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高干文,妹妹被误会杀了哥哥的亲妈妈是哪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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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春夏秋冬,四季变化,始终按照太阳的轨迹在进行季节的变更。无论春天多么温柔,夏天多么酷热,秋季多么爽朗,冬季多么严寒,亘古不变的是日出日落,大自然的规律是不可抗拒的。这就是岁月的步伐,时代的脉搏!
  在人类即将结束20世纪,迎接21世纪的到来的时候,中国人民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那就是医治自己身上的恶性肿瘤--腐败。反腐败是12亿中国人民的共同心声。在这特定的时代,处处飞溅着复杂生活的浪花。这些形形色色的生活浪花,向人民报道着时代的脉搏、社会的讯息。本文将要叙述的故事,就是从这个大变革的时代社会生活中摘取的一朵小小的浪花。它告诉人们,在这世纪交替的时刻,正义和邪恶,爱和恨,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腐败与反腐败,以及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人们的婚姻、爱情、感情发生的一系列的变化。
  1999年初秋,南州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四套班子,热闹非凡,人们奔波忙碌,准备迎接新市委书记的到来。然而市委书记却神秘失踪了!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一、迎接书记
  南州市委组织部长刘兵放下电话,匆匆地踏着楼梯,下楼去了。一路上人们笑着向他打招呼,他一概点点头,快步朝市政府办公大楼走去。上了二楼直接朝市长秦邦勤的办公室走去,当然这里没有人不认识刘兵部长,更不会有任何人出来挡驾。
  秦市长办公室是一个大套间,外间的门敞开着,有两个干部坐在沙发上抽烟,显然是在等候市长的接见。秘书小毕从里间走出来,随手把房门关上了。刘兵匆匆进了门,这时,那两名干部看到组织部长来了,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刘兵这才注意到那两个人,一个是经济开发区主任,另一个他还认不出是谁。他点点头,示意不要客气,随口对小毕说:“秦市长忙吗?”
  小毕说:“在给省里打电话呢。”
  刘兵在房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没等里面答话,就推门进去了。
  坐在桌子后面的秦邦勤方面阔额,脸膛红润,头发漆黑丰茂,而且纹丝不乱地梳向脑后。
  秦市长已经搁了电话,抬头看着组织部长刘兵。身子靠向椅背,左手快速在头发捋了一下,笑着说:“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干吗亲自跑来!”说着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刘兵没有坐,随手拿起秦市长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支,他并没有点烟,而是不慌不忙地说:“省委组织部刚才电话通知了,明天上午市委书记管也平同志到任。”
  秦邦勤挥了挥右手,又对刘兵说:“坐,站着干什么?”他对新书记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接着问:“省委谁陪送?”
  刘兵点着烟,吸了一口,没有马上回答秦邦勤的话,秦邦勤看着他说:“省委书记亲自送?”刘兵吐出一口烟雾,摇摇头说:“怪,没人陪同,他一个人前来上任。”
  秦邦勤忽地坐直了身体,睁大眼睛说:“为什么?”
  刘兵把抽了两口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了,往椅子上一靠,说:“这不符合常理啊!你说哪任市委书记、市长到任不是省委领导、省委组织部长陪同,连同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长,少说也有五六个人。我们市里也是这样的惯例,哪个县委书记上任,不是书记、副书记、市委组织部长陪送去,召开大会,市委宣布新书记就职。况且大家都想认识一下新领导,听听他的就职演说!”
  秦邦勤放松了面容,笑了笑:“不过我们两人都见过他,他来之后肯定先到你那里去,先向你报到。”
  刘兵没有接他的话题,想了想说:“那接待问题?……”
  秦邦勤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不能马虎!明天中午市四套班子的全体成员在市政府招待所为书记接风。规格、档次都要一流的。这不能算腐败吧!由我安排。明天上午10点钟后你在办公室专候!我在招待所安排。”
  刘兵点点头,又说:“那么县委书记、县长,市直机关部委办局负责人会议等管书记上任后再安排了!”
  秦邦勤说:“让市政府办公室发个预备通知,具体日期等管也平同志到任后再决定。”
  刘兵走后,秦邦勤一个人靠在椅子上,脑海里如幻灯片般闪过一幕幕往事的浮云。“文革”中失去高考机会,后来在农村小学代课;恢复高考那年,他本想考医学院,却把他录取到师范学院的数学系。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乡党委当秘书。那时他已经30出头了。他也不知道祖上谁烧了高香,他在仕途上一路春风,从乡党委书记到县委书记前后只有四年时间。县委书记刚任满两年,1992年市委班子大调整时,他一下子当了市委副书记,紧接着又当上了市长。老书记突然病倒、去世。一时间,市直机关,各县,都在议论,认为肯定是他接替市委书记。官,这个东西说不想,那是骗人的。  他已经51岁了,在这个地区长大,除了四年大学以外,他是喝南州的水,吃南州的小麦、玉米长大的。
  南州市是全省有名的贫困地区,全省11个地级市,除南州之外,其他各市的经济、文化都比较发达。多年来省委采取了各种措施,甚至发动四套班子和经济专家多次研究、讨论,如何把南州的经济搞上去。这里所辖四县一区,没有特产,没有成规模的工业,农村经济基础差。改革开放以后,农民的温饱问题基本解决了。但要让这里的600多万农民实现小康,市委、市政府确实感到担子很重,压力很大。直到前不久,省委把他和刘兵找去,和新调任的市委书记管也平见了面,他当时就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小多了。
  从当乡党委书记那天起,他初步学会了当官的秘诀。无论是领导班子中间,还是群众之间,他都竭力在搞平衡。既不和谁过于亲近,也不主动疏远谁。当县委书记时,年轻县长在常委会上指桑骂槐地说他是非不清、赏罚不明,并且说主要领导当老好人,有些工作没法开展。而他对这些意见,从不记在心里。他每换一本笔记本时,总在第一页上写着:“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所以他领导的乡也好,县也好,工作上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上面怎么说,他就怎么布置,任何时候都是平平稳稳的。每次考察干部,反映都不错。没有什么明显的失误,也没有明显的突出成绩。民意测验时,得票总是最多。这样的干部确实也不错,上级领导很满意,谁不喜欢用这样的人?他按照这个准则,官运确实亨通。
  秦邦勤心想,五十而知天命,他一个农民的后代,能当到这样大的官,也该知足了。他站起身走到墙角的立镜前,发觉自己的身体发福了,鬓角已生华发;重下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脸越发显得宽大,脸上的皱纹也增多了。秦邦勤是个五短身材,少年时为这没少受欺负,但他年轻时面貌还算英俊,大眼乌眉,鼻梁挺直,唯独身形矮小了些,不过他找了个高个子的老婆,两人一道出门,秦邦勤从不觉得难堪,反而很是自豪。后来当了领导,挑选秘书也要个子高的,小毕就是挑选出来的,足有一米八的个头,仪表堂堂。每当秦邦勤被身高都在他之上的各级干部簇拥着出行时,秦市长总是很满足,嗬,身材高又怎样,在我面前还得弓腰纳背!
  突然他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将来是留在市人大呢,还是到省里当个厅长呢?
  正在这时秘书小毕和秘书长方凌进来了,他立即收回心中那驰骋的思绪:“管书记的办公室和招待所的生活安排得怎么样了?”
  方凌说:“办公室除了重新整修外,原有老书记的办公桌、椅、沙发全部更新了。考虑到老书记是非正常去世,所以全部换新。招待所后院那空着的小二楼也重新搞过了,又特地开了小门,这样管书记从后门只几步就可以到小餐厅。行政处长老刘一直坐镇指挥,昨天他和我去检查了一遍,一切就绪。此外,生活服务上不再由招待所服务员负责,特地挑选了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女大学生,名叫华萍,算是生活秘书!”秦邦勤点点头说:“管书记明天上午到任,通知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全体负责同志明天上午10点钟到市政府招待所迎接书记。中午按照接待省委领导的规格,四套班子为管书记接风。”
  人们突然发现市委大门口两边迎风飘动着彩旗,市政府招待所的大门口也增添了五彩缤纷的彩旗。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不是大首长大驾光临就是有外宾到来。
  上午10点,一辆辆轿车鱼贯驶进市政府招待所,四套班子的头头们有的进入小会议室,有的三三两两聊着天。市长秦邦勤早已在方凌和小毕的陪同下,察看新书记的住宿和用餐地点。他对一切都比较满意。当他走进小会议室时,这里已经摆下两场扑克牌的战局。头头们以为书记到了,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表说:“快了,就算他8点半出发,高速公路,两小时也就到了。”这时人们又开始打牌、聊天。
  秦邦勤坐到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取出手机,大概是嫌室内太吵,一边按着号码一面向外走去。
  “喂,刘部长吗?没到吧!好……”
  12点钟了,仍不见人影子。刘兵留下两位副部长让其他人都下班了。
  电话铃又响,刘兵拿起电话,还是秦市长打来的。他说:“再等等吧!”
  招待所的小会议室里,四套班子的头头们有的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有的低声细语,打牌的人已经散了。方凌走到秦邦勤身边,低声说:“要不要派辆车去看一看?”
  秦邦勤没抬头:“到哪去看?耐心等吧!”
  又等了很久,快1点钟了,刘兵来了。
  秦邦勤看了看表,又看看大家,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秘书长方凌来了,对大家说:“管书记还没到,请大家入席吧!管书记来了再安排。”
  于是四套班子的头头们议论着走向餐厅。  没有接到市委书记,却是四套班子难得聚在一起的好机会。头头们进了餐厅,行政处长老刘把四套班子头头们安排在那个两张圆桌的餐厅里。他们纷纷坐定后,也就挤满了两张桌子。行政处长看看头头们个个神采奕奕,酒宴开始后他又来到另一个餐厅。这里是领导们的秘书和司机,同样两桌挤得满满的。看看大家坐定后,他就在秦市长的秘书小毕身边坐下来。服务员斟上酒,行政处长老刘说:“各位兄弟,今天机会难得,新书记未到,下午也不会有什么要事,大家可以尽兴地喝一场!”
