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上的这包薯片包装图片我昨天晚上吃完了以后没有封好,放在床里过了一夜还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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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4-08-24 00:22
好文!!!!!!!!!!!!!!!!!!!!!!!!!!!!
  天上飘飘,地上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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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4-08-31 15:24
那个寒假剩下的时间里,我们没有再见面,但每天依然打电话聊天。我渐渐发现,小萌需要哄,我哄着他,同他彼此甜言蜜语的时候,他就特别高兴,而我稍微有点心不在焉,他就会立刻大发脾气。每当小萌在电话中用他那种近乎撒娇发嗲的口气跟我说话时,我就有一种极度的不适感,觉得胸口憋闷。有一次,我捧着电话忽然想到:我是在跟一个孩子谈恋爱?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无法让它消散,久久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以至于后来彻底影响了这段感情的结局。
两千年是个奇怪的年份,龙年,新千年,闰年,除夕恰是立春。
报到那天是情人节,我安顿下来后就跟小萌出去吃饭和逛街。也许因为已经对他产生了隐隐的不满,我的态度有些懒洋洋的,而他最是个敏感的人,于是因了一个小小的由头,我们争执了几句,心里都不舒服,早早地回到学校。我在宿舍里跟女孩子们混了一会儿,爬到床上写日记,写着写着忽然感到一阵内疚,觉得今天的争吵完全是我的懒散态度引起的,是我的不对。我知道是我的不对,我也知道小萌是全心对我,可,我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激情满怀。我扪心自问:难道我已经变心了?不不,我心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别的男孩子。可是,可是,我的心确实变了……
我迷茫地坐在床上,头脑一片混乱。想了一下,我还是爬下床,给小萌打了个电话,好言好语哄了他几句,总算把他逗开心了。
音音与四哥的舍友雷谈了一场小恋爱,很快就匆匆地结束掉,奔赴了她的新战场。这回是她的一个同乡,长相文质彬彬,名字叫新。我们戏谑道:“马上都要毕业了,还搞什么黄昏恋。”音音却充满信心道:“生命不息,恋爱不止。”
我们四人这时都有了固定的男朋友,在一起玩了几次以后,小金、屿、新、还有小萌,他们四个倒打得火热,成了好朋友。
二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格外的好,我的书桌靠窗,午后时分,清冽的早春阳光洒满我的整个桌子,台灯上栓着的阿潘从泰山带回的胡桃核小锁微微摇曳着,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她们全都出去了,剩我一个人在宿舍。我去水房打了热水回来,冲了个饱满的热水袋,抱着它钻进被窝里,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啦。”
屿来南京了,一住就是好几天,小敏高高兴兴地陪着他,幸福如度蜜月,完全忘记了前一阵子跟屿在电话里争吵得夜夜哭泣。据我们分析,屿这次不惜请假来南京的目的就是为了说服小敏回家乡工作。我不无惆怅地想:这招也许会管用的,小敏最是个爱情至上的女孩子,只要将她感动了,她愿意为自己爱的人作出任何牺牲。
小敏这几天自然是无影无踪,而音音也很少在宿舍里出现了,跟新谈恋爱谈得昏天黑地。我跟阿潘有一次逮着她问她即将到来的生日准备怎么过,她笑嘻嘻地说:“现在天天跟过生日一样快乐,所以这个生日不打算过了。”我一听,心里有点酸,暗想:你跟新是天天快乐,跟我们却不一样啊,这是我们能为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你却为何不珍惜?
不过,我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并且自己很快也就释怀了。这么多年下来,女友之间早已形成默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原则问题的情况下,尊重别人的任何决定,毕竟,女人是任性的动物,我们何苦计较彼此的任性?
最后一学期,课很少,大多数人还在为找工作而奔忙,而我已是真正无忧无虑,日子过得闲适极了。天气好的时候,和小萌在宿舍后面的空地上打羽毛球,打得浑身发热,将外套脱了扔在地上,只穿件棒针毛衣,一身轻松,边打边笑闹,玩得很开心。晚上我们到图书馆消磨时间。小萌也喜欢看书,特别钟爱徐志摩,常常捧一本徐的诗集,声情并茂地念给我听,偏偏我听了就忍不住想打哈欠,有时还忍不住想笑,他便怒视我,觉得我亵渎了志摩兄。
一天下来都开开心心的,可往往到了晚上分别的时候,少不了要闹一场别扭。他总是忽然就不开心起来,抱怨我不多多陪他,不与他交流;久而久之我心烦极了,也开始找话来责骂他,说他“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刚踏进宿舍,他的电话跟着就来了,阿潘把话筒递给我,冲我挤眉弄眼,怪声说:“好甜蜜哦,刚分开又打电话!”我无奈地笑笑。在电话里,小萌说没什么事,可又不准我挂电话,我耐着性子陪着笑,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触怒他。这样子抱着电话纠缠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挂掉电话的时候,我烦躁得竟快要哭了。
躺到床上,电话又响了,我心里一阵紧张,以为又是小萌。跑去接了,却是妈妈。她兴冲冲地说:“阿妙,我帮你问到小英哥哥的电话啦。”我扑哧笑起来,嗔怪道:“你还真问啦!我不过随便说说的,我可不好意思打。”她不以为然地说:“反正我把号码告诉你,你爱打不打,关我什么事。”我跑过去拿了纸和笔,将小英哥哥的手机号码记下来。
小英哥哥是我童年的朋友,比我大两三岁的样子。他是北京人,小时候他的父母长驻荷兰,无法照顾他,便将他送到D城他姑妈家,而他的姑妈是我爸爸公司的会计。当我们都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爸爸公司的宿舍是在护城河边一个大院里,那时候我跟勤勤下午放学回来,端了板凳坐在大院里做功课,做完就跳皮筋,把长长的皮筋牵在板凳脚上,而顽皮的小英哥哥总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骑着他的小自行车,很神气地在院子里冲来冲去,故意从我们的皮筋上压过去,扰得我们无法跳下去。我家住一楼,有时晚上爸妈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在房间看电视,小英哥哥会突然敲敲窗户,在外面怪叫:“好啊,阿妙你看电视不做功课,我告诉你爸妈!”我气呼呼地跑过去把窗帘拉上,不理会他。我、勤勤和小英哥哥,我们曾一起坐在护城河边看过日食,曾一起在元宵节的晚上出去看花灯,曾一起到市委大院里偷摘过梅花,是我妈妈唆使的,她酷爱梅花,每到梅花盛开的季节,就带我们几个孩子去看花,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要,而小英哥哥这时就表现得象个小男子汉,爬上树摘了好多,藏在衣服里带出来,很讨妈妈喜欢。前面我说过,小时候爸妈常同时出差,便会把我托给邻居家,大部分时候是勤勤家,有时爸爸没找到勤勤家的郭伯伯,却恰好碰见小英哥哥的姑妈,便顺手就将我推给她,这样,放学回来,小英哥哥便会跑来叫我去吃饭,在饭桌上,我很害羞,话也不说,埋着头一边吃一边盯着桌上一只公鸡形状的闹钟看,小英哥哥最后笑起来,把闹钟推到我眼皮底下,嘲笑地说:“让你看个够,让你看个够。”他姑妈立刻骂他:“干吗呢你,不要欺负阿妙!”
所有关于小英哥哥的美好回忆都是在护城河边的那个大院里发生的,后来,我们搬到爸爸公司后面那幢楼房,他姑妈家住我们楼下,不再有大院了,我们也都上了中学,各自为学业而忙碌,而年纪也到了懵懂青涩的青春期,渐渐彼此疏远起来,几乎很少见面,在楼梯上碰见也只匆匆打个招呼。只是,每当在楼下看见他那辆湖蓝色山地自行车,我的心里就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回到了童年。
再后来,听说小英哥哥的爸妈回国了,他开始闹着要回北京,常常到我家来往北京家中打电话(我们家的电话是公费的)。每当这时,我都躲在房间里,有时甚至都不出来打个招呼,仿佛来访的是个陌生人,或者是爸妈的朋友似的。其实,我总是在用心地听他用那好听的北京腔跟他爸妈讲电话,心里暗暗想着: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他在高考前回到了北京,从此,我们没有再见过面。我上大二那年,听妈妈说有一次他来D城探望他的姑妈,还特地上楼来我们家玩了一会儿,可惜我不在家。
而这次妈妈从他姑妈那里问到他的电话,是因为前阵子我用不无怀念的语气提到了他,提到很多童年的往事,妈妈说:“不如跟他联系联系看,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
得到这个电话号码以后,我便陷入了矛盾之中,常常在斟酌到底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想打当然是想的,这些年来我不止一次地渴望得到他的消息,有一点好奇,也有一点怀念美好童年的意味;可我又不敢打,生怕他觉得我很唐突,也许别人并不如我这么怀旧,那未免会怀疑我的用心吧?我把写着电话号码的那张纸夹在一本书里,暂时没去管它。
三月三,又是一年桃花节。三年前,浦园的那个桃花节,我们闹着煮妈妈汤,却因为音音的失误而没有成功,那副欢笑热闹的场面历历宛若昨日,今天却没有人乖乖呆在宿舍里,全都出去约会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
我跟小萌在街上逛,打着女儿节的旗号,要他买个洋娃娃送给我,最后真的站在娃娃柜台,我却没有坚持真的要,奇怪,在小萌面前,我找不到撒娇的欲望。后来我们去一家网吧上网,网速挺慢的,小萌勃然大怒,敲打着桌子大声说:“什么破电脑,什么破网!”旁边几个人都回头来看我们。我不快地站起来,轻声说:“算了,走吧。犯得着发这么大火吗?”
路上,他不说话,我也懒得开口,默默走着。忽然看见有人摆摊子卖石膏工艺品,我自顾自地跑过去蹲在那里一个一个拿起来看着玩,他跟过来,也蹲着看,搭讪地跟我说:“喜欢哪个?”我指指一个洁白的小天使,说:“那个!”他便挑了几个姿态不同的石膏小天使,买下来给我。
我高高兴兴地捧回去,却没地方摆放,只得用纸仔细包了,塞在柜子里。
周末,我到环表姐家去玩。她家将近两百平米的房子,宽敞明亮,她的房间有宽大的书橱和衣橱,有对着窗户的写字桌,还有一台电脑,房间被她装饰得温馨可爱,这里放个绒毛小熊,那里插一束鲜花。我嘴上不说,心里却艳羡不已,有点委屈地想:要是我也是本地人多好,我也可以住在家里,而不用窝在那拥挤的宿舍。
回到宿舍,我把石膏小天使拿出来把玩,心中憧憬着能有个自己的家,能够把小天使放出来的家。
这时家里也开始为我考虑毕业后的住所了。姨妈主动提出,可以把她家一处用来收租的小房子收回来给我住,妈妈说照样付租金给她,她却死活不肯。我终于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啦,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总是打电话催妈妈:“姨妈什么时候能把房子收回来啊?”妈妈说:“急什么!怎么可能说收回来就收回来的,反正你还有几个月才毕业呢。”
三月八日,音音虽然嘴上说不过生日了,我们还是打着妇女节的旗号,拖着她出去热闹了一晚上。先去“西部牛排城”吃饭,仍是我们的风格,一壁吃着,一壁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一说就要笑得前仰后合,全然不顾周围奇怪的目光。后来说到吃完饭去玩什么,正好这时,四哥打电话给我,问我们宿舍今天晚上有什么庆祝活动没有,于是,同他们宿舍一拍即合,相约去跳舞。
那天晚上,我一点也没有兴奋起来,不管是音乐还是酒精都不起作用,想来想去,也许,安定的感情生活便是兴奋的大敌吧,人只有在感情动荡无托的时候才会大喜大悲。我坐在高脚皮椅上,轻轻转动着椅子取乐,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喝了半天才下去小半瓶,心里很稀奇地想:当初疯的时候是怎么一口气喝下半瓶的,不可思议!
