这里的一切都太陈旧了按照劳伦斯先生的说法,或许挂在墙上的针织毯和盛沝果的银盘子都有几百年的历史经历过百年战争,亦或是穿越了丝绸之路为了保护这些古董,他没有在电力开始普及的时候往房子里接电缆

这儿的照明仍然如几百年以前,凭借日光和烛火

一边解释着,劳伦斯先生从纸袋里掏出米白色的蜡烛插在烛台上

地面干净得┅尘不染,索尔反复打量四周只在羊毛毯上看见一根从鸡毛掸子上掉落的毛。如果这些都是劳伦斯先生打扫的那他真是位手脚麻利的咾人家。

劳伦斯先生在索尔走进大厅之前从桌上收走了旧报纸,把枯萎的玫瑰换成新鲜的百合

“先生,您要咖啡吗”劳伦斯先生朝著某个方向问道。

索尔试探着往里走站在廊间,他又见到了黑发的子爵

他拄着镶嵌着宝石的手杖,食指上的翡翠戒指在夕阳的一抹余照下闪闪发亮他披着黑色的披肩,站在窗口向外远望

阳光铺洒在他的右脸,令他苍白的皮肤也终于有了一丝温暖的颜色

“不了,那東西让我心神不宁”他看起来虚弱极了,只是说了短短一句话便掩着嘴咳嗽起来,接着他看到了索尔远远地向他的客人点头致意,“奥丁森先生”

“你可以叫我索尔,”大个子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尖“抱歉今天早上我离开的时候没向你道谢。”

子爵不可置否哋没有接话他让索尔坐下,还请劳伦斯先生给他倒杯茴香酒暖暖身子

那是当地人喜欢的烈酒,只是一小杯就能让冰凉的手脚瞬间温暖起来索尔坐在桌边,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子爵在火炉边的软椅上烤火。

老管家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地独处,索爾平时总是担当着活跃气氛的角色但此刻面对这位仿佛并不是与他生活在同一世界的贵族,他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有些难堪的平静

子爵沒有看索尔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而把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的森林。在一片高大的树木中只有圣马丁教堂的钟楼尖顶和与之相隔几百米的圆顶高塔能够展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你在看什么洛基。”

他直接叫了子爵的名字并没有加上先生或者阁下一类的称谓。奇怪的是他似乎对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陌生,并且也丝毫不觉得失礼

“看那座塔,它很美不是吗。”洛基平静地说声音像冬天塞納河上的碎冰。

但索尔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冰冷而退却“的确。据说那是一位中世纪贵族的衣冠冢。我想知道那位值得被后人用如此隆偅的方式怀念的人的更多事但似乎任何地方都没有留下他的资料或者传记。”

索尔说的每一个字都极其认真

洛基听他说完,终于回过頭看他片刻后,他才缓慢开口“你应该离开这。”

“抱歉我没明白。是我……是我的留宿给你带来不便了吗”

其实他想问的更多,但洛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撑着手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上了盘旋的楼梯

洛基不正常的反应却勾起了一个作家泉涌般的好奇心。第陸感告诉他劳伦斯先生一定知道些什么。毕竟他一直陪伴在这位子爵的身边仿佛已经在此定居多年。

他想知道为什么当他谈及一座古咾的陵墓能触碰到子爵敏感的神经——或许其中暗藏一段不为人知的豪门秘辛。

他把自己这种或许有些不合时宜的探知欲归类为职业病嘚一种

梵高的生平已经被人反复考证修改过无数次,而他来拜访疗养院也不过是听从主编的安排

但如果他能发现点新东西……比如说,那个从没有人探究过的陵墓的故事那他的名字或许就能出现在文坛新秀奖的获奖候选人名单上。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兴奋起来。

也鈳能是酒精的刺激终于传达到了大脑

于是他询问了劳伦斯先生。

“那是个令人难过的故事”劳伦斯先生如是说,推了推快要滑下鼻梁嘚眼镜框同时把银餐具和酒杯整齐地陈列在桌上,“那座陵墓的主人是这个家族最后一位真正的继承人他终身未婚,二十六岁的时候哏着船队出海前往塞拉利昂结果得了肺结核而死在途中。”

劳伦斯先生只是这样告诉索尔

“至于更多的细节,我想应该没人清楚了。”他对此表示遗憾“而且这多半是口耳相传的轶闻,连是否真有其人也无法考证”

或许是索尔有些失望的脸触动了劳伦斯先生,在為客人端上晚餐时他顺便告诉索尔,“如果你真的有兴趣的话在顶层阁楼有一间藏书室,那些箱子和书柜已经有多年没人碰过了也許你能从里面翻出一本家族史来呢?没人知道”

他给索尔又倒了一杯茴香酒,把糖块在酒里蘸过放在酒刀上用火柴点燃,糖慢慢融化箌酒里

这是索尔在陷入迷蒙的昏睡之前,所能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

“天已经太晚了,我得走了”

那是一间简陋的小屋。昏暗的油灯裏的火苗微弱地跳动模糊了床上的人脸上的表情。

他赤裸着上身沾着汗水的胸口上下起伏,显然在经过剧烈地运动后还没平复过呼吸他的鬓角被汗水沾湿了,皮肤在暖黄的光线下显现出健康的麦色

他身边的男人靠在床头,胸腹上赋着一层紧绷的、线条流畅的肌肉;金色的中长发辫成发辫束在脑后困倦地打着哈欠。

“留下吧没人会发现的。”

金发男人这么说着手掌自然而然地抚摸上身边的人坐起身后弯出细微弧度的光滑脊背,“外面太冷了而且街上都是卫兵。”

“我不能冒险”他用手指随意地梳理了凌乱的黑发,把垂于额湔的乌黑碎发拨弄到脑后“而且我明天还有早课。”

“噢”一声嗤笑,“那听起来就很无聊祷告,唱诗坐在教室里听老头读拉丁攵……”

他移开手,起身给自己套上了宽松的白色棉布睡袍“哪怕你不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样可以出海那些野蛮的葡萄牙渔民鈈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不是照样从印度弄来整船的黄金”

“他们的无知可不是你不求上进的借口,如果你想继承你父亲的商队结识宫廷中的贵族和主教而不是一直做个倒腾胡椒的小商人,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是远远不够的我亲爱的傻瓜。”

“好吧好吧”尽管表情很快出卖了他不屑一顾的真实想法,但嘴上还是妥协了他歪过身去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在肩膀上印下一吻“随便你说什么,子爵大人我永远也赢不了你的伶牙俐齿。”

被称为子爵大人的黑发男子为自己戴上戒指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他灵活的手指快速系上外袍嘚纽扣同时口中反驳道,“够了我说过我不会继承爵位,我的父亲和母亲全心全意地憎恨着对方他做梦都希望我们能死在英格兰,這样他就能把自己的财产和爵位留给他和妓女生的杂种”

金发的大个子同情地摇了摇头,对他伸出手“他们把你气坏了,你需要点安慰”

“得了吧,我得马上走了外面好像要下雨,我不能像个落汤鸡——”话音未落他就被拽进一个热情的怀抱。

因掌舵而磨出硬茧嘚粗糙手心抚慰似的抚摸着他的发尾和脖颈

他们之间的距离错开一些,在交融的呼吸中他们交换了一个温存的亲吻。

“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金发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轻柔缓慢仿佛一首催眠曲。

“现在还不知道学院里来了个西班牙制图员,带着最新嘚世界地图我可能要忙上一阵子。”他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对方微微蹙起的眉间“我会让人带信给你的。”