  开场三杯过后,便各自寻找对象。自然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向秦市长的秘书敬酒。这官场上确实奇怪,秘书的身份、地位是随领导的职务高低而升降的。老书记在位那阵子,什么都轮不到小毕,那时只要市委书记的秘书在时,处处都得以他为中心。现在书记不在了,秘书也调走了。自然这中心也就转移到小毕身上了。小毕当然也觉得在这个屋里他就是最高首长了。
  行政处长老刘是个老资格了,组建市委市政府时他就来到行政处,如今快50岁了,还在这个位置上。前两年为照顾他,把这个行政处升为副处级,他才升了个副处级。但他心里有数,没有好位置的副局长,领导也不好意思让他去的。毕竟他为那些头头们办了不少私事。这是一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老刘却不大贪酒。他整天泡在酒场上,也只能这样了。看看三瓶五粮液已经喝光了。他说:“大家可以放慢速度,轻松轻松。”于是站起来给这些秘书散着烟。
  小毕说:“都说我们的行政处长一肚子笑话,何不说给大家乐乐呢?”
  老刘点着烟,笑着说:“如今笑话多着呢,只是不知各位想听哪方面的?”
  “随便。只要能让大家笑,挥发一下酒精!”
  老刘说:“那好吧!我有一个邻居,老头跟着小儿子过。有个刚满周岁的孙子。这男孩很顽皮。天天儿媳上班中途回来喂奶。有一次小孙子边吃边玩,不认真。儿媳妇急着要上班,就催孩子快点吃。可是这孩子小,哪里听话。于是爷爷说:'小东西,快点吃,不吃爷爷要吃啦!'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儿媳气得满脸通红,放下孩子就走了,孩子直哭……”
  一阵哄堂大笑。
  这时,政协王主席的司机老丁开腔道:“这老头不过是用了个激将法,他哪里就去吃奶了?”行政处长老刘说:“老丁看样子想爬灰了。”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了。
  小毕说:“这样的笑话有何难的,我也有一个。有一个爱抽旱烟的老头,尤其珍爱烟袋。一天全家人都坐在院子里,小孙子看到爷爷烟袋上有一个亮晶晶的金属环,就抢着要,爷爷不肯给。于是爷爷把环藏来藏去,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往嘴里一放,两手一摊说:'没有喽!'儿媳心里好不自在。原来那环是她刚上不久的节育环脱落下来的。”
  场上顿时哄笑起来。人大李主任的司机小丁点了一支烟猛抽一口,说是小丁,其实也都快40了,和老丁在市政府大院内是有名的“二丁”。此人个子不高,胖胖的,说话时有些慢吞吞的,无论说什么笑话,他自己都不笑。只见小丁清清喉咙说:“我这个故事叫'千里姻缘一屁牵'。有一辆长途客车,到傍晚时,乘客越来越少了,后来还剩下八九个人,车上静静的,突然有人放了一个屁,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一个男子说:'这是谁干的?'个个都说不是我。这时只有一个20多岁的姑娘红着脸没吭声,她尴尬地低下头,旁边一个年轻的军人看看那几个旅客,又看看那个姑娘。这时那个男子又说:'说,到底是谁干的?'这军人知道这屁是那个姑娘放的,看到姑娘十分为难地低着头,于是这军人大声说:'干什么?这屁是我放的。'顿时,旅客们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年轻的军人,发出一阵大笑。不一会儿,汽车到站了。下车后,这姑娘跟在军人后面,她突然小声地说:'真对不起,谢谢你……'军人说:'不客气,谢什么,姑娘,你家在哪儿?'姑娘说:'我家不在城里,明天还要转车呢!''那你今晚住哪儿?''随便。'两人继续往前走,军人说:'姑娘,我姑妈家就在前面,住一晚再说吧。'他说着指指不远处那幢楼房。姑娘说:'那多不好意思啊!''没关系。'两人很快进了小区,上了楼。姑妈一见侄儿带着一位姑娘回来了,以为是侄儿的对象,热情地接待。第二天军人又把姑娘送上车,两人真的产生了感情,从此两人频频通信,恋爱上了。不久,姑娘去部队结婚。热闹的婚礼上,一批当兵的闹着让他们讲恋爱经过,这军人憋了半天,红着脸说:'我们是千里姻缘一屁牵!'”
  饭桌上,一个个捧腹大笑,可小丁板着脸抽烟,无半点笑容。老刘说:“这笑话要是评奖的话,恐怕小丁这个要获大奖,也能弄辆桑塔纳开开!”
  这时方秘书长端着酒杯进来敬酒了,大家都忍住笑,一起站起来。
  电话铃响了,省委组织部长于长根拿起电话说:“喂,我是于长根……”
  电话里传来省委书记的声音:“老于啊!南州市的市委书记人选问题考虑得怎么样了?要尽快落实。可以推荐几名候选人,进行考察比较。好,要快……”
  于长根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又响了,他没有马上接,坐下来,翻了翻日历,随手拿起电话:“是我,我知道,先让他们休息几天,省委组织部还要专门召开总结会议,工作问题待休息、总结过后再安排。原则上先回到各自原来的工作岗位上去。具体时间已作了安排。”
  他放下电话,看着桌上全省第一期高级管理干部培训班名单。随手翻着,他对这20名正处级以上的中青年干部寄托着很大的希望。这是一年前省委的一次重大决策,挑选了20名正处级以上职务,40岁以下,本科以上学历,又经过严格的考试和考察,到美国培训一年时间,刚刚回国。其中有县委书记,县长,省级机关的处长,副厅长。于长根翻到第二页,他的目光停住了。顺着管也平的名字看着,男,41岁,大学文化,中共党员。他的头脑中记起来,他原是省纪委的一名处长,参加培训班前不久调到省政府任副秘书长。不仅那次调任省政府副秘书长时他和省长找他谈的话,而且后来在选拔高级管理培训班人才时,他们又接触过多次。在他的记忆里,管也平中等身材,一米七五的个头,四方脸,厚嘴唇,大胡须。尤其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他那深邃而明亮的眼睛。
  于长根随手拿起红铅笔,在管也平的名字下面画了两道线。停了一会儿,他把那张名单表放进包里。夹着这黑色公文包,向省委书记办公楼走去。
  “管也平同志任南州市委书记,请各位常委充分发表意见。省委组织部对他的基本情况作了介绍,材料大家也看了。”省委书记吕捷坐在常委会议室的首席位置上。
  “管也平同志是我们省第一期培养的高级管理干部学员,也是我们省委组织部推荐的这批学员中第一个委以重任的人选。现在,国家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关键时期,选择好各级领导干部,是我们组织部门,尤其是省委的头等大事。所以我们省委组织部在常委会前,广泛听取了与管也平同志共同工作过的同志的意见,不光是他的领导,更主要的是与他一起工作过的同志。”省委组织部长于长根说。
  除一部分常委对管也平不了解外,其他人对于管也平出任南州市委书记没有什么异议。常委会通过了。
  大家表态之后,吕捷说:“按以往惯例,由省委组织部安排谈话,发文。此外,和管也平谈话之后,通知南州市市长秦邦勤和组织部长到省里来,共同和管也平同志见面。具体到任时间,请组织部和管也平同志商量一下,要尽快到任。宣布问题,我就不一定参加了,请分管政工的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再带上市县干部处长,主要是见个面!实际上是个形式,但这形式还得要。”  二、奇怪旅客
  太阳像一个橘红色的轮子落在远处西山边上,那些层层叠叠的群山,都变成紫褐色的一抹,涂在天际线上。大运河的水波和天空的云彩,都变成了血色,五颜六色地放出傍晚时的光辉。炎热的夏季已经悄悄地溜走了。八月底,经过一天太阳的照射,天空还带着几分热气,辽阔的田野寂静无声。农忙后的田野,留下一片空寂的景象。一辆大客车抛锚在公路边,旅客们有的围着客车,有的蹲在路边,焦急地等待着。年轻的司机无奈地看着懒牛般的汽车,满脸汗珠,双手沾满油污,脸上的表情焦急而不安。
  旅客们有的怨恨,有的骂着粗话。司机终于沉不住气了,大声吼道:“我有什么办法,车子坏了,又不是我有意的!”
  “那你总不能让我在这里过夜吧!”
  “不找你,找谁?我们是买了车票的……”
  司机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拦车子让你们走吧!”说着站到公路中间。经过一番努力,旅客们被司机拦下的车一批批地带走了。
  落日已经消失在西方天际,客车旁还有一名40岁左右的男子,他背着双手,那双深邃冷峻的目光凝视着天边的最后一抹夕晖。茫茫的夜幕已经降临,司机上前正要和他搭话,被他制止了。
  夜色给这位中年男子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他立在路边如一尊雕像。夜彻底笼罩了人间,他犹豫了一会儿,在一片苍茫的雾霭之中,匆匆地走了。
  这是一个乡村集镇,街道被商店和饭店的灯光照得通明。没多久这个中年人来到小镇上,尽管各式各样的灯光照耀着,但他很难辨清整个街道的轮廓。不过他还是感觉到这是一个交通要道的乡镇。晚间街道上生意还很活跃,加上刚才从车上那些旅客的谈话中得知,这里离南州市还有50多公里,前面向右拐就是邑南县,这个小镇叫汪集镇,属邑南县管辖。
  他觉得腹中空空,于是朝一家门前亮着彩色灯光的饭店走去。进了门,只见一间不大的餐厅,几张方桌,吃饭的客人不多。他朝左面看去,那是两个包间,里面传出嬉笑、盘盏声。正在这时,一名年轻女子从里面包间走出来,他从半开着的门往里看,里面一个男人正搂着一个俊俏的姑娘,那少女正端着酒杯往那小眼睛的男子嘴里倒酒。这位中年男子往前走两步,看清楚了那个搂着少女的男人:胖胖的脸,小眼细眉,板刷头。圆桌旁坐着六七个人。他正要定睛仔细看看,突然门关起来了。
  他转身在一张方桌旁坐下来,旁边的方桌上有四个人在喝酒,这时一中年妇女走过来问:“请问吃点什么?”