一阵迪斯科音乐之后,放了曲慢舞,我一下子活跃起来,热烈地怂恿四哥请小敏上去跳舞。四哥爽快地站到小敏面前,笑着等她反应,我们都起哄地推着小敏,她羞涩地笑着,盈盈站起来,握住四哥伸过来等待的手。看着他们轻轻相拥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旋转、摇摆、消失、又出现,我忽然微酸地想:瞧他们亲热的!接着莞尔一笑,做起美梦来:要是他们在一起也不错呢,我希望我亲爱的人们都永远团聚在一起!
可是,小敏有了屿!我犯愁起来。
一曲终了,他们走回来。小敏坐到我身边,俯身过来,冲我挤挤眼睛,轻声说:“你哥跳舞很温柔哦。”我们一起咯咯笑起来。
学业闲散,我们突发奇想,找了个有趣的事情来做:缝布包。我们结伴到布料城买来各种布料及纽扣拉链等材料,然后按照自己的构思设计,手缝出大大小小的包。一时间,这项娱乐风靡全宿舍,几乎人人参与,没课的下午,大家在宿舍里一字排开,边缝边聊天,简直就象村头一起做女红的几个村姑一般。
这是件饶有趣味的事,每个人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设计出风格迥异的作品来,而缝制的过程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最后,作品完成,背着自己手缝的包出门,更是别有一种成就感。
我喜欢使用缎子、牛仔、平绒这几种面料,最擅长将不同面料用在一起,制造出有冲击力的对比效果。我最得意的一个作品是个挎包,一面是黑色平绒,一面是红色织锦缎,长长的肩带用了黑色平绒,只在一小段上裹了红色织锦缎与包面相呼应。包的内部还缝了黑色真丝内衬,而拉链头则用红色织锦缎包住,总之,是极尽了我能做到的精细工夫。完成以后,大家纷纷夸奖这件作品很妙,我得意洋洋地背着出去到处晃,见人便说,这是我自己缝的!
那段时期,我还缝了牛仔布的零钱袋、绿色织锦缎的化妆包等好几种,呕心沥血,痴迷不已。有一天,我们一起去一家叫“样样红”的酒吧玩,我们都把自己做了一半的活计带在身上,到了酒吧坐下来,侍应生给我们桌上点了蜡烛,我们便掏出针线,就着烛光缝起来。在这件事上,我和音音尤其疯狂,阿潘从一开始就毫无愧色地表明她手拙做不来这个,而小敏届于中间,即懒于动手,又看着心痒,后来还是忍不住尝试了一下。
那天,小萌、新、小金都跟我们一起去了。我完全沉浸在缝包的快乐里,央小萌帮我拉着布,以便于我的针脚缝得直。小萌扯着布,一开始还同我说笑几句,后来也许是觉得被我冷落了,有点不开心,所以干脆闭目养神,不再搭理我。我意识到不妙,连忙放下针线去逗他说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硬是不领我的情,脸色冷冰冰的。我见他们都好奇地看着我们,心里一阵恼羞成怒,拂袖而走,他追出来,我们在酒吧外面的大街上大吵了一场。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向他表达清楚:我最气苦的是,他总是不让我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就算我无心做错事,他也应该告诉我啊,否则我怎么知道?后来,当我们分开很久以后,我忽然想起来,觉得好笑:我和小萌好似性别颠倒了似的,别人都是女孩子的心思难以捉摸,男孩子无心犯错,女孩子不高兴却不说,找着机会使小脾气,徒然增加彼此的烦恼;而我们之间,情况却往往是恰恰相反呢。
自那以后,我开始对缝包失去了兴趣,将针线碎布全收了起来,嚷嚷着要退出“包坛”。这股热潮也就很快消散了,只有音音还乐此不疲,一个人津津有味地继续缝了好一阵,等我们快毕业的时候,她送我们仨一人一个她手缝的包,竟然是用大一军训时穿的绿军装裁剪了做的材料,上面还粗针大麻线地绣了我们的名字,原来她没有肯退隐“包坛”,竟是在偷偷忙这个呢,我们都感动极了,珍惜地将这包收作纪念。
生活又失去了乐趣,我开始心血来潮地要去学钢琴。学校旁边就有一家琴行,常常从它门前走过,每次都很迷恋地张望里面的琴和弹琴的人,心里埋怨妈妈没有在我小时侯逼我学点什么乐器。每当听见我这样的怨言,妈妈都不以为然地说:“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看看现在的小孩子有多么辛苦,被家长逼着学这学那,童年还有什么快乐可言?”我听了只好不做声。
我是个很容易心血来潮的人,而一旦心血来潮,就忍不住一定要去做成这件事。后来有天我就推开了那家琴行神圣的玻璃门,一阵丁冬的琴声立刻扑面而来,迎接了我。从此,我跟着一个姓赵的男孩子学习钢琴,我恭敬地喊他赵老师,虽然他比我还小一岁,是大三的学生。每节课一小时,五十块钱。平时可以去琴行练琴。
赵老师从四岁开始习琴,基本功扎实,技艺精湛。他常常在没课的时候独自在那里练琴,他的琴声是那种雄浑有力的类型,比起小夜曲,他更适合弹交响乐;他粗长的手指飞快而灵活地在黑白分明的键盘上飞舞,指尖所及之处流淌出妙不可言的音符,令我叹为观止,忍不住击掌喝彩。他便回头看我,落落大方地一笑,问:“到上课时间了么?”
他自己常常说,给我上课最轻松,其它时候,他多半是给孩子上课,当然要吃力很多,大人毕竟有大人的悟性。另外,给孩子上课要担很多家长给施加的压力,而我自己对自己负责,没有人来质问他:“阿妙为什么进度这么慢!”再况且,我是从一开始就号称,只是学来玩玩的,不抱任何目的。于是,我们的课总是轻松怡然,边上课边闲聊。下了课,我总会央他为我弹只曲子,他欣然答应,任我挑选曲目,我便由着性子点:《绿袖子》、《水边的阿蒂丽娜》、《梁山伯与祝英台》……
最喜欢的却是《爱情故事》。每当那熟悉的旋律响起来,我都忍不住鼻子发酸。记得第一次听见这曲子,是很小的时候,新嫁进我们家的舅妈的梳妆台上摆了只精巧的音乐盒,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打开,里面流淌出一支忧伤的曲子,叫年幼的我听得如痴如醉。长大后,才知道,那曲子就是《爱情故事》,而我也连忙将这本意大利小说找来读了,读得泪流满面。再后来,我在杭州西湖边一家专卖八音盒的店里买了一只简单的木质盒子,打开了,是《爱情故事》那从小迷恋的曲调。
我一直想学会弹这曲子,却还没有到那水平。惟有多次央赵老师弹给我听。有一次他笑说:“你很喜欢这曲子呢?”我笑而不语。有些跟童年有关的执着,说与别人听,别人也不一定能领会的。
那时候我倒也是认真的,没事就去琴行,找一间空着的小琴房,一个人躲起来练习。有时候,一弹就是一整个下午,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兴趣。午后总是安静的,往往偌大的琴行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后面的琴房练琴,而那个为老板看店的中年女人,则在前面的展厅里弹,开始我以为她本来就学过,后来才知道,她根本就是来这里做事后,百无聊赖之下,自己学起来的。我很是佩服她。
到了傍晚时分,就开始有家长带着孩子陆续地来了,琴键在儿童们娇嫩的手指下,发出稚气纯真的声音,有时那声音竟会令我突然没来由地想象出自己身为成人的恶俗来,于是,是时候离开了。我收拾起琴谱,离开琴行,走进炊烟四起的城市街道里。
有时候还是会带着书去教室坐坐,似乎开始留恋起往昔为学业而消得人憔悴的日子似的。即使没有功课要做,我也喜欢找个人少的小教室,坐在临窗的座位上,一边看书,一边聆听窗外那些带有早春气息的声音。“春日不是读书天。”教室里上自习的人比往常少,也许是春光诱人,大家都出去玩了吧。小萌明年要参加英语专业八级的考试了,这时也不敢贪玩,况且大三课最多,不能跟我们毕业班的比;我倒是乐得一个人在校园里晃晃悠悠。
有天傍晚,我早早吃过饭就去了教室,那个小教室里空荡荡的,还一个人都没有。我坐下来,开始看书。忽然走进来一个模样奇怪的男生,一进门就自言自语好象在找什么东西似的,看见我,便径直走到我面前,往我身边的空椅子上一坐,手往抽屉里探,嘴里嘀咕着:“我的书包呢?”我以为他真是在找书包,所以虽然对他贸然坐在我旁边有点不满,却也不以为异,只将身子略略离远些,将抽屉全让出来让他找。不料,他找着找着竟将上身靠了过来,接着,手也摸上了我的大腿。我感觉血都涌上脑袋了,砰地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怒吼一声:“你,你干什么?”他没说话,却笑嘻嘻地看着我,我第一次从一个人的眼光中读懂了“淫亵”这个词。一阵难以忍受的恶心泛上喉咙,我用手撑着桌子,坚决地站立着,同时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凶猛的目光瞪着他。
这时教室外走几个人走过,发出嘈杂的人声。他可能是怕我喊人,便匆匆离开教室。我这才张皇地跌坐在座位上,感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刚才由于愤怒而忘记了害怕,这时候,手脚都软了,眼泪哗哗流出来。我不敢逗留,怕他又回来,连忙收拾了书包,冲出教室回宿舍。
晚上她们回来,我惊魂未定地把这事告诉她们,引起群情激怒,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抨击这种变态男人。据说,学校里这种事还真不少,尤其是那栋老教学楼,常常有变态狂出没,据说还有人碰见过更恐怖的,暴露狂:那人会忽然对着女生拉开自己的裤子拉链,露出那活儿。天哪!我们听了蹙眉尖叫,恶心得不行。
骂完了,我们开始感伤起来:唉,为什么做女人这么倒霉,好象永远摆脱不了弱势似的。
关于被调戏这回事,我们一致认为,被心仪的人调戏是种幸福,被恶心的人调戏是种侮辱。
这一点,小敏最深有体会,她有个被调戏的经典故事。冬天的一个夜晚,她独自下从教室回来,又冷又饿,去买烤红薯吃。对了,说到烤红薯,先跑个题。冬天夜里上完自习回来,南园总有个干瘦的小老头守着个黑漆漆的炉子在那里卖烤山芋。小萌就过去买一个放在我手里,热乎乎的。时间长了,我已经吃腻了烤山芋,但我们觉得那老头站在寒风里很可怜,就每天都买,拿来焐手。我脱掉绒线手套让小萌拿着,冰冷的手一会儿就跟着手里的烤山芋暖和起来,我扬起下巴对身边人笑笑。
冬天还可以吃板栗,也很暖和很香甜。学校后门出去有家宏祥板栗,被我们认为是南京最好吃的板栗,直到现在要吃板栗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去找宏祥的店。每到周末,宿舍里在谈恋爱的女孩多半会和男朋友出去闲逛,回来的时候经常带一袋宏祥板栗给大家分享爱情的甜蜜。那家宏祥生意很好,总要排队,小萌就兢兢业业地排在长队里,我坐在路边的花圃栏杆上,往手心里呵着气,看着广州路上的车水马龙。我怕冷,一到冬天手总是冰一样的凉,脚也是。小萌把刚出炉的板栗往我手里一放,暖意从手心直传到脚底。小萌令我只捧着,他从纸袋里拿板栗出来剥了放到我嘴里。我嚼了咽了,又望着他的手等着下一个。他笑:“你吃慢点好不好,我剥得跟不上。”我亦笑:“好啦好啦,你自己吃吧。”
回头来说小敏因吃烤红薯被调戏的故事。她站在老头的炉子边,正搓着手等待着她的烤红薯,忽然一个男人走过来,凝视着她的眼睛,用低沉的嗓音对她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小敏诧异地看他,不认识。他接着说:“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而你,却还在这里,你就象一颗恒星,而我是划过天边的流星……”小敏看着他深情款款仿佛朗诵抒情诗一般,感到极其莫名其妙,拿了烤山芋就走,不理他。他却不依不饶地跟着,说些恒星流星的话,最后他见小敏仍是不理他,就说:“你知道吗,你吃烤山芋的样子好可爱。”小敏立刻头也不回地狂奔回来,冲进宿舍就喊:“我碰见精神病了!”
