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助被骗。 昨天我逛街购物网想买母亲节的礼物,突然二个陌生的女子。她们用了花言巧语地把我骗进了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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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有信》作者:陆凉风/朝小诚(出书版完结)
内容简介:
众所周知,在业界,风亭的唐信被称为唐涉深的最后一道防御线。
三年前,与唐涉深站在对立面的陆正风,为铲除对手,不惜利用私生女陆凉风接近唐信,用一出美人计换来了这一道最后防御线的全线崩溃。
最后,为了陆凉风,唐信认输,风亭失守;唐涉深和卫朝枫力挽狂澜,使得陆凉风事败,不惜以自身车祸为代价让陆正风逃离。
这项阴谋最终成了一宗悬案,造成了两败俱伤的结局。一年后,陆凉风从车祸中重伤痊愈,却失去了关于卧底的记忆。
唐信忘不掉这一段感情,不惜埋葬过去,邀她一起重新开始。
然而,在看似风平浪静的相处过程中,唐信却渐渐发现了陆凉风的可疑举止,甚至连她的失忆都亦真亦假。
直到唐信发现陷公司于不利的桩桩件件均出自陆凉风之手,唐信终于认清了此人谎称失忆,实质仍效忠于陆正风的真正面目。
唐信心灰意冷,与之分手。分手后的陆凉风变本加厉,不仅为了陆正风陷昔日恩师于死地,更绝情地回绝了唐信的规劝与苦心。
唐信在事实面前终于对此人彻底失望,不再暗中保护,对陆凉风挥剑断情。
直到最后,当满身是血的陆凉风倒在他面前时,唐信才明白,这个女孩一肩扛起的真相与一力承受的误解,才是一个女生对一个男人一生所能不负的最大极限。
作者简介:
陆凉风。 即唐氏掌门朝小诚。 虽是个平日里吊儿郎当、怕死、怂……的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被人漫长而持续地真心待过。
自此相信,这世上是真会有一个人用全部去待另一个人好的。 一步含情一靠近,挽留岁月挽留你,自此笔下的故事皆来于此。
已出版作品:
《我终究是爱你的》 《黑白》 《精英情人》 《唐家小猫》
总评分:&财富 + 200&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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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20:10 编辑
第一章 万丈红尘也不过是一场忘记
  陆凉风第一次卖血,是在十七岁的寒假。
  黑血站的胖老太姓梁,早年也是道上一员虎将,小字辈的后生见了她都要恭敬叫声“梁姐”。但就是这样的人物,后来也到底拼不过一个“情”字,为个男人金盆洗手退役了,从此退居二线成了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基于自身这般传奇的经历,梁老太即使开起“害人的黑血站”来也开得很有特色。比如说,对于那些前来卖血只为换个iphone的少年仔,梁老太见一次打一次,绝对拿出当年在边境线上和国际刑警火拼的姿态,非打得他们上进读书不可。
  而对于另一些人,比如陆凉风,梁老太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上下打量了这个姑娘好几个来回,瞧她实在清瘦得紧,梁老太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我说,你想清楚了?”
  陆凉风清俊的脸上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说过的,供货提钱,钱不能少。”
  口气很绝,且老辣,老胖姨“啊”了一声,心里就有数了。这应该也是个苦出身的姑娘,必要时,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
  “既然想清楚了,那就行。何况你是熟客介绍来的,我也没必要在钱的方面讹你。”
  老胖姨也不废话,显然是个老手。江湖上做事最重要的就是效率!抽血办事,给钱走人,至于良心道德……对于江湖**侠来说哪来那么多唧唧歪歪的事!
  梁老太慢吞吞地站起身,遂施施然地发话:“那行,你跟我进来吧。”
  卖血这活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生意,要说梁老太退役后干上这行,也不是不憋屈的。看对面那些做正经生意的小面馆,虽然平时利润率比起黑血站来真是捉襟见肘,可是一到扫黄打黑时期,人家面馆仍然能正常开张营业,而搞不法买卖的这些血站老鸟们就只能规规矩矩地关起店门,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面馆迎客卖面,心里的滋味真是叫一个羡慕嫉妒恨。所以这一行的经营理念就是:有鸟窝就掏,有买卖就做,反正卖血这事你情我愿,什么良心道德先统统放一边再说。
  “你卖四百毫升是吧?”
  “六百毫升。”
  梁老太简单搞了下消毒措施,听到这话,眼皮一撩,话中带话:“我说小姑娘,这活可不是可以随便玩的,搞不好,会送命的。”
  陆凉风不说话,连眼神都没有波动过。以十七岁的年纪就有这般心性,可以预见,将来一定是位性格偏冷的女子。
  梁老太温温吞吞地说着一些话。
  “我看你这样的身体,也不像是一只血鸡可以随便抽。六百毫升太危险,如果甘愿冒这个危险也要搞到钱,那我劝你还不如去花街干几票。毕竟命只有一条,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而清白呢,也就是一堆知识分子搞出来的玩意儿,没了就没了呗,多少年后混出个样子来,又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
  江湖上的老前辈七七八八说了一堆,对陆凉风而言显然都是废话,既没有十七岁的少年人那样露出“神马?!我会死?”这样的恐惧感,也没有一语惊醒梦中人回头是岸的打算,她甚至连表情都没动过。
  挽起袖子,陆凉风的声音很冷静:“我不卖身,我卖血。”
  “……”
  天下是有这种不怕死的棒槌的。
  梁老太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见完全不管用,也不再说啥,她开门也是要做生意的,又不是善堂,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遂拿出仪器,细长针尖对准眼前这女孩手臂上的血管,直直刺了下去。
  梁老太看着针尖,忽然眼皮一撩,“听说,你要去‘堂口’?”
  陆凉风沉默。
  梁老太语气很平静:“听我一句,不要去。那种地方,去了,你就回不来了。”
  陆凉风忽然勾唇,微微笑了一下,“如果我还想回来,就不会去了。”
  她笑得很浅,即闪而逝,但阅人无数的梁老太,心里却在一瞬间分明跳出了五个字:一笑倾人城!
  梁老太有预感,这样一位心性皆孤绝的女子,将来长大至妙龄,勿说是人生路,只怕是情路,也不好走呢。
  “……!”
  也许是梦中那些过去自己曾经经历的事带着血光太过不祥,又或者是车上突然的颠簸令长久训练而成的直觉苏醒,陆凉风猛然惊醒,重拾焦点的眼神犀利而静默。
  “醒了?”
  同为工作搭档,程峰一看身边的人醒了,连忙递了瓶矿泉水给她。
  “给,刚睡醒,润润喉。”
  “……”
  陆凉风接过,拧开瓶盖灌下一大口冰水。程峰只看见水流顺着她仰起的脖颈曲线顺流而下,完全是习惯训练式的人,举手投足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勿说其他人,就连程峰有时都会困惑,这么年轻的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凉如水的心性。
  “我睡了多久?”
  “十分钟。”
  “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叫醒我。”
  “才十分钟而已,没关系的。是你太累了,我们是搭档,有事我帮你看着。”
  “谢谢,不用。”
  陆凉风又灌下一大口冰水,整个人没有一丝波动,也没有看他,放下手里的矿泉水时忽然说:“我不习惯欠人情。”
  “……”
  作为一个社交能力正常的人类,程峰同志远远没有陆凉风那样我行我素事不关己的外星人作风。一听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程峰顿时脸一红,忍不住咳了一声就沉默了下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坐在警车前排的治安警老田连忙转身打圆场:“呵呵,不好意思啊,我也知道你们两个人刚从外地办完案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就被我拉来。临近年关人手不够用,再加上今晚要查的地方比较特殊,所以才临时麻烦刑警那边帮忙。”
  程峰好同志连忙客套地回应了一下:“不麻烦不麻烦,各警种通力合作是应该的,响应上级精神、上级精神。”
  一旁的陆凉风显然不具备国人的场面虚应精神,完全没有国人点头哈腰来一句“应该的应该的”随便客气一下的美好品德,就像她的上级给她的评价那样:行动迅速,没有顾忌,了解的人知道她是刑警,不了解的人都他妈以为她是黑道啊!
  就像现在,陆凉风只抓住了一个重点:“为什么说今晚查的地方比较特殊?”
  “哦,它是一家综合性会所……”
  “它涉嫌藏毒、性交易、杀人越货、还是**贩卖黑社会性质?”
  老田:“……”
  ——**,身为花样年华的少女,请不要用如此消极的心态来看待这个世界好么?
  程峰咳了一声,低声解释:“那个、请理解一下,她是职业病……”比较严重的那种……
  老田囧了一下,这才笑呵呵地说道:“不是,没那些事,那家会所很正常。”
  “……”
  “恩,就是年关将近循例检查而已……”
  “……”
  陆凉风忽然问:“你在怕它?”
  老田:“……”
  程峰这下也好奇了:“我们今晚到底查哪家会所?”
  老田感慨,说了两个字:“‘风亭’。”
  程峰点头:“哦……”
  明白了。
  老田凝重地望着窗外,程峰也正色了起来。只有陆凉风仍然无动于衷,连眼神都没有变过,好像这件事和她全然没有关系。
  风亭是个什么地方呢?
  外行人一听这名字,大多都会不禁展开丰富的联想力,什么江风渺渺、古道老亭,一定是好一个风雅之所吧!
  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的。
  它不仅不风雅,还很慑人。
  这么说吧,通常人提起这两个字,通常是和一连串巨额可观的盈利数字联系在一起的。程峰一介刑侦系出身的警力青年,对财务数字自然不会太敏感,因此当老田说了下风亭的经营规模时,程峰同志表现出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大喊了一声:“好有钱!真的好有钱啊——!”
  “呵呵,”程同学这种乡下小哥式的反应顿时逗乐了老田:“是吧。告诉你,这还不止,最狠的是去年,风亭一个季度的净利润撑起了整个SEC集团的50%净收益。”
  程峰这下想起来了,“久闻风亭和SEC的关系不简单,绝不仅仅是上下级的单纯关系。”
  老田略带深意地朝他笑了一眼,“这些年,你们刑警方面对它也很感兴趣吧?”
  程峰笑了。
  双方都颇有深意地对视一眼,有些话不必开口明说,就已了然于心。
  坊间传闻,自三年前SEC从崩溃边缘被其年轻执行人唐涉深以绝对强硬的姿态救回后,这三年来SEC以更为艳嚣、决绝的姿态在世人的眼皮下扩张,隐在唐涉深背后的一个重要存在,就是风亭,以及为唐涉深掌控风亭的一个年轻人。
  传闻中SEC见不得人的钱、搬不得台面的事,只要经过这个年轻人的手,通过风亭这条渠道,就能变成干干净净的收益、温温和和的新闻。
  老田目光深邃,“唐涉深一手挑起来的这个人,也不知道对他以及SEC而言,将来是福是祸呐。”
  程峰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太干净了。”
  “嗯?”