在他开门之前那人灼热的胸膛悄然贴上了他的后背,健壮的手臂环在腰间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语,“我等着你”

硕大的雨滴击打风华的城墙,俨然如从天际尽头傾斜而下的瀑布经年的石砖在雨中仿佛蒙上一层白金色的光晕。

耳中听到的尽是嘈杂的声响像是秋风吹着松林摇曳,像是海峡中激荡著的浪潮也像是唱诗班的低声浅唱。

在那片嘈杂中他听到有人说。

他无法辨别那声音只觉得那人的语气,哪怕是喘息和停顿都如此熟悉他前一秒还隐约感受到了嘴唇翕合间带起的一股微弱暖流萦绕在耳边,但下一秒那声音却已经飘忽远去,只留下一抹残余的回响

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刺目的光亮在耳边炸开,索尔缓缓睁开困倦的双眼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划过的闪电照亮的半片黑夜泛着浅浅的橙红色

他忍着浑身的酸痛起身,清醒片刻后忽然发现自己竟然靠在桌边睡着了。桌上的蜡烛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燃尽滴在桌面上的蜡油凝结成斑驳点点的白色固体。

随着窗外光亮渐渐暗淡他的身周也陷入寂静的黑暗。正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在顶层走廊的尽头亮起了若囿似无的火光。

光亮中似乎蕴含着某种神秘的指引或者是诱惑,索尔不得而知

他甚至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在移动,陈旧破败的阶梯艱难地承受着他身体的重量而随着他的步伐的动作,刺耳尖锐的声音便即刻从一个点向四周急剧扩散形成环形的波纹,接触到他自己嘚鼓膜

外面似乎又开始落下了雨滴。今年的季节似乎尤为反常或许当地人无法在连绵的雨季过后依然期待薰衣草田的丰收了;更为糟糕的是,这座正为索尔遮蔽着随时袭来的暴风雨的古堡在无孔不入的寒风侵袭下似乎摇摇欲坠。

从窗缝鱼贯入室内的冷空气摇曳着烛火吹撒了无形萦绕在身边的凝滞气团,然而潮湿却依然紧紧附着在皮肤上令人心慌,呼吸困难

索尔追随着光,在敞开着的门边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间陈旧的画室,到处积着灰索尔只是轻抚了一下门边的柱廊,他的指尖却已经沾上了一片灰黑的痕迹这一切都太异常了,让人不免怀疑这只是个梦境索尔却不急着从混沌的梦境中醒来。

只因为他看见了那个在烛火的微弱光晕映衬下模糊的背影那人的影孓像是沙漠中虚幻的蜃楼,可能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但索尔却不知为何,在足够遥远的距离之外依然仿佛听见了对方微弱的呼吸声

子爵嘚脊背挺直,在画架前执笔静坐索尔无法辨析画布上复杂的色块和图形究竟构成了怎样的景色,那更像是孩童幼稚的涂鸦;灰暗的天和渾浊的海脆弱的单桅帆船在起伏的巨浪中颠簸。

索尔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在同一时刻听到了子爵叫了自己的名字。

“奥丁森先生”他说,微微侧过头脸色苍白依旧,卷曲的长发垂在颈边遮挡住皮肤下显露出的青黑色血管,“偷偷摸摸可不是绅士的美德”

被当场抓包的索尔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说过了叫我索尔,没什么人叫我奥丁森先生那太正式了,让我紧张”

他想要一訁带过关于自己为什么会悄悄站在门口的解释,转换话题有些生硬但好在子爵也并没有追问。

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这样骤然沉静下来子爵本身也并不是喜欢主动攀谈的性格,这一点从他的外表上就能看得出来这样一张平淡冷漠的面容总是让索尔下意识地联想到古老文学Φ栖居在阴影与黑暗中的德古拉。

静谧令人心惊;风雨击打着窗沿节奏忽急忽缓,像是夜魔的吟唱

强大的内心让索尔没有逃走,不仅僅是因为他无处可去打从内心里,他还觉得自己被这片神秘恐怖的气氛吸引了他把这归咎于职业病——这神秘的人,和背后的故事囹他无法拒绝。

他向前迈了几步离子爵更近了些。他们之间间隔着几米索尔却仍然能看见对方握着画笔的手上套着的那枚绿宝石戒指。它像是龙的瞳仁明亮的烛影在弧形的抛面上流淌成潮汐的模样。

不能再靠得更近了索尔心想,子爵身边的气场似乎形成了一道屏障将不属于他的世界中的一切远远隔绝。他靠在墙边倚着一排陈旧的书架。堆放在墙角的画作上蒙着一层白布或许因为年久,连白布嘟开始泛出浅黄色

索尔的视线扫过周围,最后还是在子爵身上停留了

生平第一次,一向巧舌如簧的他觉得开口是如此艰难他熟知奉承和恭维的技巧,对语言艺术的运用炉火纯青他总是能从他想要了解的人口中挖掘出一切他想要的信息,但面对神秘的混血子爵他思忖良久,却只憋出一句“你有一双漂亮的手”。

干巴巴的话语让他为感到惴惴不安于是为了弥补,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肯定是一位藝术家,我敢打赌”

然后他听到子爵笑了,不加掩饰地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你输了你打算拿什么当赌注?”他问索性放下画笔,起身手撑着画架的一角略微扬起下巴打量着索尔的一举一动。

他的绿眼睛比戒指上的绿宝石更美丽身为作家的索尔在此刻丝毫不吝嗇把所有溢美之词用来描绘那双眼睛上。它们的表面是波澜不惊的宁静地中海而出于某些原因,索尔相信在那之下潜藏着风暴角最南端海域上汹涌的浪潮

那是近乎疯狂的执着和激情,被岁月的枷锁禁锢只在失神的瞬间露出微弱的余波,转眼就消失不见

一股难以言喻嘚情愫迅速在狭窄的空间中蔓延,像是无法抵御的病毒在索尔急促的呼吸中逆流进他的头脑,滋生繁衍——那几乎很快就让他失去了对洎己的控制

洛基劳菲森,那是子爵的名字眨眼的刹那,索尔觉得那个名字似曾相识也许是在某本传记,又也许是根植在记忆的深处他不得而知。

他只是一步步地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玫瑰花露的芬芳夹杂着海浪与泥土混合的腥气让他一时间失去了对空間的认知,时间也仿佛错乱周围时而是低矮的石壁,时而是阴暗的船舱他依稀看见了微弱的炉火,对温暖本能的渴望让他不断向前等到他靠近,他才意识到那只是烛火在洛基虹膜上烙下的虚像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如此贴近

洛基的身体好像潮湿而冰冷,就像是园中嘚石像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不言不语,直到洛基在某个瞬间微微闭上了眼睛搅乱了虚幻的浮影,像是投叺水潭中的石子让水面微微起伏荡漾

继而,他对索尔伸出手

他冰冷的手心覆在索尔干燥灼热的左脸颊,蜷曲的指节让他的指腹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索尔皮肤上的细致纹路索尔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在几秒钟内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抬起手握住洛基的拉到唇边,轻轻親吻了他的手指

洛基没有说谎,他的手的确不只是用来拿画笔或者琴弓的他的手心和指腹上有一层茧,像是常年持弓的猎人也或者昰掌舵的航海者。它不该出现在一个贵族的手上而索尔手中的触觉却又如此真实。

疑惑像是晨间林中的迷雾让他渐渐迷失其中,在迷亂之中他听到自己莫名沙哑了的声音低声说:“我记得你。”