  “一碗鸡蛋面。”
  中年妇女转身走了。中年男子取出香烟,给旁边那四个人每人一支。然后拉了拉凳子,低声问:“那包间里喝酒的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回头看看他说:“怎么,你不认识?那个胖子就是乡党委书记黄友仁。”
  “那姑娘呢?”他问。
  另外一个中年人摆摆手说:“你是外地的吧!闲事不要多管!”
  面条送来了,中年男子挑着面条,又看了一眼门已紧关的包间,赶紧低头三下五除二把面条吃了个干净。
  突然外面响起“呜哇--呜哇--”的警笛声,餐厅里的人一起往外看。这位中年男子付了钱出去了。只见警车后面跟着两辆轿车,轿车刚在路边停下,从这饭店里奔出一个人,此人正是刚才搂着少女喝酒的胖书记黄友仁。他跑到轿车前哈着腰说:“汪书记,你吃饭了吗?”
  那个叫汪书记的人说:“上车。”随后黄友仁上了车,车绝尘而去。
  这位中年男子站在路边,看着这一切,他猜测着这个汪书记就是县委书记。他转身又回到饭店,一打听,果然就是邑南县县委书记汪登生。
  他在街道上慢慢地踱着步子,如今农村集镇晚间也到处是摊贩商店,饭馆酒店,卡拉OK,歌厅舞场,康乐球,一应俱全。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早已像城里的人一样,享受着灯红酒绿的夜生活。街道不大,很快就走到尽头了,于是他又转身往回走。他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住一夜再说。
  这是一家个体小旅社,给他的房间说是单人间。他跟着主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间房。右边两个门,推开靠里面的门,里面是一张木架床,比普通的单人床宽些,比双人床窄。主人说,床单和被子都是干净的。主人走了,他放下手里的那只塑料袋,抬头一看,所谓的单人间,和另外一间是用半截墙隔起来的,除了相互看不到,听响声如同一间房一样。这时那一间房正在看电视,他除了看不到画面,电视里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楚。他拿出茶杯,先倒了一杯水,然后拿着毛巾去找水,想洗洗脸。  他躺到床上,头脑里越发兴奋不止。尽管一天的折腾,却无半点睡意。隔壁的电视声他全然没听见,脑海里反复闪过乡党委书记黄友仁搂着少女,警车在鸣叫,县委书记汪登生的轿车……
  他被烦乱的思绪搅得难以入睡,索性穿好衣服,出了小旅社。街道上亮着的灯光大都灭了,偶尔有一点灯光在黑夜的笼罩下也发着疲惫的光芒。夜已经深了,这条小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到处静悄悄的。天河缓缓地在那里移动,群星点缀着墨绿色的天空,夜色像一口黑色的巨大的铁锅,严丝合缝扣在大地上,城市已经没有这样纯粹的夜晚了。
  黑暗中,他毫无目的地往前走。来到一个高大的门楼前,他仔细地辨认着。伸手触到一块块挂在墙上的木牌,这时他才断定,这是乡政府。进了院子,到处都是黑糊糊的,再往前走,远远望去有一间屋子透出昏暗的灯光。他轻轻地走过去,屋内传出女人娇嗔的声音:“你离婚嘛!我可是个姑娘跟你的……”
  男人说:“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离婚对我影响不好……”
  女的又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离婚还能影响你当县委书记?”
  这位中年男子停住脚,感到一阵愕然,这是怎么回事?县委书记怎么会在这里?
  突然,他被人捂住嘴,扭住胳膊,架走了。他挣扎着,反抗着,可是他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到底被带到什么地方,他全然不知。这些人竟然一句话不让他说,给他戴上手铐,关到一间小屋里。屋子没有窗户,地上很潮湿。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感到痛。怎么办?一夜就这样不睡觉!不觉冷笑了一声,睡,睡哪儿!怪谁呀!有床不睡,偏要起来跑到这个鬼地方。难道这里就是这样目无法理!就这样对待老百姓的吗?想到有一次他到省信访局去,看到那些上访的人鸣冤叫屈,难道他们没有冤屈吗?是的,他曾经把人间想象得那样美好,那么善良。他真的不知道人间还有很多很多不明不白的苦和难,就像他此时此刻一样。他在问自己:我犯了什么法?他们凭什么抓我?铐我?可我这又算什么?算体验生活!算了解社会!他突然想到,自己要是一个作家多好,多好的例子,多好的题材!多好的人生经历!
  他头脑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他要追根究底,他决定改变自己的行动路线。眼下这皮肉之苦是不能不吃了。他想:人生之中只有不平凡的经历,才能有不平凡的壮举。杨子荣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虎穴,他能智取威虎山吗!前面走过的41年平坦的道路,也许今后的日子就不那么平坦顺利了。
  他累了,困了。终于他支持不住了,不管地上是脏、是湿,还是什么,他顾不了许多了,席地坐了下来,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他糊里糊涂地被带到一间宽大的房子里,坐在桌子前的正是那个小眼细眉、胖胖的乡党委书记黄友仁,两旁站着威风凛凛的持木棍的打手,两个身着公安服装的干警把他推进屋,叫他跪下。他大声吼道:“你们凭什么抓我?”黄友仁那双小眼睛笑成一条缝,一拍桌子,骂道:“凭什么抓人?凭老子有权,跪下说话!”没容他辩解,旁边一个家伙对准他的腿弯处猛地一脚,他跪倒了。
  “说,你是什么人?”黄友仁大声叫道。
  他刚说了一个“我……”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众人抬起头,来者正是县委书记汪登生。他大步走到桌子前,黄友仁赶紧迎上去,汪登生甩手给他一记耳光,骂道:“你这个浑蛋,你知道他是谁?你坏了我的大事……”
  这位中年男子被踢门声惊醒了,一场好精彩的梦。他还在懊恼没有把这个奇怪的梦做完,他想揉一揉眼睛,可是手被铐起来了。于是他说:“你们简直胡来,凭什么乱抓人,铐人?”
  那个身着公安服装的青年说:“少废话,走,到书记那里讲去。”
  他被带到黄友仁屋里,黄友仁坐在一张办公桌前上下打量着他。中年男子想到刚才的梦,觉得有些滑稽,眼前正是小眼细眉的胖书记黄友仁,只是没有那么大的房子,没有两边手执木棍的打手。但门外有两个穿公安服装的年轻人。黄友仁真的问了:“你是什么人?”
  他看看黄友仁说:“黄书记,你是共产党的乡党委书记,你可要明白国家的法律,没有任何证据,把我抓起来,铐我,把我关了一夜,你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黄友仁轻蔑地笑了一声,瞪起了那双小眼睛。
  中年男子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一名共产党员,老实说,像你这样的'土皇帝',还嫌太小了点,告诉你我可是学法律的……”他有意把后面的话省略了。
  这时派出所长进来了,横眉看着面前这个中年人说:“别听他胡吹,还是给他点厉害尝尝!”
  他瞥了这所长一眼,冷笑着说:“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任意妄为,你们都得当心点!”
  黄友仁跷起了二郎腿:“你说你是干什么的?”不知为什么,他的口气突然缓和了许多。
  他说:“我是省城的一名普通党员。”
  这样义正词严的一番话,不知为什么,黄友仁的内心还真有一阵慌张。是的,难道他不懂得随便抓人是违法的吗?他再次打量着这位中年男子,从他的口音,从他的气质,并不像农村目不识丁的农民。黄友仁换了一种口气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没有理他,冷笑一声说:“把手铐打开!”
  这几乎是命令式的。接着又说:“我简直不相信在共产党领导下会有这等荒唐的事情发生。如果是'文化大革命'期间,那不奇怪,可是现在已经快21世纪了,法制在不断健全,你这里却在干着这些违法的事,假如有一天你的行为被揭露了,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吗?”
  黄友仁越来越感到一阵心慌,失去往日那专横跋扈的作风,睁大那双小眼睛,盯着面前这名中年男子,大声对门外的两名青年叫道:“打开手铐!”
  两名青年不知何故,随即打开手铐。中年男子揉揉手腕,对着黄友仁冷笑着说:“黄书记,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友仁却无可奈何,他感到全身一阵不寒而栗,对着门外的两名青年吼叫道:“滚!”
  中年男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揉着手腕,来到了乡政府大门口,停住脚,看着大门两旁那四块长牌子,又放开视野环顾一下这里的街道,然后沿着马路往前走。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陡然停在大街中间,后门猛地打开了,接着一名女子被推出车外,跌倒在地上,而轿车像发疯似的跑了。中年男子觉得好奇怪,大步朝这女子走过去。待他走过去时,已经有两个过路的妇女站在她身旁。这女子全身衣服又脏又皱,像是多日没洗过。面容消瘦苍白,头发凌乱,精神委靡。仔细一看,这女子25岁上下,细眉高鼻梁,五官在那鸭蛋形脸上显得十分得体。中年男子弯下腰低声问:“姑娘,你怎么了?”
  这姑娘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张了张那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一下又晕厥了。
  中年男子对着旁边两个妇女说:“来,帮帮忙,把她抬到店里,弄点水给她喝。”
  于是两个妇女和中年男子抬着姑娘,进了一家饭店。中年男子对饭店的女老板说:“快,找一条被子来,弄点糖开水,钱我来付。”
  那个胖胖的女老板拿来一张草席,一条被子,他们把这姑娘放上去,女老板端来一碗糖水,中年男子叫那妇女慢慢地喂给她喝。过了一会儿,姑娘苏醒了。中年男子又对女老板说:“你这里有什么吃的东西,拿来!”
  姑娘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三个包子。渐渐地,精神好起来了。中年男子问:“姑娘,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她看看面前这名中年男子,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哽咽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我爹冤啊!我要告状……”说着倒在一旁痛哭起来。
  中年男子蹲下来,问:“姑娘,你是哪里人?”
  “邑南县……新四乡……”她哭着说。
  中年男子站起来对女老板说:“你这里有房间吗?”