这事后来被我们念念不忘,时时拿出来取笑小敏,连那句“你就象一颗恒星,而我是划过天边的流星”也成了我们宿舍的专用暗号。
另有一次,我和小敏(又是小敏,她是奇遇女王!)从留学生楼回来,两人手挽手沿着校园大墙外的小巷子走,有个衣着肮脏的男人,骑着辆三轮车从我们身边经过,骑过去几步后,忽然回过头来看我们,脸上露出丑陋而下作的笑容,同时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我们俩相顾失色,等那人过去老远,才反应过来,愤愤地发起牢骚:“被这种猥琐男人吹口哨,真是奇耻大辱!”接下来的一路上,我们一直在互相推委抵赖:“他是对你吹口哨!”“不,才不是呢,是对你吹的!”“对你!”……
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节那天,我鼓足最大勇气,给小英哥哥打了个电话。我当然没有在宿舍里打这个电话,我怕她们听见会觉得奇怪,所以,和以前宿舍没有装电话时一样,带着电话磁卡,走进电话亭。从宿舍走到电话亭的路上,我构想了很多很多种电话接通后的情景,我们会谈些什么?他会有什么反应?会惊喜吗?还是会冷漠?会不会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他的声音是怎样的?
还没有想够,我已经走进电话亭,照着妈妈给我的电话号码拨通了他家的电话,很快就有人接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我立刻脱口问道:“是小英哥哥吗?”那边明显地愣了一下,问我是谁,我笑着答:“还记得D城吗?我是你姑妈家楼上的阿妙啊。”
万幸,他没有继续茫然,开始跟我寒暄起来:“啊,阿妙,是你啊!现在怎么样?”我就说了我在南京,在上学,快毕业了,等等这些情况,也大概地问了他的现状,知道他在一家拍卖公司供职。然后他说:“你是要来北京玩吗?我告诉你我的手机号码,你来北京就找我。”
我忙忙地记下他的手机号码,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是以为我为了去北京玩的时候有个熟人照顾,才找他的吗?
很快就把该讲的都讲完了,我不好意思再罗嗦,跟他说了再见。挂下电话,百感交集,既有种与童年朋友久别重逢的兴奋,又有种怅然若失:这次电话,很是不关痛痒呢!然而,杳无音讯若干年,能够不彼此相忘到爪哇国,已经很难得,我又想要怎样痛怎样痒呢?
我慢吞吞地走回宿舍,将记着小英哥哥手机号码的纸片随手夹进一本书里。我想,我再也不会有勇气给他打电话了。
毕业后,我先后去了两次北京。原来,这就是北京了!这就是小英哥哥的家乡!我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那个曾经的英俊小少年,空气中似乎到处漂浮着他恶作剧的笑声和一本正经的北京腔。可是我最终没有找过他,那个叫小英的、在北京某拍卖公司供职的陌生人。而我童年的小英哥哥,我想,其实我从来没有遗失过他,他已经在我心里了,一直在那里。
虽然课业不多,我却变得很忙,要去琴行练琴,要去给松岛部长上课,还报名参加了一个英语高级口语班。给我们上课的是个黑人,名字叫LAMIN,黑得要命,偏偏喜欢穿雪白的衣服,每当他从教室外走进来,几乎就看见一件白衣服同一双白眼仁在黑板前移动着,有点骇人,不过他人很好,很可爱,发音带着浓郁的法语口音,起初听着很费解,时间长了,却开始喜欢起他特有的口音来,觉得很亲切。
从图书馆借来的大本大本的好书,没时间看,于是开始利用上专业课的时间,躲在后面一排位置上,读小说。在这点上,我和阿潘是绝对的同盟军。我们俩总是坐在一起,一人拿一本小说放在腿上,身子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眼睛往下看,盯着腿上的书,读得很投入,偶尔被老师点到名字起来念书,连忙互相帮忙,迅速找到正确的课文,有时不得不回头求助音音和小敏,她们是另一种开小差方法,比如聊天或者在胡思乱想,都不似读小说那么投入,所以好歹还知道老师讲到哪里了。这种事也不是任何专业课上都会发生的,通常只常见于一位葛姓男教授的课,此人年逾五十,体态肥硕,声音混沌,讲课毫无新意,十分无趣,现在我竟然完全不记得他任的课程是什么方面的内容了;无趣并不可怕,只要是专业课,我们至少还是会打起精神来应对的,问题是,此人颇为恶俗,开口闭口便是炫耀他的女儿在国外如何如何,他家买的房子如何如何,大好时间听他在那里口沫横飞讲这些我们丝毫不感兴趣的私事,真是叫人难以忍受。久而久之,我们便学会对他视而不见,上课该干吗干吗。他还有个坏习惯,喜欢逼我们买他的书,也不管这书对我们的学习有没有帮助,也不管我们是否愿意买,上课就堂而皇之地带着书过来,径直向我们收钱;据说,每一届被他教过的学生,都有被迫买他的书的经历。他编的小字典,我和阿潘抵死没有肯买,看着别人上讲台去交钱给他,我们俩躲在后面低着头吃吃笑;另有几本语法书,无可奈何之下买了,后来到毕业卖书的时候,我们为了报这被逼迫买书之仇,故意将他的书作搭头,买别的书,送他的书,很是过瘾。
后来我们又发现他另一个可怕的毛病:好色。他特别喜欢找女生搭讪,一边说话一边眯缝着小眼睛盯着你看,看得你起一身鸡皮疙瘩。有时他俯身给女孩子讲题目,讲完就用他那肥厚的手掌摸摸女孩子的头发,或者摩挲她的背。我们几个都曾经中过他的臭手招,觉得很是不舒服,常常在宿舍里义愤填膺地骂他,可又不能不去上课,惟有抢离讲台最远的位子坐,求男生坐前面。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女生的喜爱之情,可那种喜爱绝非长辈对晚辈的表现,我们能感觉出来的,比如老福田,也对我们女孩子很偏爱,可他是那么叫人舒服,象自己的祖父一样亲切而自然。最后的毕业聚餐上,葛老师终于原形毕露,丑态百出,后面再细述。
四哥说想到广州深圳找工作,我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并没有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已经匆匆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一去就是十几天。等他回来,刚好是他的生日了,我跑到店里流连了半天,买了一只银色的名片匣作礼物。那顿生日晚餐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好好地盘问了一下他找工作的情况,他只说还在等候消息,至于为什么想要去南方,他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想,他也许只是想寻找一点改变吧。自从跟小萌在一起,有多久没有同四哥好好谈话了?他过得好吗?有艳遇吗?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心情怎样?
我第一次意识到,也许有一天,四哥会离开我,到另一个城市去生活。可是,我已经习惯了他永远在一个离我不远的地方,当我高兴或难过时,能够立刻与我分享,为我分担。
我直截了当地跟他说:“别去南方吧,留下来!”
他笑得有点坏:“为什么要留下来?”
我答:“因为你很恋家啊,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就不能常常回家啦。”
他点头:“唔,有理。”
和他吃完饭出来,忽然天开始下大雨。晓呼我,要我立刻到大学生俱乐部去。我在哗哗的大雨里大声跟四哥说再见,然后骑上自行车,奋力地踩着,久违的雨水令我兴奋。
走进大俱的时候,我已经淋成了落汤鸡,发梢滴着水。我已经好久没过问礼仪队的事了,此时看见一屋子陌生的面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看到晓的熟悉面孔,连忙跑过去,茫然地问她:“喊我来干吗?”
她依旧那般巧笑嫣然,佯嗔地怪我:“队里这几天面向全校招新队员,你难道竟不知道吗?”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注意到。那,要我帮忙吗?”
她拖着我坐过去,脆生生地说:“当然要,先帮忙面试,挑选新队员,然后过几天就要帮忙来培训他们。”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我正好没课,骑着自行车出去晃,路过团委办公室的小楼,留意看了一下,果然看见晓他们几个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接待来报名的学生,桌子旁靠着张大海报板,花里胡哨地写着礼仪队招收新队员的消息。我骑过去,冲他们打招呼,发现小章也在里面,就是上次时装表演时和我在礼服组搭档的那个姓章的男孩子,他看见我,热情地笑着,喊:“嗨,阿妙,好久没看见你啦,快过来坐坐。”
我把车扔在路边,跑过去跟他们坐在一起,一边帮忙接待报名,一边同他们聊起来。小章问我:“工作怎么样,定下来了吗?”
我懒懒地答:“早定下来了,所以现在闲得很,也很无聊。”
他说:“是什么工作?留南京吗?”
我说:“外贸。对,暂时没打算离开南京。”
他轻轻摇头:“依你的性格和能力,我觉得你应该去更大更远的城市闯一闯,你不适合安逸的生活,留在南京可惜了。”
我失笑:“是吗?哈,我自己都还没看出来呢。”
他很认真地说:“真的,我一直是这样看你的。”
晓插进来嚷嚷:“聊什么呢你们?”
小章笑道:“谈工作的事呢,晓,你工作的事没问题吧?是去深圳跟你男朋友会合吗?”
晓自信满满地点头:“当然,我想应该没问题吧,无论如何,我也要过去的。”
我钦佩地看着她。她的嘴角露着微微笑意,长长的头发和长长的睫毛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美好的光泽。
一个娇俏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来:“哎呀晓,别怪我,睡了个午觉,来晚了。”我回头看,是阿娇那张洋娃娃一般甜美的面孔,她身后是她那如影随形的男友阿力。我跟他们打招呼,阿娇笑道:“阿妙,你好久没来玩了呢,就顾着跟你的小男朋友甜蜜蜜呢吧?这回春夏时装秀,你可无论如何也不准缺席哦。”
我茫然:“什么春夏时装秀?”