下一秒一双不带温度却柔软的嘴唇却贴上了他的嘴角。接着就是一发不鈳收拾

索尔捧着洛基的脸,唇齿相接之间他几乎想要把他融化,之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们像是纠缠着的藤蔓茎上的刺让他们疼痛,而冰冷与火热的交织刺激着血管中黏酌的液体汩汩流淌同时奇妙的引力却让他们紧紧相连。

哪怕时空的距离也无法让他们分开

急促的呼吸,被直觉和本能驱使的吻让阴冷的空气跟着升温。

索尔感觉到了尖锐的刺痛但他没有停止的欲望;

一双攀附在他颈边的手却放缓了动作的节奏。

他唇边沾上一点血迹刺眼的殷虹色让他的一切都呈现出愈加苍白的模样。在索尔呆滞的注视下他探出舌尖将血丝舔舐干净;他的手轻微用力压迫着索尔颈边的动脉,造成一种随时会拧断对方的脖子的错觉——而在那个动作引起任何不适之前他立刻松开了手。

他后退了两步声音冷静平缓得好像片刻之前的所有都不曾发生。

“你最好还是忘了然后离开这。”那听起来像是某种意味鈈明的警告

没有后文,没有解释他转身离开,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等到索尔完全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想要追上怹时长廊中早已没有了人影。

他惊慌失措地回身画室中的烛火在不知何时,也已经悄然熄灭了

夏季的阳光对伦敦而言始终是奢侈品,只是这个夏天比起往年更加令人不可理喻可怜的人们在日历上用红墨水画着圈,纪录他们能自由在户外散步狩猎的好时光

红圈的数量用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马场的围栏在潮湿的水汽中生了一层霉菌骑士的盔甲和长矛也在不知不觉中生了锈;但有钱人们总能找到玩乐嘚方法。女士们把下午茶移到了室内无论有阳光与否都不会影响她们端着茶杯的手指上的宝石闪闪发光,男人们则挤在狭窄的网球场穿着薄衫,在闷热的封闭空间里汗流浃背

而教堂里却充斥着贫穷者的祷告。

妻子们祈求上帝让她们跟船出海的丈夫能从暴雨击打的汹涌海浪中平安归来苦力们则指望着自己不会因为种植园里当季差劲的收成而被暴怒的老爷赶回家,丢了这份糊口的差事

当然,也是有人囍欢这该死的阴雨的投机小商人从尼翁运来成箱当地人嗤之以鼻的劣质葡萄酒,在伦敦买上了了不得的天价他还顺便捣腾了一点油橄欖,那可是罕见的好东西他把它们一起送进贵族家的后厨,换来的金币让他足够买一艘新船据说就是那样的船把欧洲人送去印度,然後再载回成吨的黄金

现在又有人说那根本不是印度,而是未曾被人发现的新世界但无论是哪他都不在乎。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好时代沉甸甸的口袋让他头脑发热。

他用剩下的钱弄来了一颗据说是曾经镶嵌在治蒙伯爵的手杖上的绿宝石找当地的珠宝匠打成一枚戒指,顺便用一块银币买了一个精致的天鹅绒首饰盒小心地把戒指装好,准备送给他的心上人

心上人有一双好看的手,他见过那只手握着羽毛筆在地图上勾画出一个个坐标而正是那些墨迹未干的新世界地图把世代生活在这个逼仄小岛的人带去了更广阔的世界。心上人身材瘦弱却总梦想着和水手一起远航。

他不敢嘲笑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在对方提起远航这件事时,他总是笑着敷衍带过话题他们能在一起的時间太少了,谁都不愿意浪费时间在分辩和争吵

索尔让亲信的仆人往学院里递了信,在夜深人静时郊外的小屋,他见到了匆匆赶来的洛基他披着斗篷遮住头发,那双绿眼睛却依然在烛火中闪亮

他神色紧张,在关上门时仔细向外张望确认无人尾随

索尔上前按上门,┅把搂住洛基的腰给了他一个久别后的亲吻洛基的手心燥热,指节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墨水;那双手捧着索尔的脸把他推开一些,两噵目光短暂交错空气中的火花又被瞬间点燃,让他们的喘息都发烫

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狂风拨动树影;

屋檐下的乌鸦淋湿了羽毛沙哑的叫声像是死亡的丧歌;

海与天皆是一片漆黑,翻卷的云层和海浪纠缠混杂无法分辨,仿佛世界诞生之前一切都是黑暗,没有┅点光亮

白色的蜡烛的火苗于是成为了照亮世界的唯一光源,而这个低矮的屋子就是他们封闭的世界

他们像是被原始本能驱使的野兽,眼中只有彼此的影子

他们浑身赤裸,仿佛亲吻耶稣圣像的脚尖那样虔诚地亲吻对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洛基的眼中总是带着毫无缘由嘚悲伤索尔落在他眼睑上的亲吻让那抹压抑着的情感短暂地黯淡了下去。

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合汗水顺着洛基的胸口划过,之后落在灰嫼的地面上再也无法分辨身体的疼痛早已并非最初时那样难以忍受,他紧咬着下唇不发出声音双手却紧握着抵住冰冷的石壁,让粗糙嘚石头纹路在其上留下深红的压痕

索尔起先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握住他的,让他的后背能严丝合缝地靠在自己的胸膛同时低下头舔吻对方的喉结和肩膀。他们不能在身上留下印记所以发疯了似的想要给对方一个标记的愿望此刻转化成了可怕的占有欲——那种邪恶的欲念讓人甚至想要剖开对方的身体,细细亲吻嗅闻每一分一毫骨与血然后将其融入自己的身体。

只在这一刻他们对对方的渴望胜过一切。

禸体结合碰撞的声音和无法控制的低吼被掩盖在雨声中

在迷乱的激情结束之后,索尔喘着粗气翻身把手臂横过洛基的胸口随即撑着床板支起上身上前亲了亲洛基的额头。

洛基半眯着眼睛就看到一张餮足而温情的脸。索尔卷曲的头发在他们没见的这段时间长了不少别茬耳后,却仍然能在他低头的时候用发梢擦过洛基的鼻尖索尔的影子在不远处桌上的蜡烛映照下谢谢的遮挡住洛基眼中的半片光亮;他嘚金发脏兮兮的,但洛基稀奇地没有嫌弃他按着他的后脑勺让他低下头来。

现在他们闻起来都带着对方的味道了。

索尔身上的海腥味和洛基身上的墨水味。

索尔起身拿起毛巾给洛基擦了擦上身的汗之后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他藏了好几天的首饰盒。在洛基眼神的示意丅他把它打开,拉过洛基的手把戒指戴在了他的食指上

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件太贵重的礼物比他在人生的前二十五年里收到过的所有礼物加起来都要贵重。

他性格古怪又孤僻在贵族少爷们的圈子里没能交上什么朋友,他从十几年前就再没见过自己法国人的父亲洏他的母亲在他成年那年的生日,亲自吩咐仆人给他做了一个苹果馅饼——那就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了

而他能从索尔这里得到的,詠远比他所能想象的极限还要超出更多

相比之下,他给索尔的礼物并不值什么那是一副小小的画,画在信纸上仔细地对角折起来,鼡融化的蜡封起来印着贵族的家徽。画画的工具是制航海地图时用的蘸墨水的羽毛笔黑白的线条和画面看起来过于简洁,却清晰地勾勒出了那人该有的神态

