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现代小说男主姓江女主姓风还要个双胞胎姐姐,应该属于校园类的。

[转载]兄弟(很感人的同志小说)&摘自腾讯网
[(第1章 (一))]
作者:静静行走
兄弟分别时,铭心哭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人来人往的车站广场上,哭得很伤心。哥哥铭远突然见到他的眼泪,有些措手不及,路人的注视又让他慌乱、懊恼。他低喝道:你犯啥子病了,光天白日站这儿哭,不丢人啊?
铭远,你上大学了,我却要在家里刨泥巴……早知道上大学这么好,当初我就不让你了……铭心打着哭腔说。
铭远已大概猜到兄弟哭的原由,却仍旧想不出如何安慰他,只好搂住他的肩膀,轻声道:唉,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哭又有啥用呢?当初也没人逼你,你还说过自己不会失悔的。
铭心仍旧抽泣着说:可是我现在失悔了。一想起以后的日子,我就感到害怕。你怕啥子嘛?往后你就是城里人了,而我这辈子只能做个农民。我怕我们再见到时,都没啥子话好讲了。傻小子,你都在胡思乱想些啥啊。铭远安慰着兄弟,自己心中却也感到不安,感到茫然,难道真如铭心所说,下次见面,两人都没话好讲了吗?难道3年前的选择,竟已注定了兄弟俩以后的日子将越走越远?
3年前,兄弟俩初中刚毕业。铭远考上了县城一中,铭心只考上了一所职业中学。暑假里的一天,父亲把两人召集到一块。叹着气说家里实在太穷了,供不起两个人上学,你们自己合计合计吧,看谁回来帮家里干活。
兄弟俩都知道父亲的意思是要让哥哥继续读书,弟弟回家种地。铭远爱读书,学习成绩打小就比铭心好得多,继续读下去,也许真象父亲所说的,能让祖坟山放点光。而铭心贪玩,屁股坐不住,不象是块读书的料。哥俩一块长大,脾性却象家门外那两条交汇的山溪,虽是水乳交融,却一动一静,意趣迥然。哥哥是书中自有黄金屋,而弟弟整天只爱跟村里一帮小子疯跑,上山逮鸟,下河摸鱼,春夏秋冬总能给他找到好玩的事来做,快乐得就象河里的小鱼,林子里的小鸟。爹妈大字不识几个,对兄弟俩读书管得不紧,事实上也不晓得该咋管,于是任由两个孩子象山林里的野藤,向着它自己的方向舒展。直到这一次,因为家庭的困窘,才不得已把一个难为人的选择,摆到了哥俩面前。
父亲说哥俩要回来一个,铭心就知道要回来的只能是自己了,他本来可以当场答应父亲,自己回家来种地,让哥哥继续读书。但是他没这么做,一整天,他都在等,等铭远的一句话。然而,一整天,铭远都沉默着。
夜里,两人脱衣上了床,铭远还是没说话。铭心终究憋不住了,翻身抱住铭远,问:哥,爸说的事,你想得咋样了?铭远没有动,反问道:你呢,你是咋想的?铭心有点生气,一把推开铭远:我晓得你想读书,我也晓得你们大家的意思。谁让我不是亲生的,谁让我学习不好,让我回家种地就种地吧,我也不打算跟你抢,只想听你说句好听的话,可你啥也不说……话没说完,已打起了哭腔。铭远凑过来,紧紧抱住他,说道:傻瓜,你胡扯些啥啊。我没主动跟你说这事,是不晓得咋跟你说才好。爹的意思我也明白,可我自己去读书,让你回家种地,太委屈你了。我们虽说不是亲生的,可那些亲生的兄弟,哪有我们感情好?哥对你咋样,你还不晓得么?铭远嚷道:不晓得,就是不晓得!你不说,我哪晓得你肚子里有几根蛔虫?铭远哼了一声:好,我就让你晓得我肚子里有几根蛔虫。说着一口咬住了铭心的嘴,木板床吱吱呀呀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隔着薄薄的板壁,父亲听到了这边不安宁,问道:你们干啥呢?深更半夜的还不好好睡觉?明天可得早起割稻子的。铭心嘻笑着嚷道:爹,铭远在打我,逼我让他读书。爹吃惊道:铭远,你这哥咋当的?不许欺负弟弟。铭远急得去捂铭心的嘴,给他咬了一口,痛得差点没叫出声。抽出手,死死捆住那具不安分的身体,铭远凑到铭心耳边,恨恨地道:这样害我,今晚我不收拾了你,我就不是你哥。铭心依旧嬉皮笑脸:哼,哪个收拾哪个还难说呢。……
第二天,铭心去找父亲,说自己情愿回家种地,让哥哥继续读书。原本有些犯难的父亲满脸皱纹舒展开了,一个劲对老伴说:我都说了,咱铭心懂事,会让他哥的。你瞧瞧,我没说错吧。父亲的笑脸,母亲恍惚的愁容,让铭心心里发酸,尽管生性不喜欢读书,他还是隐隐觉得,不读书总是不太好的。但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别无选择。并且为了哥哥,为了亲爱的铭远,他情愿让步,情愿牺牲自己的利益。这样做让他心里感到幸福,这幸福的感觉,很快把失学的一点点不快冲淡了。
一整天,铭心活蹦乱跳,象一匹快乐的小牛犊子。在稻田里干活时,他与哥哥你追我赶,把铭远搞得手忙脚乱。中途歇晌,父亲回家去了,他坐在田埂上,扯开了清亮的嗓子,唱起隔山喊妹妹不应,隔河想妹妹不知的山歌来。听到歌声,小河对岸的苞米地里,几个妹子停下了手中的活,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铭远见了,便笑道:你发骚啊,别人都在看你了。铭心收了歌声,盯住铭远的脸,不怀好意地道:我还真有点想发搔了,嘿,嘿,嘿嘿……铭远吓了一跳,骂道:疯子,要发骚你找河对面那些妹子去。少在我面前鬼扯。铭心又嘿嘿笑道:真的?那我真去了哦。说着作势要往河边走,铭远懒洋洋地没动,说:你去啊,又没人拉住你的狗腿。听了这话,铭心果真去了,很快人影就消失在河边的竹林子里。铭远心里突然烦闷起来,盯着小河边张望了很久,却总也不见铭心从对岸竹林里走出来。正七上八下间,身后簌簌作响,铭心从树丛里窜了出来,嚷道:哥,你好口福,晚上有鱼汤喝了。手里一条足有半斤的河鲤,正噼里啪啦拍打着尾巴,鲤鱼尾巴上滴着水,铭心身上也滴着水。铭远骂道:死小子,从哪儿钻出来?吓了我一跳。铭心笑道:呵呵,你不是吓着了,是怕我真去找妹子了吧?
晚饭的鲤鱼汤很香,铭远、铭心都多吃了一碗饭。饭后哥俩来到屋外河滩上,在夜色里、水声中,身心很快贴在了一起。折腾了一通,两人懒懒地躺在温热的河床上,铭远打了个哈欠,说:好累。铭心说:鲤鱼汤白喝了。铭远扑哧笑出了声。
铭远还真是读书的料,三年后从县城一中毕业,考上了大学。考上高中时,亲戚们和村干部都来贺喜。考上大学时,家里简直比赶集还热闹,连周围的村子的人都赶来了,说要看看状元郎长的什么样子。其实铭远考上的只是省城一所普通本科大学,但乡下人连北大、清华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又哪里知道有什么重点、本科、专科的差别呢。能上大学,在众人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周围几十个村寨,哪里出个一个大学生?就是在全公社,这也才是第三个,而前两个还是文革时的工农兵大学生了。所以人人都说:瞧人家老祖坟埋得好啊!
来道贺的不仅仅是乡亲四邻,连公社书记也来了,握着父亲的手,使劲摇着:感谢你啊,培养了一个好儿子,给全公社都争光了。父亲嘿嘿笑着,满脸通红,还出了汗,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的。小哥俩给各位领导敬茶时,书记拍着铭远的肩膀,说:小伙子,好样的,今后可比我们这些土老官强多了啊。铭远的脸也红了,铭心知道哥哥是害羞的。书记看见铭心,就问:这是老二吧,生得好相貌啊。读几年级了?父亲结巴着说:是老二,没……没读了,在家干活呢。家里穷,供不起呢。书记就说:哦,可惜了。穷不能穷孩子嘛,书还是要读的。父亲说:那是,那是。
铭远的学费要好几百,着实让爹娘愁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书记给送了钱来,才救了这个急。书记说这是干部们捐的,并且认了铭远做干儿子,说以后的学费他包了。
离家前的一天晚上,铭心兴致勃勃地问铭远:哥,你说大城市是啥样子呢?铭远说:我哪晓得啊,我也没去过嘛。不过听说那里房子比县城还高,马路比县城还宽,车子多得不得了。铭心说:哥,我想跟你去看看。铭远笑了,说:你还没睡着就说梦话了?家里哪来的钱让你去玩?铭心豪气十足道:书记说去省城车费是20多块。我摸鱼、捉蛇、扛棒棒(当地人称木头为棒棒)卖,攒了50多块钱呢,来回都够了。哥,你给爸说说,让我去吧,他现在准听你的。
父亲听说铭心要去省城玩,差点跳了起来,骂道:拿几十块钱去糟蹋,那还得了,这不成败家子了么?这个死小子,我看他是皮子痒痒,欠揍了。铭远就劝道:小弟从来没出过远门,为了让我,书也没读成,您就让他去看看稀奇吧。反正他又不花家里的钱。父亲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说:唉,这小子也真是可怜。看人家书记都说了,他要读书,准也有出息呢。好了,就让他跟你去跑一趟吧,让他帮你背点东西。你可别让他走丢喽。到了省城,哥俩眼睛就不够用了,满眼都是新鲜。这里房子果然比县城还高,马路果然比县城还宽,车子也真是多得不得了。铭心不停拉扯铭远的衣服,大呼小叫,哥,你看那座房子,好高。哥,你看那车子,这么长啊?……到了学校,看见校园里有男生女生勾肩搭背走过,这小子更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也难怪他,连在县城呆过三年的铭心,也让这架势搞得手脚没处放了。
铭心在学校呆了4天,帮着哥哥安顿好之后,就该回家了。走的头一天晚上,铭远班上开了个晚会,大家先做了个自我介绍,还表演了一些节目,做了击鼓传花的游戏,省城里的几个同学还放起音乐,跳起了舞。铭心也跟哥哥去参加了晚会,只坐在角落里,勾着头。铭远想他是害羞了,也就由他。事实上自己也害羞,作自我介绍时,声音都有些发抖。但是回到宿舍,铭心还是不怎么说话,闷闷的样子。
临走时一哭,铭远才知道,这小子原来是失悔、伤心了。车站前那么多的人,铭心视而不见,只管伤心地抽泣。夕阳飘落下来,照亮了铭心脸上淡淡的绒毛,几颗泪珠附在上面,闪闪发亮。铭远知道,还未真正长大的弟弟,这一生恐怕只能和泥土打交道了,这是山里人的命。铭远心中一阵怅然,同时深深后悔,不该让他跟自己到跑到城里,来开这个眼界。
[(第2章 (二))]
铭心回到家,正赶上村里交增购(当地农民把交公粮叫交增购)的时光。每天一大早,山路上都有村民排起长蛇阵,每人肩上一根闪溜溜的扁担,挂两只沉甸甸的箩筐,装满了金灿灿的稻谷。挑担人汗流浃背,一溜小跑,口里喊着嗨哟嗨哟的号子,大家步调一致,领头的人不停脚步,中间的就不能停下来,山路太窄,担子没地方放,再说会挡住身后人的路。那些气力不济者,被担子压的皮裂嘴歪,也只得咬牙撑着,至少也要挺到片开阔地,才能放下担子。跟不上大部队,还要忍受别人嘲弄的目光和言语。山路两侧的青山绿水,根本进不了农人的眼,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是肩上那副担子,与生活一样沉重。