  “是的,他太干净了,”老田眯起眼睛,声音幽幽,“一个掌控‘风亭’这种绝对复杂地方的人,本身还能做到给人干干净净的印象。这种人,不好惹。”
  说起会所这种场合的执行人,不外乎是这种形象:名车、豪宅、占占娱乐圈头条、搞搞模特女明星、私生活混乱、没完没了地召开记者会……
  社会败类啊。
  只有掌控风亭的这位,是一个例外。有些事,警匪双方都心知肚明,灰色产业链想要做成如此恢弘的规模,没点手段是不行的,而这个年轻人,就是有这个本事,把一切手段都做到隐秘,台面上一片干净。
  局中人其实都是明白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想要不为人知,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致,做到了解真相的人都无法开口,做到即使清楚内情也只能沉默,比方说,做一个死人。
  思此及,老田不禁感叹,“这个年轻人不简单,自从四个月前唐涉深忽然宣布无理由休息,从SEC最高执行人的位子上退下来,接手唐涉深之位、坐上SEC代理执行人的,就是一直掌控‘风亭’的这一位。”
  程峰同志唏嘘不已:“这种风云人物啊,就算今晚站在我眼前,我也未必能把他认出来,哈哈。”
  老田一笑:“这倒不会,‘风亭’的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个重要的特征,”说完,伸出左手,指了指左手无名指:“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有黑色的‘风’字纹身。”
  想了想,老田转身笑:“……哦,对了,就是陆凉风的那个‘风’嘛。”
  说完两人都顺道一起看了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凉风,话语间递上一根橄榄枝,想让边上这位小同志也一起参与参与八卦的友好谈话气氛。
  劳动人民最擅长哪种交际方式?八卦嘛。同事邻里间不管有啥深仇大恨,只要偷偷聊上一顿“你知道嘛?已婚的某某和某某偷偷搞上了!”,八卦双方立刻就能化干戈为玉帛,迅速建立起统一战线的阶级感情。
  可是碰到陆凉风这个愣头青,却只见:“……”
  陆凉风盯着车窗外,一如既往地沉默,完全没有接下橄榄枝的意思,甚至连一句缓和气氛的“呵呵”都没有,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窗外。
  老田:“……”
  程峰:“……”
  老田自我解嘲:“呵呵呵呵,你们刑警不大喜欢扯淡哈?”
  程峰汗颜地打圆场:“真的不好意思,她平时话不多,一直就是这样的。”
  于是几个人就这么一路囧囧有神地到达了目的地。
  下车前程峰感叹了一句:“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见到‘风亭’的那位执行人呢?”
  一看就是少年仔,老田摆摆手:“我们是警察查访,你以为我们是客人来玩啊?还是不要遇到得好。”
  “为什么啊?”
  老田略一沉吟,原本不打算说的,又怕不说等下添乱,只得压低声音告诉他:“我们得到过消息,风亭的这个年轻人不是省油的灯。他是为数不多从‘堂口’活着出来的……你干的是刑警,你应该也知道‘堂口’是什么地方吧?”
  闻言,程峰脸色微变。
  坊间有句话:宁做朝廷苦逼的劳改犯,不做江湖堂口的一缕魂。
  程峰面色煞白。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他明白,他太明白。虽没亲眼见过,传闻已足够将他震慑。
  老田隐秘一笑:“他能忍着,忍到活着走出‘堂口’,你想,这会是什么样的人?”
  忍得了旁人无法忍受的虐,狠得了十年不晚的杀心。
  能忍能狠,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年关将近,警察循例查访是常事。碰上国家专政机关,寻常的酒吧和夜店哪个不是点头哈腰、递烟叫爷?唯独风亭是一个例外,有SEC唐涉深这样的背景,就足够有资本做到一个“傲”字。
  负责风亭会所日常事务的韩慎陪同老田一行,微笑着介绍了一下这一年来的营业内容,对老田等人提出的问题也一一细致解答。最后,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以良好的姿态配合老田一行做做安全等方面的突击检查。
  一行人正走进一间VIP包厢,韩慎推开门吩咐里面的人道,“几位警官例行检查,各位请配合……”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走在一行人最后的陆凉风,忽然一声棒喝:“干什么的?!”
  被喝住的人没被她吓一跳,一旁的韩慎、老田、程峰倒是被她吓了好大一跳!老田年纪大了,被这一声棒喝吓得硬生生哆嗦了三下,心想这姑娘家平时闷声不响地像个葫芦,一说话怎么像个大汉一样中气十足!
  其实说起这一招,陆凉风还是从武侠小说里学来的。
  昔日有一位名动八表的六扇门宗师是这么教育自己门下的捕快的:捕快抓人,最重要的当然是证据,但若是没有证据呢,那就是气势!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朝对方中气十足地吼一声“干什么的?!”,震得对方魂魄未归位之际自身就已在气势上站住了脚。
  捕快,这个工作到了现代叫什么呢,就是警察嘛。
  陆凉风在情字路上不太开窍,可是在抓人这一方面倒像是天生神力一般开窍得恁早!这一声壮汉似的大吼,即使没吓住对方,也把对方的反应能力震得短路了一分钟。
  被陆凉风喝住的是一个醉鬼,正摇摇晃晃地靠在走廊的一端,醉眼朦胧,眼中那一道阴骛的警惕性却丝毫没有放松,正阴沉地盯着陆凉风。陆凉风走过去,掏出证件在他眼前出示了下,声音平静:“警察,配合一下,搜身。”
  “警官,”酒鬼笑笑,“礼貌一点也得说个‘请’字呀。”
  陆凉风面不改色,“请配合,搜身。”
  酒鬼似放松了一口气,“这么讲礼貌的警官,我不配合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啊……”
  话音刚落,一记凶狠的劈刀手已漫天漫地朝陆凉风的肩胛骨砍去!
  幸好我们陆警官显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良民,目光一怒之际已抬手用力挡住了这一记进攻,同时不忘顺手一记‘溜身摸索’,二人过第二招时陆凉风已凝神晃了晃左手从那酒鬼身上搜出的一包违禁药,还不忘礼貌,“请跟我们走一趟。”
  身后忽然传来程峰的叫声,“陆凉风——小心!”
  程峰箭步而上,一手劈落忽然从旁窜出偷袭陆凉风的醉鬼同党。然而下一秒,“哗啦”一声,身后却传来玻璃酒瓶应声爆碎的声音,程峰解决掉一个,急忙扭头问:“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就已看见陆凉风挡在他背部的右手臂,为他挡掉一记绝杀,也为他付出了一定代价。
  隔着衬衫制服,陆凉风动了动手臂,散落了满手的玻璃碎渣,点点血迹,慢慢渗透衬衫袖管,正一滴一滴缓缓掉下来。
  程峰顿时连心跳都漏掉半拍,“凉风你!你为我挡?!”
  与其说程峰被陆凉风受伤这件事而震惊,不如说他更被平时闷不吭声般的陆凉风关键时刻却会跳出来保护他的举动所深深感动了!
  战友啊,这才是患难见真情的好战友啊。
  程峰同志感动得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陆凉风——!”
  我们陆凉风同学挺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程峰一颗红心在跳动,话也说得很直白,“我……我感动啊!”
  哦,这样。
  “应该的,”陆凉风点了点头,随即又看了他一眼,同样把话说得很直白,“把你衬衫袖管撕下来,我要止血,挨了一刀我还是挺疼的。”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拎着医药箱的骆名轩医生走入房中,微微笑着,向坐在床头的陆凉风打招呼。
  闻言,陆凉风抬头,看着他,就像是看着所有人那样,眼里依旧平静无波,只点一点头致意,“你好。”
  骆名轩放下医药箱,“来,我看看。”
  用医用剪子剪开她的衬衫袖管,骆医生眼神扫过这个人的这个手臂,即便身为人民医生早已见惯生死,但触及这样一个女孩这样血肉模糊的伤口,骆名轩仍是不禁皱了皱眉,“女孩子,就不应该当警察,被人这么打,受这种苦。”
  “也不是,”也不知陆凉风当真是不痛,还是痛得麻木了,旁人只见这个女孩从头到尾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叫过一声疼,甚至现在,还有力气反驳骆名轩,“抓人的时候,我也打过人。”
  骆名轩几乎是无奈地笑了,“陆**,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没有,”她仍然一字一句地答,“我不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怎么会,”骆名轩低下头,着手替她清理伤口:“至少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从车祸昏迷中清醒之后,失去了部分记忆,却还有勇气去和人打架的**。”
  陆凉风没有应答下去。
  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天生的不擅言辞。陆凉风擅长的是,随时随地地沉默下来,如影随形的静默姿态。
  曾在这个女孩的长时间昏迷状态内担任主治医生的骆名轩,对眼前此人的沉默寡言简直是太熟悉了。因此骆医生也不再多言其他,拿起酒精棉花,低下头,对她道,“伤口消毒,会有点疼,你需要忍一忍。”
  陆凉风点点头。
  接下去的时间内,自她点头的这一秒起,一直到骆名轩替她处理好伤口结束,整整一个小时的过程内,她真的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旁人见了,只当这是无妨的小伤;只有骆名轩看得见,因痛感从她额头渗出滑下的冷汗早已湿透了她的脸颊,也只有他知道,这个女孩的忍,已经到了何种令人惊惧的地步。
  骆名轩俯下身,再一次检查了陆凉风手臂上的绷带,确定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高度紧张得忙了一整晚,一抬手腕,这才发现竟然已经凌晨三点了。
  骆名轩走出主卧室,就看见这间酒店套房的客厅内,付骏正埋头在文件中,井井有条地在收拾客厅玻璃桌上散落的各种文件。
  身为SEC曾经最高执行人唐涉深的特别助理,以及横跨整个灰色产业链的风亭会所的现任执行人助理,随着连年看涨的可观工资以外,付骏特助需要应付的突发事件显然也是连年看涨。大到投资收购,小到警察临检,再到黑白两道的摆平,付骏堂堂一介机械工程系高材生,原本有着技术宅“画画图纸泡泡妞”的大好前景,如今却硬是被迫成长为黑白两道通吃的文武全才。有人品,够手段,付骏俨然一颗灰色产业链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骆名轩洗了下手,问道:“他人呢?”
  “啊,”付骏温和地答:“他去处理今晚惹事的那些人了。”
  “亲自出面?”
  “对。”
  “听说今晚闹事的那些人也颇有来头,不容易对付。”
  付骏笑,“怎么可能。”
  骆名轩不明意味地唏嘘了好一阵,随即恍然。也对,在深具SEC背景的风亭面前,还有什么人好顾忌。
  骆名轩把自己丢进沙发休息,揉了揉高度紧张后酸痛的太阳穴:“这女孩到底什么来历啊?”
  付骏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温和地道:“为什么这么问?”