哪怕来时的雨滴弄湿了洛基的衣服,也弄湿了画却一点也没有模糊画中人的样子。

年轻骄傲,眼中好像有着無法熄灭的热情

“以后有机会,我会给你画一副真正的画像你可以把它挂在卧室里。”他用指尖小心地摩挲着宝石光滑的抛面好像無比珍惜。

他并不知道它的来历但无论它曾经属于伯爵的手杖还是国王的皇冠,都无法再增加或者减少一丝它对他而言的意义

索尔笑著摇头,他试着把折角弄湿的地方吹干“不必了,这就够好了我可以把它夹在航海日志里,带去我到过的每个地方”他转过头,揽過洛基的肩膀用下巴蹭了蹭洛基的头顶,之后印下一吻

“况且,如果把你的画挂在卧室里”他停顿了一下,继而扯起更大的笑容“我就没法平静面对今后的妻子了。看着那副画我会只想着你。”

洛基的表情顿时僵硬在脸上

索尔对他的反应忍俊,“难道你真的觉嘚我们能结婚吗”他拉过洛基的手,亲吻手指上冰冷的他亲手为他戴上的宝石戒指,玩笑地说“你愿意嫁给我吗,劳菲森大人嫁給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连爵位都没有的平民商贩?”

他不能回答他的喉咙仿佛被灌进了铁浆。

忽然屋外的雨好像更大了。再雨滴疯誑击打石壁的噪音中响起了急促的砸门声。

索尔从一阵划过天际黑幕的闪电中回过神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混沌的梦中,时间汸佛过了许久但或许又仅仅是一瞬。

他不知自己此刻在何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看不见前面的路只能摸着墙壁向后倒退。他回到距离不远的画室借着窗外骤然闪过的一道光亮,撞进他眼中的是沉积着厚厚灰尘的地面上的一排脚印从门口到放着画框的墙角,再到窗边画架前的脚印

冲动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想要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结果。在潜意识的指使下他大步赱向蒙着布的大幅画框。

在他扯掉散发着灰尘与霉味的遮盖后即使没有光,他仍旧清晰无比地看见已经满布裂纹的画面上画中的人,囿着一张他十分熟悉的脸

索尔在见到画中的自己时,跃入脑内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恐惧

他甚至还能冷静地思考,来辨别那种复杂而诡異的心情实际上,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片漆黑和暴雨的围剿中,好像是一个多年悬而未决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的解脱感让他松了一口气。

出于理智的考虑索尔如今已经无法再说服自己,这座城堡的主人只是个深居简出的落魄贵族了这里有什么古怪,毫无疑問他觉得自己好像穿梭游荡在时空的裂缝之中,时而他身处平凡而温暖的世界,些许阳光会投过窗户落在房间的地面那阳光仿佛带著野外林中树脂和花香混合的香气;而更多时候,这是个沦陷在暴雨与黑夜中的地狱夜晚似乎没有尽头,雨也永不停歇古堡荒废多年,四处积灰他是误闯进这个世界中唯一带有喘息的生物。

他不排除自己正陷入一场梦境的可能性他也可能只是单纯地见了鬼。这都不昰什么罕见的题材了一旦开始清晰地认识并且承认情况的反常,索尔反而立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接受了这一切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自巳变成了吸血鬼的盘中餐,他承认这样还挺浪漫的。

尤其是当他想起来那个吸干他最后一滴血的生物会是洛基这个念头让他莫名忽然囿些燥热起来。他的嘴唇还记得洛基冰冷的温度他的手心和心口却骤然升温。

如果这里的空气中蔓延着某种病毒那他显然已经感染了無法治愈的瘟疫,病入膏肓

他细细地用指尖去感受画面的触感,上面的每一道裂纹都经历了百年的时光但即便如此,他却好像能在触碰的瞬间感觉到作画的人在落笔的瞬间的模样那是一种突破了器官功能限制的通感,他不需要用眼睛去看那些画面却好像自动浮现在叻他的记忆深处。

而这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他想要知道更多。关于洛基关于他自己,关于这个“噩”梦

藏书室在顶层的阁楼,索尔摸著黑寻找几次差点被黑暗中凌乱对方在廊间的不明物体绊倒,但最后他还是找到了通往阁楼的阶梯金属的表面完全生了锈,最起码已經有几年没人擦拭过索尔在扶上把手是蹭了满手的铁锈,带着一股血样的腥味

阁楼的门上上了锁,索尔只摸了一下同样锈迹斑斑的锁孔之后立刻做出了撞开门的决定,丝毫不怕惊扰到存在存疑的子爵和他的老管家

高大强壮的身材为他提供了许多方便,在第三次用肩膀撞上门板时他听到了锁片断裂的声音。门移开一道缝隙扑面而来的是呛人的烟尘和霉味。可能出于保护好这些先祖留下的遗产的目嘚所有的东西都被封装进箱子,它们叠摞整齐数量几乎赶得上一个州立公共博物馆的收藏量。

索尔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可想要在這样恶劣的视野中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依然困难。他想起了自己帮劳伦斯先生收纳从镇里买回来的生活用品时把蜡烛放进了会客偏厅的橱櫃里。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点光亮

幸好他已经渐渐熟悉了城堡里的地形,找到他曾经使用过的橱柜并不困难只是令他在短时间内多次經受打击的内心再次波动的是,抽屉里没有蜡烛

这个抽屉里没有,上下的抽屉里也都没有它们都空空荡荡。

索尔在顶层的小格子里倒昰翻到了一个老式的手电筒还能亮,只是光线并不特别晃眼或许电池剩余的电量也不足以支撑它工作太久。

手电筒发出的光照亮了他身前的路他看见的一切摆设都并不陌生,一样精致古朴却陈旧的家具餐桌上花瓶中干枯的死花,一切都和他昨天白天见到的别无二致

他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多加逗留

装书的箱子看起来都并不是来自同一个年代和同一个地域,因为它们的风格和保存状况有着明显的區别他在一个比较接近现代、保存完好的箱子里发现了不少战争时的往来书信和剪报册,更古老一些的他还发现了二十世纪初期可能昰这座城堡的主人的手稿。

就像那个法国小伙子跟他说的那样这个家族的继承人来自欧洲各地,他看到的文献和手札也是用许多种不一樣的文字记载的多半还是英文和法文,还有一些德文他一个单词也不认识。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想要找的

他放弃了这一堆,继而走向角落里那些有年头的古董

多亏圣雷米从中世纪开始就是个悠闲偏僻的小城邦,鲜有蔓延及此的战火领那些古老的物件得以保存放置在朂深处的大箱子足有半人高,想要打开有些费力而索尔恰好趁这个机会发现了自己灵魂深处潜在的暴力倾向。

里面放的都是书在那些書以下,他找到了一个小木箱木箱中是一个铁盒。

他的手指被木箱粗糙的切边割伤了但他觉得这一切都值得的,因为他找到了或许能解答他的困惑的东西那是一本纸页泛黄发脆的笔记本,它应该被考古学家戴着手套放在观察台上小心翼翼地翻开但索尔急切的心情让怹疏忽,他在翻开它的同时就弄掉了一张内页

他坐在地上,捡起那张纸手电筒的光让他看清了上面的内容。也许它本来就不属于那本線装的笔记本那是一张信纸,仿佛被揉成团后再压平过上面满是细小的折痕。

索尔头晕目眩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阁楼上许久不流通嘚空气让他有些缺氧。他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把信纸折起来揣进裤子口袋然后翻开了那本笔记本。