到家第二天,铭心就加入了挑担客的队伍。以他这么小的年纪,干这种活的人还很少。早年家里只是父母亲去交增购,这两年母亲身体越来越差,医生说是肺病,走几步路都会喘,重活基本上是干不了了,铭心不得不为父亲分担一些活。当初家里让他退学,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好在跟同龄人比,铭心力气挺大,身子骨也结实,基本上还能受得了。几年的农活干下来,皮肉也硬了,上百斤的担子压在肩上,不会再感到很疼。而一样是泥土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铭远,在上了几年学之后,回到家里,却再也挑不起这样的担子了。
铭远上高中那几年,每次暑假回家,到了交增购那几天,他都会混迹在挑担客中间,在家里和公社之间来来回回折腾很多趟。铭远挑不起重担,所以每次都空着手,同伴就笑他:呵,还没成城里人,就有城里人的派头了,铭远你越来越了不得了嘛。又有人说:铭远你傻不傻啊,你又不挑担子,这大热的天呆家里多安逸,跟着我们瞎跑啥?铭远也不吭声,只笑笑,还是跟着众人走。只有铭心知道,铭远顶着别人的笑话,只是为了要陪自己。
往年交增购,铭心一般是跟村里一帮小子搭伴走,烈日下众人挥汗如雨,脚下生风,重担在肩,却一路说说笑笑,见到姑娘家,不管认得不认得,就跟人开上几句半荤半素的玩笑。这样一路说笑下来,十多里山路仿佛变短了,肩上的担子也仿佛变轻了。今年铭心却总是独来独往,并且总也打不起精神。
这条熟悉的山路,小时候去赶集,常常与铭远一起走过;上了初中,每周回家或返校,也是与铭远一起从这里走过;铭远上高中,每到周末,自己迎到半路去接他,或送他离开家,也要从这里一起走过;而这一次,铭远去了遥远的省城,去的时候是两人同行,回来时,却只有一个懒洋洋的影子跟着自己了。以前铭远离开家,过上一周两周又会回来,而这一次,他去得那么远,自己却被锁在这深桶一样的大山里,今生今世,两人还能见上几回呢?铭心不敢去想这些问题,然而即使自己不去想,身边的一草一木,一弯溪水,或是一块岩石,却总会映出铭远的样子来。交增购这几天,一趟趟奔波在这崎岖的山路上,铭心感到累极了,累得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躺下去,再也不用站起来。
沿着小河蜿蜒前行,翻过一个小山嘴,有一道曲折的河弯,两岸绿树环合,岸边一片空地上,兀然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这地方就叫立石湾.夏天,赶集的人经过这里,常常会在树阴下歇歇脚,到水边冲洗一下暑气,喝上几口清冽的山水,兴致好的时候还会下水游上一会。山里人没城里那么多规矩,不管大人小孩,下水总是光着屁股,见到女人来了,往河水里一沉,也就不会原形毕露了。
铭心与铭远过去也常常来这里游水,有一回铭心正游着,一回头,发现从侧面看过去,立在水边的岩石,竟象极了男人的那东西,于是大叫:铭远,铭远,快过来,看一样好东西。铭远游过来,顺着铭心的手指头看过去,脸上先是愕然,接着露出了笑容,嘴里却骂道:死小子,你简直无可救药,成天都想着些啥?怪不得学习总这么糟糕。铭心一回身,抱住铭远光溜溜的身子,涎着脸,道:你没想,又咋晓得我在想?你学习好,学习再好也是人……哈,你这不要脸的,还想跟我装圣人,你那儿咋会不对劲了?铭远想回击,却给铭心抓牢了把柄,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幽静的山林、清凉的河水、灼热的身体,铭远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刺激与冲动,身子挺拔得就象水边的岩石。然而铭远终究不是岩石,当铭心这鬼家伙憋住一口气,潜入水中,用嘴向他发起攻击时,铭远很快崩溃了。铭心冒出水面,乌黑的头发滴着水,闪着光,同样乌黑发亮的眼珠子狡黠地转来转去,被水泡得微微发青的嘴一咧,一个笑容将现未现。铭远一伸手掐住他的脸蛋,威胁道:该死的,不许笑,你敢笑,我就撕破你脸皮。铭心哎哟疼出了声,骂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这么辛苦,你没提裤子就不认人啊。铭远憋不住笑骂道:真受不了你这张狗嘴。铭心抓起铭远的手说:大哥,废话少说,你倒好了,我可憋了这么久了,你摸摸看,再不帮我,我要憋死了。
此时铭心坐在水边,当日的情形一一从水中浮了出来,几年前的事了,却好象昨天刚刚发生过,一点一滴都清晰可辨。那一次铭远正在忙碌着帮铭心,树林里却突然传来了人声,两人吓得拉开了距离。等人走远了,正想再靠近,却又有人声传来,两人相对苦笑,最终只得匆匆上了岸,穿上衣服往家里走。走在路上,铭心一想起未做完的事,身子便变得僵硬起来,渐渐迈不了步子。铭远回过头催道:快走啊,天都快黑了。铭心苦着脸说:我走不了了。铭远发现了弟弟的异常,笑骂道:你这死东西,就这么点出息?呵呵,你叫我声哥,叫甜一点,我就帮帮你。铭心勉勉强强叫了,铭远说不成,又让他补考了两次,这才点头让他过关。铭远一把抱起铭心,躲进一个小树林里,帮铭心解决了难题.没想到他自己的难题又来了,于是铭心又忙碌了一番。那天两人回到家时,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两人在路上还摔了两跤,父母直抱怨:以后要回家,就早点从学校动身,莫要黑更半夜在半路上喂了狼都没人晓得。
想起这些荒唐事,铭心愁闷多日的脸上现出了笑容。呵呵,铭远这鬼家伙,心里再想,嘴上却硬得很,就象大家说的:打鱼鸟死在田埂上,肉烂了嘴还硬。唉,也不晓得这鬼家伙在学校好不好,上次从家里带的钱太少,交完学费就剩不了多少了,铭远怎么过日子呢?城里的学生一个个穿得油光水滑,铭远衣裳那么旧那么少,会不会让人瞧不起?这家伙脸皮薄,一定受不了别人的瞧不起的……心里的念头就象小河里的水泡泡,一个接一个,无声地冒了出来。水泡泡破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心里的念头却象林中的野藤,越来越多,越来越乱。铭心对自己说:你得勤快点了,得多赚点钱,让铭远好好读书。
身前不远处,那块岩石还是不动声色立在水边,小河从它脚下绕过,激起几个小小的浪花,不时还绕出几个调皮的小旋涡来。那是小河笑出的酒窝吗?它有什么开心的事呢?是见到岩石让它高兴吗?可岩石却始终是那副冷冷的样子,也不见它笑一笑。铭心突然觉得,那岩石象极了铭远,而自己,当然就是那小河了。不,铭远才是那小河,从岩石身边流过去,越流越远,再也不会回头,再也无法回头了。它们这一生,注定只能见上一次面。这念头从心底一冒出来,铭心不由打了个寒战,一时竟有些痴了。
铭心,铭心,你在干啥呢?铭心抬头看远远走来的人,白衬衣,蓝裤子,背上背着铺盖卷--铭远?铭远!
铭心,你在等人吗?你哥呢?来人笑着又开口了。
不是铭远,铭心这才回过神来,带着深深的失落,向来人说:他早走了,他们开学都好几天了。
来的人是志飞--铭远、铭心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他放下铺盖卷,在铭心身边坐下来,笑道:我看你好象在发呆啊,在想谁呢?想你哥?铭心已经回过了神,恢复了往日的顽皮本色,道:我刚刚在想,今天这路上见鬼了,连条狗都没有。刚想着,就来了。哈,你说巧不巧?志飞狠狠捶了铭心一拳头,骂道:你这狗头,找打。骂完又笑道:我妈前些天非给我算命,说今天出门才吉利,就是路上还要防着恶狗。我还以为那瞎子只会骗钱,看来这XXXX的还真有两把刷子。哈哈。
两人打闹了一阵,铭心问志飞:去上大学,家里人咋不去送你?志飞道:我爸、妈他们走前边去了,他们先交完增购,然后我爸送我到县城。铭心又说:志飞,听说你考上大学,家里摆了几十桌,咋也不来请哥哥我去给你贺喜?志飞呸了一声,说:你龟儿子少跟老子鬼扯,你们家铭远考得比我还好,你们来请我了吗?
志飞这小子性情跟铭心有点象,成天嘻嘻哈哈的。到城里读了几年书回来,一口土得掉渣的山里话没半点改变,龟儿子,XXXX的还是整天挂在嘴上,铭心挺喜欢这龟儿子的。这会儿一番笑闹,让铭心畅快了不少。
歇了一会,志飞站起来,嚷道:走吧,再不走这XXXX的太阳就更热了。铭心站起来,正想挑起担子,志飞抢过了他的黄杨扁担,说:让哥哥我帮你挑一把。铭心不让,说:哪敢让你大秀才受累,我自个来。志飞却坚持挑起了担子,说:什么狗屁秀才,我就是农民棒棒一个,你以为我是你们家铭远啊?志飞不象铭远有福气,家里没有个能干的兄弟,而只有两个妹妹,所以即使上了高中,放假回家也还得挑重担,干重活。铭心知道他挑得起这担子,也就随他。志飞边走边说:XXXX的,这担子还真他妈重,莫非你晓得老子今天要来帮你,特意多加了几十斤?铭心背着志飞的铺盖卷,悠闲地跟在身后,嘲笑道:你不是农民棒棒么,这点担子就挑不动了?现在担子在你肩上,你想放下来也不行了。志飞发狠道:日他妈,反正老子今后再也不想挑这担子了,今天就算告别演出吧。听了这话,铭心沉默了,是啊,铭远、志飞都不用再挑这担子了,而自己却还得继续挑下去,很可能是一辈子。
与父亲忙了好多天,等今天的这一担稻谷倒进公家的粮仓,今年的增购就算大功告成了。铭心交完增购,感到如释重负,挤出粮站晒场上汗气薰天的人群和数不清的箩筐,来到了公社破落的小街上。
小街上只有寥寥几家饭馆和杂货店,交增购的日子里,老板们几乎天天眉开眼笑,见到脏兮兮的农人不再死眉冷眼,脸上的笑恐怕连他们的丈母娘都没机会见到过。平日里乡下人赶集,是绝不会奢侈到坐在店里吃点东西的,喝酒就更不用说了。有时他们在店门口站的时间稍长,老板就会喝道:走开走开,门都给你挡住了。而交增购的日子,农民攥着公家补助的几块钱,很多人都是要吃一顿的,一天要挑好几个来回的重担,体力消耗太多,不填饱肚子铁打的人也吃不消。最后一天几乎所有人都会在街上好好玩玩,其实也就是从两百来米的街这头溜达到那头,又从那头回到这头。小伙子、大姑娘还会到电影院看场电影,于是平时根本处于关门状态的小电影院就爆满了,整条小街也爆满了,跟过年时一样。
铭心今天无心闲逛,径直从人群中挤到了新华书店,买了信封信纸,借了支笔,想给铭远写封信,心里却乱得很,一时想不出该写什么。于是匆匆写了几句话,把信塞进了信封里,也没在信封上写字。刚想走,又回过头买了个笔记本,再借了笔,打开封面,歪歪扭扭地写道:祝志飞哥鹏程万里!