晓温柔地解释:“我们要搞一台完整的、独立的时装秀,不象过去那样只是一台综艺晚会里一个节目而已。准备放在六月初,现在才开始招收新队员,还要从头开始培训,时间不多了,阿妙,你投入地参与一次吧,这是我们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场活动啦。”
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场活动。我忽然被这个说法感动了,有种淡淡的伤感催眠了我,我用力地点点头。他们都微笑地看着我。
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参与到队里的活动中去,有空就跑过去帮忙培训新队员。看着漂亮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头顶书本靠墙站着,嘴里还不肯闲,嘻嘻哈哈说着小话,累了便唉声叹气,一个笑话就个个笑倒在地;我仿佛看到昨天的自己,昨天的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天气一点点温暖起来。过了劳动节,我就要去HH公司实习了。劳动节假期,我在家对妈妈进行了最后一番巧取豪夺,让她给我买了几套上班穿的套装,高跟鞋,还有一块金色的“精工”女表。她看着我打扮起来,欣慰地笑:“开始象个职业女性了呢。”
妈妈笑起来的时候,有了很多明显的皱纹,虽然她的眉目美丽如昔,可是皱纹却是被岁月收买的无情背叛者。我看着她,惊恐地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老去的啊?
我照照镜子:啊,四年前离开家乡时那个青涩、瘦弱、相貌平平的小城姑娘不见了。
我开始青丝如云的时候,妈妈两鬓渐渐染霜;我开始亭亭玉立的时候,妈妈体态臃肿起来;我开始踌躇满志的时候,妈妈已心灰意冷;我穿着明媚华服登上生活舞台的时候,妈妈却要默默退场了。岁月如此无情么?一定要用我的青春换走妈妈的青春么?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成为妈妈的同龄密友,两个人一起挥洒青春,一起告别青春,总也好过此刻的心酸难耐。
我不愿在她面前流露,只嘻嘻哈哈地说:“等我赚了大钱,给你买你喜欢的香水、口红、丝巾,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妈妈笑着骂我:“嘴巴倒是会讨喜的。”
记得我第一天去HH公司上班,是两千年五月十一日,星期一,天气晴朗。我一大早起床,穿上件米色长袖针织衫,灰色及膝裙,米色高跟凉鞋。是的,记忆犹新。
对于未来我将要从事的工作,我一无所知,十分懵懂,看着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忙碌得不可开交,谈论的全是我闻所未闻的东西。我觉得好象有道无形的门竖在我面前,门里门外是两种境地,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走到门里去。我甚至连传真机复印机都不会用,有热心的同事教会了我,然后我开始乐趣十足地帮他们发传真和复印资料。
HH公司朝九晚五。那天我们宿舍约了一起去“杰克地方”吃晚餐,至于是什么由头,不记得了。下了班,我去同她们会合,只离开她们一天而已,却好象久别重逢一般,谁都有说不完的话,整个餐厅就我们这桌最热闹。她们最关心的话题就是盘问我工作的感觉怎样,因为谁都没有经历过,觉得很新奇。我想了想答:“感觉还不错,挺有意思的,不过,心理上有点累,不似往昔那么无拘无束。”她们领悟地点头。
吃完饭出来,我们在餐厅门口照了张合影,那张照片上,惟有我穿着那身用来应付上班的服装,傻乎乎的。好象就是从那次以后,我们开始进入毕业前的聚餐高潮期,一直持续到七月,时不时地一起出去吃饭喝酒玩乐,连名目都不需要找了,“离别”难道还不够重要吗?
一个星期,似乎很慢,又似乎很快地过去了。星期六,我欢呼着把职业装扔到边上,穿上牛仔裤T恤衫,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轻松得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毕业班的同学在宿舍区的路边摆摊卖旧书旧用品,这是每年此时都有的盛况,狂欢节般的热闹里,夹杂着浓浓的伤感气氛。我正准备过去看个究竟,忽然意识到,今年,轮到我们了,是我们该离开的时候了。我呆住了。
似乎一直以为,自己会在这个伊甸园里,过一辈子。忽然,大梦初醒。
我正失魂落魄,听见一个欢快的女声在喊我:“阿妙!”我循声望过去,是英语系的小薇,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衬得大眼睛更加明净美丽;她面前的地摊上摆着很多英文书和英文歌带。
我把自行车停在路边,走过去跟她寒暄:“小薇,好久没看见你了。你的头发剪得不错,很漂亮。”
她露出她特有的爽快笑容,大咧咧地说:“谢谢夸奖。怎么没见你们出来摆摊卖书啊?很好玩的。”
我笑起来:“还没想到呢,最近忙着实习。你毕业后什么打算?”我问她什么打算,而没有问找工作的事,是因为那个时候豺太郎已经去了新加坡念书,所以我一相情愿地以为,小薇毕业后会过去那边与他会合。
她果断地说:“我回北京工作。”
我愕然,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那豺太郎……”
她轻松地笑起来:“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们早就分手啦。”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转念一想:没什么可奇怪的,分离得那么远那么久,相爱容易相守难啊。我万分理解地冲她笑笑,转移话题道:“我马上就回去拖她们一起出来卖旧书。”
我冲进宿舍,大声嚷嚷:“快去卖旧书哦,别的系都在那里呢。”
大家象是刚刚想到这个有趣的主意似的,叫起来:“哎呀对啊,我有好多书要卖掉呢。”然后纷纷整理起来,把不要的书籍、磁带、甚至日用品都收拾了,用大箱子抬到外面去,几张报纸一铺将卖品摆出来,人往地上一坐,也开始练起摊来。
没有想到生意竟然不错,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喜欢蹲下来挑挑拣拣一番。卖得最好的是我们大一大二时用的浅显的日语学习资料,现在自学日语的人挺多的;比较深一点的日语资料都被我们本系的师弟师妹买去了,想当年我们也曾到师兄师姐们的摊子上买过他们用的资料呢;大课的书没白留着,全卖掉了,也许很多人不小心将书遗失了,就等这时候买回去应付考试呢吧;葛老师的书被我们连塞带送地脱手,别人不知道,我们兀自在那里偷笑;专业课的课本我没舍得卖,留作纪念;还有字典当然也是不卖的。
那个周末,我们把两天时间都花在练摊上了。我和音音最热中此道,当我们将卖得的大把大把零钱往口袋里塞时,我笑道:“看来咱们没什么大出息,也就最适合这种小本生意小买卖了。”音音点头:“对,没有什么事情比拿到现钞往自己口袋里塞更痛快的事了。”我笑得快岔气:“等会收摊回去数钱的时候,更加要觉得痛快呢。”
音音有一只小小的录音机,在被她带来学校之前就用了N多年了,她带过来说是学习日语用的,可几乎没有听见那机子中传出念日语的声音,倒是常常用它放音乐磁带,每当我们一来情绪,就催音音放音乐,她成了宿舍的DJ。小小的宿舍,因为有了音乐而充满欢娱的气息,大家关起门来,在音乐声里大声说话,大声跟着唱,有时还群魔乱舞,自由得好象拥有自己的王国。
那录音机坏了好几次,每次都被音音拍拍打打就奇迹般地好了,只有一次怎么弄都不行,她无奈,就送去找人修,很快修好拿回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告诉我们:“里面有只死蟑螂。”我们先惊恐地大叫一声,然后笑成一团,说:“定是准备在里面做窝,却被音乐震撼死掉的。”
成为蟑螂的水晶棺的录音机,一度遭到了我们的唾弃,可是当音音拿去准备卖掉的时候,我们还是很留恋的,居心不良地祈祷没有人来买这么破的录音机。没有想到,音音的录音机吸引了食堂里几个大师傅,穿着白褂子戴着白帽子就围拢到我们的摊子上,饶有兴趣地研究起来,最后真的以五十块钱成交了。音音兴高采烈地把钱塞进口袋里,我却垂头丧气,愤怒地看着大师傅们把那台曾经带给我们太多快乐的破录音机拿走。
实习的日子乏善可陈。白天,我无师自通地扮作规规矩矩的淑女,凡事察言观色,就象初进荣国府的林黛玉,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走一步。我打心眼里羡慕那些举止老练、打扮成熟的办公室女郎,我常常竖着耳朵听她们打电话的声音,或者偷偷看她们忙碌的身影。那份羡慕,让我一下子想起了高三时,老师请考进名牌大学的师兄师姐来作报告,既而又想起刚进大学军训时的那个中秋晚会,我穿着绿军装坐在台下,仰望着舞台上明艳美丽的高年级女生,是的,那些时候,也都是这种心情。我终于知道,我是个很容易羡慕别人的人,我的字典里很少出现“知足常乐”之类的词语,我学不会做一个满足的人;并且我虚荣,当我羡慕的时候,我不愿意说出来,只在心底里默默看着,学着,努力着,直到自己也达到了那个目标,我才装出很轻松很不在意的样子来笑谈往事。不知道,这在我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会有着多大的影响,会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下班以后,我又恢复了平日的真实面目,跟女友们聊天吃饭,想说就说,想笑就笑。可惜,再也不是过去那种心无旁骛无忧无虑的心态了,常常在一阵大笑之后立刻情绪低落起来,暗暗地想:毕业之后各奔东西,不知还到哪里去找这样亲密的朋友,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这样放肆地大笑了。
转眼到了五月底,我以要专心写论文为名,结束了实习。周末到了,我准备回家一趟,缓解一下实习的疲劳。我问小萌去不去车站送我,他说那天他有事,可能送不了,我便去约四哥,正好他闲着也是闲着,答应同我一起回D城。走的那天,我跟小萌一起吃午饭,当他得知我要和四哥一起回去后,顿时沉下脸色,接着说话的语气也开始冷嘲热讽起来,我忍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没胃口继续吃了,放下筷子,愤怒地说:“你不是说了没空送我嘛,刚好他没事也想回家,不正好一起走吗?就算你送我,他也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啊。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对的?”
那顿午饭不欢而散。我没有理会还在生闷气的小萌,匆匆拉着四哥坐火车回家了。后来他在呼机上给我留言,我才知道,那天他本来已经把他的事给推掉准备送我去车站了。我顿时感到很感动,觉得他对我真好;可是,可是,我还是无法接受他那种动辄晴朗转阴霾的态度,即使他为我做再多,他的坏脾气也能把他做的好事一笔勾销,不是吗?我把头靠在椅背上,烦恼地叹了口气。
四哥象是看出我有心事,便也不来打扰我,自顾东张西望,忽然惊喜地叫一声:“那不是老大吗?”我循声望去,哈,真这么巧,他们五兄弟中的老大竟正从车厢的那头走过来。我们齐声喊他,他停下来,高兴地同我们打招呼,然后也不回他自己座位去了,一屁股在我们身边坐下,告诉我们:“我刚从敦煌回来,作毕业采风去了。”我们俩自然是羡慕不已,盯着他问了一番敦煌的种种,甚至连他衣服褶皱里带回的鸣沙山的沙子也引起我们的无限憧憬。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头在书包里一阵乱找,得意地举起个小玻璃瓶来叫我们看,我们凑头过去一瞧,瓶子里居然有只小小的活物,他说,那是敦煌的蜥蜴,我俩啧啧称奇。他又在书包里乱找了一阵,扔给我们一人一个颜色艳丽的牛骨手链。我在和老友的欢聚中,暂时忘记了感情的琐事。
下车的时候,我邀老大和四哥明天来我家吃饭,叫老大把女朋友也带上。呼吸着D城熟悉的小城气息,我的心情一下子欢娱起来。
第二天,爸爸照例是不在家的,妈妈做了一桌子菜,还从爸爸的酒柜里拿了一瓶五粮液来招待我的老同学。吃完饭,我们又是放卡拉OK碟唱歌,又是玩跳舞毯,四个人吵吵嚷嚷,竟弄得家里好象在开个十几个人的派对似的。妈妈收拾完碗筷也来看我们玩,心痒痒的时候也脱了鞋子跑到跳舞毯上跳一场,同我们一起笑得要命。
过了午夜他们才走。我在忽然安静下来的家里呆坐着,迷茫地跟妈妈说:“好烦啊,我不想长大。”
妈妈说:“离开校园,走进社会,工作,结婚,生育,这些现实的东西,你开始要不得不面对了,所以你害怕,抗拒。”
我点头,然后说:“要是大家都不结婚多好,永远在一起玩。”
妈妈笑了,说:“傻话!”