  骆名轩唇角溢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眼帘一撩,声音透着诡异:“唐信的私人主卧,不是每个女人都进得去的。”
  “夫妻吧,”付骏应答如流,“毕竟他们,也是领过证的夫妻。”
  “哈哈。”
  骆名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兀自笑了好一阵。慢慢的,笑意渐隐,骆名轩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夫妻,嗯?这一位在三年前一手导致SEC差点崩溃的陆**,虽说如今失去了关于当年的记忆,但唐信脑子没坏,当年陆**给他设的致命局他忘记了?他因此欠下唐涉深的那么多他忘记了?”
  话音刚落,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带无框眼镜的年轻人缓缓踱步,走了进来。
  “各位好。”
  年轻的男人笑容温和,偏头一笑时的倦慵之意十分醒目,令他轻易能予人一种错觉,好似万丈红尘予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场忘记。
  男人站定,负手微笑,“凌晨三点,讨论我的私生活,各位好兴致。”
  唐信。
  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
  这个男人时常予人‘诚、信、雅’的感觉,舒服得令人一见了他淡淡的笑意,就知是唐信无疑。
  除了真正了解他的人,比如骆名轩,比如付骏,再比如,唐涉深。
  人们常常会无端端相信这样一件事:斯文有礼且会偏头一笑的男人,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殊不知世有唐信,偏偏是个中好手,懂得如何把一切辣手、凛冽的杀机,都恰恰好放在这偏头一笑的斯文有礼中。
  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这甚至是一件需要天分的事,唐信做到了,所以他是唐信,别的人旁的人,都做不了唐信。
  看见他进来了,骆名轩止住了声音,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站在医生的立场,给他一个交代,“她没事了。玻璃碎片刺伤了手臂,这两天我会定期来给她换药包扎,你也要小心照顾她,防止破伤风感染。”
  “好,”唐信的声音听上去简直比衷心还衷心,“这么晚,我麻烦你了。”
  骆名轩看了他一眼。
  明明比起唐涉深那种不可一世的欠揍样子,眼前这个男人简直可以说是唐涉深那种反面教材的最好参照系,但不知怎么的,骆名轩每每和这个男人打交道,仍然倍感压力,能不惹,就不惹。
  收拾好医药箱,骆名轩起身,掩饰不住的倦意,“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唐信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话,“听说,你和苏言分手了?”
  话音未落,连一旁的付骏都停了停手里的动作,诧异地望向站在玄关的骆名轩。
  “嗯,”倒是当事人完全没有一丝要隐瞒的意思,点点头大方承认,“对,分手了。”
  唐信显然没什么同情心,既没拍拍他的肩安慰一句“哥儿们想开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没有站在男人的同一阵线对他鼓励“男人么!这点痛算什么,女人嘛有的是!”,相反,唐信这作死的,居然一路追问了下去。
  “四个月前分的手?”
  也亏得骆名轩脾气好得简直不正常,竟也答了下去,“嗯。”
  唐信点点头,“原来你也知道了,苏言喜欢的人是……”
  “对,我知道,”骆名轩忽然抬起头道,“我知道她喜欢的是唐涉深,但我们分手不是为了这个。”
  这下子,倒是连唐信都怔了一下。
  “自己的女朋友,心里有没有我,眼里挂心的是谁,其实是有感觉的。之前不说,不分,不是因为舍不得,是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愿意包容她。”
  唐信等着他的但是。
  骆名轩笑容渐淡,果然给了他一个转折,“对我来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人生中,也还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的。”
  唐信了然。
  四个月前,正是程倚庭孑然一身失踪的时间,她走得狠,走得绝,不要任何物,也不要任何人,连唐涉深都不要了。于是,最令唐涉深痛不欲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的妻子离开他,在已有了一个月身孕的情况下。
  骆名轩淡淡地说,“即使是喜欢的人,我也不能原谅。是苏言在那一天,言辞间捅出的最后一刀,令唐涉深和程倚庭落得如今这样的结局。”
  唐信偏头想了想。
  其实他挺想说一句,那一对夫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都是作死的,就算苏言有不对的地方,但和唐涉深和程倚庭这一对作死的程度一比较,就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当然啦,这种欠揍的话,唐信放在心里想想就可以啦,他还没有笨到去说老板的坏话……
  一旁的付骏沉默了下,收拾好文件,出声打破沉默,对唐信道,“总监,今天的资料都在这里,没事的话我也先和骆医生一起走了。”
  唐信点头,对他笑了下,“好,麻烦你。”
  骆名轩忽然意味不明地调笑起来,“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唐信,恭喜你高升。”谁都知道,四个月前,自程倚庭带着身孕失踪以后,唐涉深隔天就透过媒体宣布无理由休息,SEC最高执行代理人这个位子,由唐信全权接手。
  唐信也不知是没有听出这一句话中的微讽之意还是故意避而不见,微微笑着接下他的话,“哪里,都是为老板做事而已。”
  这个男人说话做事,简直是滴水不漏。骆名轩像是倦了,不再辩驳下去,只对他讲,“唐信,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唐信负手,微笑在听。
  因为他知道,骆名轩一定会讲下去。
  “古龙写江湖,写出一位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美人,专以美色诱惑男人为她效力,明明是仙子,却专带男人下地狱。”
  唐信笑意不改,“你多虑了,陆凉风没有那种美色。”
  “可是她却一样诱惑到了你。”
  骆名轩和付骏离开良久,唐信依然定定地站定在客厅里。夜色里,那一双隐在镜片背后的眼,勿说是恰当地控制了情绪,他根本是连情绪都没有。
  “出来吧。”
  他忽然这样说。
  陆凉风也真的就从一旁的主卧室中走了出来。赤手空拳,单打独斗,受了伤的手臂裹着厚重的绷带。
  唐信转身,向她望去,笑意不变。
  “听到多少?”
  “从头到尾。”
  “啊,这样。”
  寒夜静谧,这个男人连声音都似含着一丝幽冷,夫妻一场,而他竟连笑容都分明是不带余情的。
  然而当他看见她手臂上厚重的绷带,仍是不自觉地垂了垂眉,随即调整了呼吸,隐去了背后紧握双拳的那一瞬间骇意。
  他忽然走向她。
  然后环住她的肩,对他道,“有伤在身,还是去床上躺着比较好。”
  陆凉风没有动,看了一眼他环在她肩头的手。
  “啊,对,我忘记了,”唐信像是恍然想起来什么,“你说过我们之间不能有亲密行为……”
  陆凉风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记得他们的约定,她的预感是对的,他是会遵守约定的君子。
  然后下一秒,唐信忽然慢悠悠地说完后面半句话:“……但是我不打算改。”
  陆凉风刚松的一口气猛地又提了上来!
  ——君子个屁!
  陆凉风巧妙地闪了个身,轻而易举地挣开他的手。
  她根本是连质问都没有的,唐信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看见橙黄色的灯光将她的身形拖成一个暗影,他就心想怎么会有女孩子连暗影都拖得那么锋利。
  然而就当唐信走过去俯下身,想查看她的伤口时,她却用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令他明白了,陆凉风最锋利的岂止是暗影,根本是她整个人才对。
  “你可以不用关心我的,”她说:“反正我和你之间的婚姻关系,是假的。”
  很难形容唐信这一瞬间的心情。
  当年她用尽手段,使他落入陷阱,使他爱上她,上演一场美人计的经典剧情,奈何经典反转,两败俱伤,他失去了尊严,她也失去了属于两个人的记忆。
  唐信抬手摸了摸胸口,仔细感受了下心里升起的那一股‘老子被人嫖了还不认账’的微妙与复杂心情。
  唐信叹了口气:男人不易做啊。
  唐信笑笑,放开了她。
  他在一旁的沙发上落座,“刚才骆名轩说的话,希望不会困扰到你。”
  陆凉风的回答永远言简意赅:“不会。”
  “你没有问题问我么?”
  “没有。”
  “但是我有。”
  陆凉风终于引起了些注意,抬眼看向他。
  唐信偏头一笑,自有风情晕开暗夜的光,“我想问你的是……你的失忆,究竟是真,是假?”
  这是一个十分偏锋的男人。
  看似温文,实则辣手。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问得出这样一句单刀直入的话,一刀砍下,算不上多大的恨,谈不清多深的仇,但动人心魄却是一定有的,而且其破势其深意,往往不是普通人应承得了的。
  陆凉风是例外。
  经历过太多的女孩,总是会成长为一种名为“例外”的生物。
  她没有回答,连声音都没有,只是忽然笑了一下。
  就是这样一下的笑意。
  淡淡的倦意,铺铺张张地就弥漫开来,只有见过的人才会明白,这是一种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情怀的笑意。
  男人可以对女人有抵抗力,但对一份这世上并不多见的情怀笑意是否也能有抵抗力,就十分难说了。毕竟怜惜二字,是男人的本性。
  至少,唐信是这样。
  他忽然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似在竭力压制一些莫名的欲望,然后缓步走过去,走到她面前,俯下了身。
  “你可以不必回答这个问题,”他静静地说:“我只想你知道,时至今日陆凉风不记得唐信也没有关系。”
  她倒是有些诧异,兴起些兴趣追问了一句,“理由呢?”
  男人没有回答。像是一种默契,她可以不必回答他的问题,那么他同样也可以。这不叫兵不厌诈,这叫礼尚往来。
  他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同样是淡色的倦意,还有一丝清幽的意兴。这当下他竟还有兴致分神想了下,若用这姿色笑意来算计的话,不知是她的情怀更甚,还是他的意兴更浓?
  “与其费时间讨论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不如关心眼前的事,”唐信落落大方地换了个姿势,三言两语,把话题转换:“今晚对你动手的人,你有兴趣知道么?”
  “没有。”
  “他伤了你。”
  “我也伤了他。”
  “他伤你伤得较重。”
  “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些小伤,我担得起。”
  意兴阑珊。
  能把这件事做到极致的人,这天下仅此陆凉风一人,她是连受伤这回事都没有兴趣去予人算清楚的。
  幸好,唐信也是这世间半真半假的高手,他摸了摸胸口,似有心伤迹象然而眼里却是半分伤意都没有的,“陆凉风,为你担心,实在是一件很考验男人自尊心的事啊。”
  陆凉风瞥了一眼,眼风扫过去。
  “不必。”
  她一字一字对他道:“在医院醒来后我就对你说过,你有你的账要算,我有我的血要洗。我们之间的联手关系,是这样的就足够。其他的,我不需要。”
  这样的女孩子。这般硬气,偏是要在这世间的倾城女子与惊艳姿色之间,以自身锋利杀出一条血路。
  唐信起身,走向她。
  “知道么?失去记忆前的你,非常不可爱;至于现在失去记忆后的你……”他弯下腰,语气何其温柔,令人错觉是情话:“……才让我明白,之前的陆凉风还是非常可爱的。”
  说完,他直起身体,举步离开了卧室。当一声轻微的关门声落下时,唐信垂下了眼帘,看了看自己一直插在裤袋未抽出的左手。
  一道深色的伤痕。
  是在数小时前,他一边接着电话得知陆凉风在风亭和人动手出事,一边下车反手关车门,当听到她落了下风被人打时,他一不留神,关车门时连自己的手都忘了抽,就这样重重伤到了手。
  唐信笑笑,重新垂手藏入阴影下,姿势孤绝如埋葬一个秘密。男人对着紧闭的房门说了一句话,是嘲讽,更是清醒。
  “……也对,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
  世上太多事,记得太清楚、太分明、太黑白,反而会很难过、很悲伤、很痛苦。
  这样的记忆,有他一个人承受就已够了,能少一个人的记得,都是好的。
  当风亭现任管理人韩慎看到凌晨的吧台边坐着的身影赫然是唐信时,连一向淡然处事的韩慎也忍不住诧异地扬了扬眉。
  “这种时间点,你怎么在这里?”