写完匆匆往河边码头赶去,志飞去县城的船快要到了,铭心想送送他,顺便让他给铭远捎带些话。刚走到街口,就看见志飞和他一家人都在,志飞正朝着这边东张西望,见到铭心,挥着手大叫:你龟儿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铭心笑道:哪能呢。说着把笔记本塞给志飞,志飞翻开看了看,说:谢谢你,铭心。你要给铭远带啥说啥?赶快,时间不多了。这话刚一说完,志飞的母亲却哭出了声来,两个妹妹一边抹眼泪,一边劝着母亲。铭心顾不上伤感,赶紧交代志飞:你告诉铭远,家里增购已经交完了,接下来可以闲几天了;妈的病还是老样子,爸的身体还好;家里刚买了两头小猪,妈说一头喂大了卖掉,给铭远准备明年的学费,一头等铭远过年回来杀了吃;三舅公前天死了,明晚要做道场,咱家已经送了礼了……一大堆的事儿,总也说不完,但想到人家家里人还有更多的话要说,铭心打住话头,最后说:志飞,你就跟铭远说,家里都好,叫他安心读书,别操心家里的事。说着摸出写好的信和30块钱,让志飞带给铭远,这钱是铭心熬了几个晚上的夜,点着火把到稻田里抓鳝鱼卖来的。
呜--的一声汽笛响过,轮船就把志飞和他父亲带走了。铭心告别了哭得死去活来的志飞母亲和妹妹,独自往家里走去,一条孤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他身后。
[(第3章 (三))]
正如铭心所担心的,铭远在学校的确饱受煎熬。这煎熬首先来自困窘的生活,与弟弟一样,初入省城,铭远也被眩目的都市照花了眼。只是弟弟在一番目瞪口呆之后,还得回到井底一样的山里老家,而铭远却将在这里展开自己新的人生。大学就象一面厚重的幕布,穿过它,铭远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舞台。
刚入学时,寒酸的衣着,生硬的乡音,常常使铭远成为同学们的笑料。好几次,他为了乡巴佬、农民意识这样的词,跟别人争得面红耳赤。
同寝室有个叫秋锋的,是省城人,父亲是省里某厅副厅长,秋锋在同学中就很有派头,经常邀约一帮人去吃吃喝喝,同学们也多半巴结他。开学一个多月后,秋锋过生日,叫了全寝室的人去饭店喝酒。其他人早都跟他称兄道弟,独铭远与他没半点交情,就说自己不去了,别人劝了半天,只是不允。同学就说:你不去,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铭远就说:我不想去。为啥要为别人的面子,让自个不痛快?秋锋亲自来叫,依旧说不去。秋锋恼了,骂道:老子这么给你面子,你还想干啥?铭远冷冷地说:我没钱去凑你的热闹。秋锋就不屑地说:不就为钱吗,大家凑钱,你那份我出了。铭远说:多谢了,我欠不起你的情。秋锋就大骂了一句:该死的乡巴佬!骂完带着帮人,扬长而去。铭远闷了一肚子的气,却无人可诉,无处可泄。待气平了,他对自己说:你要用自己的行动,让蔑视你的人闭嘴!此事过后,同学中再有什么聚会,没人来叫他了。
在旁人的冷眼里,铭远平静地独来独往,在铭远平静的眼中,人们热热闹闹地享受着大学生活的悠闲和惬意。铭远的大学生活,就象老家门外那条小河,日复一日静默无声向着自己的方向流动,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只有铭远自己知道,自己的日子过得多么艰难。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因为成绩出色、性情随和、处世沉稳,铭远一直是老师的宠儿,在同学中也有着极好的人缘。进了大学校门,铭远却发现自己以前的优势却全然丢失了。
与纯洁的中学校园相比,大学已经有了浓重的社会气息,从秋锋的飞扬跋扈,到他身边一帮人的趋炎附势,再到开学后班干部竞选时的拉帮结派和勾心斗角,铭远真切地感觉到,生活再也不是过去的生活了。刚结束了高考,大多数人还在喘气歇息,铭远已经把自己投入了新一轮的竞争。在这场竞争中,铭远明白自己毫无优势,他冷静地思考了自己的处境,给自己确定了以学习成绩打好基础,把握时机争取脱颖而出的路线方针.于是他很快适应了在别人的冷眼之下,不动声色地过自己的生活。
艰难的生活铭远可以应付,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对铭心的朝思暮想,却让他始终找不到排解的出口。把弟弟送走那天,看着那张平常比溪水更纯净、比阳光更明亮的脸上结满了哀愁,流淌着泪水,铭远感到自己的心一阵阵发紧,一阵阵疼痛。等车子刚把兄弟带走,铭远自己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刚开学那些天,课程还没正式展开,同学们无事时就三五成群出去逛街,逛公园,逛一切可以逛的地方,大多数同学都不是省城人,来到这花花世界,满眼满脑子都是新鲜劲儿。铭远很少出去,因为一出去,多少也得花钱,尤其与同学一起出去,自己不花钱就意味着要占别人便宜。于是他常常一个人躺在宿舍里蒙头大睡,其实根本睡不着,躲在自己的小窝里,只为了合上眼,好好想想家,想想弟弟,想想以前的快乐时光。以前的生活就象儿时着凉了,母亲用茅草根熬来喂自己喝的汤,加了点糖,微微发苦,又透着丝丝甜意。
听父母说,铭心是自己一个远房表叔的儿子。表叔两口子死于一场大修水利的运动。那年公社不晓得是哪个龟儿子心血来潮,说要学习红旗渠,造一条上百里的引水渠,从远方一座大水库引水,让方圆几百里地的村寨所有农田都不愁缺水。这项宏伟而荒唐的工程居然造起来了,但是到了铭远家这一带已经是水渠的下游,从造好时起,水渠里就从未见过一滴水。而为了造这条水渠,开山放炮、铺路架桥,却填上了几十条人命。铭远的父亲偶尔说起这事,会感叹道:这哪是造水渠哟,简直是造孽!
在离铭远家不远处的两山之间,有一座气势恢弘的大桥,与别的桥不同,这桥下面没有水,桥上是水渠。儿时的铭远和铭心去玩过几次。铭心问铭远:哥,你说这桥下又没水,要这桥干啥呢?铭远就骂他:笨蛋,没看见山两边都是水渠吗,不修桥,水从这山流下去,到了那边山头怎么爬得上来?铭心又问:可是这水渠里也没水啊?要这水渠干啥呀?铭远傻了眼,再也答不上来了。
后来父亲偷偷告诉铭远,别再带弟弟去大桥玩,铭心的爹娘就是修大桥时死的,那一回修了一大半的桥塌了,7、8个人给埋了进去,这些人现在还埋在大桥底下。弟弟的爹娘就埋在大桥底下?!父亲的话让铭远不寒而栗,从此再也没带铭心去过大桥。
这些话父母几乎从不提起,但却时常唠叨兄弟两小时候的事。父亲说,铭心来到咱家的时候,铭远才4岁,铭心才2岁,路都走不稳,说话咿咿呀呀的,让人听也听不懂,可是话还很多,象只闹山雀,吵得很。母亲就说,铭心那时候就长得跟现在一样乖,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还挂着两条小鼻涕呢。父母还说,铭心到了这个家一点都不认生,不哭不闹。见了铭远,父母让他叫哥,他就叫了哥,还一把抱住了哥,把鼻涕蹭了哥一身。铭远恼了,使劲推开弟弟。父母就告诉铭远说,铭远啊,以后铭心就是你弟弟了,你得让着他,得好好待他。铭远打小就听话,于是认真地点着头说,我会好好待我弟弟的。
当天晚上,铭远缠着母亲,说要跟铭心一块儿睡。母亲起初不答应,说半夜要给铭心把尿的,你连自个撒尿还得大人叫,哪会照顾他?铭远就又哭又闹,软磨硬泡了半天,母亲终于答应了。第二天早上起来,铭远发现床上湿了一大片,而那个小东西还在呼呼大睡,铭远一巴掌打在了铭心的小屁股上,铭心顿时哇哇大哭起来。父母听到哭声跑过来,看到铭心光屁股上的手掌印,气坏了,给了铭远几个巴掌,于是铭远也哇哇大哭起来。
这些事,铭远多半是从父母口中说来的,有的一经提醒,还能感到有点印象,而有的事情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听父母乐呵呵地讲着这些事,自己和铭心乐呵呵地听着,仿佛在看一场电影,故事中的人物、情节与自己似乎毫无关系。但在模糊的记忆中,那双闪亮的的大眼睛,始终清晰可辨。
背着父母,铭远时时嘲弄铭心:唉,太可惜了,爹娘没给你照相,我好想看看你小时候挂鼻涕的样子,肯定漂亮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铭心准会飞起一脚,大骂:滚,那么小就对我下毒手,摊上你这该死的哥哥,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兄弟间的这些打闹,从来不会伤了和气,反而让两人的心贴得很近。
铭远、铭心的亲密,在左邻右舍是出了名的,别人家里兄弟吵架打架了,父母就训斥孩子:你看看人家铭远、铭心,人家不是亲兄弟,可从来不吵不打,你们就不能向人家学着点?不少人用羡慕的口气对铭远的父母说:你们家养的这两个儿子好啊,又乖觉又孝顺。父母嘴上说着那俩小子也够淘气的,嘴角眉梢却总挂着笑。
铭心认了个干爹,是父亲的一个好兄弟,两家住得也很近,出门喊一声都能听得见。干爹家只有一对女儿,大的与铭远同岁,小的比铭心大一岁。铭远常跟铭心去他干爹家玩,干爹一家也很喜欢这小哥俩,常常跟两人开玩笑,说要把两个女儿许给两人做媳妇儿。小时候铭远、铭心听了只晓得傻乐,大了之后再听到这样的话,铭远心里就有些不快,瞧瞧铭心,没看出有什么不自在,于是铭远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回头跟铭心找茬,铭心气鼓鼓地道:你要我咋样?难道要我跟干爹干娘翻脸不成?铭远也晓得自己不在理,只得回头跟弟弟陪不是。铭心性子好,一般都能原谅哥哥的无理取闹。但是有一回,哥俩却呕了一个多月的气。
上初中时的一个周末,铭远、铭心回到家不久,正在帮父亲浇菜园子,干爹家来叫铭远、铭心去吃晚饭。父亲便叫铭心自个去,铭远留在家里干活。结果当天晚上铭心没回家。夜里,铭远在床上烙开了烧饼,一想起铭心在干爹家里,让别人一家当成宝贝一般,两个干姐姐小红、小月一定围着他转来转去,想起他干爹一再提起让铭心上门做女婿的那些闲话,想起小月那死丫头在学校就常常对铭心挤眉弄眼,铭远肚子里就窝着团火,越想越气,根本睡不着觉。黑暗中铭远爬起来,偷偷溜出家门,便往铭心干爹家走。
走了一段路,凉风吹过来,铭远头脑清醒了一些,想想这样跑过去算咋回事儿呢?于是停下脚步,在小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对着黑黝黝的河水,想起在这里与弟弟一起游水、一起玩耍的种种情景来,他不晓得我会想他么?他为啥呆别人家里不回来?