  女老板说:“有。”
  中年男子说:“这样吧,大家把这姑娘扶到房间里。”又对女老板说:“房钱一起由我来付。”
  他们来到房间里,中年男子留下一个妇女,让姑娘躺在床上,他搬了条方凳坐在床边。“姑娘,刚才是什么人把你从车子里推出来的?那车子是哪里的?”
  姑娘泪水涟涟:“我去市里告状,市信访局不处理,我在那里待了五天,我没地方住,没有钱吃饭,他们不答应处理,我就不走。后来他们打电话让县信访局来人带我回去。县信访局来了两个人连拖带拽硬把我弄上车,推推搡搡,又把我大骂一顿。他们喝酒吃饭,却不让我吃东西,我都两天没吃没喝了。那车子是县信访局的。”
  中年男子大声说:“这些人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姑娘,你放心,我为你申冤!”
  姑娘连忙爬下床跪倒在地给中年男子叩头。哭着讲述了她家的遭遇。
  那是两年前的春天,乡村组织小分队,对那些没有完成提留款的农民上门催款,凡是不交款的有猪牵猪,无猪就扒粮食。姑娘是新四乡龙沟村人,叫陶秀玲,父亲叫陶广明。因老伴患癌症,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卖掉了,就剩一头小猪和仅够全家人吃半个月的粮食。那天小分队上门要提留款,陶广明请他们宽限到秋天。可是那些人不容分说就把那头不到百斤重的猪捆起来,把家里那些稻子扒去。陶广明抱住粮食,哭着哀求道:“这是我全家人的救命粮呀!求你们留给我吧!猪我不要了……”两名男青年怎么也拖不开,以至发生了一场搏斗。直到陶广明被打得晕过去了,他们牵走了猪,拿走了粮食。
  陶广明醒来后,带着伤到县法院告状。谁知那个法院的副院长在乡党委书记的指使下,把陶广明关起来,打断了两根肋骨。陶秀玲把父亲领回家,面对着得了癌症的母亲、受伤的父亲,一个20来岁的姑娘与17岁的弟弟整天哭。上高中二年级的弟弟也不读书了。不久母亲去世。陶秀玲就开始了漫长的告状生涯。突然有一天,县法院那个副院长把陶秀玲带到办公室,说:“陶秀玲,你真的要告状?”
  “我一定要告状。”
  “那好,你跟我走,我一定帮你。”
  陶秀玲信以为真,跟着副院长出去了,来到一个地方,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副院长的家,副院长说:“你要真的想告状就把衣服脱了,和我好……”
  陶秀珍骂道:“流氓!”说着就往外跑,那副院长拖住她,把她按到床上,两人厮打起来,情急之下,她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他痛得松开手。她跑了。
  听完了姑娘的叙述,中年男子说:“姑娘,你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我小姨家离这不远。”
  “姑娘,你现在就去你小姨家,暂时不要回家,我会想办法为你申冤的。”  陶秀玲定睛看了看眼前这名中年男子,觉得他的眼神坚定而可信,便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取出200元钱说:“这是200元钱,你拿着,赶快离开这里,我还有急事。我已经记下你的地址了,你放心吧!有消息我会派人告诉你的。”
  “恩人,你叫什么名字?”陶秀玲感动得泪流满面,跪在中年男子面前磕头。
  中年男子把她扶起来,说:“姑娘,快点走吧!你不要问我是谁,我们还会见面的。”
  中年男子回到小旅社,结了房钱,提着塑料袋,乘上公共汽车,很快来到邑南县城。他又乏又饿,在路边买了几个包子一边吃一边走,急于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他也不管东西南北,看到一家小旅社,还算干净,就进了门,对这家老板说,要一个安静的房间。进屋后他便倒下睡觉了。
  一觉睡到黄昏时分,这一觉睡得真香。醒来后,他看看表,足足睡了七小时。洗洗脸,刷刷牙,舒展一下双臂,信步出了小旅社。这时他才看到小旅社门前的招牌上写着邑东旅社。是一个竖着的长方形白色玻璃罩,里面的灯已经亮了,字是红色的。回头一看,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后面是一幢两层楼房,红墙平顶,院子里的一株月季正开得烂漫。前面是两间平顶小屋,一台黑白电视机开着,却没有人看。
  他站在街道旁,整个县城已经笼罩在灰色的帐幔中,行人并没有减少,不远处那些卖小商品的,卖小吃的,卖水果的大声嚷着。远处楼顶的霓红灯亮起来了,如今小县城和大城市一样,一到夜晚,反而骚动起来。一阵秋风吹过,使人感到十分凉爽舒畅。
  中年男子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他习惯地摸了摸胡子,胡楂已经长长了,还是离家那天早上刮的,这两天把它都忘了。他想,说不定人们还以为他是年过半百的人呢!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往远看,笼罩在县城上空的帐幔越来越黑了,可是城里却很明亮。他一边走一边想,今晚该好好吃顿饭了。看着路边的小吃--省城称做大排档,他决心体验下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于是慢慢地往前走。只要他朝那摆满菜肴的摊点看一眼,那些夫妻店的男人或女人立刻上来拉你,但他都摇摇头。天黑了,他还在往前走,突然觉得真的饿了,定睛一看,旁边的餐点吃饭的人不多,除了四个男人在喝酒,另一张桌子空着。他走过去,里屋一名男子迎上来笑着问:“请问先生想吃点什么?”
  他往空桌边一坐,扬了一下右手,说:“把你这里拿手的菜炒一盘,烧一碗好汤,再来一碗饭。”
  那男子叫道:“好嘞,保管先生满意!”
  这时他朝旁边喝酒的四个人看去,其中一个男子50岁上下,其余三个都是30来岁的年轻人。这几个人衣着整洁,也很斯文,一下还很难判断他们的身份。这四个人喝酒安安静静,即使劝酒,也很文明。这时那个年长的男子也转过脸认真地打量起了中年男子,须臾对他说:“同志,如今吃饭不只是为解决温饱问题了,干脆和我们一起吃,聊一聊吧!”
  中年男子一点也没犹豫,笑着站起来说:“好吧!你们的酒菜钱我付。”
  年长的男子往边上让出座位,拉着他坐下说:“那哪成啊!我们请你!”抬头对炒菜的那男青年说:“老板,这同志的账我们一起付。”
  中年男子也不客气,看着他斟酒说:“你们倒是蛮爱交朋友的嘛!”
  年长的男子说:“听口音你是外地来的吧!”
  “是啊!路过这里。你们都是本地人?”
  “我们都是。”
  “来,敬你这位外地来的新朋友一杯酒!”年长的男子把酒杯在他的酒杯上碰了一下说。
  中年男子接着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既然是交朋友,大家一起来。喝了这杯酒,我再分别敬各位。”
  大家一起站起来。干了杯中酒。
  那位年长者叫其中一名青年斟酒,又给中年男子点烟,说:“我来介绍一下,我姓董,是县机械厂的副厂长,厂子早就倒闭了。就叫我老董吧!”他指指那斟酒的青年说:“他叫魏清泉,机械厂工人,下岗了。他可是很有才华的,唐诗能背不少呢,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哎,不说了。他叫厉白,当过民办教师,现在做小生意。他叫秦钢,原来是县剧团拉胡琴的,现在没地方拉琴了。”
  这个老董,也不过50来岁,但脸上已经有不少皱纹,头发已经夹着银丝,高高的鼻梁,嘴方唇阔。
  中年男子笑起来了,说:“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管,名平,从省城来的,本来是出来找朋友的,只因汽车抛锚,在这住一晚上,不想碰上各位,我非常高兴。”
  魏清泉斟满酒放下酒壶,看着管平说:“我看你的相貌倒像是一位不平凡的人,你的名字应该叫管不平,专管人世间不平之事。”
  老董说:“还是清泉有眼力啊!管先生,怎么样?”
  管平朗朗地笑了起来:“真的吗?托你们的福口,只望我能够管不平,你们能说说有哪些不平吗?”  魏清泉咂了一口酒说:“管先生,我这里有一首七言绝句,题目单字:'镜'。诗曰:'一派光明似月明,衣冠人面借君清。为官若也明如许,未必金钱是万能。'如今老百姓深恶痛绝的就是腐败……”老董向四周看看,打断魏清泉的话:“小声点。”
  管平笑笑说:“怎么?有那么恐怖吗?”
  老董端起酒杯看看端菜过来的青年大声说:“管同志,来,我敬你一杯。”待端菜的青年走后他又低声说:“这大街小巷白天黑夜身穿警服的人开着摩托车,不管好人坏人,只要他们看着不顺眼,就抓起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先打个半死再说。”
  “这还了得,简直无法无天!”管平气愤地说。
  老董按住他的手,嘴里发出“嘘”的声音。
  “没有人告状?”管平问。
  “没有关系到哪里告去,他们都编成了一张网。有一点动静,就会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一旦被发觉了,全家都得遭殃,甚至家破人亡。”厉白说。
  “县委书记不管?”管平说。
  “他!……”老董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他睁大那双疑虑的眼睛再次看看管平,说:“你是从省里,还是市里来的?是第一次吧?”
  管平笑着说:“算是从省城来的吧!想来做一笔大买卖,但是人生地不熟,无从着手啊!”
  魏清泉问:“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管平说:“我这生意赚不赚钱无所谓,只要有人肯真心帮我……”
  四个人一起看着他。
  县城东郊三间旧瓦房,碎砖头垒成一个低矮的院子。老董轻轻地推开门,管平、魏清泉、厉白、秦钢跟着进了院子。院子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进了堂屋,昏黄的灯光下,可见到这里共有三间房,当间很乱。中间放着一张方桌,旁边几条长凳,两张破塑料椅子。老董拖过一条长凳子对管平说:“管先生,请坐!”