  唐信抬眼,一见是昔日下属兼好友,随即笑了。支起手腕微扶着下颌,反问,“不然我该干什么?”
  “睡觉啊。”
  呐,我们韩慎同学不愧是本行本业出淤泥而不染的杰出代表,明明从事的是灰色产业,走的生活路线却是端端正正的良民路线。早起早睡,工作生活两不误,了解的人明白他是风亭的掌事人,不了解的人上下一打量这青年,活脱脱一副庄稼汉的朴实形象啊。
  “别喝了,快回去休息吧。”
  唐信置若罔闻,随手一把拉他坐下,“韩慎,做人不能像你这么无趣。”
  韩慎轻轻推开面前的酒杯,“工作时间,我不沾酒。”
  “私人时间也不见得你会沾啊。”
  韩慎一想,也是啊。随即又想,这家伙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私生活摸得这么透了?!
  正想劝他一两句,冷不防看见一个黑色衬衫黑色西服的男人从里间VIP包厢里走了出来,直直走向唐信,俯下身,低声向他耳语:“再继续的话,今晚那两人的身体怕是熬不住了。”
  唐信抬手抿了一口冰酒,“他们用哪只手打的陆警官?”
  “监视器上显示,是左手。”
  “好,那就废左手。废掉两只手,我就住手。”
  “明白了。”
  黑色西服的人得到指示,匆匆离去了。
  唐信转头,只见一旁的韩慎:“……”
  唐信捏了捏他的脸,“你这是什么表情?”
  “唐信!你派人在做什么!”韩慎回神,犹如屁股上被安了弹簧一样陡然跳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唐信笑笑,“就是知道,我才做的。”
  这世上有一种男人,予人的感觉是酒意三分醉三分醒,懂得在美和艳之间以微之又微的醉意使人防不胜防,且这种薄醉不常见,卖少见少,犹如灯火长街的尽头一闪而过的那一尾及地的长袖,水袖一扬便是精致而危的风情。
  唐信微微垂眼,看了一眼握住酒杯的左手上被车门重击后留下的那一道清晰红痕,想起今晚陆凉风对己对他的不关心与不在乎。唐信喝了一口酒,唇间飘出几个字,“有些账,她懒得算,我算。”
  话音未落,长廊的尽头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韩慎闭上眼,他不是第一天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了,他明白唐信的做事方式是如何险峻如峭壁。
  “唐信,”韩慎的表情很是有些劝诫在里面,“你现在已经不是风亭的唐信了,你是要替唐涉深撑起整个SEC的执行人。”
  “所以呢。”
  “所以有些事,你原本可以做,现在已经不可以做;对比唐涉深,你明白他比你多的是什么吗?”
  “嗯?”
  “余地。”
  韩慎看着他,声音如清冷溪水流淌在月夜山涧清辉下,“唐涉深的行事作风看似赶尽杀绝,但在一些关键性的转折处,他十分懂得如何留足余地。”比如当年对待卫朝枫这个人,明知是敌,唐涉深却留了余地,大手笔的余地,攻心为上,方将原本的敌人变成了自己的兄弟。
  说完,韩慎起身欲走向包厢,阻止里面正在进行的杀戮。
  却冷不防被唐信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说的,我懂,只不过……”他放下酒杯,眼里分明闪烁着醉态的笑意,“事关陆凉风,我没有余地可谈。”
  韩慎瞪了他一会儿,仰天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刚才那一段老头子般的叨叨念,完全没有起到启发教育的先进性作用。对于唐信这种心智早已发育完全的男人,什么引导性教育简直是狗屁。
  “好吧,就当我刚才那些话没说,”韩慎简直是痛心疾首了,“可是你好歹也该算一算是为谁没有余地。陆凉风?唐信,你到底明不明白她是什么人?”
  “我明白,”唐信答得一点犹豫都没有,“她是她父亲联手暗地的势力用来对付SEC的卧底。”
  韩慎不得不提醒他,“当年SEC机密外泄而受重伤,陆凉风卧底事败,她父亲携款逃离出境,你追至不及,是谁向陆父通的风报的信,你也该明白吧?”
  唐信笑笑,没有回答。
  这是一段不长的沉默,诉说的却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明白,”半晌,他才意兴阑珊般地应了句,“是陆凉风。”
  就在当年,就在他开车追去堵截背后策划者之一的陆父时,却硬生生被陆凉风截断了去路。她是不惜以制造一场车祸为代价,硬生生博取了他最后的不忍,当他抱起地上流血的她,倒转车头开向医院的方向时,他就明白,爱过恨过,他还是因这一个陆姓女孩而失去了,最后这一个将凶手捉拿归案的机会。
  韩慎扶额,“从陆凉风在医院清醒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问过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唐信避而不谈,只是笑,“我有我的打算。”
  “哎,你……”
  韩慎还想劝他几句,比如“世上女人何其多,何必吊死这一棵”,唐信却先比他快一步开口了。
  “韩慎,”他叫了他一声,声音很低,却稳:“其实我很清楚,我和她之间的时间,只有那么多了。”
  韩慎一时倒是有些怔住。
  唐信微微笑了下,有种比清醒更清澈的神色在里面,“我欠下唐涉深些什么,我清楚;陆凉风欠下我些什么,我也清楚;我不用她还她欠我的,但我一定会还我欠唐涉深的。人生里总有些事,是比较不从容的,譬如这件事就是。因为心里已经清楚将来的结局会是怎样一个模样,所以过程会如何反而不那么重要了。过程里的两个人能快乐一点是一点,我手里的感情,能用一天是一天,反正最后,这些快乐这些感情都会是没有的。”
  这是一个活得比任何人都清醒的男人。
  受过伤,伤得还很重,再入世,性和情都会变得较寻常人来得更薄一些。
  “江湖有江湖的办事规矩,圈子有圈子的游戏规则,对方既然先下了重手,即使两败俱伤,彼此停战,也不妨碍三年后我要讨回那笔帐。不是我赶尽杀绝,而是这种回敬的方式,从楚汉相争,就已经传承下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何其淡,淡得令人错觉他不过是在闲谈别人的故事,他的右手甚至还戴着佛珠手串,紫檀的馥郁气息幽幽袭来,他身上的清幽平和与他方才话语间的招招杀势形成一瞬间的落差,令人恐惧,慑人心魂。
  “你啊,”韩慎张口,方才觉得喉咙口已有些微微的沙哑,“我还以为,常年喜欢戴佛串的人,心会变得软些。”
  唐信笑了,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德川时代的天海僧正说过,真正的佛法应该面对每一次重大痼疾,都能应付自如,或除之,或治之。若适逢乱世,只能以武力来对抗武力,已然如此,也无妨。”
  韩慎无语。
  看着眼前这个温温和和的男人,看着他手腕上幽静清寂的佛串,听着走廊尽头因他一声令下而传来的声声痛感哀嚎,韩慎忽然有一种悚然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男人体内暴力的本性沉睡多年,如今,正一分一秒在苏醒。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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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陆凉风因公受伤,组织上给了她三天休假,谁知陆警官却不领情,休假一天后便返身动工,惹得她的上司老方指着她的鼻子骂了一句“你是傻的吗!”。
  陆凉风自然不傻,然而一个正常人在清醒的状态下做些旁人难以理解的傻事,这才是令人感慨的地方。老方骂归骂,但陆凉风是怎样的为人他都看在眼里,于是一边嘴里骂骂咧咧有假不休她蠢她傻,一边暗自吩咐手下人这些天给陆凉风安排的都只能是文职,以好好照顾她。
  陆凉风平时上下班都开重型机车,抄小路,速度快,此时受伤虽说没有重到成了独臂女侠的地步,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恢复到昔日驾驶着机车一路狂飙的勇猛状态,于是程峰自告奋勇担负起接送陆凉风上下班的任务,以报当日之恩。
  陆凉风看着程峰踩着机车傻巴巴地等她,她盯了他一会儿,只对他道:“说过了,不用。”
  程峰是个好小伙,适应能力特别强,特别能适应陆凉风这种硬石头般的物种,跨下机车,拿着一个机车帽就给她戴好,不屈不挠:“上来吧。”
  陆凉风连辩驳都再没有,转身举步欲走。
  “我没有别的意思,”程峰“哎”了一声拉住她,笑容很和善,“昔日有说书人讲,一饭之恩,不惜吞炭纹身,毁容燔发以报的故事,你听了也是赞同的。我今日对你所做的,不过是区区不足效仿罢了。”
  陆凉风停住了脚步。
  程峰叹了口气,“所以,还是不肯上来吗?”
  陆凉风沉默数分钟,脚步一旋,戴好了机车帽,姿势漂亮地跨坐上机车后位,声线清冷:“开快一点,我不习惯慢吞吞的速度。”
  程峰顿时就笑了。
  “好哇,那你坐稳啊。”
  二十多岁的男孩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当下脚踩油门发动引擎。轰地一声,绝尘而去。
  这一晚,不知何故,陆凉风陷入梦魇的绝境。
  她看见地上有血。
  粘稠的,浓烈的,如红莲盛开,一朵一朵竞相争艳,就这样连成一片。她盯着它们,从深红变成渐黑,最后凝固,变化的过程犹如一场慢电影,镜头一如蒙太奇般一一平滑播放过去,置身其中,令陆凉风仿佛有一种错觉,无论如何努力,她都看不到这一片红黑之景的尽头。
  她的视线一点一点往上移,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完全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仿佛已经中毒,根深蒂固,固执到近乎疯狂,她想看清这场景中的每一个存在,哪怕是后悔。
  然而很快陆凉风就后悔了,因为看见了令她无法承受的一幕:一位老人,倒在血泊中。
  他的脸朝下,粉身碎骨,浓烈的红色之血一点点从他体内喷涌而出。血染衣衫,不过朝夕之间,大限已将至。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一些痕迹,一些画面,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无动于衷的。比方说老人,比方说孩子,比方说弱者。
  陆凉风张口,拼命想叫喊,却发现恍如哑人,发不出一丝音脉。她慌得几乎失控,几乎落下泪来,她看见老人身下的血越涌越多,绵延流长。
  陆凉风睁大眼睛惊恐地转身,终于看见另一个人。
  这个人,是这场景之中除她和血泊老人之外唯一的人。
  是个女孩子,很年轻,倒在地上。她受了伤,手臂上的淤青历历在目,头发在凌乱中被散开,用来扎成一束马尾的黑色发圈早已不知掉落在哪里。她的衣服撕裂开来,露出凛冽蝴蝶骨,上面有擦伤,很严重的擦伤,似一场激烈爆炸案中留下的证据,但比起她流血的脸庞,也许她身上的这些伤并算不得什么。
  陆凉风站在她身后,看得见她的背影,看得见她流血的侧脸,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即使,她在这个画面中是没有五官的,陆凉风也知道她在哭,没有理由地,她就是知道。
  这个人,努力朝血泊中的老人爬去,她伤得很重,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能这样匍匐在地上,一点点靠双手爬挪过去,头上的血和眼里的泪混合在一起,蔓延过侧脸,淌下来,滴在地上,就这样滴了一路,就像心口上开了一刀,把心里的血都流了下来,完尽之时,就是她碰到老人身边的时候。
  陆凉风就这样看着她抓住了老人的手,看着她整个清秀的脸庞已经全部浸染在血泊中,从眼角滑落的已不是泪,是血,但陆凉风知她分明是早有准备的,甚至是等待这一刻的,于是她一如脑中已经无数次预演的那样,紧紧抓住了老人的手,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于血光中微微笑了一笑……
  迎接死亡。
  “——!”