一阵歌声,把铭远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是铭心在唱歌:山中只呀见藤缠树呀,世上哪见树呀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哎,枉过一春呀又一春……铭远发现,自己竟已在河边睡了一夜,身上被露水打湿了,浑身上下都在疼。铭心很喜欢在铭远面前唱这支山歌,铭远也一直很喜欢听弟弟唱这支山歌。然而此时在薄雾晨曦中,听着那清亮的歌声从河面上飘过来,铭远感觉它分明是一柄冰冷的剑,插进了自己心里,铭远想:今天,这歌是唱给别人的。
铭心从一片竹林里闪了出来,脸上一如继往挂着明朗的笑容,见到铭远,微微有些吃惊,那笑容就凝住了。铭远冷笑道:咋这么早就走了?也不在人家家里吃早饭?铭心道:爸昨天说,今早得锄地,我就早点回家了。铭远冷冷地道:你还找得到回家的路?铭心急了:大清八早的,你发啥子神经?铭远嚷道:是啊,我发神经,我又没象你,有干爹干娘疼着,有干姐姐爱着。我就发神经了,你能咋样?铭心径直从铭远身边走过去了,扔给铭远一句神经病,懒得理你。铭远气坏了,冲着铭心的背影喊道:别人家有骨头给你啃,你干吗还回来?反正这儿也不是你家!铭心猛地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铭远发现他的背影有点颤抖,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没等铭远做什么,铭心突然象一头发怒的小牛,呼地冲进了竹林子里,留给铭远一条空荡荡的小路和一片绿得让人心寒的翠竹,铭远傻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白天在地里干活,回到家吃饭,兄弟两始终不吭一声,父母奇怪地问:你们咋啦?是不是在闹别扭?铭远说:没,没有。说完很辛苦地笑了笑,笑出了满脸的僵硬,铭心也笑了笑,一样很僵硬。下午返回学校,兄弟两一起出了家门。
一走出父母的视线,铭心便停下来,不走了。铭远以为他要说点啥,也停下来,等了半天,铭心却无话。铭远感到胸口憋得慌,空气似乎要凝结了,嘴动了动,却不知从何开口,最后他问道:你到底走不走?铭心冷冰冰地说道:我走不走关你啥事,你又不是我啥子人。你走你的,我走我的。铭远刚想服个软,让弟弟消消气,不料铭心又说:我答应小月了,在这里等她一块儿去学校。铭远简直要气炸了,黑着脸,没再多说一个字,蹭蹭蹭走了。
回到学校好几天,两人还是不说话。有一天志飞嬉皮笑脸地问铭远:喂,你们小两口咋啦?铭远立马火冒三丈,骂道:你他XX的少跟老子放屁,信不信揍你龟儿子?志飞楞了一下,骂道:XXXX的,老子是好心没好报,鬼才管你们的闲事。骂完悻悻走了。
上初中后,兄弟两住了校,夜里铭心常常摸到铭远床上来,粘道:哥,我被子太薄,我冷。铭远就说:那把被子抱来,我跟你换。铭心说:你的被子也不厚,我还是会冷。铭远说:那你说咋办呢?铭心就说:我要跟你一起睡。铭远摸到铭心冻得冰凉的身体,就说:进来吧,看你冻成啥样了。铭心哆嗦着钻进被窝,怕冰冷的身体冻着铭远,故意离哥哥远了一点,铭远忍着冷,一把将弟弟搂进自己温热的怀里。铭心哼哼唧唧地说:哥,恩,好舒服,我以后每天都跟你睡,好不好?铭远说:那可不行。铭心耍起了赖皮:我不管,我就要跟你睡。铭远给缠得不行,只好说:好了,好了,乖,别闹,睡觉吧。
哥俩好得出奇,同学就开他们玩笑,说:啧啧,这哪儿是兄弟,简直是小两口嘛!这话让铭远羞红了脸,铭心却大大方方地说:哼,小两口又咋样?你们羡慕了?羡慕也没用。说着还亲热地搂住哥哥的肩膀。这一来,别人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平日里一帮哥们儿还是不时跟两人开开玩笑,玩笑听多了,也就顺了耳,铭远也渐渐不在意了。然而今天志飞的一句玩笑话,却让铭远听得格外刺耳,并一反沉稳的常态,当场发作起来。等志飞走了,铭远骂自己:你这是咋啦?自己生气,拿人家乱撒什么火啊。
[(第4章 (三)2)]
记忆中这一次闹别扭,是两兄弟最生分的一次。回到学校后第二天,铭心干脆搬到了志飞的宿舍去住,整天跟志飞同进同出,说说笑笑。铭远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先前还因为无端骂了志飞,有些过意不去,这下却是连志飞也恨上了。
然而到了最后,却还是亏得有志飞,兄弟俩才在一个多月后又和好了。那天下午,志飞来找铭远,说:大班长,晚上老子过生日,你赏不赏脸吧?赏脸就等下了自习,跟老子去街上喝酒。铭远想这是唱的哪一出呢?反正自己也没啥好怕的,于是应承道:你的大寿,当然要去。一定去,一定去。
晚上去了胡胖子开的饭馆,发现已经有10来个同学在了,铭心也在。那天大家喝了很多白烧,人人都有了醉意。铭远本来酒量不错,但因为心里烦闷,没多久也感到头晕了。朦胧中望过去,铭心搂着志飞的肩膀,也是满脸通红,一脸的醉态,铭心还不时把嘴凑近志飞耳边,说几句悄悄话,然后两人便哈哈直乐。铭远气坏了,又不好发作,于是偷偷溜了出来,来到屋外河边。
冷冷的河风刮过来,铭远酒气上冲,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墙根,哇哇狂吐起来。正吐得不可开交之际,突然有人来到身后,给自己捶起了背,铭心!铭远一反身抓住那只手,仔细一看,不是铭心,而是志飞,铭心站在志飞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志飞抽出自己的手,说:铭远,我把铭心给你带来了,你们哥俩好好聊聊吧。我先进去了。临走前,志飞又对铭远说:铭远,今天不是我生日,叫大家喝酒,都是为了你们,你可别让我这顿酒糟蹋了。铭远用力拍了拍志飞的肩膀,说:志飞……多谢你。
屋外只剩下两个人,铭远走到弟弟身边,小心地问道:铭心,还恨哥吗?铭心沉默着,铭远又说:兄弟,都是哥不好,不该说那些混帐话来气你。你晓得哥嘴笨,可是哥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兄弟,你说说话呀,你不说话,哥心里直发慌。铭心突然扑到铭远怀里,哭道:哥,你别说了。你真的把我气坏了,伤透心了,呜呜……铭远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抚摩着弟弟的后背,弟弟哭得身子抽搐,铭远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抽搐起来。过了一会,铭心不哭了,身子还扎在铭远怀里,说:哥,我冷。铭远紧紧抱着他,说:那咱进屋去吧。铭心说:我不想进去,我想回去了。铭远让铭心等一会,自己去跟志飞说了一声,离开了喝得东倒西歪的一帮家伙,带着铭心,返回了学校。
当天晚上,铭心回到了铭远的被窝;当天晚上,四周寒意逼人,铭远、铭心却感到无比温暖;当天晚上,兄弟俩不再只是兄弟了;当天晚上,铭远在心里对自己说:今生今世,绝不再伤害弟弟了。
孤独的大学生活才开始几天,身边没了铭心的影子,铭远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半年后才能回家,才能与铭心团聚,铭远觉得这一百多天的时光,漫长得无边无际。正在寝食难安之际,还好志飞来了,带了了家里的消息。铭远好象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浮在水里的木头,没顾得上给志飞倒杯水喝,就一把抓住他,问道:你见到铭心了?真的吗?啥时候,在哪里见到他的?他看起来咋样?他跟你说啥了?……志飞被搞得头大了十来倍,最后嚷道:你龟儿子快闭嘴,再问下去,我啥也想不起来了。让老子好好想一想,然后慢慢摆给你听。不许打岔!于是铭远乖乖闭了嘴,静静地听志飞把从碰到铭心之后的一切讲了一遍。听完却觉得很不满足,那些家里的猪啊鸡啊的事情,铭远不想操心,反正也帮不上忙。这个傻弟弟,交代了这么多话,却没几句是说自己的,难道你不明白,哥这会儿最想的是你么?志飞说你看起来不开心,你到底咋了?是不是想哥想的?你怕我钱不够花,熬夜去照黄鳝,那咋行呢,白天有那么多活要你干,晚上不好好睡觉,你会累垮的啊!
志飞回自己学校之后,寝室里又只剩了铭远一个人,他拆开铭心写给自己的信,只见上面写道:哥哥:时间很紧,志飞的船就要来了,我想不起该说啥。
哥,我很想你。你快点回来吧。
[(第5章 (四))]
  (四)
  从省城回到家的铭心,仿佛换了个人,以前那个唧唧喳喳的闹山雀话少了,整天只闷头干活、吃饭、睡觉。村里小七、黑子、山娃等人来找他赶集,也总说没意思,不去。走在乡(公社已经改为乡了)上那条小破街上,铭心没法不想起花花绿绿的省城,越想越觉得这山里人的命太贱了,越想越打不起精神来过这苦日子。
  省城再美好,也只是一个遥远的梦,而梦再美好,终归会醒来。坐在门前小河边,看日子一天天流淌过去,铭心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就是身下这石头,山外的世界再好,自己的根却已经长在了这大山里,石头就是石头,无法变成自由的流水,去它想去的地方。这样一想,心中竟轻松了一些,铭心晓得自己已经认命了。
  交完增购,秋忙又到了,掰苞米、割黄豆、栽晚稻、种萝卜、种白菜……日子真是忙得不行。铭心干活比过去勤快、专心多了,很少再跟村里一帮伙伴出去疯跑。一个秋天过去,他仿佛完全长成了大人,嘴上的绒毛也变硬了,变粗了。父母不再为他的变化担心。
  起初干完活,晚上躺在床上,揉着自己浑身酸疼的胳膊腿,铭心脑子里还会出现省城里的楼房、大马路、车子、哥哥的校园、还有那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城里人,梦里也见到自己又站在城里马路上,穿得居然跟城里人一样。日子久了,这样的记忆和梦境就象门外的小溪,流走了,不再回头。而整日关心的,是怎样把家里的活做完,虽然它是永远也做不完的。家里买头猪,杀只羊,送人情之类的大事,父母也经常跟他商量了,有时他的话还成了决定性的意见。
  除了家里干不完的活,最让铭心揪心的就是铭远。为了多弄点钱给铭远寄去,铭心上山挖药材、扛棒棒、下河捉鱼摸虾,啥都干了,可还是换不来几个钱。并且地里的庄稼才是正事,对付完它之后,留给铭心做这些事的时间也就不多了。为了从石头缝里给哥哥刨几个钱,他不得不在干完沉重的农活之后,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去爬山涉水。几个月下来,铭心明显瘦了。
  天凉了,田里的黄鳝全躲进了洞里睡大觉。铭心一连几个晚上照黄鳝,连个影子也没见着,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行当。这天晚上躺下后,铭心盘算了一通,决定趁着又有10来天的农闲,进更深的山里跑几趟,扛棒棒换点钱,寄给铭远。
  扛棒棒不仅又苦又累,而且危机四伏。首先要走两天的山路,一直走到无路可走的原始森林里。一路上吃的是干粮,喝的是生冷的山水,所以不能沾油荤,否则保准坏肚子,所以来回4、5天,肚子里的油水一定被窝窝头、咸菜刮得不剩一点油星,直冒酸水。一路上如果能有人家收留,在柴房或猪圈里住上一晚,就算是交上好运了,大多数时候,只能找个背风的山岩,弄些茅草盖在身上,眯上一会就了事。森林里虎豹、山猫这样的大家伙已经很少见到,但是狼和毒蛇还是不少的,随时都得提防。然而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于人,扛棒棒并不是棒棒已经摆在了那里,等着你去扛,它们还长在地上,你得去砍下来,剔去枝桠,才能把它扛走。并且这些棒棒都属于国家林场,由于来偷的人太多,林场就给看林人装备了火药枪,发现有人偷棒棒,有的看林人开枪时一点都不手软。因为太艰险,所以一般人家很少去干这营生。