  转身进了左面的房间。
  管平的目光在屋内环顾一下,又看看站在那里的三个年轻人。不知道他将面临一种什么样的境地,甚至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他只觉得一种正义感驱使着他。
  老董从屋内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笔记本,交给管平说:“管同志,也许我有些鲁莽了,但从我们短暂的接触,从你的谈吐,我觉得你是个大人物,我们信任你,希望你能帮我们为邑南县100多万老百姓除恶扬善。这里所记录的无半句谎言,句句都是实情。可是老百姓有冤无处申啊!姑娘长大成人,若有三分姿色,被哪位官爷看上了,必然逃不掉!乡镇、县直机关,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官!不平之事,随时可见。我们见到的恐怕只是他们所作所为的九牛一毛!哎,管同志,你要真的能管不平就好了!我们代老百姓谢谢你了!”
  管平手握那本已有些破旧的薄本子,郑重地把它卷起来,放进外套里层的口袋里,对四双满含期望的眼睛说:“你们四位真是和我管平有缘!你们还算真的找对了,不瞒各位,我还真的有为你们申冤的门路。不为邑南县老百姓申冤,不为全县人民铲除不平,我管平誓不为人!好吧!不管我原来叫什么名字,从今以后,在你们面前,你们就叫我管不平。”他刚说完,四个人不约而同地跪在管不平面前。管不平的眼中滚出几滴热泪,流到他乌黑的胡楂子上,他伸出手把他们一个个拉起来,五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管不平收起笔记本说:“记住,无论对谁,千万不要提起我来过,我会找你们的,老董家我已经找到了,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我会和你们联系的。”
  告别了老董四人,管平回到小旅社,看看手表,已经11点钟了。他取出笔记本,只见上面记载着时间、地点,谁干了什么坏事,证明人是谁。他翻着,看着,用笔做了各种记号。  三、书记失踪
  已经是第三天了,仍不见市委书记的踪影。上午刚上班,市长秦邦勤直接驱车来到市委组织部楼下。车刚停下,他就匆匆地大步朝楼里走去。
  进了部长办公室,见刘兵手里正握着电话。看到秦邦勤来了,刘兵忙放下电话:“我正给你打电话呢!”
  秦邦勤紧蹙双眉说:“已经第三天了,怎么回事呢?再打电话给省委组织部,请他们再查一查!”
  刘兵拿起电话,还没有拨号,笑着看看秦邦勤说:“我有些不好意思再问了,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说我像个3岁小孩,老是问干什么!”
  秦邦勤说:“工作嘛!再说书记还未到任就不知去向,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也有责任哪!”
  刘兵说:“好,我再打一次。”说着按着电话键盘。对着话筒,稍停了一会儿说:“喂,请问是杜处长吗?……我是南州市委组织部刘兵。哎对,杜处长,请你再了解一下,管书记还没有到。今天已经第三天了,他确实是前天离开省城的吗?……哎,好……那我等你电话……”
  刘兵放下电话,对秦邦勤说:“杜处长说,据他掌握的情况,管书记确实是前天上午就离开省城了。他马上再打电话找管书记爱人和有关人员了解一下,有情况他会给我回电话的。”
  秦邦勤点点头,坐到刘兵对面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刘兵,自己抽出一支,点着了,慢慢地吸了一口。过了一会儿,说:“你说管也平同志能到哪去呢?”
  刘兵轻轻地摇了摇头:“难说。我总觉得这一次市委书记上任省委不陪送,确实让人不得其解。不过,你也不必着急,这半年来,没有市委书记,工作不是也干得很好吗?”
  秦邦勤摆摆手,眼神里透出几分不快:“我知道,那只是暂时的,我只是个过路的!”
  刘兵看出他有些情绪,马上说:“哎,你可是全市干部群众中德高望重的元老啊!谁不知道你是四平八稳,做事稳重呀!说不定会把你调到那些经济发达地区当书记呢?”刘兵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当,立即又说:“玩笑,开玩笑!”
  秦邦勤收敛了尴尬的笑容:“如今都兴跑官、要官、买官,我不跑不送,不要,不买,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啊!算了!再干两年到人大去歇歇吧!”
  刘兵觉得秦邦勤心中的怨气还不少,但他感到秦市长这几句话有些过了头。按说官至地级市的市长,也不算小了。当然,在官场上没有人会满足的,欲望永远是无止境的。于是刘兵调侃地笑着说:“秦市长,你从乡党委书记到县委书记,直到现在这个市长,你说说其中的奥妙吧!”
  秦邦勤自觉刚才的一席话有些过头了,毕竟自己是堂堂一个市长。他又递给刘兵一支烟,算是缓冲一下气氛。笑笑说:“我们那是什么年代?我可从没跑,没要过官,实实在在是自己干出来的!”
  这时电话响了,刘兵拿起电话听筒:“喂,我是刘兵,哎……对,对,是这样……好,好,再见!”刘兵放下电话说:“杜处长和管书记的爱人联系过了,他爱人说肯定是前天就离开省城了。至于怎么走的他爱人也说不清。省政府办公厅说他早已交清手续,办公室的钥匙早就交了。”
  秦邦勤站起来无可奈何地说:“那就只好随他去了,等吧!”说着转身走了。他一边走一边想:一个大男人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岂能失踪了不成?
  时节虽已是初秋,但太阳的威力丝毫不减,照在人身上还是火辣辣的。田野、树木一片油绿,几乎没有一片落叶。然而秋天确实已经来临了,天高云淡,鸟儿的歌声和万千只昆虫的鸣叫声,充满在空中,秋的讯息在回荡着。这时,一个40岁左右的男子,推着一辆旧自行车走到村头的路边,停下破了前胎的自行车,来人正是管平。修车的男子正在为一辆自行车修理前轮车条,这个修车男子年近花甲,头发花白蓬乱,身穿一件褪了色的蓝色球衣,领口已经有些破了。面容清瘦黝黑,双手如干枯了的树皮。旁边一个男子30岁上下,瘦高个儿,狭长脸形,颧骨显得很高。上身的衬衣灰黄色,从式样看像是军衣。怀抱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女孩又瘦又弱,特别引人注意的是那双小脚上的鞋子缝着白布。
  管平顿时觉得一种凄凉袭上心头,好像眼前的景象是另一个世界。他慢声说道:“师傅,我这轮胎坏了,请你帮忙补一补。”
  修车男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急吗?”
  “不急,不急。”
  “那你坐下等等。”说着递给他一只小凳子。
  管平坐下来,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先给修车人一支,又给那个抱小孩的男人一支。抱孩子的男子摇摇手,苦笑着说:“我不抽烟。”修车人则把香烟放到耳朵上,继续修车轮。
  管平问:“师傅,你们这是新四乡?”  修车男子说:“是啊!新四,老百姓的'心思'呀!”
  “这里离县城有多远?”
  “不到10里地,近得很,你不是从县城来的?”
  “是,是。”
  “你是外地人吧?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是啊,我是第一次到这里。”
  “第一次?”修车人停住手中的活,又看了看这个管平。
  “听说你们县不错啊!”
  “是啊,当官的不错,老百姓受罪哟!”修车男子说着指指旁边这个孩子和那男子。
  “为什么?”
  “哎,说给你又有什么用!你也不是包青天!真是昏天黑地呀!”修车人长长叹了口气。
  “只当讲故事,让我这个外地人也长长见识呀!”
  “故事太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算了,还是不说吧!说了叫人心酸,叫人眼泪流成河!”修车人语气充满伤感,停住手中的活,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中年人。泪水在他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里打转。看得出他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好半天才说:“好吧,我讲一个他家的悲惨故事给你听听。他叫毕生才。”说着指指旁边那个抱孩子的男人。
  毕生才兄妹二人,妹妹叫毕生花。生才高中毕业没有考取大学,人却聪明能干,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自从承包土地后,日子还算过得去。家里盖了三间瓦房,吃穿总能对付了。
  毕生才真是个好人才啊,个头足有一米八,浓眉大眼,一表人才。老两口看着儿子,心里像吃了蜜糖似的。农村人哪能都考上大学,只要人好,这年头日子会好过的。妹妹生花16岁那年,初中快毕业了,成了前后三庄的一朵花。高高的个子,窈窕身段,乌黑铮亮的头发梳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粉白的肤色衬着清秀的眉眼,红唇皓齿,开口说话时更是莺啭燕啼,十分惹人怜爱。邻居都说:毕家老两口怎么就栽出这两棵好苗的呢?
  一天晚上,吃完晚饭毕生花就上晚自习去了。按往常,9点钟晚自习结束就该到家了。可是左等右等,毕生花还是没有回来。快10点时毕生才拿上手电筒,直奔乡中学。到了学校,偌大的校园漆黑一片,大门紧锁。他放开喉咙大声喊道:“妹妹,生花,毕生花……”喊声冲破黑夜的寂静,喊声在沉睡的旷野中回荡,备显凄凉。哥哥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父母焦急万分地把儿子盼回来了,却不见女儿的踪迹!母亲流泪了,但她又偷偷地抹去了。父亲没有主张,死命地抽着旱烟。毕生才看着桌上的闹钟,已经11点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又出去了。
  他在黑夜中毫无目的地奔走着,夜色如浓雾般包围着他。仿佛黑暗随着夜气同时从各方面升起,甚至从高处流下来。夜的黑暗,心的焦急,像一只可怕的牢笼,把他罩住。……出了村庄,好像四周的田野朦胧地发白;远处的田野,阴沉而黑暗形成巨大的团块升起来。他的脚步声在凝滞的空气中发出钝重的回声。星星在空中如同鬼火一般地闪动着。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向何处走去,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苍茫,定睛细看,呵!嗬水河,这条河如同弓似的弯成弧形,把邑南县城拦在大弯里,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少年时,他和小伙伴常在夏季到这河边玩耍,孩子们谁也不敢向河中间游去。除了冬季,这里的河水总是闪着浅蓝色光亮,淡绿色的河水永远不停息地流着。刹那间他忘却了心中的焦虑,沿着河滩往前走。几秒钟后,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得赶快去找妹妹。于是焦急和忧愁袭上心头,他发疯似的沿着河滩往前跑……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前方。他继续往前跑,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了。人,一个人,这人慢慢地向河中走去。他停住脚,揉揉眼睛,确实是一个人。这个人的膝盖已经漫进河水,一种不祥的征兆冲击着他的心头。他大步跑过去,双脚陷进沙滩,伸手去拉这个人。她像惊弓之鸟,拼命地厮打着,大声骂着:“流氓……”
  啊!妹妹,是妹妹!毕生才如同从梦中被惊醒,惊吼着:“妹妹,生花!我是你哥……”
  她瘫倒了,跌倒在河水里。他拼命地抱起妹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岸!一边抱着妹妹一边问:“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呀……”
  他怀着疑虑、痛苦,一口气把妹妹抱着跑回家。父母亲一见儿子抱着水淋淋的女儿回来了,确实是惊喜万分。他把妹妹放到床上,在灯光下只见她头发蓬乱,脸色苍白,上衣撕破了。她睁开那失神的眼睛看着父母亲,看着哥哥,猛扑到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全家人惊呆了,愕然了!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生才看着家人,把妹妹换下的内衣藏了起来。
  修车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泪水说:“好端端的家庭,天上掉下来的灾难哪!”