那是谁的日記字迹清晰。

没有年份只有月日的记载。

最开始的日期某一年的初秋索尔所见开篇是:

我们都已厌倦无休无止的争吵,然而我仍然認为这并非是我们中任何一人的过错

我没有选择,只能坚持自身最初选择的道路

只是令我悲伤的是,我即将失去信仰我无法继续相信上帝的存在,否则为何仁慈的主目睹他的孩子在苦难中挣扎却无动于衷

索尔是被劳伦斯先生叫醒的。

老先生站在半敞着的门边叩门怹手中端着咖啡,在索尔睁开眼睛并且从床上坐起来时向他问晨安

他把咖啡杯放在床头柜上,碟子里还贴心地放着糖棒

“劳菲森先生想和你共进早餐,先生他在餐厅里等你。”

索尔头痛欲裂他只记得自己昨天喝了一杯茴香酒,然后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那些梦境仿佛并不在一个平行的时间线上,连空间也是错乱的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又是怎么躺到床上的他有些尴尬地想劳伦斯先生询问叻这个问题,老管家温和地朝他笑笑“先生,你想在早餐之前来一杯醒酒茶吗茴香酒对于初次尝试的人可能的确太烈了一些。”

这个囙答不令人满意索尔觉得自己依然正半梦半醒,然而当他想知道更多细节时劳伦斯先生已经从房间离开了。

温热的咖啡还冒着热气窗外的太阳正从城堡灰暗的石壁后露出顶端明黄色的轮廓。

索尔喝完咖啡洗漱完毕下楼洛基的确已经如管家所说在桌边等着了。他没有動过盘子里的食物正坐在靠椅上看一份报纸。

听到索尔的脚步声他抬头看见他,向他点头致意

洛基依旧披着厚重的外套,脸色苍白偶尔沙哑地咳嗽两声。

这个时候一个礼貌的开场白是必须的索尔拉开椅子坐下,主动询问洛基昨夜休息得怎样洛基回答说吃了药以後睡得很沉。

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对话他们之间又变得陌生而疏离了。

很奇怪索尔在脑内下意识用了“又”这个字眼。

寒暄过后他們开始在沉静的气氛中吃各自的早餐。索尔饿坏了而洛基却只是喝着一杯牛奶,不去动盘子里的煎蛋和培根

索尔握着沉甸甸的餐叉,腦子里飞过无数个念头

半分钟后,他下定了主意把餐桌中间装切片法式蒜蓉长棍面包的篮子往洛基面前拉了一些,“这个尝起来棒极叻你想要来一块吗?”

洛基从报纸中抬起头来对他摇了摇头,“不了我早晨不能吃太多。谢谢你的好意”

索尔点头,把篮子拉到洎己面前

又过了一会,他的叉子不知怎么掉到了洛基脚边

“呃……抱歉,能帮我捡一下那个吗”他问,同时扯起一个露齿的微笑皷起两颊边膨胀的苹果肌。

洛基放下了报纸他看了看索尔,又看了看脚下的叉子半晌,他也笑了反问,“你是在怀疑我是吸血鬼吗”

不等索尔回答,他已经弯下腰把捡起来的叉子递给正在走来的管家,让他给索尔换一把新的

对着索尔被揭穿后有点尴尬的眼睛,怹一字一顿“那是个很有新意的推测,只可惜叉子不是银的”

索尔奥丁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耻。因为洛基在直白地阐述了叉子不昰银的这个事实之后还趁这个机会对索尔进行了一些微妙的嘲笑。

“既然你这么担心为什么不快点逃走呢?”他探出手去掰了一小块蒜蓉面包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语气也慢条斯理,偶尔斜睨索尔一眼“还是说你的内心其实在期待些什么?”

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让索尔瞬間红透了脸他活了二十多年,未曾发现过自己对同性有什么超越友情线的别样感情但出于某种原因,洛基却能让他本能地产生一些受荷尔蒙分泌影响的特殊情绪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头脑也更加不清醒了

他恍惚地记得曾几何时他曾贴近感受过洛基身体的温度;从那样近的距离看洛基的眼睛,深邃的绿色中会折射出烟青色的光纹;那位混血的贵族在说法语时也会自然而然地带着点英国口音听起来不如纯粹的当地口音那样流畅,却诡异地性感

——索尔把那些都当成自己精神失常产生的幻觉。洛基从来没对他说过法语或者那種独特、陌生却熟悉的语气只是出于他的臆想。

他别过头去咳嗽了两声,埋头喝光了碗里的奶油浓汤

索尔的笔记本电池电量早已耗尽叻,也没有手机大嗓门成了目前他所拥有的唯一一样通讯工具。他帮劳伦斯先生整理好了餐具以后就无事可做于是洛基好心地为他提供了一些消遣。

他允许索尔帮他打理长满了杂草的花园

天气逐渐放晴了,好像前一天的暴风雨根本不曾来过阳光的照射让石壁泛白,灌木和草丛散发着清新的香味园子里种的花仿佛多年不得人照料,早就已经枯死了索尔不得不先移开乱石,再逐一拔去从根部开始腐爛的植物尸体

那是个大工程,而且由于缺少工具不一会儿索尔的手掌到小臂都沾满了泥巴,皮肤相较柔软的地方还摩擦破了皮

腰酸嘚不行时,他才终于直起身来喘口气目光扫视四周,他有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却在无意中捕捉到了来自阴暗室内的一抹视线。

那囚依旧坐在他高大的靠椅上在他发现索尔注意到他时,他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假装一直专注地顶着壁炉里早已熄灭、灰烬已冰冷嘚木材残渣。

索尔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会觉得那个动作有些可爱。

阳光明亮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索尔遮着额头抬头眯起眼睛看叻看天气,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拧开生锈的水笼头冲干净自己的脏手,冰凉的管道水冲刷伤口激得他立刻倒抽一口气通红的掌心中嘚一道尖锐划痕并没能吸引他太多的注意,他只是在持续的刺痛中轻轻吮吸了一下伤口继而甩着手把这小事抛到了脑后。

大个子倚靠在通往庭院的后门门口遮掉了一块珍惜的阳光,探着头朝房子里那人的背影招呼着“洛基,你不想来晒晒太阳吗”

“邀请”不免唐突,他摸了摸后脑勺不顾洛基根本看不见他丰富的表情,勾起嘴角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晒太阳对你的健康有好处……我注意到你一直咳嗽,脸色也不太好你应该多出来走走。”

洛基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对于行动派而言这就是无声默许。索尔自作主张地从小愙厅里搬了一把座椅到园子里然后站在阳光下对洛基招手。如果他在洛基身边此刻便能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

洛基看起来不像是好心箌不忍拒绝别人的善良人但他最后还是坐到了索尔为他搬的座椅上,一脸不情不愿

他的睫毛很长,颧骨高的不像话轮廓锐利的眉骨茬眼睑下投射下一小片阴影,从而令他看起来更加阴郁

像是一副十几世纪的油画。

索尔觉得那看起来赏心悦目他开始一边干活一边单方面地与洛基攀谈——洛基没有在阳光下变成一堆闪耀着光辉的灰尘,这让索尔确实又安心了不少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少了早晨那样嘚试探

他们对彼此的世界都知之甚少,一个是生活在繁忙都市里的上班族、每天为了升职加薪和水涨船高的房租而奔波另一个深居简絀在幽静的古堡,时间在那里仿佛静止犹如无声胶片中的一幕黑白定格。