  铭远上高中时,有个周末回家,发现铭心不在。父母告诉他铭心去扛棒棒了,铭远急得脸都青了,一个劲抱怨父母为啥不拦住他。本来铭心应该下午到家的,可是天黑下来了,却还是不见人影。铭远的脸随着夜色,变得越来越阴沉,勾着头坐在堂屋里,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摸样。父母劝了几次,让他去睡,他让父母先睡,说自己一定要等到铭心回来。
  半夜里,铭心到家了,铭远一把抓住他,使劲摇晃着叫道:谁让你去干这样的事?你不要命了啊你?铭心却嬉笑道:看你,急成那样儿,我这不好好的吗,我又不是第一次去。铭远气急了:你说啥?你居然去过好几回了?你问过我了吗?你怎么就敢偷着跑去干这样的事?铭心嘿嘿笑道:就是怕你急了犯牛脾气,我才让爹娘别跟你讲的。
  当天晚上,铭心脱下衣服,肩上红肿了一大片,有的地方还渗出了血丝,铭远轻轻抚摸着弟弟的肩头,眼泪就滴在了弟弟身上。铭心还冲着哥哥笑着,却笑得很勉强。铭远见不得弟弟这样的笑容,平日很少掉泪的他,这时把一串串眼泪洒在了弟弟的脸上,抽泣道:我晓得,你是为了我,才……才去扛棒棒的。……答应哥,以后别再去了,你要出了事,你让哥咋办呢?铭心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听你的,我以后不去了。哥,亲亲我吧,我累得亲你抱你的力气都没有了。铭远捧起弟弟的脸,发现弟弟的大眼睛里,不知何时也蓄满了泪水。铭远忘情地俯下了身……
  铭心晓得爹娘不会让自己再去扛棒棒的。第二天,他不动声色备好干粮,约好了同伴。第三天一早,趁着父母还没起床,铭心偷偷出了门。走到半路上,碰到几个熟人,让他们给父母带了个口信。
  正应了那就久走黑路要撞鬼的俗话,铭心这一趟终于出事了。他是被同伴抬回家的,一条腿上用野藤、布带胡乱绑棒了根柴棍--他的腿摔断了。铭心歉意地望着父母,还是嘿嘿笑着。母亲却当着众人就抹开了眼泪。父亲便怪她:命检回来算走运了,你就别哭了。说完又千恩万谢铭心的同伴,留他们在家吃饭。同伴们都很识趣,说家里有事情,先走了。
  听同伴说,这一趟特别倒霉,去偷棒棒时就碰到了看林人,亏得几个人都年轻力壮,跑脱了。换了几次地方,才砍到了棒棒。扛着棒棒出山时,偏偏又碰到了巡山的,这次是在一条打柴人踩出的小路上,几人扔了棒棒就跑。铭心跑在最前边,转过一个山嘴时,没发现路已经到了头,一脚踩空,摔了下去。这时一个看林人追到了,几个小伙子紧握柴刀,红着眼吼道:我日XXXX,人都给你逼到悬崖底下了,你杂种还想咋样?看林人楞了一下,放下枪,走过来说:那还楞着干吗?快找找看啊。话音刚落,从崖口传来了呻唤声,众人大喜,趴到崖口,发现铭心给一棵大树拦在了半坡上,而且这山崖也就崖口的地方险恶些,下半截山坡却较平缓。于是众人赶紧另外找路绕到崖下,费了半天工夫,终于把铭心给弄了下来。草草包扎了一下,看林人让大家赶快把铭心抬出山去。临走时对大家说:我们也不是要逼死大家,可这是我的工作,总不能看着这山林给偷光吧?你们年纪轻轻的,以后找点别的事做,别再来玩命了。大家应承了,又道了谢,匆匆抬着铭心出了山。
  铭心的干爹有点治跌打损伤的小手段,来给铭心看过后,说敷点草药,好好养些日子,保准没事。听了铭心受伤的经过,又说这孩子真是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夜里,铭心昏昏沉沉睡过去,梦见铭远站在自己床前,铭远对他说:你真是不听话,又去扛棒棒了,这回好了,腿都摔断了,你是要急死我啊……铭远说着流出了眼泪,滴在自己脸上,凉凉的。给这凉意一激,铭心醒了。手一摸,脸上真的湿了,而床头,果真坐着个人。铭心问道:谁?那人轻声道:是我,你轻点,别吵醒了你娘。铭心便知道,那些眼泪,原来是父亲的。父亲拍拍铭心的脸蛋,说:睡吧,我走了。一个黑影,蹒跚着去了。
  有干爹的悉心照料,铭心的腿果真很快没事了。伤好之时,已近年关。母亲总念叨铭远该回家了吧,然而铭远却来信说,自己在省城找了份工作,趁假期挣点钱,所以就不回家过年了,让父母别挂念。想了盼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铭远竟然不回家过年?这消息让铭心顿时六神无主了,但看到母亲已经在垂泪,自己的眼泪就不敢再让它流出来。
  这个冬天冷得出奇,哥哥没回家,母亲病情加重,起不了床,父亲又不会家务,一个新年,铭心忙坏了。直到正月初十过了,才抽出空,去给干爹干娘拜了年。
  每年正月13到15,公社街上照例要耍龙灯,听说今年有上十条彩龙。到了13这天,村里家家户户几乎倾巢出动,傍晚几个年轻人来约铭心同去,铭心迟疑了好一会,说:我还是不去了。还没给娘煎药,猪食也没煮好……同伴一再怂恿,父亲也在一旁说:你就去吧,家里的事我来弄。苦死苦活一年了,去好好玩玩吧。
  到了公社,街上已经是人贴人了。夜幕笼罩,灯影闪动,龙灯过处,鞭炮震耳欲聋,土制烟花喷射出眩目的火花。最让人们兴奋的是铁水花,用一大炉,将破铜烂铁熬化成水,以一长柄铁勺舀出一勺,往空一抛,随即用一大铁板,迎上一拍,漫天就飘洒出细密的金红铁星,往上飞,往上飞,再洒落下来,人群便潮水一般四散躲避,伴着大姑娘、小孩子的尖叫声。其实掉下来的已经只是开始冷却的细铁末,即使掉在身上,不会烧坏衣裳,落在肉上,也只微麻。但是如果打铁水花的技术不好,就难免掉下小铁丸子,落在身上,衣裳烧出洞,落在肉上,就会烫起泡来。街上打铁水花的几个老师傅都不会让大家吃这样的丸子的,不过人们照例要躲闪,要尖叫,这样也很好,更热闹些。每一次金星漫天,都照出了一张张开心的黝黑笑脸。最高兴的是穿戴一新的小娃子,拿着烟花爆竹,小耗子一般,在人丛中乱钻,招来阵阵笑骂。最幸福的却是大姑娘小伙子,今天他们可以几乎不受任何约束,在大街上追逐嬉闹。拉拉扯扯,挤挤碰碰是难免的,没人会在意。争风吃醋的事也有,但只要别太出格,一般不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铭心与同伴们挤散了,一个人又胡乱逛了一会,渐渐失了兴致,找不到同伴,于是就独自回家了。
  月光照着铭心回家的路。想起以前看龙灯,多半是与铭远同行,而这一次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铭心觉得身上冷起来了。
  开春以后,漫山遍野树绿了,花开了,死寂了一冬的小河,又重新灵动起来,发出汩汩的水声。就在这充满生机的季节,母亲的病却越来越重了。父亲整日唉声叹气,铭心忧心得不行,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帮家里度过难关。
  正在这时候,另一件铭心一生从未碰到过的烦心事来了。干爹与父母商量好了,说要让铭心与小月成婚,给母亲冲喜。铭心从不相信这一套迷信玩意儿,却无法说服老人,只得咬牙死撑着说,反正我不结婚。赌气之下,铭心很长时间都不去干爹家。偶尔在路上碰到小月,铭心浑身不自在,不料平日火辣辣的小月,竟也变得羞羞答答起来,总是一低头,悄悄溜走了。
  小时候看别人结婚,铭心与铭远也是高高兴兴跟着大家笑闹;等兄弟两关系不寻常之后,再去喝别人的喜酒,两人还是会跟大家一起闹一起疯,疯完了回到家,铭远就时常叹气,夜里对铭心折腾得也就特别卖力。铭心心里也不自在,但是对以后的事,一直没去想太多。结婚生子这样的事,铭心始终觉得离自己很遥远。然而如今一觉醒来,这事已经逼到头上了,而身边,已没有了铭远。实在愁闷得不行,铭心就给铭远写了封信,问道:哥哥,爹娘让我跟小月成婚。可我心里只想着你,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天晚上,父亲去了干爹家,母亲把铭心叫到了自己床前。母亲问道:铭心,你不喜欢你小月姐吗?铭心没吭声,母亲又问:小月长得挺好看的啊,去她家提亲的人都踩破了门槛呢。你对她哪样不满意?铭心闷闷地说:没有不满意,我就是不想结婚。母亲点点头,说:铭心,我晓得你为啥不想结婚,你喜欢你哥,对不?铭心惊愕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第6章 (四)2)]
母亲看铭心的样子,让铭心别着急,然后边咳嗽着边喘息着,慢慢对铭心说出一番惊心动魄的话来:
你和你哥的事,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爹也看出来了。你别惊怪。你晓得么,你们和你们的爹当年一个样。晓得我为啥说你们的爹么?我说的是铭远的爹,和你亲生的爹,他们当年就跟你们如今一个样。
那时我和他们都还年轻,家里给我说了亲事,男的长相不错,人也厚道,他就是铭远的爹。我们就在一个村里,都是看着对方长大的,我很满意这门亲事。可后来我发现,他不喜欢我。我又听家里人说,他家里很满意这门亲事,但他却总说自己不想娶媳妇。妹子家心思细,我想起平日里他和你爹亲热得过了头,心里就有了点怀疑。
于是有一天,我就在现在咱家门竹林子里拦住了铭远的爹,逼问他,到底为啥不想要我?他给我逼得不行,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就问他,是不是因为你爹。他当时也给我吓着了,就跟你刚才一个样子。我一看他的样子,就啥都明白了。
回到家,我跟爹娘说不想要这门亲事了,挨了一顿骂。我们那时候,说是新社会了,可婚姻还都得爹娘做主,做儿女的,哪有说话的份?爹娘定下的亲事,你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
我想了好几天,哭了好几天,觉得自己真是命苦,怎么会碰上这么个人呢?亏我以前还偷偷喜欢了他好几年,哪晓得人家心里早就有人了,还是个男的。可是光哭也没用,我后来想通了,自己的事,还得自己去做,要不然我这辈子就给毁了。
我也想过把底细告诉爹娘,可是想想在这山里,除非家里穷,哪个男人会不抱老婆养孩子?从没听说过有男人喜欢男人的。所以我要去跟爹娘说这样的稀奇事儿,肯定又会给自个招来一通臭骂。
这条路走不通,我就想了别的路,我去找你爹了。我跟他说,我和铭远的爹都甩不脱这门亲事了;我还跟他说,他和铭远的爹往后都得娶老婆抱孩子;还跟他说,如果他真的喜欢铭远的爹,就别把他往绝路上逼……你爹听得脸越来越白,最后他说,你就别操心这事了,我一定让他跟你好好过日子。
铭心,你晓得吗,你爹是个好男人,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男人了。那天跟他说完那些话,我回家了。没过两天,就听说你爹出了门,跟人唱灯戏去了。你爹唱灯戏唱山歌,方圆百里都有名,样子又生得好,不晓得迷住了多少妹子。可这些傻妹子哦,她们都不晓得,你爹他喜欢的是男人。
你爹这一趟出去就是半年,回来时,带了个妹子在身边。他们来咱家,说没赶上我们的喜酒,专程来补上喝两杯。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喝了好多酒,大家没说啥不该说的话,可几个人都哭了。
后来你爹娘出了事,你有几个亲戚,跟你家关系近些,可他们家家娃儿都不少,谁也不想要你。铭远他爹就对我说,想抱你回来,他还怕我不答应。没想到我一口就答应了。他不晓得,我心里一直在念你爹的好。
当年你爹出去,我晓得他是要断了铭远他爹的念想。我还晓得,他没把我找他的事告诉铭远他爹,他要讲了的话,依铭远他爹那副死性子,还不恨我一辈子?