  管平睁大双眼问:“那后来呢?”
  修车人说:“这仅仅是他家灾难的开头!”
  从此以后,毕生花不上学了,也不说话,整天披头散发,精神极度委靡。这年初,毕生才报名当兵,他想,如果能当兵,说不定将来能有出息,不再受气。是呀!这样的小伙子,又是高中毕业生,谁看了不喜欢。报名,政审,体检都合格了,但最终没有当上兵。后来有人在私下里议论,说乡里定兵时,毕生才的名字被乡党委书记安小宾画掉了。
  愤怒之下,血气方刚的毕生才离家出走了。两年后,他又回来了,不仅赚了钱,还带回了一个外地姑娘。村里人都说这姑娘比他妹妹还俊。两个年轻人没要家里一分钱,结婚了,准备和全家安安稳稳过日子。  尽管妹妹的悲剧几乎使父母亲死了一回,但是儿子带着媳妇的归来似乎又给这个充满悲哀的家庭增添了活力。这场劫难给两位刚刚进入天命之年的农民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夫妻俩头发几乎全白了。
  家庭生活的重担落到了毕生才身上。好在土地承包了,他有力气。在昆明也赚回一些钱,小夫妻带回一台21寸彩电,又买了家具,日子总算好过了许多。
  媳妇是一个西双版纳姑娘,体态婀娜多姿,21岁。即使淡妆布衣,也无法掩饰她那翩翩多姿的身材。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充满灵气,稍稍偏厚的嘴唇时时含着甜蜜的微笑,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她是一个傣族姑娘,名叫艾莉娜。姑娘不仅美丽,而且聪明能干。会一手绝顶的织编工艺。村里很快传开了,头几天男女老少像看戏似的到毕家目睹这个下凡的“仙女”。还有人说,世间哪有这事,简直像《聊斋》里的故事,说这姑娘像狐仙。
  说起来还真有一段姻缘。毕生才离家出走后,一路挨冻受饥,本想去海南打工,却糊里糊涂地跑到了昆明。身无分文的毕生才晕倒在一条小街上,等他醒来时才知道自己是被一个姑娘和一个30多岁的妇女救走了。姑娘正是艾莉娜,那个30多岁的妇女是艾莉娜的小姨,名叫双秀。双秀在昆明经营服装生意,生意做得十分红火。她们给毕生才喂了糖水,精心照料着,他醒来后,一切都明白了。面对这两个善良的女人,他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决心要为她们贡献自己的所有力量,以报答救命之恩。双秀看这个年轻人相貌堂堂,聪明能干,留他在服装店锻炼一番后,另外租下一个连锁店,让他独自经营。不久双秀发现艾莉娜爱上了这个为人实在的青年,便促成了这桩婚事。时间一晃两年过去了。毕生才思家心切,惦念父母,还有那个不幸的妹妹。于是,再三恳求双秀,带着艾莉娜回家了。临走时双秀还不停地嘱咐,把家里安顿好,随时欢迎他们回昆明。
  艾莉娜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一个孩子,全家人把她当做掌上明珠。毕生才几乎天天守着艾莉娜。
  毕生才带回一个西双版纳聪明、美丽,并且有一手编织手艺的姑娘,这个消息早就传到乡党委书记安小宾那里了。他苦思冥想如何能见到这个被传说得活灵活现的仙女。
  这天,乡妇联主任带着另外一个女干部来到毕家,艾莉娜大大方方地接待了这两个陌生的女干部。毕生才见是乡妇联主任,也就随她们去了。心想,不过是来看看艾莉娜的容貌。妇联主任说:“姑娘,听说你会编织手艺,而且是一手绝活。乡里准备办一个工艺编织厂,让你当厂长。怎么样?”然后还说:“筹备期间月工资800元。工艺厂投产后,工资可翻一番。”艾莉娜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妇联主任走了,毕生才得知此情后,满腹不快。但看着天真单纯的艾莉娜,他又找不出阻止她的理由。
  艾莉娜上班了,她开心极了,全家也都非常高兴。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想干一番事业,谁都想实现自我价值,艾莉娜就是这样一个纯洁的姑娘。
  转眼又过去两个月,一个初秋的下午,艾莉娜和往常一样上班去了。可是到吃晚饭时还没有回来,全家不免焦急又担心。毕生才沉不住气了,跑到工艺编织厂,这里门锁得紧紧的。他去找妇联主任,也不见人影。逢人就问,谁也不知道。刹那间妹妹失踪的情景一幕幕地在头脑里闪过,一种不祥的预兆倏然袭上心头!他觉得心脏一阵猛烈地收缩,犹如箭刺一般的疼痛。顿时觉得天昏地暗,眼前一片漆黑……
  毕家又乱了。
  直到夜很深了,毕生才像掉了魂似的一头撞进家门。母亲迎上去,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接着外面一阵雷鸣闪电,大雨倾盆似的倒下来,全家人犹如站在油锅里一样,熬煎着、强忍着、等待着、期盼着……
  天亮了,雨也停了。一夜未眠的毕生才发疯似的冲出家门,工艺编织厂的门仍锁得紧紧的。他在荒野里乱跑,对着长空大声喊道:“艾莉娜,我的艾莉娜!你在哪儿……”
  这时,他看到村庄里的人一个个朝前跑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随着人们往前跑,突然听到有人说:“好惨啊!真是丧尽天良啊……”
  又听一个妇女说:“可怜啊!一丝不挂……”
  他觉得自己的腿像是绑了块千斤重的石头,怎么也跑不动。前面是一片玉米田,玉米叶子还没有黄,玉米秆子有半人那么高。一场暴风雨过后,有的玉米秆歪了,有的倒了。一群人站在玉米地里,有人叹息,有人捂着脸,有人低声骂着什么。毕生才直往前闯。当他冲上前时,一幕惨不忍睹的现状令他魂飞魄散!一个女人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周围的玉米倒的倒,断的断,大约有一间房那么大的范围,显然是这女子厮打、搏斗的痕迹。不远处乳罩挂在树枝上,撕破的衣服零落在一旁,被雨水弄脏了。那条淡红色的三角短裤在裸露的身底下。死者被雨水浸泡得有些苍白。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啊!天哪!这不是艾莉娜吗?他简直如同万箭穿心,更令他椎心的是,她的下身被塞着一个玉米棒子!他拼命地抱着艾莉娜的裸体,他心爱的姑娘,发疯似的狂叫着:“艾莉娜!我的艾莉娜!……”他昏过去了!
  两个妇女脱下自己的衣服,把这个可怜的女人裸露的身体盖起来。人们这才明白,这个就是毕家儿子从西双版纳带回来的那个“仙女”!
  消息随即传遍了周围的家家户户。没等儿子回家,毕生才的父亲听到消息后,突然一头倒在地上,老伴慌了手脚,等找来邻居,可怜的毕老头已经断气了。老伴心灰意冷,再也无法面对眼前的惨状,端起农药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待人们把艾莉娜抬回家,毕生才也被人们架回来了,此刻的毕家已是三条人命。三具尸体并排躺在堂屋的当间。周围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敢看这悲惨现状。村民们没有一家吃下一口饭,痛哭,流泪,咒骂,愤恨……  修车人已经泣不成声了,泪水布满他那苍老的面容。他哽咽着……这个外地的中年人早已不断地用手帕擦着泪水。他如同看了一场悲剧,是电视、电影,还是小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何处,又面对什么样的观众!哭了好半天,他才似乎有些清醒,他用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和表情说话,人们无法形容。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颤抖着声音说:“这样大的案件,没人管?”
  修车人用满是油污的手擦着泪水,泣不成声地说:“是啊!县公安局来人了,查了个把月,没有结果。老百姓奇怪的是,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个乡党委书记安小宾被免职了!”
  中年男子点着头问:“那后来呢?”
  修车人又说:“这是前任县委书记的事,可是那个县委书记调走了,现在这个县委书记汪登生上任不久,又把安小宾官复原职!不久这个安小宾又调到商业局当局长了!”他愣了半天又说:“还是当官好啊!有权、有钱、有势!”
  管平又问:“这个安小宾到底怎么样?”
  修车人说:“那就是天晓得了,只是老百姓都称他'大色狼'!”
  “这种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做人都不配,怎么还能当官呢?”
  修车人看看他说:“如今官也好买,只要有钱,在这县里什么官买不到?你拿五万块钱,包你也能买个书记、乡长当当!”
  管平将信将疑:“真的?”
  修车人说:“你是外地人,又是第一次来邑南,感到奇怪。老百姓已经习惯了。反正老百姓买不起。那些当官的买官也是用公家的钱,他自己哪来的钱?老百姓其实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有饭吃,平平安安的,管他呢?谁当官都一样。只要不害老百姓,可是他们还要害人!”他指指旁边的高个青年又说:“就像他家,这就是毕生才,被弄得家破人亡。你看他,可怜呵!……”
  中年男子看看这个毕生才,刚才修车人讲的这番故事,唯有他像一个木头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雕塑坐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泪水。
  管平心痛难忍,怒火在心中燃烧。终于他愤怒地对修车人说:“师傅,我要帮你们申冤!”