  陆凉风从恐惧中惊醒。
  一额的冷汗,正顺着她白皙的侧脸脸颊一滴一滴滑下来,在精致的下颌处汇成一个点,滴下来,落在手背上,在暗夜中连轻微的滴落声都那么清晰。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下意识抬手捂住颈动脉的位置,还好还好,还在跳动,陆凉风闭了下眼睛,仿佛死里逃生了一次。
  定了定神,她翻身下床,动作利落,拉开房门直直走向客厅找水喝。她从冰箱的冷藏室内拿出一罐矿泉水,拉开瓶盖径直灌入口中,喝水如喝酒,令人心底陡然升起些一醉方休的豪情。清澈的纯净水顺着喉咙直入胃部,冰冷的温度带来直接的刺激性,令陆凉风终于定下了神。
  忽然,她眼风一扫,月光下,一抹修长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定在她的不远处,咫尺近身。
  陆凉风陡然紧了紧神色,“谁?!”
  “是我,”唐信这才发出属于唐信才有的那一丝音质,静定、深不可测:“好兴致啊陆凉风,连解渴的姿势都如喝酒一醉解千愁。”
  她转身,终于看见他的身影。心中陡然暗骂一句大意了,连屋中有人竟然都没有察觉。
  “你不用责怪自己的不警惕,”他的这句话,又是令陆凉风震惊的洞察力,“我说过了,无论你记不记得,有没有记忆,你的身体和意识,早已是习惯了我的。”
  陆凉风沉默。
  她忽然对他出手,一招劈杀。用足了劲道,连手势都是不带感情的凶狠。
  唐信站定,直到她的身形来到眼前,他轻轻一滑,如舞步般一个滑步,姿势华丽而轻盈,恰恰好躲过她的凶狠,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搂住了她的腰,顺手截住了她的动作。
  陆凉风大怒,“放开!”
  “没用的。我说过的,我熟悉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你也习惯我的气息和存在,这些习惯,你已经戒不掉了,”他微微一笑,拂过她额前散落的长发将之拢到耳后,“所以,放不放你,全在我;欺不欺负你,也全在我。”
  强权,往往就是胜者。
  就算只是一时的胜者,在男女情事这回事上,也足够了,足够欺负,足够嚣张。
  陆凉风慢慢转过脸。
  攻者断势,一如英雄断剑,她懂这规矩。
  所以她是连声音都没有一丝颤音的,“你要欺负也无妨,是我不敌你,受些教训也是应该。江湖上的规矩,我懂。”
  这样的女孩子。
  说出这样一句话。
  忽然就让他心里的某一个地方隐隐疼了一下,不揪心,却要命。
  从前他就是知道的,明明是寻常女孩子不应该懂的事,不可以随便受的教训,有时候,陆凉风也不得不懂,不得不受。从这个角度讲,陆凉风已注定做不了寻常女孩,有不得寻常快乐,无论她在不在乎,反不反抗,这都已是一件十分悲伤的事。以至于如今的陆凉风,用风尘二字形容固然夸张,但经风吹打受尘扑呛却是一定有的,性情间那一股对世事对人情的不在乎,的的确确是很有些浪子情怀的。
  然而你该明白的,浪子情怀总是伤,这才是真的。
  “下次不要再这样说了,”毫无预兆地,唐信放开了她,声音很淡,“没有哪个女孩子生来就该受教训的,包括你在内。”
  陆凉风愣了一会儿。
  忽然间恢复自由,纵然控制着自己也不自觉仍是舒了一口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意外地主动开了口,“睡得不太好,所以才出来找水喝。”
  对如今的陆凉风来说,这几乎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解释和主动了,几乎让唐信有些受宠若惊的感动,同时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普天之下做丈夫做到他这个“只要老婆愿意和我说话超过十个字我就很高兴”的地步,也只有唐信一人了。
  唐信心情转好,连语气都变得轻松起来,“想和我说说吗?”
  陆凉风独自思考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唐信负手,有种坦然在里面,“看来我方才那句话没有白讲,你信我是真心的。”
  “没有,”陆凉风脑中回想着他方才说的最后那句话,语气淡淡地,“纵然不知是你的真心与否,但不可否认,那仍是能令我觉得放心的一句话。”
  话音刚落,来不及唐信说些什么,只听得她那淡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有这个感觉就够了,因为我可以放心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这一晚,夜凉如水,连星辰也无,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大片大片的清亮。
  他和她就这样席地而坐,赤脚裸足,两个人各自拿着两瓶纯净水,如喝酒,在月色下竟也有些醉意。
  陆凉风的视线望着远方,没有焦点,一把清冷声线徐徐讲着故事,“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摩西向上帝祈祷请求饶恕顽民,被告之造一条铜蛇挂在杆上,被毒蛇咬的人只要一见铜蛇就能保存生命。”
  唐信笑了笑,“摩西就凭了这一铜蛇之杖,救活了以色列人。”
  “原来你也读圣经,”陆凉风喝了一口水,咽下水的姿势决绝一如咽下过往:“可惜我知道这个故事,不是通过圣经。”
  “哦?”
  “我十几岁时,就知道不得反抗手里有铜蛇形状之杖的人,”她那么平静,犹如说着别人的故事,“因为这是道上的规矩,想活命的人都了解。”
  闻言,唐信停了停手里的动作。
  “如何,”陆凉风因看见他不常有的怔楞而莞尔,“之前身为卧底的陆凉风,没有同你如此坦诚相待过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神情渐渐变得清冷些,“后来怎么会想去做警察。”
  “不是想,是没有办法,”她说:“有人出现在我面前,只给了我这一条路,做警察,或者混道。选择前者是必然的,即使是死,还能死得壮烈些。”
  唐信笑,笑声里不可抑制地有些讥诮,“所以,你没有想过会有如今这个现状吧。你没有想过,做警察,也会做坏事。”
  陆凉风只喝水,不说话。
  她忽然开口问,“我算是一个好人吗?”
  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却仿佛已走过旁人几十年的人生,受过伤,欺过人,凶狠过,委屈过,而今静静地坐着问出这样一句话,才似杏花飘零拂过凝着冰雪的枝头。
  “唐信,”她没有看他,却问他:“在你心里,我算是一个好人吗?”
  唐信没有回答,抬手喝了一大口冰水,神色幽幽。
  他不是一个对女人有很多亲近的男人。
  在他很小、与流民度日的那段时间里,他就曾在母亲节这一日被同行的流民在衣领上插过一束白色的石竹,并被告之这是失去母亲的意思。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然明白,这世上他最亲近的女性也已经没有了。
  那个晚上的唐信握着手里的那一束白色石竹,让这样一种感觉沉进了心里:与他这一生亲近的女性,再亲近,也还是要失去的。
  所以很多日子以后的唐信,即便脱胎换骨横空出世,纵然再鲜衣怒马香槟美人,每每想起十多年前那一束**在领间的白色石竹,心里总有些压抑的底色,以至于多年以后,他都再没有对女人有太多想要亲近的意思。
  除了陆凉风。
  遇上这个女孩绝对是一个意外,虽然如今他明白,这一场意外不过是她幕后的黑手精心策划的阴谋开端而已,但对唐信这一生而言,这件事的发生并不使他有太多的恼,毕竟,有了它,才让他和她的相遇成为一个事实。
  “你是一个……”他斟酌着词句,并没有太多的犹豫:“……不算太坏的人。”
  “哦?”
  “你认为我在讨你欢心?”
  “没有,”陆凉风声音清冷,但并不厌世,只当是在讲一个事实:“我这样的人,是没有欢心这种东西的,所以根本无须你费力来讨。”
  唐信笑出声。
  “那么,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他想起一些往事,并不介意告诉她:“因为这世上的骗局大多发生得很难看,而你陆凉风设骗局,却设得很漂亮。”
  那是发生在三年前的一场相遇。
  即便是一场骗局的开端,陆凉风依然本色演出。多年后唐信再想一想,才深觉陆凉风的心思何其缜密。若非本色演出,如何骗得了他这个早已见惯生死在灰色江湖中还能闲情度日的人。
  那一日的唐信,正解决了风亭的一件事,心情尚可。
  这件事事关女人。
  风亭的主营业务不言而喻,自然是高级会所性质,然而这一套放在表面的说辞,圈子里的人也都懂。别说唐信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就算唐信是,身后真正的老板唐涉深即使出身正经也不见得就是个正经人,授权的事涉足何种范围,唐信自然摸得透。所以,风亭内的侍应生**,若客人对味**也愿意,带出场也算正常业务范畴。
  只不过,若风亭的侍应生**不同意却被带出场,这事关的就不是一个女人的清白这么简单的事了,这事关的是,风亭的脸面问题。
  当唐信一声令下,部署好的圈子收紧时,任凭被圈住的人如何挣扎,也弄不得鱼死网破,顶多就是鱼死网不破而已。
  “信少爷……”那个擅自带**强行出场的男人,如今落入唐信手里被挟持住,心中明白他能做的也不过是求饶而已:“不过是为了一个妞,信少爷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话不能这么说,”唐信一派斯文,完全是一副‘我是正经人’的神情,“你欺负女人,也要看欺负的是谁的女人。动我风亭的人,没点表示的话,我也不好向上头交代。”
  末了,唐信完全是一种打工不易的口吻了,“我也是为老板做事,要守的规矩我也没办法。”
  那玩弄了**的男人一听唐信这口气,顿时就长舒一口气,忙不迭地点头表示了解,“信少爷的意思我懂了!这好办!这好办呐!”
  男人自认为很豪爽地说出一个极其符合暴发户身份的数字:“十万。我赔她十万,够了吧?”