我们把你抱回来,看到你的样子,我就伤心透了,你跟你爹小时候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我当时就想,我要把你当亲儿子来养,我们亏欠了你爹的,要在你身上给他补上。不这样,到了阴间,你爹也不会放过我们啊。铭远他爹让你退学,我为这事儿跟他怄了好多天的气。
铭心,爹娘终归是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爹。没让你接着读书,你怨爹娘吗?
铭心早已哭得昏天黑地,听到娘这么说,哭道:娘,您别说了。我不怪你们,不读书是我自愿的。求您别说了……
母亲捧着铭心的脸哭道:儿啊,不是娘狠心逼你,这些话我本来打算自个带进坟里就算了……可是如今,你说你不结婚,你让娘咋办?……娘晓得自个没几天好活了,看到你和你哥这样,娘就是埋进了土里,也闭不上眼睛啊……乖儿,听娘的话吧,男人跟男人,在这世上没你们的活路啊。你就答应娘,跟小月结婚吧。你看我和你爹,这么些年过来,不也活得挺好吗?
铭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木头一样跪在母亲床前,脸白得发青,眼珠子半天不见转动。母亲慌了,拼命摇着他的身体,拍打着他的脸,用力掐他的人中。铭心突然喷出口鲜血来,溅在母亲手上、脸上、身上……
三天之后,铭心答应了父母,跟小月成亲。婚期,就定在7天之后。
[(第7章 (五))]
寒假前几天,铭远本来已经和志飞约定了归期,秋锋的一番话,却让他决定留在学校过这个春节。
秋锋说:铭远,既然你家里困难,干吗不留在省城,趁假期找点事做呢?为下学期挣点学费也好啊。铭远迟疑道:上哪儿去找事做啊?秋锋说:去豪都吧,我都跟陆胖子说好了,这个面子他还得卖我的。铭远心里七上八下,犹豫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好吧。秋锋,多谢了。秋锋骂道:靠,跟我还客气啥。
于是学校放假第二天,铭远便到豪都做了临时工。豪都是省城一家名气不小的大酒店,陆胖子是酒店老板。以前秋锋曾带铭远来过这里,享受上好的服务,这一次铭远再来这里,却是来替别人服务了。好在陆胖子很够意思,没让铭远去端茶递水,甚至没让铭远到大堂里抛头露脸,而是把铭远安排在了酒店公关部。铭远对公关一窍不通,陆胖子似乎也没啥事要他去做,半个多月时间,铭远除了抄写、整理过几份文件报告,整天就呆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
从公关部几个小姑娘的叽叽喳喳中,铭远得知陆胖子是秋锋父亲的朋友,铭远这份活原本是别人兼带着做的。铭远第一天上班时,陆胖子亲自把他送到公关部。此后,小姑娘们就都对铭远十分客气,一些本该铭远做的事,她们都抢着干了,让铭远闲得发慌。
铭远穿上酒店的一套毛料西服,人显得很精神,公关部里一帮小姑娘就常常拿他开心:铭远,啥时候把女朋友带来给姐姐看看啊?铭远说:没有。女孩子们就说:哟,铭远还怕羞啊,这么帅的小伙,会没有女朋友?铭远说:真没有。女孩们又说:真的啊?那我们给你介绍一个,你要不要啊?我们这里就好几个,你看上谁了?说出来,今晚就跟你走。铭远没想到这帮丫头竟能说出这样的话,羞得满脸通红,但他是不肯吃亏的,就说:你们啊,我可不敢要。女孩子们就好奇地追问:为啥啊?我们长得不好看吗?铭远说:我怕给绿帽子压死啊。女孩子们就尖叫起来,嚷到:撕他的嘴,撕他的嘴,这小子,还以为他老实,原来一肚子坏水。几个人扑上来,抓住铭远,倒没有撕他的嘴,而是用口红,给他画了个满脸花。
15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走时,陆胖子给了铭远1千块钱,并让他把身上穿的西服摘去酒店的牌子,带回去穿。铭远说太多了,真的太多了。老板说,小兄弟,让你堂堂一大学生干这种活,委屈你了,以后多跟秋锋来玩啊。铭远回头把情况跟秋锋说了,秋锋说:你可真是个土包子,1千块对他来说连个屁都不算。妈的!这个铁公鸡,才给1千块。铭远小声道:1千块不少了啊。秋锋冷笑道:不少?你晓得他龟儿子有多少钱吗?铭远想想说:总有1百万吧。秋锋说:哈,一百万,他啊,5千万还差不多。知道他为啥对你那么好吗?那是要巴结我,也就是要巴结我老爸,我爸常把一些会拉到他那儿开,让一些客人到他那儿住,一年拉给他的生意连5百万都打不住。铭远眼睛瞪得溜园,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半个月的酒店打工生活,让铭远坚定了决心,要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一个个衣着入时,骄矜地出入于酒店的客人,让铭远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另一种生活的气息,它就象酒店咖啡吧里优雅的音乐、柔和的灯光、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浓香四溢的咖啡--这就是都市,这就是都市生活。以往铭远走在大街上,为流动在高楼大厦外墙上的光辉吸引,而今走进它们的内部,铭远才知道,比起内部奢华的衣香鬓影、灯火辉煌,高楼大厦外表的光彩是何等苍白。打工时,铭远常常猜测,这老板得有多少钱啊?听秋锋一露底,他既感到惊叹,又感到悲哀,为自己遥远山野里挥汗如雨的父辈,还有象铭心一样拥有一个灰茫茫却可以一眼看到底的未来的年轻人悲哀。他们一辈子跟泥土较劲,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何在呢?如果自己不考上大学,也就会混迹于他们之中,象一颗尘埃坠入大地,生命的光彩完全被泥土的混沌所吞没,铭远简直不敢去作这样的设想。他庆幸自己逃离了农村,逃离了山野,他要让自己留在都市里,好好生活下去。
手里有了1千块钱的巨款,铭远首先给自己添置了几件象样的衣服,给铭心买了件纯白的休闲衬衣、一条牛仔裤,牌子是佐丹奴。铭心最喜欢白衬衣,但是以前穿的衬衣都是乡下裁缝做的,又土气又死板,而牛仔裤他根本就没穿过。一想起弟弟高挑结实的身材,裹在这样一套衣服里,将会如何挺拔,那张明朗的脸,在洁白的衬衣映照下,又将何等动人,铭远不禁有些意乱神迷。买完这些东西,铭远还有400多块钱富余,尽够下学期的学费了。他把这些钱存入了校门外的储蓄所。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存款,铭远心里有了踏实的感觉。而一身新衣,又为这个相貌原本不俗的乡下少年,增添了一种动人的神采。铭远身边的朋友明显多了。其实自从跟秋锋交上朋友之后,铭远身边的朋友就已经多起来了。
说起来,铭远与秋锋的结交,得益于他多年在山路上奔波磨练出的过人脚力。大学第一学期过半时,学校开运动会,作为班上的体育委员,秋锋四处拉人报名参赛。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大部分的项目都有人报名了,然而万米长跑却始终空缺,而这个项目历来是学校运动会的压轴戏,分数也比其他项目高出好几倍。秋锋追着众人跑了好些天,还是没人敢报名。平日追在他屁股后边的一帮家伙这会儿一见他,比躲瘟神还闪得快,实在倒霉给他揪住了,这帮家伙就乱摇着双手嚷:求求你,放过我吧,你让我干啥都行,就是别让我跑这要命的一万米。我上有高堂,下无妻子,你就高抬贵手吧。把个秋锋气得一次次要当场晕倒。秋锋也想过自己报名参赛,但是他清楚自己耐力不行,参赛也是去丢人显眼,这样的事他怎能去干呢?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铭远来找秋锋,说:听说万米还没人报,是吗?秋锋一抬头看见是这小子,心里乐开了花:小子,不是老子要害你,这可是你自个把脖子伸出来的。嘴上却故意不动声色:怎么,你想报名?你行吗?铭远淡淡地笑了笑,说:哦,有人报名了?要是这样,我就不凑这热闹了。秋锋急得直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心里对铭远XXXX的、龟儿子一通乱骂,嘴上却说:是有两三个人报名了,可我怕他们都不行,你要是肯报名,我就给你报上去了。怎么样?铭远又笑了笑,道:好吧。转身离开时,铭远想起刚才秋锋尴尬、着急的样子,简直要笑出声来,他在心里说:龟儿子,老子好心帮你解围,还敢跟我玩心眼?等着吧,老子还会给你个大惊喜的。铭远敢于报名,并不是找死。其实在中学时,他就一直是学校长跑冠军,县城里一年一度的环城跑,他也得过两次第一、一次第二。
运动会最后一天下午,激动人心的万米比赛终于开始了,铭远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固定在第2、3名的位置上,别人快他快,别人慢他也就降低一些速度。比赛一共要绕操场25圈,过了10圈后,30来人的参赛队伍分成了4个纵队,跑在第一纵队的只剩下5、6人,过了20圈后,这个纵队只余下3人,除了铭远,另外两人都是高年级学生,并且都是校长跑队的主力,铭远跑在他们中间,步子象山里的野鹿一样轻快。这时看台上的喝彩声、加油声、锣鼓声已汇成了山呼海啸,叫得最响亮的是铭远所在的模具制造系,这个系规模不算大,以往运动会上总是陪太子读书,万米长跑项目更是常常空缺,这一次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能跑的小子,难怪大家都激动得简直要疯了。
冲刺的枪声响起,铭远犹如离弦之箭,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边夹击他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拉开了几米远,两人奋力追赶,距离却越拉越大了。铭远刚一冲过终点,秋锋就从几米高的看台上跳了下来,一把抱住浑身臭汗的铭远,使劲拍打着他,叫道:太棒了,你小子真他妈棒,靠,我都要高兴疯了。
晚上,系里开庆功会,铭远自然成了主角,系主任向他敬了酒,指导员向他敬了酒,秋锋也向他敬了酒,秋锋敬酒时说:铭远,以前得罪之处,别放在心上,今后有啥用得着哥们儿的地方,尽管说话。铭远愉快地与他一饮而尽。
期末考试,铭远再次让众人大吃一惊,7门功课,他竟有6门在90分以上,其中一门更是拿到了满分。秋锋捶了他好几拳,骂道:你个畜生,还让不让大家伙活了?秋锋其实活得很好,这个成天吃喝玩乐的家伙,考试时靠着铭远友情赞助,居然门门功课都及格了。自从运动会后,铭远也跟着秋锋吃喝玩乐过几次,尽管没那帮跟屁虫的次数多,可去的都是豪都一级的高尚场所,这是跟屁虫们无缘得到的待遇。
新学期又开学了,铭远整理好被灯红酒绿扰乱的心绪,把对父母、对铭心的热切思念小心翼翼收拾起来,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之中。模具专业的课程对于年轻人来说实在枯燥乏味,加之刚跨过高考门槛,很多同学都把自己连人带心都放飞了。看电影,泡舞厅,谈恋爱成了最时尚的生活方式。上学期考试,不少人亮起了红灯。系里领导愤怒了,下令新学期期末考试决不手软,三门不及格者留级,四门不及格者就对不起了,卷起铺盖卷走人。
然而严厉的规定并不能完全让学生们收心,开学后,学校简陋的小舞厅依旧夜夜笙歌,电影院也几乎场场爆满,而在三月的春风里,校门外小河边,总有蠢蠢欲动的人影和暧昧的窃窃私语。
铭远不为身边的一切所动,他心里很清楚,从无权、无势、无钱的三无家庭走出来的自己,想在省城立足,就得靠自己去打拼。秋锋几次来拉他去玩,都被他轰走了,他冷冷地说:少爷,我可不象你有个好老爸。您一边玩儿去吧,别烦我干正事。秋锋气得大骂:该死的,简直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老子懒得理你了。骂完悻悻去了。
[(第8章 (五)2)]
就算是石头,也会有翻滚的时候。铭远并不是石头,家里的一封信、一封电报一来,他的心马上乱了,乱得六神无主。
信是铭心写的,铭心问道:哥哥,爹娘让我跟小月成婚。可我心里只想着你,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除了与铭心一样恐惧、担忧、茫然,铭远又哪里拿得出什么好主意来?事实上,很早以前,铭远已经在担心这一刻的到来了。自从上了高中,知道了同性恋这个词后,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就始终笼罩在铭远心中。每次激情过后,看着铭心脸上慵懒、满足的神情,摸到那具散发着青春光泽的身体上凉凉的汗珠,铭远心里总会一次次发紧、疼痛。如今,最害怕的一刻终于来了,铭远知道弟弟的无助,然而他自己也一样无助。
就在铭远焦躁不安之际,铭心的电报来了:哥哥,快回家,妈快要不行了,她要见你。铭远感觉头顶响起了一声惊雷,在惊慌失措之中,若不是秋锋帮忙安排,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踏上回家的路。
赶到家中,铭远见上了母亲最后一面。母亲躺在那具小小的柏木棺材里,睡得很沉,皱纹密布的脸上,分明还留着一分愁苦、两分留恋、三分期盼。铭远流着泪跪在母亲面前,喃喃道:娘,您想对儿子说什么呢?……娘,儿子回来了,来看您了,您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你儿啊?