  修车人看看他,冷笑着说:“这可不是吹牛,说气话有什么用。不是小看你……”他擦着泪,凄惨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有的老百姓在家用刀砍着骂,大年初一在家烧着纸骂,那些丧尽天良的狗官不得好死,可是又有什么用,人家官照当,官照升,财照发。看你的样子是好心人,但怕你没那么大的本事!如今的官场上已经编成一张网,碰也碰不得。”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姓王,外号王大车,周围没有人不认识我这个修自行车的,除了阴雨天,到这里就能找到我。”
  “好,王师傅,谢谢你,谢谢你!”他站起来,从口袋里取出钱,先给王师傅五块钱,随手又拿出两张100元,塞到毕生才怀里孩子的小手里。随后推着车子走了。王大车喊道:“找你钱!”
  他头也没回,骑上自行车,走了。  四、重担在肩
  第五天中午,管也平悄悄地回到家里。家中一切依旧,爱人方兰上班,女儿上学去了。但他似乎觉得离家已经很久了。这五天时间,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漫长的岁月。他没有那轰轰烈烈的,令一大批干部群众刮目相看、隆重的就职仪式,没有省委领导陪送的大队人马,没有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没有阿谀逢迎、讨好拍马的碰杯酒宴,没有轿车迎接奔跑的威风……他天马行空,独来独往!
  可正是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学到了书本上不可能学到的东西;看到了办公室里不可能看的真情实感;听到了人世间稀奇古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剧;尝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他觉得活着的这41年来灵魂头一次在激烈地燃烧,心肺在膨胀,肌肉在颤抖!一个真正的人要弄清的,那就是是和非的辨别,黑与白的分界线,正确和谬误的分水岭,忠和奸的鲜明观点,正义和邪恶的斗争,善良和残忍的抗衡。这一切,他过去只是在学习辩证法时,统统把他归纳为“世界观”。然而,今天具体到现实生活中,在实践中了。他过去长期积聚在内心的夙愿,一旦付之人生,就是岩浆喷射、洪水倒流。平生以来,他天性就是一个爱抱打不平的人。对待事物的爱和恨,对待人间的不平,他会立刻表现在脸上,甚至不顾个人安危,谴责那些以强压弱,以大欺小,抨击那奸臣陷害忠良。近几年来,报纸上报道的那些基层政权腐败,贪官污吏,卖官鬻爵。他愤愤不平过,拍案而起过,背后议论过,甚至曾感慨过:我要是当县委书记,非要治一治那些贪官不可!我要是当县委书记,非要像郑板桥上任县官那样,轻装简行不可。不要大队人马接送,独自乘公共汽车上任。没想到这玩笑竟成真的了!他却当上了市委书记!哎!这到底是真是假?不觉自己也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先刮刮胡子。这些天来还没有好好地刮过一次胡子。他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照照自己,胡子参差不齐,真像个老头子。心想方兰见到了一定会笑话他的。刮完胡子,他觉得该给方兰打个电话,于是拨通妻子的电话:“方兰吗?你听我说话,别大惊小怪的。喂,我现在在家里,哎!刚回来……你别多说了,我知道。记住,对任何人都别说我回来过。晚上给我改善一下伙食,我胃里缺少油水了!下午我有点事要办,晚上回来吃饭。千万记住,不要提起我回来的事。哎……我会干什么,你还不知道?知我者,老婆方兰也,哈哈……好,晚上见!”
  打完电话,他觉得自己是有点好笑,如今这年头,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忍饥挨饿,不是自找的吗?当今的大小官员们哪个不是天天出入宾馆饭店、茶馆酒肆!而他却吃不好睡不好,更好笑的是他这个市委书记还被铐上手铐,关了一夜!头脑中的闸门刚一打开,他立即强迫自己关闭了它。他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浑蛋!现在哪有时间去想这些。于是拨通省纪委书记乔可明的电话,电话接通了,他一听不是乔书记的声音,对方说:“请问你是哪位?”
  他说:“我是他的……你就说是他的老家亲戚,请他亲自接电话!”
  过了一会儿,乔可明拿起电话:“喂,请问哪位……”
  管也平听出是乔可明的声音,于是歉意地说:“乔书记吧!请不要怪我刚才撒谎,说是你的亲戚!”
  “你是哪位?”
  “乔书记,我是管也平,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说我回来了。我现在在家里,刚回来,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想和你面谈。是啊……”
  “你怎么……什么时间?”
  “我想下午就见面,最好没人干扰,我们两人单独谈。”
  “需要多长时间?”
  “两小时左右。”
  “这么长时间?”
  “是。”
  “那这样,下午两点,你到我家来,我在家等你。”
  下午两点整,管也平准时来到乔可明家,乔书记已经为他泡好茶,身着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衫,正坐在沙发上等他呢。管也平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登乔书记的门!”
  乔可明递给管也平一支香烟说:“你现在官居要职,不比过去了,就别客气了。”
  管也平接过香烟说:“我其实是一个不抽烟的人,但有时例外,人逢知己千支少嘛!但我只是吸到嘴里就吐出去。”  乔可明笑着晃晃手里的烟说:“我也一样。好,我们闲言割断,言归正传。”他突然又说:“哎,我听说你'失踪'了吗?”管也平收敛了笑容说:“乔书记,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正题。”接着管也平说:“乔书记,我们过去交往不多,你是省委领导,现在我身上压了重担,我想首先,请领导信任我,相信我的行为会对自己负责的,对省委赋予我的职务负责的。其次,请乔书记支持我的行动。最后,继续为我的'失踪'保密。”
  乔可明仰头靠在沙发上笑着说:“我们的也平书记还不了解我乔可明,还有不少顾虑嘛!”
  “不,因为我的行动不比往常,我的思维方式也难以让人理解,况且我这一行为关系到一些干部的命运。”
  “好,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一定支持你。”
  管也平吸了两口烟,又吐出来,用他那洪亮的声音说:“乔书记,我并没有失踪。五天前,我乘公共汽车准备去南州报到,偏偏汽车在路上抛锚,只好在附近的汪集乡找个小旅社住下来。晚上我在一家小饭店吃饭,那个乡党委书记竟然搂着少女在喝酒!夜里我难以入睡,无意中进入乡政府大门,却在后院听到县委书记汪登生和一个女子在屋内调情。就在这时,我被几个人捂住嘴,上了手铐,关进一间屋子。整整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经过和乡党委书记一番辩论,他不得不放了我。这时我已有些怀疑,于是决定改去邑南县看看。谁知那里发生的一些事,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共产党员、一个领导干出来的事!”管也平拿出老董给他的那个破旧的薄薄的笔记本,递给乔可明。他翻开这已经发黄的一张张纸,上面有钢笔、铅笔、圆珠笔的笔迹。
  管也平接着说:“更让人不能容忍的是有一户农民,女儿被强奸,疯了!儿子外出两年后娶回一个西双版纳的媳妇,竟然被剥光衣服,在玉米地被害死。歹徒竟然在女子的下身塞上玉米棒子!这家老头子,其实才五十几岁,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倒地而死,老伴一看全家已走上绝路,心灰意冷,当时喝了农药而死。顿时三条人命,三具尸体同时摆在堂屋里!乔书记,听到这件事,我的心疼痛难忍……”管也平讲不下去了,泪水充满了双眼……
  乔可明怒不可遏地把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大声骂道:“公安局长死了!”
  管也平擦了擦眼睛,说:“县公安局查了一个多月,没有说法。前任县委书记把那个外号叫'大色狼'的乡党委书记安小宾免职了。可是,汪登生到任后不久,这个乡党委书记又官复原职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我的乔书记啊!这只是浮在水面上的简单的现象!我的良心迫使我暂时不能去安安稳稳地坐那市委书记的宝座,我还要继续再'失踪'下去。”
  “好,也平,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管也平紧紧地抓住乔可明的手,说:“乔书记,有你这句话,我管也平不为邑南县老百姓铲除恶势力,不为邑南县老百姓申冤,誓不为人!省委可以在南州就地免我的职,甚至处分我!”他停了一会儿说:“乔书记,我的要求是:第一,请你继续为我的'失踪'保密,必要时请为我挡一下。省里不要惊动过大;第二,请省纪委给我两到三个正直、精干的同志。要你信得过的人,最好是副处级以上的职务。”
  “也平,这些我都支持你。还有什么要我办的?”
  “请你给他们'上方宝剑',我想这次只是暗中行动,不准备惊动县里的头头们,所以除了他们的工作证,还要有什么办案的特殊证件,以防万一!”
  “有中纪委统一发的《特别办案通行证》,全国统一编的号,盖有中纪委的印章。”
  “好,太好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老百姓不能等哪!乔书记,还要请你向他们解释清楚,这可是苦差,要乘公共汽车,住私人小旅社,吃方便面,吃面包。”
  “你放心,我交给你的同志都是过得硬的,具体行动安排,由你指挥。”
  “好!”
  “那么如何见面?约定时间地点!”
  “请他们晚上打电话到我家。”管也平拿起茶几上的笔在台历上写下家里的电话号码。他看看手表,站起来握着乔可明的手说:“感谢乔书记对我的信任和支持,耽误了你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告辞了!”
  乔可明紧紧握着管也平的手,目光流露着信任和期望,随后把左手也伸了过去,抓住管也平的手,说:“我们党有你这样的市委书记,腐败定会根除的。也平,祝你成功!”