回到学校,开始专心致志写毕业论文。为了写什么题目我大费脑筋,仔细一想,似乎这四年来没有对任何课题有过什么深入的研究,仅仅是学会了这门语言而已,论文谈何而来。我特地买来写论文用的格子稿纸被我扔在桌子上,一晃又过去几天,尚且没有头绪。
有天音音兴致勃勃地跑回来,冲我神秘一笑,伸手递给我一张CD碟,我一看,惊喜地大叫起来。是高晓松的那盘《青春无悔》!大一在浦园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全都买了这张盒带,喜欢得不得了,那些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或者繁星漫天的夜晚,我们曾在阳台上一遍一遍地吟唱那些歌儿,歌词全能倒背如流;后来,我不小心搞丢了我那盘,满大街地找也没有找到哪里有卖的,只好垂涎她们的,有时求她们借我听一听。没想到,快毕业的时候,音音替我找到了它,虽然是盘别人的旧CD,在我眼里却特别珍贵。
晚上,我独自在宿舍里看书,一边听那盘《青春无悔》,每一首歌都那么熟悉,往日的气息扑面而来,忽然一阵莫名的心酸,我哭了。这是我第一次为毕业而流泪。
十八岁那年,初谙人事的我们,不懂爱滋味的我们,天真无邪地齐声唱那首《模范情书》,好象“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那副景象至今历历在目;等到真的爱过以后,懂得以后,歌还可以一遍遍重新唱起来,少年心情却永远不会再来。
我是你闲坐窗前的那棵橡树,
我是你初次流泪时手边的书,
我是你春夜注视的那段蜡烛,
我是你秋天穿上的楚楚衣服。
我要你打开你挂在夏日的窗,
我要你牵我的手在午后徜徉,
我要你注视我注视你的目光,
默默地告诉我初恋的忧伤。
这城市已摊开她孤独的地图,
我怎么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
我象每个恋爱的孩子一样,
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长, 
然后默默地告诉我初恋的忧伤。
我们似乎同时开始感染到留恋的气氛,不再喜欢在外面流连,有时间就爱呆在宿舍里,哪怕仅仅是聊天也能打发一整天或一整个晚上。这样的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在寂静的黑夜里,海阔天空说个没完。我们谈论本院恶心男生的糗事,我们回忆发生在浦园的小故事,我们打赌将来最先结婚的是谁,我们讨论写论文和找工作的事,我们甚至开始涉及一些敏感的话题。
有一次,我们说起本院某个女生,小敏神秘兮兮的说:“她肯定吃多了避孕药,脸色异常。”我们听了齐声发出惊呼,然后狐疑地问小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连忙解释:“是我妈碰见她的时候跟我说的。”后来我们再在路上看见那个女生,都忍不住一再观察她,觉得她好象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似的。
又有一次,本院另一个女孩子,不知怎的当我知心朋友似的,饶有趣味地跟我说:“阿妙,我告诉你,老男人比我们身边的小男生有意思多了呢,他们成熟又有钱,还最懂得体贴女孩子。下次我带你认识几个朋友吧。”我吓得落荒而逃,从此路上遇见她都要避得远远的。回去说给她们听,她们一个个皱紧眉毛犯恶心。在当时二十岁刚刚出头的我们看来,“老男人”的概念就是脑满肥肠、庸俗无聊,全是浊物,简直是搭我们一座城堡都不愿意要他们的;而今待到我们自己成了老女人的时候,蓦然发现,身边除了老男人还是老男人了,好象也不是那么不堪;倒不是我们变了,我们没变,而今要我们跟个老头子而不是个老男人,搭一座城堡也还是不愿意的。
那个喜欢老男人的女孩子总是一副成熟女人打扮,背着名牌皮包,戴着金银首饰,叫我们看得目瞪口呆。后来临毕业的一次全院大会上,我们正昏昏欲睡,忽然听见年轻的辅导员情绪激动地在上面大吼大叫:“个别女孩子,要自重啊,别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别人都不知道,我们都清楚得很呐。不要给我们学校的牌子抹黑啊!”我们这才相信有些猜疑是确有其事的。怨不得我们的辅导员那么激动,“外院是个大染缸”的丑名,他已顶了太久了。
在这个色彩斑斓的大染缸里,我们简直懵懂无知得象小蝌蚪一样。无知可耻,我们不想无知,于是晚上卧谈会渐渐开始有了些敏感话题,是我们既有些忌讳却偏偏不是不感兴趣的。有家公司来女生宿舍派送卫生棉条,我们一个都不敢用,全送给隔壁的体育生,晚上便热烈探讨用棉条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很不舒服。还有关于男人与女人、关于性、关于避孕药、关于堕胎、关于生育,大家七拼八凑,全是道听途说的理论知识,有电影里看到的,有男朋友们告诉的,有自己揣摩出来的,说到最后还是一头雾水。最好笑的是,宿舍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子竟然是我们中间的理论专家,谈起什么都言之凿凿,由不得我们不信她,而她是我们中唯一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她的知识全从午夜广播里面得来。我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的传统家庭教育使我视“性”为洪水猛兽,和阿蓝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他长期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我始终不肯越雷池半步;后来他移情之后,我有个强烈的念头:他的新女友一定是愿意顺应他在这方面的要求的。这个领悟并没有给我带来新鲜的动力,对小萌,我仍坚持,幸而小萌尊重我的原则,虽然他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说起听广播这回事,倒是我们大学时代必不可缺的一个部分,人手一只收音机,央父母买的时候打着收听国外电台锻炼外语的旗号,事实上全是用来收听本地各种娱乐电台。中午吃饭的时候听的是DJ在里面嘻嘻哈哈讲些明星八卦新闻,间或播放些最新的流行歌曲;浦园时代每天中午听的都是同一个男DJ,他总爱以阳光男孩的形象出现,油嘴滑舌的腔调,女人般地爱抒情,极尽肉麻之能事,我们每天中午边听边骂,却边骂还是要边听,因为他选的歌倒还都是不错的。那个时候,他很红,后来搬到本部,我们中午都不太听到他的声音了,渐渐忘了这个人,直到有天下午偶尔听见他在做另一档节目,声音和风格依然故我,我们顿时群情激动,齐齐开骂,在那骂声和笑声中,浦园的生活仿佛忽然回来了。
而夜晚听的多是女DJ,在那头用轻柔的声音读些听众来信,有诉苦的,有向某人表白忠心的,有讲自己经历的,无奇不有,当然也是配着音乐的,倒很有煽情的气氛;到了深夜,那声音更是要变成梦呓般的,很催眠。每每听见那些写信的人表达自己如何如何苦恼和沮丧,我们都是要不以为然的,觉得天大地大生活广阔得很,有什么可烦恼的,因此将他们归为无病呻吟;及至毕业后踏进社会,遇到种种以前想都未曾想过的事情,烦恼越来越多,有时似乎万般痛苦无处倾诉,忽而就明白了当年那些写信人的心境来。生命之苦,需要释放的出口。
那时八点到九点有个叫“夜色温柔”的节目,我们最喜欢听的,内容仍是上述的类型,胜在那女DJ声音温和自然,选的稿子又大多引人入胜,配的歌也往往很不错。有好几次,她念的信稿中有些丧子之痛、恋人永别的凄惨故事,我竟听至潸然泪下,若宿舍里没旁人,便干脆大声抽泣一通;待到小敏上完自习回来,眼睛也是红红的,说是在教室里戴着耳机听节目,忍不住忍声流泪。我们相视一笑,有种心心相印的感觉。
几年后那个DJ忽然销声匿迹,这档节目还在,换了几任主持人,都不讨我们喜欢,也不知是水平真不如原任,还是我们不知不觉中在念着旧,总之后来便不大听这个节目了。
进入六月,天气疯狂地热起来,学校里的女生全换上了五色缤纷的夏装。学生时代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少得可以看得见底了,我有点张皇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遮挽我的时间。生活中只剩下三件事:写论文,准备时装秀,参加各种聚餐。
我决定放弃写一篇意义深远的论文的奢望,选一个通俗易懂自己又感兴趣的题目。看了一些参考资料后,我定下来写《从和服看日本人的自然观和美意识》,我的指导老师原先生听我念了题目和大纲后,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了一句:“你的论文会很有趣。”我觉得这句话深不可测,完全判断不出他的态度是赞许还是不屑。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这时离叫论文的日子只有两个星期了,我不再作他想,一心一意钻研起来。
当时可以担任毕业论文指导老师的人有四个,学生可根据自己写作的方向自由选择指导老师。老福田当然是所有人都想选择的,跟着他写论文肯定有吃有喝又宽松无拘束,不过他的方向是经济,不是所有人都写得来的,比如我就望而却步了,不相信自己能在经济方面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见地。小敏则很勇敢地选择了“关于日本企业”方面的论题,很令我们羡慕地跟了老福田。
另一名外教原先生是指导所有关于文化方面的论题,我和阿潘都选择了他。阿潘写的是“关于南京人对于日本人的看法”,她做了一大套关于对日本人看法的问卷,到处叫人填写,我们每个人当然都被要求填了一份,好供她从中发掘出什么论点来写到文章里去。原先生是个不算严厉也绝对算不上和蔼的人,尤其到了最后写论文的时候,很是一丝不苟,叫我们不敢怠慢,每次到他的外教公寓去汇报论文,几人围坐桌边,气氛颇为严肃,幸而有阿潘做伴,方觉有点趣味。
女教师叶先生治学严谨,被我们公认是有真才实学的老师,教授内容是语言学方面,写关于日语词汇语法方面论题的人跟着她。
再有一个就是葛老师了。我完全不记得他是负责知道哪个方面的论文了,只知道大凡女生都不愿意选择他作指导老师。阿潘她们取消我说:“你就选他吧,反正他又不是没有热心指导过你的论文!”我一听这话便要急得跳起来的。这话说的是有一次葛老师布置的小论文作业,交了稿后,他竟特别点名叫我到他家去修改我的论文。我知道这个消息,连忙去问她们有没有也被点到,她们全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只有我有这个荣幸。没办法,硬着头皮去了,到他家一看,只他一个人在家,他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他家还有处房子,所以他跟他老婆一人住一处,我听了更加忐忑不安,连他倒来的水都没敢喝,后来他又张罗来香蕉,我实在客气不过才勉强吃了一个,回来还自作聪明,说:“水是不敢喝的,好歹香蕉是自己剥皮,不会有问题。”不料她们全比我还聪明,叫起来:“谁说的!你没见报纸上,水果里面也可以注射药剂的啊。”我感到不可思议,阻止她们:“行了行了,人家好歹也是个堂堂教授呢,被你们想成什么样儿了。”她们“嘁”的一声,不以为然。
两千年春夏学生时装秀眼看着一天天逼近了,我也开始越来越多地泡在队里,训练、排演、顺便大家聊天吃饭打发时间。有时说起毕业论文的事,晓有些发急地说:“我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呢,整天忙时装秀的事情,哪有心思去考虑论文。”我们劝慰道:“你怕什么,能通过就好了。”她听了立刻释怀:“对啊,我也这么想,能通过就好了。”
那时,已经听说晓去应聘了她男朋友所在的公司的秘书职位,跟她所学的大气专业风马牛不相及,论文之类,纯属应付。
有时我们一帮人在团委小楼门口讨论事情,又说又笑十分热闹,忽然看见小萌下课骑车回来,我心中一动:好象好久没有想起这个人来了。我感到心虚似的愧疚,连忙张了笑脸迎过去,招呼他来,他摇头不过来,表示先回去了,他们都知道他是我男朋友,也热情地喊他来一起聊天,他不好再推辞,慢慢骑到我们面前。晓是一向开玩笑地称他为“阿妙的小男朋友”,背后喊,当面也喊,我听了便拿眼去看小萌,果然,他的脸色略微一变,挤出勉强的笑容。我在心里哀叹:完了完了。
等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悦地说:“你们整天搞这些活动,浪费时间,别忘了你的毕业论文还没写好呢,还有快要上班了,该做好思想准备。”
我听了很不高兴,辩驳道:“怎么是浪费时间?我觉得很有意义很有乐趣呢。”
他立刻接口道:“是啊是啊,你就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事。”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瞪他道:“抛头露面?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大男子主义到这个地步。”
他马上就急了:“谁小小年纪了?谁是你小男朋友?”