  唐信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负手在男人面前踱了几步,然后忽然俯下身,只听得他的声音有种幽幽的诡异:“十万,嗯?你当我风亭是什么地方?”
  说完,他缓缓起身,声音阴柔,“你喜欢慢慢折磨人,我就让你死得不痛快。”
  此人,绝非善类。
  以后数年,韩慎每每想起那一个样子的唐信,都会在心里对己这样告诫一番。
  料理了那个犯事的男人之后,唐信亲自去医院照顾了一段时间那个受伤害的女孩子,把一屋子的少女感动得跟个什么似的,放眼如今的职场还有哪个老板会有这个心思,更别提这种灰色营生的行业。以至于一旁的韩慎看得感慨不已,拍拍唐信的肩道:“幸好我了解你,知道你对女人没太多心思。否则以你这种行事做法,再给你几辈子的时间,也还不清这一世的风流债。”
  诚如韩慎所说,那一日的唐信对那一些女孩子并没有一丝更多的男女情绪在里头。走出医院的时候,唐信甚至都感觉不到心情有任何波动,当面对韩慎“英雄救美的心情如何”这种笑问时,唐信摸了心口品味了半天,就答出了“就这样吧”四个字。
  韩慎真是有点好奇了,“你对女人……真的没兴趣啊?”可是也不见他对男人有兴趣啊。
  “谈不上有兴趣,”唐信对这个话题兴趣不大,“只不过对我来说,男人若是对女人只有保护欲而没有欣赏的话,就和感情没关系了。”
  他实在是,见过太多受欺凌的女性了。
  包括他的母亲。
  当他幼时流亡至越南,连中文都尚未完全学会时,就已会说令母亲开心的话。他从当地学会当地的语言,每每在母亲一天劳作疲累归来时,他就会趴在他的膝上讲,Ba huong,Nep mot,Mia lau。这是当地最朴实的赞美,老人教会他,母亲就是自己最好的香蕉、香甜的稻米、美味的甘蔗。
  以至于成年后的唐信,对女性的保护欲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唐信一生不对女孩子凶过狠过,即使成年后有女子犯他禁忌惹他不快,唐信宁可将她尽毁,也决不凶她半分。
  就是在那一天,在唐信处理完风亭的事开着莲花回郊外私人住宅的路上,他遇见了此后一生都忘不掉的一个人。
  陆凉风。
  一身的黑色紧身便服,勾勒绝对劲道的身体曲线,够劲,够辣。机车轰鸣,呼啸而过唐信的银色莲花,令驾驶座上淡漠如唐信,也忍不住分神看了此生最不该看的一眼。
  这一眼,当真是,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从前只觉王国维写这句未免夸张,这世间何来窈窕燕姬那般不作纤纤步也倾城的女子,然而当唐信看到陆凉风的第一眼起,他就推翻了之前数十年来自己所下的结论。
  她在追人,追一个穷途末路的逃犯。
  唐信定定地看着她,他想她应该是一个警察,而且是一个有着非寻常经历的警察,否则身上绝非会有那一股遍身的凉意。
  全然是豁出性命的一种追法,令唐信想起幼时流亡的那段日子,也曾这般追追逃逃,只求能寻得片刻的安身。而眼前这个人,就像是存心要打破他生命洪荒中的认定般,忽然在他眼前出现,以身手以速度向他倾诉了一场何谓潇洒的女子。
  凶徒忽然一个大转弯,她来不及刹车直接脚踩油门极速转弯,唐信开车跟在她身后看得清楚,在心里计算着这一弯道她应该躲得过,身手好的话还能追上凶徒。却不料下一秒,她忽然急刹了最不该刹的车,整个机车身朝他的车头横向阻挡而来,她以她整个身体阻止他的速度,纵然是反应快如唐信,也冷不防心里一沉,单脚踩死刹车,同时不忘急打方向盘避免撞上她。然而还是来不及,他只见她整个人由于惯性被甩出来,机车重重撞在山林的路旁,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后宣告成为一堆废铁,而她也被劲风抛出,直直甩向他的车窗。
  砰地一声,她背光而降,绝美得犹如一场荒唐的梦。
  他停下车,开门下车时连他这个男人都忍不住心中不稳,却见她单手撑着他的车头支起了身体,正喘着气脱下沉重的机车头盔。
  秀丽的长发哗一下散下来,山风吹过来,吹得一旁的洋紫荆零零落落下了一场花瓣雨,拂过她的脸,落在她的肩上、身上、手上,还有他的车上。唐信的视线落在这一个人身上,只觉看见了一个料峭的美人,一种绝对的精致。
  “女孩子不要学人玩车,”他忽然幽幽地开口,与她搭讪,“玩不来的。一个不小心,人没追到,倒把命搭进去。”
  她应该是受伤了,以方才那种直线的距离直线的速度直撞而来,她没有理由不受伤。然而她是怎样,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分明是不带一丝伤意的。她定了定神,单手一撑,整个人从他的车头落下地来,稳稳地站住,背部曲线挺得笔直。
  一旁的唐信唇线一抿,偏头一笑:这女孩,当真是,好俊的身手。
  她没有说话,连看他一眼都不曾,直直走向方才转弯的路旁,蹲下了腰。唐信忽然听见几声轻微的叫声,是小动物的叫声,心下大奇,走过去一看,才看见路旁的草丛里竟有一窝小奶猫。
  “知道方才以你的车速转弯会发生什么事么?”她忽然开口,是一种比山涧流水更清冷的音质:“你会撞上它们,你来不及刹车的,你的车胎只会碾过它们的头,脑浆迸裂,身体撕碎,一个都不剩。”
  唐信心中一凛,心想怎么会有女孩子连这种血腥的话都能说得这么平静。
  “你是为了阻止我。”他点点头,表示懂了。他看向她,“是我令你丢了你要追的人,这笔账,你算我的。”
  她忽然就笑了,唇间淡淡说出两个字的拒绝,“不必。”
  他不死心,追问,“理由呢?”
  她起身走向那辆摔烂了的机车,把它扶起来,漫不经心地对他说道,“别人要找我算的帐,比你这一笔多得多,我应承那些都来不及,所以我没有找人算账的习惯。”
  唐信定定地看着这个女孩子。
  她的衣领后襟在方才的撞击中被划破了,一截白皙优美的颈项露出来,流着少许血迹。这一幅画面重重撞击唐信心底最深处,一个干净的女孩子,一个干净还染了血的女孩子,一个干净染血仍未叫痛并且身手异常俊美的女孩子,六分兽性,过瘾而不伤人,忽然令唐信有一种上瘾的致命感,仿佛她打一个寒噤都会叫他心疼得要命。
  “我叫唐信,”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呢?”
  她检查着摔破的机车,一身劲道的污衣破布,扬一扬手,皱一皱眉,低一低头,无一不显示出她对身旁男人的漫不经心与不在意。
  然而他却开始在意她,并且深知从此以后,这份在意会无限蔓延。
  也许是见他不走,她微微抬眼,没有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告诉了他日后对他而言将是一生浩劫的名字。
  “陆凉风。”
  时过境迁。
  当唐信想起这些事时,纵然如今落得一个满目伤痕的结局,他对她依然是没有太多怪罪的。唐信这一生对女人的致命一刀与致命温柔就在于此,他宁可折磨她,也不怪罪她。
  这一晚,两个人三言两语谈着些可谈可不谈的事,当陆凉风起身准备重新去睡时,唐信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身影,看见了客厅的桌上一个有些熟悉的东西。
  一个机车帽。
  而且,不是她的。
  唐信对陆凉风的身体尺寸了如指掌,他曾在温柔以欲望待她时亲手测量过她的身体每一个角落无数遍,她的东西是怎样,他最清楚。
  “桌上的头盔是谁的?”
  冷不防听到他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陆凉风答得随意,“程峰的。”
  程峰是谁?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听这名字就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唐信有些兴味,“失去记忆之后,你和其他男人倒是相处得不错。”
  醋味啊。
  这么重的醋味,要是陆凉风再听不出来,她也实在是白混了。
  可是事实证明,陆凉风这些年混道混警界混卧底,就是没怎么认认真真混过情场,所以当她遇到感情事时,还真是白混了。非但没有听出来唐信言语间的意有所指,反而想偏了去。
  “你的意思是,你和其他女人处不来?”
  一听这话,唐信顿时,脸色微变。
  如果婚内强暴不犯法,那他简直是,想直接把眼前这个女人按进房间如同小说中写的那样限制级个三天三夜再说。
  一旁的陆凉风倒是从容得不得了,也大度得不得了,说出更劲爆的一句话,“你有需要的话,平南路40号,适合你去。”
  那是什么地方,唐信在半黑半百的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简直太了解了。
  唐信笑,笑意中有明显的讥诮,“你对那种地方,倒是很熟悉啊。”
  陆凉风点点头,“警方扫黄的时候,我去扫过。”
  唐信:“……”
  沉默了一会儿,唐信语气倏然变冷,“陆凉风,你要我去嫖妓?”
  陆凉风想了想,想得还很认真,字斟句酌了好一会儿,给了他一个自认为很正确的回答,“啊。”
  一个字。简洁明了,干净利落,升华了话题中心,也气死了唐信。
  陆凉风脚步一旋,准备抽身离开。唐信眼色一收,忽然出手单手抓住了她单薄的肩膀,他压制着她,不让她动,全然是两种力量的抗衡。
  “陆凉风,你把我唐信当成什么人了?”
  她不动。
  她像是不打算和他玩下去了,忽然开口,直截了当,“你缺女人么?”
  唐信的语气很讥诮,“如果我说,我正缺呢?”
  陆凉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看着他,很冷静,全然是一种不带一丝私人感情的冷静,“那么,你可以来找我。”
  唐信大笑,“好大方啊,陆凉风。这叫什么,牺牲精神,啊?”
  “因为我知道我欠你,而且,欠你的还不少,”她淡淡地讲,“虽然失去了关于卧底的记忆,但整个故事是怎样的,我也已经听你方面的人讲得够清楚了。我为了得到SEC的机密文件,接近掌控SEC旗下风亭的你,成为你的妻子,事败后我父亲卷款逃离,而我则为了让他顺利离开,不惜牺牲自己制造了一场车祸阻止了你的追捕。如何,唐信,我讲得没错吧?”
  月光下,唐信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夜凉如水,唐信的双手骨节泛白,像是用了一生的力气去制住她,恨不得穿透她的肌肤,渗透到她的血中去。
  “以前的我不是好人我知道,以后的我也不打算大彻大悟做一个好人这我也知道,”说这话时的陆凉风何其坦诚,坦诚到冷血的地步,“我留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找寻失去的那些记忆,毕竟医生说过,和曾经相处的人在一起,恢复记忆的概率就有百分之二十。为了这百分之二十,我也不会走。所以,你对我想做什么,想玩什么,你来就是,我反抗整个世界,也不会反抗你。”
  一个人什么时候有力气完整表达完以上这些话这些意思呢?