听铭心说,母亲一开始死活不让把铭远叫回来,说不能耽误了孩子念书。但是到了神智不清的时候,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老人却一直在念叨:快让铭远回来吧,我还想见他一面啊。
安葬母亲那几天,家里忙乱不堪。铭远神情近乎麻木,帮不上什么忙,倒是弟弟铭心,分别不到一年,已完全是一派持家男人的样子了,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是他在指挥张罗,父亲倒给他打起了下手。
母亲入土的那天晚上,铭远呆坐床前一宿。铭心跟他说起过年时,母亲念叨:这孩子咋就不回家过年呢?眼泪又从铭远通红的眼里了流下来。
回家好几天,兄弟两还是睡在一张床上,但是谁也没碰对方。
母亲下葬后第二天一早,铭心的干爹来了,对铭远父亲说:亲家,亲家母刚走,照说我不该来说这样的事儿,可是这红白喜事都是大事,当不得儿戏的。先前说好后天给铭心和小月成婚,本意是要给亲家母冲冲喜,可万万没想到亲家母竟然等不及先走了。剩下这喜事是按期办,还是拖一拖,你看着办吧。
隔着板壁,铭远听到这番话,脸唰地变得惨白,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铭心,铭心的脸也是苍白一片,他耷拉下头,避开了哥哥要喷出火的眼睛。等外面的人一走,铭远死死掐住铭心的脖子,哭喊道:你都定了要结婚了?为啥不告诉我?你为啥要瞒我?你们为啥都要骗我?你说话啊!你给我说话啊!!!……父亲听见动静,冲进来,慌忙去拉铭远的手,怎么也拉不开,急得给铭远几个大嘴巴子,铭远才松了手。铭心已涨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红红的印记,喀喀咳了几声之后,铭心惨然笑道:哥,你掐死我吧。父亲急得大吼:XXXX的,你小时候是咋答应我们的?你说你要好好待你兄弟!如今你娘刚一走,你就要害你兄弟了?要害你都害死吧,把我这把老骨头也掐死算了,反正我也活腻了……老天爷啊,我到底造了啥子孽哟!铭远不想听父亲的哭嚎,一头冲出了家门。
在小河边一处隐秘的石岩下,铭心找到了哥哥。铭远痴痴地望着脚下的河水,满脸是泪。铭心在铭远身前跪下来,哭道:哥,你别这样,你恨我就打我骂我,你想要我的命,就把它拿去。求你别这样了,我害怕,呜呜……铭远捧起铭心的脸,望着那脸上的串串泪水,猛然把铭心搂进怀中,嘴里喃喃道:铭心,你怎么舍得不要哥哥了,要去找别人?铭心抖着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用颤抖的双手,把哥哥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把哥哥压进自己的身体之中。
刚办完丧事,家里经济太紧张,父亲跟小月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婚期推迟到夏天。翻完老皇历,婚期被选定在农历7月初7.
离家前一天晚上,铭远收拾行装时,发现了包里还躺着买给铭心的衣服。这几天太忙乱,都忘了把它取出来了。铭远让铭心穿上它,铭心依他的话穿上了,小屋里油灯暗淡的光线,一瞬间全跑到了铭心身上,而整个屋子都给铭心照亮了。铭心怯怯地冲着哥哥一笑,问:哥,好看吗?这一笑犹如一根尖锐的针,深深扎进了铭远心里。铭远倒吸了口凉气,轻柔地把弟弟搂进怀里,柔声道:很好看。心中却在绝望地呼喊:再好看,今后你都再也不属于我了啊!
铭远走时,山里桃花、李花、油菜花、豌豆花开得正乱。沿着小溪,穿行山谷里,走的是同一条路,看的是同样的景,变了的是铭远的心情。上次离开,别绪离愁象路边树上的青藤,缠绕纠结,牵扯不断。而这一次,心中似乎没有了任何牵挂,空得发虚,脚步也变得飘忽起来。
经过一户人家门口时,路边的几棵桃李花满枝头,微风过处,树们把白的、红的哀愁飘洒得纷纷扬扬,花瓣在空中无力地挣扎一番,有的坠入了稻田里,有的落进了沟渠中,有的掉在了牛粪上。花瓣掉在铭远身上,让铭远如遭重击,铭远无力地蹲在了大路当中。
[(第9章 (六))]
母亲走了,把长年累月的咳嗽和经久不散的中药香,全带进了山冈上,那个小小的土堆里。父亲是个闷葫芦,每天跟儿子没几句话好说,铭心觉得家里一下子变得冷清极了,冷清得简直可怕。
铭远也走了。以前铭远也无数次离家外出,每一次分别,都会带给铭心强烈的思念,而在思念尽头,就是最幸福的重逢。这一次却不同了,当铭远的背影走出自己的视线时,铭心心中涌起了诀别的痛楚。哥哥始终没有回头,铭心知道,自己的感觉,也定然是哥哥的感觉。铭远说,他暑假会回家,参加自己的婚礼。到那时候,兄弟两又可以重逢了,可那是什么样的重逢啊?铭心甚至不敢去想象那时的情景。现实和理智却一再提醒他:从今往后,铭远只是你的哥哥了,永远只能是你的哥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过去一天,铭心的婚期就临近了一天。父亲已经在忙着攒钱,忙着买东西,忙着盘算要请多少客人,忙着筹划酒席要怎样操办了。铭心无力地、懒散地用冷眼看着父亲的忙碌,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铭心不仅对自己的婚事提不起精神,对地里的农活也失去了干劲,虽然跟村里别的小伙子比他还算勤快,但是精神头却大不如前了。父亲有时想骂他几句,但看他蔫蔫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打住了。
这天下午父子两给稻田除草施肥,收工时,父亲的腰都累得直不起来了。回到家里,两人闷闷地吃过晚饭,村里小七、黑子、山娃几人来了,叫铭心去打牌。父亲眼一瞪,训道:又来叫,打啥子牌?明天还有一大堆活呢。小七嬉皮笑脸道:大伯啊,你咋这么想不开?这地里的活,跟这溪沟里的水一个毬样,你干了还有,干了还有,还有干完的时候啊?不安逸玩几天,活一辈子还有啥劲?父亲笑骂道:龟儿子,大伯一辈子没打牌,未必就活得比你没劲了?农民棒棒不干活,你还想干啥?铭心也不插话,三口两口扒完了饭,跟着一帮人溜了。
这山里赌风跟小河溪一样源远流长,十个男人九个赌。不过大家赌得很小,因为口袋里都没钱,输赢也就在几块钱的范围,如果大到几十或上百,那简直了不得了。铭心过去不大打牌,如今却天天离不得这玩意儿了。铭心脑子转得快,偷牌作假手段也高明,因此赢多输少。父亲的反对,主要是打牌太浪费时间,有时一打一通宵,第二天早上是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干活的。
这天晚上铭心却没打多久的牌,原因是小七跟黑子打起来了。小七这天手臭,要啥不抓啥,不到一个钟头,已经输了好几块钱,心里就犯急。正好在这时发现了黑子在偷牌,两人就龟儿子、XXXX的一通乱骂,接着就打上了。其实这帮人打牌,没个老实的,只看谁作假高明些。但久走夜路必撞鬼,象铭心这样高明的,今天也被逮住过。逮住了,大家笑骂一番,顶多罚一、两毛钱了事。可是今天小七输急了眼,朝铭心撒气他不敢,向黑子却敢。黑子当然不肯吃亏,于是两人就只有在口舌、拳脚上见高低了。
铭心独自晃悠着,走到家门外时,爬上小河边那块大石头上坐了一会儿。那年铭远就是在这里,说出了让自己最伤心的话。当时自己的心仿佛给那句无情的话砸碎了,好久都不愿再理铭远。然而如今想来,过去的吵吵闹闹,竟与甜言蜜语一样动人。对着前方黑黝黝的河水,铭心轻轻哼起了一首山歌:这山打锣那山应,哥哥你连着兄弟(妹子)的心,哥哥哟,你一走三月无音讯,兄弟(妹子)我想哥再也没回声……哼着唱着,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改了歌词,而脸上已流满了眼泪。日他XX的,唱顶个毬用,哭顶个毬用!铭心轻骂了一声,拍拍屁股往家里走去。在他身后,一个瑟缩的人影咳嗽着,从幽暗的树丛中走出来,抹着脸上的老泪,叹息了一声,也朝家里走去。
过了两天,小七等人又来找铭心了。这次他们不是来叫打牌,而是来跟铭心告别的。这几年山里人胆子也大了,不少人跑到了几千里上万里外的大城市,说是那边好找钱,钞票满大街都是。小七等人早就恨透了刨不完的泥土,早就吵吵着要去大城市拣钞票了。他们约过铭心几回,铭心一来毕竟见过大城市,晓得这些人是在痴心妄想;二来婚期已经不远了,所以不能与他们同行。
伙伴们带着他们的梦,风卷残云一般走了。铭心的日子变得更加难熬起来,每天干完农活,拖着死沉的身子回到家,再没有可以打牌、可以摆龙门阵的同伴,只得夜夜独自发呆犯傻。
这天家里没啥事,铭心砍来几棵毛竹,起了竹篾,准备编些东西给家里用。正坐在门前忙碌着,有人叫道:铭心。抬头一看,竟是志飞。没等铭心开口,志飞就嚷嚷道:快给老子舀瓢凉水来,XXXX的太阳,热死老子了。听这家伙一张嘴还是那副调调,铭心忍不住笑了,搬了凳子让这大汗淋漓的小子坐下来,又给他舀了一大瓢水,看着他咕咚咕咚一喝就是半瓢,好不容易才喘完了气,铭心便问他:你咋回来了?志飞道:咋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嘛。铭心哦了一声,又问他:铭远呢,你没碰到吗?他放假了没有?志飞骂道:这龟儿子,老子约他一块儿走,他非说要打一个月工,再回来赶你的婚礼。铭心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一时无语。志飞却又嚷开了:你小子厉害啊,都快抱上老婆了。这次的喜酒可不许赖啊,哥哥我一定得喝他XX的几百杯。铭心淡淡地笑了笑,说:一定一定,你可一定要来哦。
志飞走了,铭心坐在门前,又忙着拾掇那堆竹片。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再有一个月,又可以见到铭远了!