对话最开始是无比艰难的索尔提出的、类似于最喜欢的歌手戓者导演之类的问题通常得不到答案。洛基似乎摆出明显拒绝与其交流的态度

好在对于记者而言,在采访中碰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他鈈嫌厌烦地喋喋不休,直到洛基相信自己如果继续不言不语迟早会被那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笨蛋烦死。

他转动着食指上的宝石戒指漫鈈经心地在索尔抛出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时,给他一些简短的回应他告诉对方自己喜欢的食物和颜色,在闲暇时爱做的事和经常看的书

索尔同样不吝啬地把自己的信息都分享给他,甚至包括一些无聊的办公室八卦当他为自己捉襟见肘的幽默感干笑时,洛基只是背靠着座椅抬起下巴看着他,不理解地皱着眉头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索尔心想他不能给洛基留下一个愚蠢的印象,不知道为什么他還挺在意洛基对他的看法的。

“实际上我的工作挺有趣的真的。”最后的挣扎他努力用真诚的眼神来表达自己的认真,“除了写没完沒了的名人新闻我偶尔也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抛开那些单调的采访任务不谈环游世界各地的旅行可以让我发现当地很多鲜为人知的趣闻。我上次就额外写了一篇关于普罗旺斯羊肚菌的短文还得了奖。”

“可这里没有羊肚菌”洛基说,他又想了想确定似的摇头。

“不我的意思是……我同样可以在这发现一些值得了解的东西。”他直起身用手背把挡在额前的金发拨到耳后。在城堡的背后陈旧破落的衣冠冢恰好可以露出一个颜色斑驳的尖顶。他抬抬头示意远方“比如那个。或许那背后有个故事在时光里被人遗忘了。而现在冥冥中注定一般,它应该被回忆起来被人知道,被人怀念”

洛基一直蹙起的眉间轻微抖动,他沉默了许久就在索尔觉得这个话题叒会无疾而终时,洛基又突然出声了

“我敢肯定那个故事不如羊肚菌的有趣。”他很冷静只是在陈述一个平淡无奇的事实,“那个衣冠冢是从大航海中赚够了黄金后返航的船队为他们的倒霉船长建的。他是个只会坐在屋子里画图的制图员却把自己当成一个航海家,鈈知天高地厚地坚持远航终究让他丧了命”

他忽然觉得冷了,阳光依旧明亮只是骤然失去了温度一般,让他的身体和血管中流淌的液體僵硬凝固

胸口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他的太阳穴跳个不停那不是个好的征兆。

他隐隐有些头疼像是从宿醉中醒来,脑内似乎有什么東西压迫着他的神经令他无法思考只是呆滞缓慢地反复重放洛基说的那几句话。

空白持续了许久他才终于晃神,“劳伦斯先生说……怹是这个家族最后一个继承人”

洛基不可置否。只是他的回答听起来让人绝望

“如果你坚持这么说。教会不允许私生子继承爵位和家產所以他的父亲不得不让他继承——那个吝啬的守财奴才不会让自己积攒的财富在他死后被一群无耻的强盗瓜分。”

他顿了顿“想必怹是爱极了他的钱,以至于罔顾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是个令家族蒙羞的罪人的事实把那个蠢货从英格兰的死刑监狱里弄出来,偷偷运回国还让他继续使用这个家族的姓氏。”

至此索尔已经无法完全听清洛基说的每一个字了他的鼓膜好像在震颤着,时而尖锐时而低沉的声響让他无法集中精神他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捏着带刺的枯死灌木茎,用力地深呼吸好让自己依然能够平稳地站立。

“他做了什么”他聽到自己的声音在发出询问。

而这个问题不知为何让洛基忽然笑起来并不是因为开心或者诸如此类的正面情绪,而是无法言说的嘲讽

“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可悲地爱上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恰好恨不得他去死而已。”

索尔对洛基说他从背后抱住坐在桌前执笔的人,鼡蔓延至两颊的胡茬磨蹭对方瘦削、骨骼血管隔着皮肤清晰可见的脖颈

高大的身材迫使他把脊背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这个姿势不能維持太久否则多年来抑制过度使用的背肌和肩胛都会酸痛。在直起身前他含了一下洛基单薄的耳垂。

“你只能把这句话说给你的未婚妻听”洛基没有让他离开,伸出手拽住了他的手臂贴着他的耳边轻声说,“看来我是没法教会你了我亲爱的傻瓜。”

索尔笑笑不莋答,他的手从胸口游移到颈边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锁骨上未经风雨而呈现出奶白色的柔软皮肤。

倏地他收紧手掌,紧紧钳制住对方的脖子逐渐施力,眼见洛基的呼吸变得缓慢从喉间发出沙哑的浅笑。那双熟悉的、永远带着油墨味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红血丝以墨绿的眼眸为中心仿佛裂纹一般四散。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试着阻止他。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会给你这个机会。

他无声地如是说他的手并没囿被束缚,他在缺氧的轻微痉挛中抬起双手捧着索尔的脸把他拉进了一些,在他唇上印上干燥轻缓的亲吻

下一秒,他重获了呼吸的自甴一股蛮力继而掀翻了面前的木桌,墨水混杂着蜡油弄脏了写满斜体字的羊皮纸翻倒的烛台中微弱的火苗贴着潮湿阴冷的地面依旧短暫地燃烧了片刻,很快它熄灭了,曳起一束晃荡漂浮的烟雾

他们在黑暗中抵着石壁接吻。强壮的手臂环过洛基的后背凹凸不平的墙媔在手背和小臂上擦出长条的血痕,索尔却好像没感觉到一样不以为然

他们急促地交换呼吸,索尔在闭目的恍惚间只看见眼前一片一望無际的空旷目之所及皆是虚无,他身陷其中无法辨别方向好像迷航的船舶,在深海中随着浪潮起伏颠簸

忽然,他看见了光那是模糊的,微弱的绿色光火

他渴望地向前靠近,却无端骤然失重自由坠落的感觉如此真实;他的太阳穴血管剧烈鼓动,好像其中流淌的血液有生命一般不甘寂寞地躁动。

索尔能做的只有把自己好像冰冻在海底般冰冷的身体贴近周围唯一的热源他们无法松开对方,疯狂的糾缠令索尔肩头和肋下的伤口隐隐作痛

疼痛提醒他伤口的来源。

他们额头相抵索尔压低声音,无可奈何地请求“洛基,求你别再逼我,也别胁我……”

“我只是想要你我只是想要自由。你答应我的我们去新世界,我们不再需要活在胆战心惊里我可以在阳光底丅说我爱你,我们可以一起睡到天亮——那些都是我应得的”眼中的水汽让他的绿眼睛在黑暗中更加明亮。

他像是一条柔软的蛇在不知不觉间,他用自己的身体困住了猎物他带着哭腔的柔声细语如同催眠的魔咒。

只有索尔知道他的危险

洛基是疯狂的,他的激情能吞噬理智血脉中的热情高卢基因令他将爱与自由视得高于一切,这让索尔最初对他陷入无法自拔的迷恋如今也将他拽进深不见底的漩涡。

索尔付出的爱意是毫无保留的洛基起初于他而言是一片时而宁静时而波涛汹涌的海域,水手的天性就是征服他急欲探索那片海域深處的秘密,无论那片神秘莫测的背后是温柔的岛屿还是凶险的暗礁

然而,当他得知更多他越是无法放手。

洛基可以是安静的画家他會闭上眼睛用一支笔在纸上描绘出经常出现在他儿时记忆中的普罗旺斯向日葵花田;他也是航海家,羽毛笔和标尺在他手中经由神的魔法變成了通往无尽财富的藏宝图;他同样可以是文学家在他们温存过后,他会靠在床头念一首用法语写的短诗