  就是当她对听见的人完全再没有感情的时候,或者是,她再不指望他会对她有感情的时候。
  唐信忽然感到有一点没意思。
  他还记得曾经的陆凉风,那个成为他妻子的陆凉风,就像是那一种人,因自身与生俱来的某一种情怀以至于过了某一个年龄便不会再老,往往随随意意一个路过的样子,都像是一步含情一靠近。
  然而现在这个陆凉风,已经不会再那样了。毫无瓜葛的冷漠,咫尺天涯的距离。
  唐信倏然放开她。
  他从冰桶中抽出一瓶纯净水,哗啦一声,全浇在自己手上,他像是要洗去沾染在他手上的她的味道,动作很用力,隐隐透着一股厌恶。
  “你放心,我不会碰不自爱的女人。”
  他忽然微微笑了下,说了这句话。
  洗干净手,唐信掏出手帕,用力擦了擦手,然后甩下手帕,眼角有笑容,笑意却达不到眼底,“……女孩子,再受过伤,再受过委屈,一旦不自爱,一样令我厌恶。”
  唐信代替唐涉深接手公司之后,展现给外界的完全是另一种管理风格和行事姿态。唐信没有唐涉深那样“小田吹秋风,百草皆披靡”的张狂,接触不深的人对唐信的印象往往美好得不得了。他给你时间,听你讲话,和你谈,之后还会送你一程,该插手的事他倾听,不该过问的事他绝不干涉。古人常说量才适性,说的就是唐信这种人。
  不这么认为的人,恐怕只有付骏。
  付骏是唐涉深的人,现在也是唐信的人,这些年来付骏见惯妖鬼蛇神,已经太明白在这个圈子里没有好人这一个道理。夜深人静时付骏也曾自问,唐信这般待人的,也不是好人么?随即他就摇头了,仿佛是一种直觉,付骏只觉情愿承认唐涉深是好人,也不轻易对唐信其人做出判断性的评价。毕竟他曾见过唐涉深七情六欲的常人姿态,而唐信,仿佛都是没有这些的。
  一个人,如果连情与欲都不轻易示人,那么图穷匕见这四个字,就更加难见了。
  凭心而论,付骏并不太愿意做这一类男人的贴身下属。因为没有办法去摸清这一类人的真性情与想法,他们心中所想完全是没有章法的。而付骏这个位子,知道的秘密都会比旁人更多一些,所以,权衡间的分寸感都会更严重一些。
  此时的付骏正在唐信的办公室内和唐信商量着这几天的行程。
  这是一间不算太新的办公室,原来的唐信常年留在风亭,见首不见尾,给他在公司总部准备的办公室也不见得他会来几次,直到这一次唐涉深遭遇情伤变故抽身而退把唐信推向权利巅峰,唐信才回到总部。唐涉深原本打算把自己的办公室留给他,唐信却淡淡地说了声不用,自己一个人提了桶水,花了一下午把自己那一间万年没用过仿佛储藏室般的办公室打扫了一遍,以至于那一天负责打扫的清洁阿姨把他错认成了新来的清洁工,见他一身纯色衬衫卖相斯文,热心的清洁阿姨套着近乎要把自家闺女介绍给这个年轻人。
  此时的唐信正快速浏览完一份提案,拿起钢笔在尾页签下名字,顺口问道:“今天下午我有什么行程?”
  “泽锋商社的徐总和您有约。”看了下手提,付骏又加了一句:“地点约在半山的会所。”
  “把它推到明晚,”唐信没有停顿,迅速吩咐着,“下午我有私事,不要给我安排公事。”
  付骏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想了想,身为一个合格的特别助理,适当关心老板的私事也是一种必要。虽然对唐信的私事,付骏着实不想过问,更不想沾染,这些年来付骏有一种近乎直觉的潜意识,过分危险的事他不问,涉及黑白的情况他不沾。
  没办法,适当的场面话还是要打的,付骏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您下午的事,需不需要我为您安排?”
  唐信答得很快,“不用了,辛苦你。”
  付骏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嘴里却快得很:“哪里,不辛苦不辛苦。”
  “这样啊,”唐信忽然口风一转,转念变了想法,“既然不辛苦,那就再麻烦你一次吧。下午的私事,你跟我去。”
  “……!!!”
  付骏整个人几乎都跳起来了,他简直想骂一句身为老板怎么能这样?!
  唐信淡淡定定地看完文件,签完字,放下笔,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偏头一笑,轻启薄唇。
  “你放心,我是开玩笑的。下午你放假吧,我的事不会让你去。”
  “……”
  “不用这么看着我,”唐信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有种花开世界起的温柔错觉:“看得出来,你比较怕我。”
  付骏:“……”
  看着这个男人又笑着低头翻文件的闲适姿态,付骏忽然有一种颈项一凉的感觉,只觉眼前这个男人骨子里有一种很令人恐怖的东西,轻易不示人,示人便是杀。
  老板心情不好,遭殃的自然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比方说,韩慎同学。
  直升机轰鸣,韩慎坐在飞机后座冷汗狂流,对着耳麦向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狂吼:“你这直升机哪来的!”
  唐信淡定地答,“唐涉深的。”
  韩慎继续喊:“那这个开直升机的驾驶员呢!”
  唐信理所当然,“也是唐涉深的。”
  韩慎颤抖地指着唐信:“你……你这是公机私用啊!”
  唐信完全是一副“我就是私用了怎么样吧”的态度,“那位朋友,为了一个女人,留了整个公司这么一堆烂摊子给我,自己享受娇妻爱女去了,我私用一下他的东西又怎么了。”
  唐信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淡定,心里早已是磨刀霍霍了。每每夜深人静唐信苦哈哈地领着一票管理层开会搞方案时,想起唐涉深那个男人娇妻在手一身轻松的情景,唐信都会在心里冷冷地把唐涉深这三个字划入烂人的范围。
  直升机轰鸣,上升到了一定高度之后,只见唐信起身,拍了拍韩慎的肩膀,摘掉耳麦对他道,“你一起来吧。”
  韩慎痛苦得简直说不出话,觉得此生认识唐信这种神经病一定是他上辈子的造化。韩慎抹了一把脸,脸色惨白,“你要跳机你就去跳,你要跳伞你也就去跳,你干什么总要非拉上我呢?!”
  唐信答得理所当然,也答得十分欠揍,“因为我知道你恐高。”
  韩慎:“……!!!”
  变态啊,韩慎想他这绝对是遇到了变态啊。
  唐信一把拉起韩慎,动作娴熟地替他弄完准备工作,随着机舱内的驾驶员抬起手对他们做出一个OK的姿势,唐信没等韩慎做完心理建设,就拉着他一起一头栽下了云端。
  韩慎额上滴落的冷汗划破长空,十分壮烈。
  韩慎在万米高空问候了一下唐信的祖宗十八代,转过脸向他看过去,却发现了十二万分意外的一件事:他看到了一个十分痛苦的唐信,眉间眼底,唇角侧脸,皆是痛苦的底色。
  韩慎愣住,只见唐信一个侧身,嗖得一下,便直直降落了下去。
  当两个男人从万米高空坠落到地的时候,韩慎几乎忘记了恐高这回事,只想回头确认方才自己所见究竟是真是假。然而,当唐信卸下身上的跳伞装备朝他走来,正喘着气试图尽快恢复平静,拍拍他的肩问“你还好么”,韩慎终于不确定自己方才在空中那一刹那见到的唐信究竟是否只是错觉而已。
  韩慎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这本是一句问话,可是问到最后,却变成了一句肯定句。唐信微微叹气,终于是连韩慎也看出来了吧,他不太好这件事。
  “被你看出来了?”
  “也不是,我猜的。”
  气氛忽然有些不轻松,韩慎扯了扯唇角,连笑都觉得很压抑,随即换了个话题,“刚才差点被你吓死,我从小恐高你又不是不知道。”
  “感受得到害怕是一件好事。”
  “什么?”
  “我来玩跳伞,无非只是想确定我还有没有该有的感觉罢了,”唐信说着这些,连剧烈运动之后该有的情绪都没有,“我想我大概,有感觉的时候越来越不多了。”
  韩慎心里一沉,隐隐了然。
  “你和陆凉风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除此之外,唐信这一生再不曾受任何事任何人伤过。
  “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唐信指了指心口,心脏的部位,淡淡道:“是我这里,过不去一道坎。”
  隔日晚上,唐信在半山某会所应酬商业往来,本色演出。
  会所经理领着一行重客走进会所包厢,向唐信点头,公式化地介绍,“唐先生,您的客人到了,这是泽锋的徐总。”转身,又对另一方介绍道:“徐总,这是唐信先生。”
  徐总年逾四十,方正脸,额头饱满,西装笔挺,声音洪亮,有种久经风霜的老辣。即刻伸出手,笑容热情,“今日可算是见到唐信先生本人了啊,幸会。”
  “哪里,”唐信起身站着,伸出左手单手相握,斯文一笑,“是我的荣幸才对。”
  双方你来我往了一番,场面客套话做足,各自落座几杯酒下肚之后,谈笑间便有了剑锋相交的影子。
  徐总手掌一挥,酒杯重重放在桌面上的同时,声音也变得些许重量起来,“先前唐信先生毫不犹豫拒绝了我方接连提出的两个续约方案,我方近日来尊重贵公司的意见,已做了重要的修改,不知唐先生现在的立场是?”
  唐信微微一笑,音质平稳,说出两个字:“不行。”
  徐总一愣,更进一步,“呵呵,之前听说唐信先生负责的是风亭事务,对公司总部并不参与过多,唐先生可能不了解,总部的生意该怎么谈……”
  唐信一扬手,偏头一笑,“不管是风亭还是全局,关于您提出的这次合作,都是不行。”
  他妈的。
  这是完全没法谈下去了啊。
  徐总怔愣数秒,当场在心里骂了一句娘。他心想老子好歹是个公司老总,这么卖着面子卖着笑来跟你谈,你一个小青年装什么酷。
  然而下一秒。
  唐信放下酒杯,单手摘下无框眼镜,扫过去一记眼风。
  已年到中年的徐总忽然有一种冷汗湿透后背的针毡感。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不说话,就已分明透露出那种意味给了他,那种早已看穿在场之人是人是鬼的锋利意味。
  徐总大口喝了一杯酒,沉吟。
  唐信。这个人,不好惹。
  只过招几回,他就懂了,这虽然只是一个年轻人,却已经是一个见过风浪、要过人命的老江湖。
  闯过风浪的年轻人,是不能惹的,因为他年轻,且已没有血性,只有血腥。这样的人有一种近乎于本性的狠,而且一旦玩起狠来,只图过瘾,不顾后果。
  思此及,徐总脸上方才那种强硬的表情迅速退去,换上了一种谦逊的恭维,“哈哈,你看你看,光顾着说话,把今日最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他一退,唐信也不再步步紧逼,笑了笑,接下了话锋:“哦?”