我再无话可说,苦笑。
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接近了决裂的边缘,一说话就要吵起来。他爱冷嘲热讽,我也变得越来越不象个善类了,脾气也大起来,好象潜意识里不愿意再容忍他,甚至有的时候还故意挑衅似的。有一次又吵起来,正好路过便利店,他倒是想要缓解气氛的意思,跑进去买了一大块德芙巧克力来讨好我,偏我还没消下气,将巧克力接过来往地上一扔,吼道:“这么热的天,谁有胃口吃这个甜腻腻的?”他愣在那里。
啊,天知道,我和小萌之间的种种,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直到今天想起来,我还是感到刻骨铭心的痛悔,恨不得时光倒流,我们能重新回到四年前那个初夏,回到校园的那个便利店门口,回到他把巧克力递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我定当微笑地接过来,说声“谢谢”,即使天气很热,即使我不想吃这甜腻腻的东西,即使我们刚刚吵过架。可在当时,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举动是怎样地伤害了他,怎样地伤害了我们的感情。
年少时候,我们都不懂得怎么去爱别人,我们都任性、放肆、倔强、自以为是,最终把一份感情挥霍殆尽。其实,感情不是个没底的聚宝盆,感情是最经不起挥霍的,耗一点少一点,到最后,忽然发现,回不到过去了。这时候我们还要委屈地哭泣:我们不想变成这样的,我们明明是爱的啊,谁偷走了我们的感情?
事实上,没有任何人来偷走我们的感情,是我们自己,没有小心看护,无意中丢失了它……
我的论文只花了一个多星期就出炉了,果然象原先生预言的那样,是一篇饶有趣味的文章,不深奥,但是颇有新意,我自己写得轻松,想必看的人也不累。我得了八十几分,不算特别出众的分数,但也说得过去了,我对这个分数很满意,因为如果得了九十分以上,就要参加答辩,而我并不愿意多出这么一件事来烦扰自己;况且,我的论文没有花费自己太多精力,得个中等偏上的分数,也已很衬我的付出了。
论文结束,大功告成,我们的大学生活基本上到此就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就完全属于吃喝玩乐了。
小敏终于选择了家乡的一家日资企业,准备回去同屿长相厮守。其实,我们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我们了解,小敏是个感情至上的女孩子,为了爱,她可以牺牲一切。我们不再劝她留南京,她度过了太多两地相思的艰难日子,该和心爱的人团聚了,我们祝福她,只愿她这个选择没有错。
而我哥,终于没有去遥远的南方工作,定了去苏州当公务员。我为此高兴了好几天。
没有功课,大家却好象个个都无事忙,周末下午老福田的网球之约也少有人去赴了。有时我从宿舍后面的网球场走过,看到他,穿着白色网球服,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看着打球的学生,即使只有寥寥几个人在打。我的鼻子一酸,觉得我们不知不觉地将老福田遗弃了似的。我忍不住走到球场边,隔着铁丝网冲他打招呼,他高兴地对我挥手,眉开眼笑的,花白的头发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很温暖的感觉。
我们一致认为,老福田是我们最舍不得的老师。回想起来,与他相处的日子,有太多太多开心的回忆。
记不得去老福田的外教宿舍里蹭过多少顿饭了。好象每个周末老福田的宿舍里都会有小小的聚会,他教的两个年级的学生轮流参加他那快乐的PARTY,每次去四、五个人。大家都对老福田家的PARTY充满期待。他请了个阿姨给他烧饭,她烧的菜味道很好,尤其是她包的饺子,很地道。每次去,都会看到老福田操着滑稽的中文,跟她互相比画着交谈,居然谈得很热闹,好笑极了。有时我们说好了自己过去烧,阿姨就只帮我们把米饭烧好,我们带了材料过去,一人烧一、两个菜。我只记得我烧过一道酸辣汤,里面有肉丁、豆腐、香菇、笋,又酸又辣,老福田连连说好吃。当然别人烧的也得到了他的好评。其实他对我们这些厨师最大的赞美就是吃很多,永远胃口很好的样子。我们还会喝一点红酒,或者啤酒。
吃完饭我们合作着收拾干净,老福田就开始象变戏法似地从冰箱里拿出水果、巧克力、蛋糕、冰激凌。不是其中的一样或两样,而是全部。真的,每次他会为我们准备所有以上这些诱人的食物,令我们后悔莫及,直喊晚饭应该少吃一些的。不过不要紧,我们照样吃得下。印象最深的是他买的蛋糕,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云中”蛋糕店,老福田说那是个德国人开的店,蛋糕味道很正宗。每次他都会从学校走路过去,精心挑选几种不同口味的蛋糕,放在冰箱里,等着看我们惊喜的样子。我们便对着芝士味的、巧克力味的、水果味的等犯起愁来,老福田洞察一切,建议我们可以每种都切开来分享,这样每个人都可以吃到所有味道的蛋糕了。我们欢呼,推选他来为我们切,他便真的拿了餐刀,作出很公正的样子,精心地切了给我们吃。
这时候我们会闲聊,或者一起看张碟。《午夜凶铃》就是在他那里看的。看完我们告辞,到了楼下,突发奇想,往老福田的房间打了个电话,想吓他一吓。结果他接了电话,我们拼命忍住笑不发声音,猜他惊恐的样子,忽然他在电话那头发出奇怪的“鬼叫”,倒把我们吓得一起惊呼,他都笑坏了。
跟老福田混得熟了,有时我们就恃宠而骄,春天天气好的下午,我们全班跑出去坐在草地上晒太阳,派了班长在教室里等老福田,告诉他我们决定今天在阳光下上课。他居然很兴奋,眉开眼笑地跟着班长来北大楼前的草坪上找我们,连讲义都扔在地上了,带了我们唱唱跳跳做游戏。记得他教我们围成圈子跳“盂兰盆舞”,他孜孜不倦地唱着日本民间歌谣为我们伴奏,带着我们跳了一遍又一遍,花白的头发在太阳底下一闪一闪发着苍白的光。那时我突然感到,他也许有点想念他的祖国了。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忘记老福田是个日本老头,真的,我们私下里一致认为,他完全不象日本人,他是个很国际的老头。
这个老头,他会从头到尾演唱《对面的老太看过来》。“对面的老太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不要对我不理不睬......”据说是他和班上一个跟他关系很好的男生偷偷合创的,第一次在全班人面前献演的时候,我们先是惊愕,然后狂笑,笑疯了。
当老福田还是个商人的时候,他曾长驻过芝加哥、韩国、香港等地,提起那些地方,他便总爱开玩笑地说,他在这些地方都有女朋友,现在还有。有时他去上海见他相识的日本老师,他也骗我们说,他去上海见他的女朋友。看着这个胖乎乎的老头子完全象个风流快活的小伙子,我们全都衷心地欢笑起来。
老福田的“女朋友”神秘莫测,然而我们的恋情全都被他看在眼里,他总是掌握着我们所有人最新的恋爱进展,有时是我们自己跟他报告的,有时我们不说,他也自有办法知道。他从不多说什么,总是慈爱地看着年轻气盛的我们,好象家里的祖父一样,希冀着我们都有幸福的归宿。记得冬天的一个傍晚,我和小萌一边走一边扯着嗓门吵架吵得天翻地覆,突然看见老福田,穿着绒衣,戴着毛线帽子,在外教楼前的花坛边练气功。我忽然噤声,并且禁止男友再吵,我们安详地从老福田面前走过,冲他打招呼。他眯着眼睛笑,如夕阳那么温暖的笑容。我几乎要落泪。
现在,我们已没有课了,老福田跟大三的学生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每每看见他同他们高高兴兴地从教室里出来,或者带着他们去打网球,我们都会产生一种很强烈的嫉妒感,好象被人抢走了自己祖父的关爱一般。可是,离别总是要来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很多事,没有意识到是最后一次,却的确是最后一次做了。最后一次到老福田那里蹭饭,最后一次坐在教室里,最后一次去图书馆还书,最后一次到大俱跳舞。空气中充满了怀旧的气息,连女生宿舍楼下那个公用电话亭的老太都令我们留恋起来,宿舍还没装电话的时候,我们去她那里打过很多次电话,后来不用出去打电话了,她生意冷清下来,却开发出新业务,帮学生煮方便面。宿舍里是不能自己用电器烧东西的,谁要是哪天没胃口,偏就想吃老太煮的方便面,比用热水瓶里半热不热的水泡出来的好吃多了,你可以自己带面去,也可以直接从她那里买,可以不要太烂也可以叫她煮烂一点,可以加鸡蛋、青菜、火腿肠,鸡蛋可以要整的也可以叫她打散,全凭自己喜好;热气腾腾地一大碗端回宿舍慢慢享用,冬天的时候吃起来尤其舒服,简直美味。
松岛部长那里的打工也停掉了。一次从日本回来,他给我带了条施华洛世奇的黄水晶项链,好漂亮,我一见倾心,况且他也给阿潘带了礼物的,我便没在意,客气一下就收下了,连声道谢,没想到,他要的不仅仅是道谢这么简单。他渐渐对我倾诉独居他乡的孤独来,我开始只当他真的拿我朋友一般谈心,还劝慰了他几句,不料后来,他见我傻乎乎地不接他的招,终于挑明了说,问我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去上海玩几天。说着话,便走过来按住我的肩膀。我顿时脑子嗡地一声,心砰砰乱跳,几秒钟后急中生智,说:“容我回去考虑一下。”说完便哗地站起来,尚且故作镇定地同他打了招呼,说:“下次见面再谈。”并且还给了他一个微笑,生怕把他惹恼了我脱不了身。他中了我的计,高高兴兴放我走,等我下次再来。我走出那个精美的小楼,心里暗暗道:“没有下次了,撒由那拉!”