[(第10章 (七))]
铭远回到家时,离铭心的婚礼只有两天了,家里忙乱不堪。父亲和铭心都在东奔西走,父亲脸上喜笑颜开,兄弟却显得有点无精打采。铭远插不上手,也无心投入这场忙碌。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切,铭远觉得自己成了一尾鱼,被一个浪头抛上沙滩,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生活的清水碧波之中了。
第二天中午,弟弟对他说:哥,你替我去志飞家跑一趟吧,请他明天来喝喜酒。我答应要请他的。铭远懒洋洋地回答道:好吧,反正我在家也是个闲人。见了志飞,交代好喝喜酒的事,铭远便告辞要回家。志飞送了他一程,走在路上,志飞说:铭远,你怎么好象不大高兴啊?铭远心里咯噔一下,嘴里却笑道:你龟儿子放啥子屁?铭心结婚,我哪能不高兴?说完却有些失悔,觉得自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里两.志飞笑了笑,没再说啥。
夜里,兄弟两还是睡在一起,铭远知道,这是最后一夜了。明天,铭心将成为自己的弟弟,别人的丈夫。房间又闷又热,黑暗中有蚊子在嗡嗡,也许是太忙太累了,铭心一上床就就发出了绵长的呼吸声。铭远却怎么也无发入睡,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半天,最后轻手轻脚起身,摸出了家门,又来到小河边的大石头上。一阵河风拂过来,很清凉。
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有人把手搭在自己肩上,不用回头,铭远就知道那是铭心。铭远没有回头,铭心问:哥…半夜三更的,你咋跑这儿来了?铭远道:屋里太热了,我睡不着,明天有得你忙的,你回去先睡吧。铭心迟疑着收回手,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哥,你在怪我,对吗?铭远索然道:铭心,别说这些了,说啥都没用了。明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啥也别想了。铭心又沉默了,也不动身。铭远知道兄弟就在自己身后,并且必定在注视着自己的头、自己的脖子、自己的后背,铭远感觉有些晕眩,后背上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突然,几滴凉凉的东西,洒在了这灼热上,铭远不由颤了一下,回过头,就着黯淡的星光,只见铭心已泪流满面。
铭远拉住弟弟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仔细地为他擦去泪水,叹息道:都要成大人了,都快做一家之主了,你怎么还哭呢?别哭了,哭红了眼睛,明天就不好看了。铭心却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了,泪眼湿了铭远一胸膛。铭远抱着弟弟,自己的眼泪也淌了下来。
两人相拥而泣良久,铭心抬起头,脸上一片苍白,对铭远说:哥,这是最后一晚了,我想要你。铭远心中一痛,把兄弟推开了:不,我们已经结束了。就把以前的一切当成一个梦吧,现在梦已经做完了,我们都该醒了。铭心颓然倒在大石上,喃喃道:哥,你真的在恨我,你就这么恨我?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铭远摸着弟弟冰冷的脸,艰难地道:铭心,不是哥心狠。哥不是不肯,是不能……哥身上很脏。铭心疑惑地盯着铭远的脸,想找出一个答案,可是啥也找不出来。铭远避开兄弟的视线,低头道:你就别想也别问了,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再说啥、做啥都没意义了……以后好好跟小月过日子吧。哥希望你活得好一些。
铭远并不是在唬弄兄弟,更不想拒绝兄弟,他何尝不明白,过了今夜,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拥着兄弟了。然而正如他说的:他身上很脏了。他无法用自己脏了的身体,在这种时候去碰兄弟,去与兄弟纯洁的身体结合在一起。
自从上一次离开家,铭远便陷入了迷茫与恍惚之中,时而怨、时而悔、时而痛惜,有时他忿忿地想:铭心,你咋这么狠心哪?然而念也罢,悔也罢,怨也罢,一切都为时已晚。两个人已经踏上不同的轨道,前路茫茫,永远不可能再有交汇的一点。
秋锋看出了铭远的痛苦,经常陪着他打球、喝酒,遇上节假日,有时还开了他老爸的车,带上铭远去郊外野游。秋锋也很忙,却能这样陪自己,让铭远很感动。
秋锋倒不是忙学习,而是忙着追女孩子,他的女朋友更换的频率,在全校绝对是最快的。铭远有时说他,他就嬉皮笑脸道:兄弟如手足,女人是衣服嘛。手足不能砍,衣服却要经常换的。小朋友,我把你看得比她们重得多,晓得不?
看铭远整天闷闷不乐,秋锋就对他说:兄弟,我看你是太压抑了,要不要哥哥我给你找个女人泄泄火?铭远骂道:滚,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流氓?秋锋回骂道:XXXX的,我咋就流氓了?做那事跟吃饭睡觉一样,生理需要嘛。难道你还想给自己立块贞洁牌坊?哈,我还没听说男人也立贞洁牌坊,你他XX的来个开天辟地,也不错啊,哈哈铭远笑骂道:畜生逻辑,我懒得跟你鬼扯。
一个周末,同寝室的人溜得精光,铭远一个人正百无聊赖时,秋锋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嚷道:快走,哥们带你去个好地方。铭远问:哪儿啊?去了就晓得了,快点,我车子在楼下,还没锁呢。秋锋说着拉了铭远就走。
车子在繁华的市中心开了不到20分钟,来到一座大楼前停下了,却正是铭远打过工的豪都.一下车,就看见陆胖子站在大门口,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铭远知道,那花是开给秋锋看的,自己对这花容并无兴趣,但出于礼貌,也咧了咧嘴,笑得脸上直发紧。
陆胖子陪两人来到咖啡厅,问吃过午饭没有。铭远刚想客套两句,秋锋却说:还没呢,吃了再来你这里,也太不给你们的名厨面子了嘛。陆胖子打着哈哈道:那是,那是,我这就去安排,中餐还是西餐?秋锋也不客气,说:西餐吧。
两份浓香四溢的西餐送来了,陆胖子先告了个退。铭远以前还没吃过西餐,看着似乎更适合手术用的刀叉,心里直打怵。于是等着秋锋先动手,自己一步一趋,依样画葫芦,总算把那堆东西干掉了。味道还不错。
老板又挪着企鹅步过来了,问秋锋想玩点啥,秋锋就说去桑那吧。铭远平时常听人说,那种地方藏污纳垢,脸上就有些不自在起来。秋锋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洗个澡你怕个毬啊,少给我丢人啊!
桑那房里的确没啥可怕的,只是呆了一会,铭远就觉得胸闷气紧,实在受不了这份洋罪,就溜了出来,冲了身子,穿上衣服。左顾右盼好半天,才等到秋锋出来,这龟儿子腰上拴条浴巾,脸上红红的,很享受的样子。
一位身着黑色衣裙的女子走过来,对两人说:两位先生,这边请,我们老板请你们过去说话。随着这女子到了走廊尽头,女子推开扇门,把两人让进屋,带上门走了。陆胖子靠沙发上,笑道:洗得安逸不?秋锋说:还不错。老总说:洗完桑那,再按摩按摩,那才算安逸。我给两位安排好了,好好享受啊。说完起身出了门,门外同时进来了两个身材高挑,容貌不俗的女子。最令人吃惊的是,这两人身材、五官、头发到白色衣裙,竟然一模一样,一望可知是双胞胎。
秋锋先在按摩床上躺下,一女子就给他按上了。铭远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自处。另一女子推门进了另一个房间,示意铭远进去。铭远双褪发硬,脑子却发飘,跟进去了。
女子关上门,笑道:先生第一次来吧?铭远红着脸说:啊不……啊,是的。女子笑了,比不笑时又好看了几分,铭远低下了头。女子又笑道:没啥的,你别紧张,快把衣裳脱了啊。铭远吃惊道:还要脱衣裳?女子咯咯笑道:你衣裳那么厚,我咋给你按呢?铭远稍稍迟疑,脑子里冒出句粗话来:日他XX的,怕个球啊,还能把老子吃了不成?于是脱了衣服,躺上了按摩床。
女子刚动手时,铭远痒得不行,直想哈哈大笑。但一通按、捏、揪、拍、敲过后,就感觉安逸得不得了,那双小手到了哪里,哪里的肉好象就软了,骨头就酥了。女子一开始是坐在旁边按,后来干脆坐到了铭远身上。女子光溜溜的大腿一贴过来,铭远感觉热血上涌,想推开女子,却仿佛掉入了梦境,浑身使不上一点气力。女子感觉到铭远的身体变化,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温热的小手,开始在铭远身上抚摩起来。铭远窘得想要起身逃走,一双手却不听使唤,一把将女子抱了个结实。
出了门,秋锋笑嘻嘻道:咋样,专业服务就是不一般吧?铭远冷着脸没吱声,勾着头只管往前窜。秋锋在后边嚷道:XXXX的,你疯啦?乱跑啥子?陆胖子还要请咱们消夜呢。铭远没回头:要消你自个去消,我要回去了。秋锋骂道:XXXX的,发啥子神经?追了上来。
走出酒店,秋锋去开车,铭远也不等他,只管走上大街,往学校方向赶。秋锋的车追上来,嘎地停在他身边,摇下玻璃窗,冷冷地瞪着他,骂道:你他XX的到底啥子意思?上不上来?铭远呆立了一会,恨恨地道:我自己混蛋,不关你毬事。说完上了车。秋锋用手机给陆胖子打了个电话,说是家里老头子突然要用车,只好不告而别了,多谢他的款待。挂了电话,却发现铭远流泪了。秋锋怔了怔,叹道:唉,早知道你这么放不开,我不该带你去的。
[(第11章 (七)2)]
这天夜里,两人又到校门口的小酒店喝了酒。秋锋说:铭远,我晓得你看不起我这样的人。铭远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我看不起的只有自己。秋锋拍拍他的背说:兄弟,我知道今天这事儿对你刺激有点儿大,可你真用不着这样。如今做这种事,真的很平常。顿了顿秋锋又说:即使做了这样的事,你还是个好人。你晓得吗,咱们班我最敬重的人就是你。铭远没接他的话,秋锋自己接着说:你这人踏实稳重,并且很有点傲骨,刚上大学那会儿,别人都来巴结我,只有你不,当时我很生气,觉得你不给我面子,但是心里却是敬重你的,有时甚至于有点嫉妒你。铭远苦笑道:我两手空空,你却来嫉妒我?秋锋道:你有才能,以后什么东西得不到?别看如今总有人围着我转,可我清楚得很,那些所谓的朋友,哪个不是冲着我的家庭背景来的?假使哪一天我没了这背景,除了你,我想没有谁还会对我好的,绝对没有。秋锋脸上现出了痛苦的表情,这是铭远从没见过的。陪着他喝了一大口酒,铭远说:秋锋,眼见未必为实,就象大家只看到你幸福快乐一样,你看到我的好,未必是真的好。今天在酒店……我觉得我脏透了。不怕你笑话,以前我还真觉得自己是干净的、高尚的,今天我才看清了自己,我他XX的跟别人一样脏。哈哈哈……铭远笑出了眼泪,秋锋楼着他的肩膀,没有说话。好半晌,铭远说:今天的事,也许是好事。不早了,回去吧。
从这天起,铭心连同那些往事,在铭远梦中出现得渐渐少了。那些伤感的记忆,偶尔在脑子里冒出来,似乎也变得淡薄了许多。想起往事,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常常在铭远嘴角浮现出来。
秋锋原本有些担心,怕自己一时之错,会让铭远更消沉。但是没多久就放了心,这小子好象一点事儿也没有,脸色竟比过去好了些,并且能够再把精力投到学习上来了,最近还参加了系里学生会竞选,捞到个学习委员当上了。跟自己也照样喝酒、跑步、打球、游玩、笑骂。笑归笑,玩归玩,秋锋却不敢在铭远面前再提那件事,也再未带他去过那种地方。
铭远有时也问自己:这样的生活,是麻木,还是解脱?答案始终难求,也不敢深入去想,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顺着生活的水流,自然地漂泊下去。
心中的事可以埋藏起来,身上的麻烦却无法忽视。从酒店回来不几天,铭远便发现自己下体不对劲儿,瘙痒难当。铭远起初只是怀疑,后来确信自己染上脏病了,却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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