  徐总眯着眼睛,叫了声助理,助理应声,开门出去了一趟,几分钟后,带进来一个少女。
  当真是少女,连一抬眼一低首的神情间都充斥着只有少女才会有的无辜与无措。
  “来,来,”徐总引着少女,像疼爱女儿一样对她说道:“这位是唐先生。”
  未等少女启唇唤人,唐信已然笑起来了。身为执掌风亭这种灰色存在数年的男人,如果连这点场面潜意思都看不出来,那唐信也就可以辞职不干了。
  唐信扬一扬手,大笑,“我不是唐涉深。”
  徐总大概是把他自己的嗜好当成了唐信的嗜好,把来不及用来对付唐涉深的那一套用来对付唐信了。
  “信少爷,意外地也是过谦之人啊,”徐总也笑,沉声道:“现在谁人不知,这地界,早已是信少爷的天下了。”
  这一番话可谓是踩界了,借着唐信的名义踩了唐涉深的界。既然既得利益最重要,那么这地界本是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清这地界现在是谁的。徐总话音一落,立刻引来一阵迎合声。
  唐信没有答话。
  放下酒杯,男人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脱了。”
  全场震惊,肃静。
  连徐总也被惊住了,他知道他今晚带来送给唐信的这个女人是上品,他也希望这招能对唐信管用,但他确实没想到这招美人计会这么快就管用,他这快得也让人太没有战斗激情了吧?!
  徐总看了看唐信,极力想看透这个男人在想什么,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怎么,听不懂?”倒是唐信一派闲适,没有羞愧也没有退让:“送她给我不就是为了这事么?我不喜欢慢慢来。”
  徐总瞬间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一连串“是滴是滴”点头,打了两句场面话,以眼神训斥少女还不快脱,随即就带着一**人退出了房间。
  房内瞬间静了下来,唐信放下酒杯,站了起来,走过去把未关紧的房门‘卡哒’一声关了个彻底。
  一转身,那被送来的少女已经脱了外衣,难为她本来就没穿多少,一脱外衣里面剩下的也就一层布而已。
  唐信返身走过去,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外衣重新给她披上,顺手拿过沙发上他的西服外套盖在她身上,防止她走光。
  屋内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一个低眼玩着手机一个像个树桩那样杵在一旁一声不吭。
  唐信指指一旁的沙发,“坐吧。”
  他一个口令她就一个动作,立刻坐下。少女慌里慌张的,来之前她就知道,这一行里进行这种交易的男人大多都是有些变态的,只要自己高兴什么都会让她们做,反正是旁人送的,不玩白不玩么。可是她确实没料想到眼前这种情况,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低头专心致志玩着手机上俄罗斯方块的男人,她想莫非这位唐信老板还有在提枪上马前通关一次游戏以振心理雄风的变态嗜好?
  这屋里唯一还能淡定的也就唐信了,接连通关了几关俄罗斯方块后,系统提示他要付费才能玩后面的关卡。唐信撇撇嘴,终于放下手机,抬腕看了下手表,已经晚间十一点。
  他呼出一口气,忽然抬眼对她道,“可以了,你走吧。”
  少女:“……”
  唐信没想太多理会她,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全然没有了方才的邪气,淡如水地对她道,“这个时间点他们都离开了,你也回去吧。”
  女孩本来就没什么社会经验,更别提一出社会就遇到唐信这种江湖老手,一番动作做下来,她根本是连状况都搞不清楚了。只能问他,“老板,您的意思是……?”
  “我不是你老板,”唐信打开一瓶纯净水,直直灌了两口。一晚上和那些个老江湖打哈哈,喝酒喝得累死他了,“所以,你可以走了。今晚的事,就当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回去吧。”
  女孩呆呆地,“可是、可是老板你刚才还叫我脱……脱衣服……”
  “哦,那个啊,”唐信揉着腮帮子,一晚上跟那些个人精打交道当真是心累,“如果我不那么说,那帮人是不会肯走的。”
  女孩瞪大眼,不敢置信。
  敢情这男人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打发别人快走然后他好早点下班?!
  交代完事情,唐信显然没什么心情再继续呆下去,拿了桌上的车钥匙拉开房门就准备离开。
  少女的心情波澜起伏,从先前的战战兢兢,到震惊,再到现在的了然,当了解到他根本无意要沾她时,无论是从少女心的角度,还是理智与情感的角度,她都不得不感动了。
  “老板,您可以要我的,我不怪您,徐总已经给过我报酬了。”
  唐信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心想这姑娘的敬业精神还是可以的,对比他接手SEC以来一连串只想消极怠工的心态,这姑娘完全是行业好员工。
  唐信笑笑,“徐总在你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啊。”
  女孩怔住。
  唐信一语挑开机锋,如刀锋划破夜空,连夜色都被震起,“他把我的私生活调查得挺仔细,连找来的女人都完全是按着陆凉风的模样送来的,真让你们费心了啊。”
  一句话,令少女彻底失去了辩驳的力气。
  “可惜,调查来的,始终是假的,”男人淡淡漠漠地,扫了少女一眼,“知道你今晚最失败的地方在哪里么?你不该开口说话的,一开口,就失去了全部的形似。”
  “……”
  这天下,陆凉风只有一个,冷情冷性,却有着热的血,旁人学不来,更假不了。
  “好了回去吧,”唐信偏头一笑,对这样的美人计已然无动于衷:“回去告诉你的徐老板,美人计这一套,他用得太晚了。”
  早在数年前,他就已见识过最完美也最致命的一场美人计。
  他中毒至今,不得解法。
  以至于今后这多年来,他已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唐信拉开门离开。
  然而,前脚刚跨出去,唐信只听得走廊里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正在说:“王总,谢谢你们配合,查完这一趟我们这阵子的工作也可以算结束了。”
  “应该的,”王总很良民地配合,努力促进警民关系:“听说陆警官前不久还受了伤,不知现在如何了?”
  “还好,多谢关心。”
  话音未落尽,一行人的脚步就都齐刷刷地停住了。
  走廊尽头那间奢华包厢内正跑出来一个少女,面容姣好,浅色短裙,一边急急地扣好纽扣,一边拿着一件黑色男性西服,追上走廊上的一个男人,柔声对他道:“老板,您忘了您刚才脱的衣服……”
  唐信,陆凉风,四目相望,视线交汇。
  在这狭长风月场所,她哪里来的好运气,竟然能让她堵见这一幕。
  王总猛地抽了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连声音都颤抖了几分:“陆警官!我向你保证!我们这里绝对没有**交易这回事!绝对没有!”
  陆凉风身后跟着的几个小警察已经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了,忙了一晚上一个人都没抓到,也该抓一个回去交交差表表功了。
  陆凉风定定地看了一眼前方的两个人,面沉如水。
  然后她开口,对王总道:“今晚辛苦王总,我们警方的工作就到这里了。”
  王总顿时长舒一口气,她这么一开口,就代表她不会追查下去了。王总倒不是怕她查下去,而是她如果一查,势必会得罪客人,眼前这位客人可不太好得罪,所以能少一事都是好的。
  然而,正当王总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却冷不防响起一个音质偏凉的声音,惊到了在场所有人,“陆警官,你不是在办事么?我有问题,你怎么可以不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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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山河大地本是微尘,一己色身更是尘中之尘
  全场寂静。
  简直是,秋风扫落叶般地肃杀式静默。
  在场除陆凉风之外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着唐信,眼神颇为同情:这娃,脑子病得不轻啊……
  可是唐信就是这么干了,干得很直白,还挺贱兮兮,一甩态度:我正在涉黄,你身为警方你怎么可以不扫我?
  看热闹的**众越来越多,这种时候,如果在场的警方不拿出个像样的官方姿态来,很容易留下把柄,被人诟病,今后再想查这一带就难了。
  陆凉风面沉如水,终于开口:“我不查你,是因为你没有涉黄行为。”
  “哦,证据呢?”
  这两人也实在是很有意思,一个身为不良市民千方百计想被抓,一个身为执法青年百计千方为他脱罪。
  陆凉风面无表情,隐隐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性行为后男性的脸部、颈部等身体部位会有潮红、流汗现象,而你没有;你的衣服和裤子,穿戴整齐,没有抓痕或用力揉搓、碾过的痕迹,以你方才走出的那间包厢设施来看,是不可能在完全不碰触的情况下达到性行为的结果的。”
  唐信点点头,表示同意。
  陆凉风懒得再和这个神经病闹下去,手势一挥,收工走人。
  然而,当她路过唐信身边的时候,忽然被身旁的男人一把拉住了手。陆凉风眼色一收,刚想怒喝,唐信更快她一步,将她整个人打横抱在了怀里,手指一个用力,收紧了她的腰,死死地令她动惮不得。
  陆凉风大怒,“你敢妨碍警务人员办事?!”
  “我不是妨碍,”唐信抱起她就走,动作和语气都是一致地坦荡:“我这叫袭警。”
  这一晚,唐信做了件很影响社会和谐的事,大大方方地袭了个警。
  说来,也不能怪他,理由有二。
  一方面,唐信今晚喝了不少的酒,觥筹交错间谈的又是声色话题,再加上徐总还送了个小妞给他,他控制得住自己没碰她是因为他有脑子去想这不能碰的因果关系,但他又不是圣人,自然会往那方面展开联想。
  另一方面,就只能说,唐信心里早已想这么干一回了。不对任何女人,只单单对陆凉风会有的压倒性。
  当陆凉风被挟持着推进唐信的银色莲花时,身为警察的直觉令陆凉风第一反应是:“你不能酒后驾车。”
  唐信笑笑,“我没想开车。”
  陆凉风心里一顿,心想难道这厮是想让我开车?她开机车的技术不错,尚未试过跑车,不禁头皮发怵。然而当唐信一按控制键,两排座椅齐齐向后倒去时,陆凉风才惊觉,该令她发怵的不是开车这回事,而是他接下去想干的事。
  男性的身体毫无悬念地压下来,陆凉风握了握拳,一字一句:“你记得数天前你说的话吗。”
  多奇怪,她说着这些,却并不恼,想来,真是情淡了,“你说,我这样不自爱的人,你会厌恶。”
  唐信笑容未收,抬手捂住了她的嘴,丝丝威胁隐在笑容下:“这种话以后不要说知道么?我脾气不太好。”
  陆凉风没有挣扎,因为明白对于眼前这种男人而言,越挣扎越无用,她索性连试图的尝试都不去做了,清冷地看着他,“你闹够了没有?我还要做事。”
  “你这几天去哪了,”唐信丝毫不理她的情绪,旁若无人地低头在她唇边呵气,“我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你回家了。”
  陆凉风看了他一眼,心里感到挺无语。
  ——大哥,你这种自来熟的亲情套话算是什么意思……
  没记错的话,他前不久好像刚刚在家和她不咸不淡地吵了一架,而且顺便丢下一句狠话就走了吧?
  陆凉风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深深感慨这世道变了,男人都变得这么多变了。陆凉风挺想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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