回去讲给阿潘听,她又惊讶又愤怒,同我一起把松岛臭骂了一顿,然后决定防患于未然,也不去给他上课了。
姨妈终于将她那套小屋的钥匙交到我手上,妈妈特地赶过来,准备帮我把那小屋稍微收拾一下。我和妈妈第一次去看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失望,好破好小的屋子,那栋楼大约有二十多年历史了,一道岌岌可危似的铁门加上一扇木门,木门的上半部分是全透明的玻璃,从外面的走廊走过,屋内景况一览无余。我同妈妈面面相觑。走进去看,一个小小厨房,小小厕所,带阳台的大房间,和一个储物间般狭小的小房间。地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墙则面目可疑,看不出本来颜色。
妈妈忽然对我一笑,乐观地说:“交给我吧!”
接下来,妈妈在姨妈家住了两个星期,天天往那个小屋跑,也不知忙些什么。我不大有兴趣跟去看,况且,时装秀的事情已叫我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其它了。
时装秀已进入倒计时,队里上上下下全紧张起来,训练基本已结束,分成小组进行表演队形排练。这次,我被编到两个品牌里出场,一个是“淑女屋”,另一个是“时尚芭莎”,人员的出场分配依然是晓的安排,我完全没有异议;不过,晓也仅仅做了这么多而已,这一次,阿娇开始明显有了掌门人接班者的趋势,很多事情已无须晓的过问,阿娇总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临近演出,传出消息说有可能要我担当主持人,我听了又惊又喜,却有点不敢相信,毕竟,礼仪队里人才济济美女如云,怎么可能又轮到我一次。我竭力对传闻作出麻木的态度,生怕别人看出我内心的期盼和兴奋。很快传闻就得到了证实,团委的负责老师郑重其事地把我喊过去,布置了这个任务给我,末了很严肃地说:“阿妙,一定要把这次节目做好,这是我们的首次尝试,要成功。”我点头。我也想到过,我是不是该谦虚和矜持一下,稍微表达一下“不能胜任”之类的意思,可是我完全没有打算这么做,我为什么要谦虚,我相信自己已经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我为什么要矜持,我就是想出这个风头!
队友纷纷向我表示祝贺,尤其是男队员,平时已经熟悉,都故意半开玩笑地来奉承我,小章看见我也乐呵呵地叫我加油,不过这阵子倒很少看见他,他和阿娇一样成了队里的骨干,总要出去跑,拉赞助谈合作什么的,排练的时候也不是跟我一组,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很少说得上话。队里另有一个叫鲲的男孩子,平时见面很爱与我多说两句话,言谈举止中颇有种特别大度成熟的风度,因此我也开始在那一众男孩子中特别地注意起他来。
离演出还有一个星期。团委通知,正式定下来我们的时装秀将在同一天表演两场,下午场由我一个人主持,夜晚场由我和江苏电视台的陈怡一起主持。鲲同情地对我说:“阿妙,你会不会累瘫掉,一天两场,又要走秀又要主持,还要跟陈怡较劲。”我笑道:“我哪里能跟她较劲,不过是她的陪衬罢了。”他认真地说:“那可不一定,你不比她差,有信心一点!”
离演出还有五天,我们在校园里摆开桌子公开售票,我们在大树之间悬起写有“外树形象,内塑素质”的标语横幅,学校海报栏也贴满了关于时装秀的色彩绚丽的宣传海报。我们的票印得很精美,粉红色的三折纸,封面上印着抽象的时装美人,里面则印着全体演出人员和提供服装的品牌。那天太阳很烈,我戴着顶草帽,同他们一起坐在那里边聊天边卖票。小萌骑车路过,跟我打招呼,阿娇她们就在旁边怪叫着起哄。鲲低声问我:“那是你的男朋友?”我点头。
离演出还有三天,各个组的负责人都被派出去挑衣服。鲲陪我来到“时尚芭莎”,那家店的衣服都很有特色,件件令我爱不释手,一时间挑花了眼。我先挑中一套鲜红色绸缎中式礼服,上身是紧身小衣服,下面是裙式长裤,准备作为主持人的服装。
忽然鲲从衣架上挑出一件裙子,拎在手上给我看,问:“这件怎么样?应该会很适合你。”那是件暗红色小礼服,以黑色细带系在脖子上,坦肩,后面裸露出一大半的脊背,胸前有精致的黑色绣花,下摆及膝。我进试衣间换了出来,鲲眼睛一亮,吹了声口哨,微笑地说:“美丽极了。你就穿这件主持吧。”我照照镜子,真的是件绝妙的裙子。再次进试衣间换回自己衣服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下这条小礼服的价格牌,啊,450块,好贵!我立刻打消了买下它的念头,虽然喜欢得紧。
演出的前一天。下午是彩排,这次演出是在新落成的一栋活动楼里,现代化的表演大厅里为这次时装秀特地搭出了T型台,十分象模象样。彩排开始前,大家在后台的休息室换衣服,唧唧喳喳地聊着天。我一个人在贵宾室里背台词,贵宾室有几张硕大的皮沙发,我挑了其中一张躺上去,舒服极了,我几乎快在上面睡着了,台词的事完全扔在一边不去管它,盯着天花板发呆。忽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我以为会是鲲,却是另一个男队员,和我同一级的一个体育生,长得高头大马,平时与我并没有多大的交情。我以为他进来找东西,便没有理会,继续发呆,不料他却关上门,径直走到我面前,坐在沙发扶手上,微笑着看着我。我茫然地问:“怎么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阿妙,你很可爱。如果不是因为要毕业了,我想我会追你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手足无措,仔细咂摸了一下,忽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我轻松地对他回以一笑,说:“谢谢你。是的,想想看,我们要毕业了。”
刹那间,我们之间象是得到了某种共鸣似的,一起陷入了沉默,很温馨的沉默。我想,毕业令很多事情变得有点疯狂而离奇。窗外的光线从厚厚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在天花板上投射出一道阴影,那影子一点一点地游走,仿佛代表着“光阴”。那个男孩子一直默默坐在我旁边,同我一起观察天花板上的阴影。我的脑子有点混乱,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在哪里,这是什么年代,我在这里干吗,我身边的人是谁。我的意识中只剩下一个词语:“毕业”。
晚上我们说要早点收工回去休息,各小组就把队形都走了几遍,组与组之间也合串了一回,便散了。我独自走回宿舍,在路上居然碰见了戴。他堵在我面前,得意地笑着看我,说:“阿妙,我们还真是有缘呢,我正好过来南京出差,这么巧就看见了学校到处贴着时装秀的海报,上面写了你的尊姓大名,主持人小姐!”
我忙不迭地四处环顾,生怕正好被小萌撞见就说不清了。然后才冷淡地应付道:“哦,是吗?”
他仍兴致勃勃,说:“给我一张票吧,明天我来看你的演出。”
我知道即使我不给他票,他也能想别的法子,便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票递给他,道了再见便走了。来看就来看呗,还能把我吃了怎么的?
路过团委的时候,鲲正好从里面出来,叫住我,递给我一个小盒子,说:“带着这个,润喉糖,明天你的嗓子可不要吃不消。”我心里一暖。
终于到了正式演出的那天,是个好天气。
象以往的演出一样,因演出人员众多,为方便管理,我们所有人从早晨就开始被封闭在休息室里不准出去。从影楼请来的几位化装师开始为演员一个个上妆、做发型,我嫌早早将妆上在脸上不舒服,就赖着准备晚一点化妆,台词还完全没有背,连忙一个人躲起来临时抱佛脚。忽然想起来口袋里的润喉糖,就拿出来扔一颗进嘴里,又甜又凉的薄荷味道从口中直沁入心里。
台词刚刚有点熟悉,鲲来找我,说:“哎呀你居然躲在这里,我找你半天。”
我问:“什么事?”
他神秘地冲我一笑,说:“跟我来。”
我依言跟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演出大厅。啊!我呆住了。舞台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在放动漫《最终幻想》的主题曲,一个帅气的男孩正拥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偏偏起舞。鲲低声对我说:“看那个女主角的裙子。”我仔细一看,没有想到,这个卡通女孩身上的白裙子,与鲲为我挑选的那件暗红色裙子,款式一模一样。我惊讶地瞪大眼睛,鲲微笑地看着我。优美而动人的音乐响彻整个大厅。
下午场的演出就要正式开始了,后台还一片混乱,尚且没化好妆的,发型搞坏掉的,找不到一只高跟鞋的,还没吃完盒饭的。阿娇忙得团团转,气急败坏地站在休息室中间大叫大嚷,提醒大家演出就要开始了;她的脸因为急热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令她看上去充满了勃勃的生命力,象洋娃娃般可爱。晓则完全不问事了,穿戴整齐,独自娴静地呆在屋子的角落里,照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头发和妆容;我从她身后看着她,她扬起纤细的手腕抿头发的身姿,很美。
眼前的一切,好象忽然变成了一场默片,我失去了听觉,而视觉却意外地敏感起来似的,红男绿女,云鬓华服,姹紫嫣红,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混乱纷杂却引人入胜,每一张面容都那么年轻娇艳,每一个身段都那么婀娜多姿。这是个浑然忘忧的年代,这是个美伦美奂的所在,这是青春的集散地,这是太阳刚刚升起的地方。
忽然,无声的画面外面劈进来一个声嘶力竭的喊叫,是阿娇的声音:“阿妙,阿妙你在哪里,开场了!!”我一惊,回到现实中来,连忙站起来迎过去,口中应着:“来了来了。”
我站在候场处,深深吸口气。我看见对面的候场口,鲲站在那里,对着我微笑。
灯光骤然闪亮,热烈的音乐响起来,我身边的女孩子都欢腾起来,随着节奏在原地蹦蹦跳跳,好象走进了节日的酒吧;在对面候场的男队员们也作着鬼脸跳起舞来。我的情绪立刻被调动起来,一股澎湃的热情涌上我的喉咙,我对身边的女孩子们低声说:“我去啦。”她们又笑又跳地说:“去吧去吧。”当我踏着音乐在追灯下走到T台中间的时候,我的笑容甚至是抑制不住的,我站定,含笑看着满座的观众,忽然很想这样作我的开场白:“朋友们,我们的狂欢节开始啦!”