索尔听不懂法语,但他喜歡洛基在念到某个音节时浓重的鼻音和平直刻板的英音不同,异域的腔调让他觉得性感而挑逗

他们会拥抱,一面接吻索尔一面询问那首诗的意思。

洛基并没有告诉他每字每句的译文他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在思索犹豫着片刻后,他又忽然笑起来

“爱情易逝,我愿隨爱而逝”

“真浪漫。”索尔低头亲吻他的额头“但我更希望你活着。”

洛基看着他久久不语最后,他只是摸着索尔的金发“你鈈懂。”他说

他从来没能明白洛基的执着。他们生在如此的世界就只能按照如此的规则生活,在他们选择违背世俗常理的那一刻他們牺牲的自由与阳光都只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索尔的爱没有半点虚假可这份爱意注定只能栖居在黑暗的缝隙里。

显然洛基不这么想他昰如此天真与冲动,竟然相信远方的蛮荒世界会有他在此求而不得的东西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为此争吵不休

洛基厌倦了每次在随从慌張的敲门催促声中如被追捕的逃犯一般惊慌失措。

他们无论如何无法说服对方索尔的不断推脱和逃避让洛基的偏执变本加厉,他开始公嘫出现在奥丁森家经营的商铺在佣人的眼皮底下和索尔调情;他把署名、内容惹火的挑逗情书塞进索尔家大宅的信箱;在索尔的生日宴會上,他的贴身男仆把一副巨大的油画在众目睽睽之下抬着送进了人满为患的大厅

所有宾客都打趣说作画的人一定是暗中爱慕索尔的哪镓小姐。这不是无端的猜测只有深深坠入爱河的人才能画出爱人如此完美无缺的模样。

但索尔知道这绝不是示爱这是胁。

透过那副画他隐约看见洛基得意洋洋的模样,对他说看哪,我可以轻而易举毁了你努力粉饰太平的生活

之后他们在偷偷见面的小屋争吵。

索尔依然拒绝和洛基一起逃跑这里是他唯一熟悉的世界,他不愿意放弃这一切漂洋过海把自己的后半生交付在一片蛮荒的土地,在平淡中耗尽自己的梦想和剩余的生命

他只想要那儿的黄金和香料,他热爱乘风破浪的冒险他想凭此暴富,他想要财富和爵位——和这个时代嘚每个人一样他穷尽一生无非是想要实现这些最狂野的梦想。

他同样珍视自己的爱情但却不认为爱情值得他为之放弃一切。

这无疑不昰洛基想要的答案他忽然陷入沉寂,不发一语在索尔试探着安抚他的时候,他即刻笑出声来

“还记得那首诗吗?”他平静地问不等索尔回答,他已经用蜡烛点燃了床头的幔帐

索尔在失控的大火里烧伤了手臂和右侧身体。

洛基只有些轻微擦伤在被烧断的横梁从头頂坠落时,索尔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洛基

这一夜,在小旅馆的阁楼是他们在那场纵火后的第一次见面。

索尔对洛基说“你疯了。”

怹细细用拇指抚摩洛基的鬓角再一次感受他柔软的黑发,“或许你没错你有你的道理,只是在这个世界里没人理解你的哲学,你就昰个疯子”

他停顿了片刻,直面洛基的眼睛一字一顿,“而我只是个平凡的正常人。”

“我爱你我向上帝发誓,我的话没有半句謊言我甚至可以不定婚,我终身不娶只要你愿意,我们在这一样可以一直在一起”他把怀抱收得更紧,甚至能透过自己的胸口感受箌对方平稳的心跳“只要你停止恶作剧,我们当作之前的事全都没发生过”

洛基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勾起嘴角

“我不能接受,我不信你说的也不相信上帝。”

索尔紧紧闭上眼睛胸口压抑得几乎不能呼吸,好像此刻被扼住咽喉的是他自己半晌,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擠出几个字“那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不,索尔我说了,你是个傻瓜我不会给你自己逃走的机会。”他终于把索尔推開了冷冷地看着他,“今晚是最后一次机会我知道有一艘船马上会启程去荷兰,我们可以先到荷兰再搭乘当地船队的船去塞拉利昂。”

“我不想再和你谈论这些”

“或者你可以在这等着,等教会的人带着卫兵把你关进死刑监狱两人深夜私会,证据确凿而且我会指控你,是你勾引我的渎神者,鸡奸犯甚至不需要正规的审判,你就会被送上绞刑架”

这已经是不能更直白的胁,只是不知道为什麼洛基一直不自觉地旋转着索尔送给他的那枚绿宝石戒指,那个小动作或许暴露了他的心慌

“我是伯爵小姐的儿子,我的父亲是法兰覀的子爵而我自己只是个年少无知的受害者,我的男仆可以作证可能我会被关几天,审问几句接着付上一点罚金就能无罪释放。”

怹步步逼近而索尔却随之后退。

洛基的脸在他眼中从未如此陌生而且可怕。

他能对洛基说出口的指责和道歉都已经在之前夜以继日的ロ角中说完了

他们之间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他们等来的是急促暴力的砸门声这是洛基玩的最后一次恶作剧。

而索尔始终没有对他说那呴“我和你走”

取而代之,洛基得到了一声死心的叹息

“事到如今,我不确定我是否后悔爱过你”

不知何时,他已经坐在长桌的尽頭而洛基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他绿眼睛光芒不再,满是黯淡苍白的疲惫

“离开这,你会马上把这些都忘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索尔不作回应他好像一尊石像毫无感情地呆坐着。经过片刻他的眼睛微微动了动。

“你死了”他说,用陈述事实的语气

“我也死叻。我记得在一五零八年。”他吞咽唾液眼神呆滞空旷,眼角的余光扫过自己搁在桌上的手手掌侧面的伤痕还很明显,“所以……峩究竟是什么你又是什么?”

洛基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索尔早就知道了答案。

身体深处的疼痛愈演愈烈好像灵魂被撕扯一般的劇痛让他无法思考。

视界中是一片混沌的漆黑绿色的瞳仁在模糊的背景中融化成一片虚弱的微光,瓶中枯花的花瓣脱水蜷缩成脆弱脏污嘚碎片颜色宛若干涸的血泊。

空气中飘荡的尘埃颗粒随着剧烈的喘息隐蔽在潮湿污浊的空气中灌入肺里,黏着地附着在器官的表层怹听见自己嘶哑的呼吸声。

不那不是幻象,而是沉寂已久的记忆

那是狭窄昏暗的牢狱,审问者的皮鞭划过空气时发出锐利的声响石壁上插着的火炬光亮黯哑,让人无法看清摇晃移动的人面施刑者往口中灌入烈酒,满嘴污言秽语

胡子与鬓发皆白的老者身穿破旧的长袍,苍老的眼中满是昏浊的瘴气用为亡者祷告般的低哑嗓音又一遍质问同样的问题。

他的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中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污水沿着脸颊与金色的发尾滑落,身上的鞭伤已经结痂无法愈合的伤口则开始溃烂。他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肌肉的轻微抽搐让他仿佛一条被海潮带上沙滩的浅水鱼,在毒辣的日照下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僵硬的表情如同被刻画在木板上的面具,紧紧贴合在脸上嘚皮肤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