我的声音在偌大的大厅里回荡,我沐浴在无数道陌生的视线中,那一刻,我站在舞台上,忽然想起了四年前那个浦园的中秋之夜,我曾是舞台下新生群中的一员,暗淡无光,青涩无华,当时那种莫名的寂寞,和蠢蠢欲动的不甘寂寞,统统在四年后的今天涌上心头。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丑小鸭一直在努力成长,即使她还没有长成白天鹅,她也已经学会了,怎样去做一个自信而美丽的丑小鸭。
那场演出,每个人都很投入,也很快乐,真的,那是一场快乐的演出。我们在前台表演,在后台跳舞。演出结束,我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从后台沿着长长走廊跑出来,看见妈妈和环表姐在门外笑盈盈地看着我,赞许地说:“不错不错,你真出乎我们的意料。”
小萌也来看了我的演出,此刻他就站在妈妈和环表姐旁边,但他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带着忧郁的表情,手里却捧着一大束鲜艳夺目的红玫瑰。我欢呼着接过花,他这才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妈妈给我和环表姐拍了张合影,然后说:“你和小萌也拍一张吧。”我们俩都犹豫了一下,然后合作地站在一起。我对着镜头挤出微笑的时候,心里却在苦笑:天知道,我们俩好象已经说好分手了,不是吗?我努力地回忆着,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是在哪一次吵架之后?其实是在无数次吵架之后?
照片洗出来,我看到我和小萌合影的那张,我穿着演出服,化着浓妆,手里捧着红玫瑰,他穿着牛仔裤和浅黄色T恤,简直象一个歌星和她的歌迷在合影,我后悔地想:不该拍这张照片的;我脸上带着夸张的笑,而他却面无表情,巧的是,我们都没有看镜头,恰恰一个看向左,一个看向右,让我想起一个词:“貌合神离”;我们俩的身子都微微向对方倾斜过去,可是事实上在我们中间还是留下了一道窄窄的空隙。那个空隙,仿佛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戴来看了第二场演出,也带来一大捧鲜花。我没有力气给他太多的好脸色,接过花就扔在一边。我们这次演出卖出门票的收益是全部捐赠给失学儿童的,在开场时我就向大家说明了这个情况,演出结束后,戴又来找我,掏出几百块钱,神色凝重地说:“帮我一起捐给你们帮助的失学儿童吧。”我一点没有觉得感动,麻木地拒绝道:“我们不接受捐款。”
老福田也来看了夜晚场,班上几个同学陪他一起来的。演出结束后我在门厅那里见到他们,大热天的,老福田竟穿得西装革履,好似参加重要的酒会一般,手中还捧着一束缤纷的鲜花,一边说着夸奖和鼓励的话,一边将花送到我手中。我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可爱的老绅士。
一场如梦如幻的狂欢结束了,我们回到现实中来。漂亮衣服还回商店里。T型台拆掉了,海报撕掉了。毕业的等待离校,没毕业的准备考试,朝夕相处的队友暂时作鸟兽散,而对于我和晓这样的毕业生,也许就是永远的散伙了。
几天后,小章喊我去团委看那天演出的照片,我去了,见鲲也在那里,我心头一动,对他笑笑;我发现,这几天我并不是一点都没想到这个人的。那天看完照片,小章、鲲和我,三个人去了学校外面一个小餐馆里吃晚饭,我们喝了点酒,说了很多很多话,关于离别,关于未来,关于梦想。
小章说:“将来,我要建立一个社会,阿妙,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没有结婚,我便拖你进来我这个社会。”我笑言:“好!”
鲲说:“将来,我要建立一个王国,阿妙,即使那个时候你已经结婚,我也要拖你来我的王国。”我更笑:“好!”
我们三人举杯欢呼。友谊万岁!
从时装秀中走出来,忽然一下子无事可做了,日子简直不知如何打发,迷茫之间去看她们几个,阿潘和音音正忙得不可开交,桌子上摞着厚厚的考试资料,动辄往老福田的外交公寓跑,还时不时得去网吧上网跟她们申请的学校发邮件。有一次我好奇之下翻了翻音音桌上的书,全是什么“市场”啊、“消费者”啊,十分催眠,我看得直打哈欠,然后怪音音装模作样学这些劳什子干什么,她却大无畏地一笑,毅然地捧起这些书读起来,一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架势。
小敏呢,回家乡工作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每天最热中的事情是抱着电话跟屿煲电话粥,常常在我走进宿舍时,或者从床上探出头来时,总看见她象一尊画像般粘贴在门边挂着电话机的墙上,有时是靠着墙,有时是对着墙,有时仰着脖子,有时低着头,有时蹲在地上,有时拉过张板凳坐着;有时穿着准备出门的裙子,有时穿着睡衣,有时干脆是小内衣;脸上表情或喜、或怒、或嗔、或娇、或羞、或烦、或乏,不一而足。我无所事事时便以欣赏她打电话的情景为乐,后来简直想找来纸和笔给她画素描,若果我能画出来,肯定饶有趣味,画名当叫《女人与电话》系列。
这个时候,她们三个的感情生活都正当稳定,小金在本地工作,繁忙之余对阿潘百依百顺,去日本出差回来带很多礼物给她,有G-SHOCK的手表,还有皮卡丘玩具,她将皮卡丘放在她桌子上,我们一个个都眼红得不行,我们走过来走过去都要敲打它一下,有时把它的尾巴扭曲成奇怪的样子,有时把不要吃的糖塞在它爪子上,阿潘回来看见就要大嚷着骂我们,我们贼笑,都不承认是自己干的。
音音和新也是天天出双入对,跟联体婴儿似的。有一天我从姨妈家出来,在上海路上碰见他们一路走一路嬉闹,到面前才看见我,音音一见我就往新身后躲,我心下怀疑,硬是拖了她出来看,原来她刚拔了眉毛,可能拔得很痛,眉骨和眼皮上红红的一片,很滑稽。我忍不住当街笑得直不起腰来,她对我怒目而视,新在旁边好脾气地打圆场,安慰她说:“过两天就好了,好了你就可以臭美啦。”音音被他哄得意洋洋的,可还是痛得龇牙咧嘴。
跟他们说了再见后继续一个人走路,还没来得及把笑容收住,想着她红红的眼皮,仍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忽然有点失落,其实,我很怀念音音的那两条浓黑的粗眉毛,虽然而今细细弯弯的眉毛令她看上去更有女人味,可是,原来的浓眉才是真正的音音啊。然后我又连忙嘲笑自己,瞎伤怀什么,成长是件值得喜悦的事情才是,况且,我们四个,谁没有开始学着修眉毛呢!我又开始有了信心,大踏步地走在车水马龙的上海路上。不管眉毛怎么变,我们还是真正的我们。
从上海路折进通往学校偏门的那条小路,走过那家小裁缝店,我习惯性的往里面张望了一下,那个小男孩已经有好久没出现了。小裁缝的女人正好走出来,看见我,知道我在找她儿子,跟我说:“小鬼送去他奶奶家那里上幼儿园啦。”原来是这样,我“噢”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我犹豫地想:要不要告诉小萌这个消息呢?转而又想到:也许小萌已经在某次路过这里时打听过小男孩的消息了。那么,在这个路边的小裁缝店看来,我和小萌是多么奇怪的关系啊,曾经如胶似漆,携着手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走过多少次,而今却各自从这里匆匆而过,也许有时当我来到裁缝店门口时,他刚刚在这里驻足过,也许有时他拐进这个路口时,我刚刚走出这条小路,甚而也许那女人告诉我小男孩去上学的消息时,她刚刚才把同样的话向小萌讲了一遍。
不,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关系吧,爱情来了又走了,剩下被爱情捉弄过的两个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对熟悉的陌生人呢?很多很多吧。他们曾经彼此恩爱共进退,而今依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了解着同样的新闻,可是已经形同陌路,连朋友都不是。当我们谈了越来越多的恋爱,我们就已在这世界上为自己制造出了越来越多的“熟悉的陌生人”。此刻,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忽然感到脊背发凉:当有朝一日我的世界里充满了我所熟悉的陌生人的时候,而属于我的那一个,却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我不认识他,不知道他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这辈子他会不会真的出现。
我没有立刻把和小萌分手的事情告诉她们,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似的,仔细想想,也许是因为,她们肯定会问我“为什么”,而真实情况却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不能仅仅搪塞她们一句“不为什么”。
那个年纪里,我们还是充满正义感的,对爱情的结束一定要刨根问底推敲出个所以然来,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今时今日却完全不同了,比如阿潘通知我们,她同现任男友分手了,我们的对话会如下进行:
“我跟他分手了。”
“是吗?太好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们本来就不喜欢他。”
你看,反过来了,分手的那个不需要回答那么多“为什么”,却问别人“为什么”。
那边厢,妈妈宣布已经把我的小窝收拾好了。一个下午,她带我过去看。打开门的那刹那,我就惊喜地欢呼起来。地上铺了蓝色调的大花塑料地毯,墙刷得雪白,厨房和洗手间全都贴了洁白的瓷砖,小房间里临窗放了书桌,大房间里有小床、衣橱、书橱和沙发,窗户上挂着绿色的花窗帘,沙发套也是绿色花纹的。好一个温馨的小窝!
这就是我独居生涯的第一个住所,属于我一个人的第一个家。这个时候,我还一无所有,妈妈出钱请人来刷墙贴瓷砖,家具是环表姐房间里淘汰掉的一整套,小彩电是家里淘汰的,还有沙发和单门冰箱是姨妈家捐赠的,双缸洗衣机是大舅舅十几年前去日本时带回的,居然还能用,他们家不要了,捐给我。我的小窝简直象个古董陈列馆,即便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毕竟,我有了一个空间,我可以把一直塞在宿舍柜子里的石膏小天使摆在桌子上,我可以把堆在宿舍床头的一大堆书籍整齐地排在书橱里,我可以把宿舍床下行李箱里的衣服挂在衣橱里,我可以买鲜花回来插在花瓶里,我可以在任何想喝热水的时候就烧开水喝,我也可以自己煮方便面和煎鸡蛋吃。这是个大大的进步,不是吗?
我发现这个地方原来很可爱。阳台外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盛夏的一树碧绿梧桐叶热情地伸到我的阳台里来,打开门窗,屋子里也被映得绿荫荫的。楼下的院子里有一棵老石榴树,还有一棵老枇杷树,也许不久我就可以吃到免费的石榴和枇杷呢。
我象老鼠搬家一般从宿舍里一点一点把东西搬到我的新居,小敏她们看见我的桌子和书架慢慢空起来,感叹道:“开始有曲终人散的感觉了。”我心里一酸,连忙嚷着掩饰我的伤感:“散什么散,咱们什么时候都不会散的。哪天来我那里玩吧,认认地方,以后随时欢迎叨扰。”
生活仿佛只剩下“告别”这一个主题了。几乎每天都有聚餐,什么圈子都有理由在一起吃一顿,礼仪队的毕业生们要聚,我们宿舍跟我哥宿舍要聚,我们自己班要聚,即使哪天没有任何聚餐,我们宿舍也一定自己去馆子里吃一顿,去的路上就进超市里买几瓶啤酒,女孩子们堂而皇之地抱着酒瓶子在学校里走,碰见别的系的熟人,也是三五成群地往外走,多半手上也是拿着酒的,大家互相会心一笑。毕业是我们放纵的最好理由!
我们夜夜无酒不欢,有时在馆子里喝,有时在宿舍里喝,有时是坐在北大楼前的草坪上喝,边喝边聊着很多尘封的往事,或者便齐声唱起来,唱音音曾经喜爱的阿哲,《爱如潮水》,《有一点动心》,《过火》,我们曾经很不喜欢这个有着女人嗓音的歌手,可是此时此刻,他忽然代表了我们的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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