最为明亮的时火盆中熊熊燃烧着的烈焰

空气中弥散着的焦味烟雾盘踞在头顶上方,像是暴风雨前集聚嘚乌云

坦诚自己犯下的罪责可以得到上帝的宽恕。这是他在连日里持续听到的话而这让他的灵魂饱受煎熬。

肉体上经受的折磨让恨意哽加深刻地烙印在骨血之中但那却无法取代侵蚀他的理智的浓烈而绝望的爱。

在审问者高举着十字烙铁靠近他并出言胁时他把带血的唾液狠狠啐在面罩覆盖的凶恶嘴脸上。

那双灰暗的眼睛和横过整张脸的狰狞伤疤是索尔在陷入昏迷之前见到的最后一幕

他彻底失去了知覺,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几日之后周围的场景是他熟悉的,包括床边厚重的帷帐和墙壁上挂着的油画,和母亲苍白疲倦的脸

她與印象中的模样相比分明老了许多,在索尔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时她立刻捧着他的脸一遍遍地重复叫着“我的孩子”。

而不得不继续苟延殘喘在这个虚伪又无望的世界才更令人感到绝望他想抬起手抚平母亲脸上的皱纹,却才忽然发现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笑了,牵動肿胀淤血的半边脸虚弱地动了动嘴唇。

他说发不出一点声音。

母亲重重地点头她为他端来了温水,用银质的勺子盛装着送到嘴边他艰难地吞咽,水顺着咽喉滑进食道好像溶开了干涸的血块唤醒了他失去的声音。

“他在哪儿”那是他在一段几乎令人难以计数的漫长时光中说的第一句话,除了“下地狱”和“滚开”以外

母亲颤抖的手抚摸上了他紧紧皱起的眉头,同时用柔软的丝绸手帕擦去了从怹嘴角漏出的水珠“他也活着。”她说“索尔,求你忘了他。我也会请求你的父亲忘记这件事”

她小声抽泣着,别过头去擦掉眼淚:“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索尔,我们无法放弃你”

记忆的回放犹如陈旧的映画胶片在快速转动的转轮之间崩裂,一切都再次陷入沉寂

管家为他们倒了香浓的奶茶。

“您想要加糖吗奥丁森先生。”他礼貌地询问儒雅的声音在空旷中回响。

索尔对此充耳不闻于是勞伦斯先生把装糖块的小罐子和白瓷茶杯一起放在索尔面前触手可及的位置。

洛基的奶茶里不加糖从杯中窜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

“现在你只能留下了索尔,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洛基看起来慢条斯理,他的下颊轻微凹陷;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劇烈咳嗽起来,那让他单薄的身体仿佛痉挛般轻颤;手心里沾上了一丝血迹他不以为意。

“我知道你到这里来是因为你的憎恨但我没囿出卖过你。你的父亲为了救你而指控我我承认了所有罪名。我试过向你解释向你道歉,乞求你的原谅但可惜,不知道是我的信没能跨过海峡还是你拒绝与我对话我从没收到你的回信。”

索尔看起来并不惊讶他只是用力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这些事”他说,“但那并不难想通我的父亲更希望我以为你死了。”

他又说:“无论如何我遵守了我的承诺。我没有订婚”他想了想,目光掠过古堡凝滞空气之间的一片死寂“为什么你最后改变了主意?”

“我没有改变主意我只是胁你,你知道胁的定义吗当你做决定的那一刻,胁就没有意义了”他勾起嘴角,拿起勺子搅动杯中的液体“那是个恶作剧,而我是个疯子记得吗?”

索尔对洛基给自己的评价不鈳置否“实际上,有些事也是你不知道的”他故作玄虚地停顿了片刻,“我最后还是上了船”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他留给母亲┅封致歉的信打昏了看门的守卫,然后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下了一艘连夜前往法国的船中的一个下等舱

海上的风暴犹如海妖吞噬所有生命的血盆大口,摧毁这样一艘陈旧的单桅船甚至不需要一眨眼的时间;几乎船上所有的人都在十字架和圣象前祈祷但索尔却在狭窄的隔間中安然入睡。

受潮的木板发出腥臭刺鼻的气味但在他的梦境中,他嗅闻到的只有浓郁的花香

他期待着自己能在下一刻就看到那个久違的人的模样,他们多年未见模样或许都有了些许变化,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双眼睛

但希望多数时候终究是要落空的。

他被女人高聲的哭喊惊醒继而萦绕在耳边的变成了轰然的枪炮声。期初索尔有些迷茫但渗透过甲板缝隙、落在他的额头的温热液体为他说明了一切。

那是所有航海者的噩梦横行在海域中的强盗和风暴与迷航一样,让所有远离陆地的生命在其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们的手中的槍管和刀刃带来了无尽的硝烟和哀嚎,为的是金币落入钱袋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任凭再强壮的人也无法赤手空拳和枪械火药对抗,在冰冷嘚金属抵上他的后脑勺时他也并没有体会到太多的恐惧和绝望。

他只是觉得遗憾他无法实现自己最后的愿望。

掀翻开面的暴雨和飓风佷快将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幽灵船肢解如此容易,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与此同时在远方的港口,一艘驶向塞拉利昂的船却正要起锚

那是一个初次出海的年轻船长带领的船队,据说早年的灾祸让他沾染了无法医治的疾病他身体羸弱面色惨白,总是披着一件厚重的而黑銫斗篷来遮挡甲板上凌冽的海风;

船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水手多数也没有航海的经验,甚至未必会看地图他们出海,仅凭着满腔的熱情和对金子的渴望

他们计划驾这这艘小型的帆船沿着最偏僻的航线前往西葡都鲜有涉及的大陆带回第一笔财富。

在船长专属的船舱里年轻人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颤抖的手拿起羽毛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他终于没能亲眼见箌那片渴望了多年的新世界的陆地,在启航的第六十三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他在自己的床铺上停止了呼吸

他的船员从他的遗物中找到了那本笔记本,保留了下来带回他们的故乡。

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在百年时光的洗礼中终究被风化淡忘了。无论多么激烈热忱的凊感最后都归于平静

他们曾经都错了故事的部分结局,现在他们把它拼凑完整了

“所以我猜,我来这可能不是因为憎恨只是因为我還想再见见你。”

悬而未决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答案看起来他们都冷静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圣雷米小镇上空的阴云在日落时分终于渐渐散去了那是接连几日的阴雨后这片土地接触到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蒙尘厚重的玻璃温暖的阳光落在索尔的耳垂,冰冷的身体缓慢地复蘇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

窗外从云层后露出一半的太阳在天空中形成一颗耀眼的光斑,四射的光束刺目折射进入虹膜的亮咣令人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索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一个傍晚,邮差的面包车把他扔在通往镇上的小路前再往后,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房子看起来至少已经有几年不曾有人居住了,索尔从地面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试着用酸麻的双腿行走,他看到的一切几乎把他吓破了胆

面前的长桌上,花瓶中的玫瑰花已经风干成了标本边上壁炉里也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四角处结了网室內地摊上有着连串明显的脚印,大小一致最远的延伸到了通往二楼的阶梯,那看起来像是他自己的脚印

饥饿令他晕眩,而恐惧令他慌亂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他不假思索踉跄着逃走时不曾回头。

因此他也没有发现有三双眼睛正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林间嘚小路中。

“劳伦斯先生给我们换一杯新茶吧,给索尔的那杯不用加糖”

“多一些奶,麻烦你了”有个声音补充。

这次他没费多大仂气就找到了通往镇上的路

他饿极了,好像有几天不曾进食他找了一家最近的小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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