  管也平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方兰接过丈夫的电话后,尽管不知道丈夫为何这样神神秘秘的。但她已经猜到丈夫会干些什么事。十多年的夫妻了,她太了解他了。她一直认为丈夫是有大才干的人,甚至她早就料到他会干出一番令人想不到的事业来。在日常生活中,他常常毫无掩饰地流露出自己的感情,或对人间不平之事,或对是非的不公之论。这次丈夫出任南州市市委书记,她的内心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丈夫将有一番天地来干他的事业,担心的是,如今官场上忠贞耿直的人已经行不通了。到处是奸诈欺骗,腐败已经渗透到各个领域,而丈夫还是那样死板、正直。她就知道他是不会让省委大张旗鼓地陪着的。那么他要怎么上任?她心里多少猜到一点。省委组织部几次打电话问她管也平到底什么时候离家的,她心里多少有点数。但作为妻子,她怎么能不为丈夫捏一把汗!接到丈夫的电话后,她的心里一阵兴奋,一块悬着的石头落地了。她把办公室的事情早早收拾好了。下午三点半钟向同事打个招呼,提前下班了。她直奔菜市场,要为丈夫选几样好吃的菜。
  方兰今年39岁,身材虽稍稍发福,但皮肤依然光洁细嫩,鸭蛋脸上闪动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给人的感觉是极富于青春活力的女人。朋友们常称赞她和管也平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而且方兰能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有着超人的记忆力,几乎过目不忘。至今提到学生时代读过的那些美文佳句,她能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差地背出来。像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这样的长诗,她背起来,连一个字都不含糊,一口气背到底。管也平说她是世界极罕见的奇女子。她在一家杂志社担任编辑工作,也算是人尽其才吧!女儿小时叫管圆,上幼儿园那年,她突然对爸爸妈妈说:“干吗叫我管圆?我要管方的,不管圆的!”  管也平兴奋地抱起女儿说:“好女儿,不管圆的,管方的,就叫管方。怎么样方兰,你女儿和你天性相通,要把你的姓起到她的名字里。”从此以后女儿就叫管方了。她现在已经15岁,上初三,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方兰骑着自行车,低声哼着越剧,来到家门口,心花怒放地放好自行车,提着菜,轻轻地开了家门。换好拖鞋,朝厨房走去。卧室的门没关好,从门缝里传来有节奏的鼾声。再一看,丈夫那双旧球鞋整齐地放在门旁。这双球鞋还是年轻时丈夫打球时穿过的,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白色大都变成黄色和灰色,是啊!穿上这双鞋,你真的难以辨清他的身份。方兰不忍心惊动丈夫,让他美美地睡一觉。自己悄悄地在准备晚餐。直到女儿放学回来,才把爸爸吵醒。管方大声叫着:“妈妈,这是谁的大球鞋那么脏?”
  方兰低声说:“别吵,是你爸爸回来了!”
  “爸爸!”
  管也平懒懒地欠了欠身子,喊道:“方方--”
  方兰说:“看,把爸爸吵醒了,他太累了。”
  管也平已经走到房门口,说:“我睡了一个多小时了,够了!”
  女儿跑过来抱着爸爸撒娇地说:“爸爸是个大懒虫!”
  管也平抱了抱女儿,朝厨房走过去,对方兰说:“你早就回来啦?”
  “是啊,贵客驾临,不得准备晚宴嘛!”
  “我那是玩笑话。”
  “玩笑话?别要面子了,我还不知道你肚子里那花花肠子!”
  管也平笑了:“怕是你这个编辑也编不出来!真的,方兰。”
  “我才没那份空闲呢!”
  “方兰,真的。你不知道,我们过去生活在这大城市里,吃饱穿暖,真不知这世界上还有那些让人无法想象的悲惨命运的人!那些手握权柄的官老爷们,不光是贪赃枉法,还残杀人命呀!”管也平的脸色变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我当然知道,我们杂志社接触到的比你多,我们常常接到反映那些领导腐败的稿件,但是,杂志社不敢暴露这些阴暗面。所以我们也就习以为常了。有一篇稿子里有一则反映干部腐败的民谣,说:'小贪小倒戴手铐,中贪中倒做检讨,大贪大倒作报告,不贪不倒听报告。'”方兰看着丈夫不做声,坐在那里一个劲地抽烟,她知道他的头脑里已经飞向那些现实中去了。但她不相信,这几天他就能掌握多少资料。
  管方站在一旁,她还不完全听得懂大人的话,轻轻地进了厨房,走到妈妈面前低声说:“妈妈,爸爸怎么了?”
  “爸爸在想问题,你去做作业,听话。”
  一家三口刚端起碗,电话铃响了,管也平对方兰说:“你接,凡无关紧要的人找我,都回答说不在家。”他刚说完又站起来,对已经走到电话机旁的妻子说:“不过省纪委的同志除外!”
  这时方兰已经拿起电话:“喂!请问找谁?……哟!乔书记呀,请稍等……”
  管也平放下碗,走过去,接过电话听筒:“乔书记,你好……省纪委常委肖克俭,周兴标、徐启正两位都是正处。好,太好了,谢谢你乔书记……再见!”
  方兰已坐到旁边,端着碗说:“你不是说保密吗?怎么省纪委乔书记都知道你回来了?”
  管也平低声说:“是我找他的。”
  刚吃了几口饭,电话铃又响了,方兰又去接,只听她对着话筒说:“请稍等。”
  管也平已经接过电话听筒,说:“请问哪位,噢,肖克俭同志吧!我是管也平,刚才乔书记在电话里对我说了。那好,我们明天早上七点钟在长途汽车站见面。好,见面再谈。好,再见。”
  管方抬头看着爸爸说:“爸,你明天一早就走?”
  “是啊!爸爸有事。对了,管方,对谁都不要说爸爸回来过,好吗?”
  “好,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管也平笑着说:“小孩子,懂什么?”
  “当然懂了,你和纪委书记肯定在搞坏人!”
  方兰说:“不要瞎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
  “怎么不懂,我就是懂,你们在搞贪污犯。”女儿嘟起小嘴一脸的小大人样。
  管也平看看方兰,笑起来了,说:“你听谁说的?”
  “我们班一个男同学他爸爸是个大经理,贪污了很多钱,被判了15年。”
  晚上临睡觉时,管方对妈妈说:“妈,我今晚睡哪儿?”
  方兰笑了起来,说:“你睡自己房间呀!”
  管方不高兴地说:“一会儿让我跟你睡,一会儿让我自己睡!”
  方兰说:“爸爸回来了,爸爸是妈妈的大朋友,你是妈妈的小朋友,大朋友在家时妈妈就要和大朋友一起睡。大朋友不在家时,妈妈就和小朋友睡。”
  管方想了想说:“我又喜欢爸爸在家,又喜欢和妈妈睡,真是矛盾。”说得三个人都大笑起来了。  这天夜里管也平和妻子好像尝到了前所未有的久别似新婚。他们是那样投入,又那样成功!到了下半夜,夫妻俩一觉睡醒来后,两人拥抱着,亲吻着。方兰说:“再来一次吧!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们男人不比女人,女人对男人的思念是感情、是心,而你们男人主要是欲望!”
  管也平与妻子再次温存,可这次并没有成功,他突然想到邑南县那几个新结识的朋友,想到毕生才一家,想到毕生花疯了,想到艾莉娜的死……
  方兰觉得有些奇怪,搂着丈夫说:“你怎么了?”管也平轻轻地摸着妻子的脸说:“方兰,我们过去在城里,真不知道有些人掌了权,胆大妄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方兰偎依在丈夫的怀里说:“现在哪里不一样?苦的是老百姓!”她闭着眼,有些倦意,说:“也平,睡吧!你回家只住一夜,明天一早又要走!”
  他们睡了,管也平带着深深的思索睡了。
  沉睡了一夜的省城又喧闹起来了。汽车、自行车、行人,忙碌的早点摊位,公共汽车站旁的人群,还有戴白手套的交警。管也平赶到长途汽车站售票厅门口,远远就看到肖克俭和另外两位同志。他和肖克俭算是认识,那还是两年前的事,他们参加过一次会议,两天的讨论编在一个组。他比管也平大四五岁,又瘦又高。由于脸瘦,眼睛显得特别大,但特别有精神。说话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肖克俭握着管也平的手介绍着说:“这位是周兴标处长,这位是徐启正处长。”又拍拍管也平的肩膀说:“这位就是'失踪'了的市委书记管也平同志。”四个人一齐笑了。
  管也平一看,周兴标身材身材虽不算高,但很魁梧,40岁出点头,身体微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藏在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透出一股严峻的光芒。徐启正看上去还不到40,个头偏矮,头发乌黑而浓密,两只眼睛圆圆的,嘴角含着微笑,胡子刮过后仍明显留下青色的茬子。
  这一行四人的打扮绝对不会让人想到他们都是处级以上的干部。看,管也平还提着那只皱皱的塑料袋,穿那件旧的的确良衬衣,那双旧球鞋。肖克俭穿了一件灰色夹克衫,手里提着一个褪了色的蓝色尼龙布软包。周兴标一身旧单军衣,脚穿解放鞋,像一名典型的退伍战士。徐启正个子矮,又穿一件软领旧衬衣,没有勒在裤子里,如同一个农村进城的打工仔。
  上了公共汽车,他们就很少说话了。中午12点多,到了邑南县。为了减少在大街上的活动时间,四人乘坐两辆三轮人力车,在一家叫“新客”的旅店住下来。
  下午,管也平关起门来,和肖克俭、周兴标、徐启正商量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管也平说:“我们这次行动,最重要的一条是'秘密'。为什么要这样?我和乔书记反复商量,为的是找到有力可靠的证据。这次不像其他案件,有举报人,有重要线索。而我们现在只了解一点现象,而且这里关系复杂如同一张网,一旦触到哪一根网上的绳子,立即就可能惊动了所有的网绳和那根总纲。所以,尽量暗访,注意尽量不暴露身份。你们的《特别办案通行证》不到紧急关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亮底牌。”管也平想了想又说:“事态的发展,现在很难预料。明天一早我得赶回南州市,我还没有到职,那里的情况对于我来说还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我们必须再从市里组织一些人来。目前我还不了解哪些人能胜任这里的工作,必须先摸准情况,重要的是办案人员的素质。因此,我可能要在市里待几天,但我仍不公开到职。县里的人暂时一个也不惊动。我的手机号给你们,一般情况下不要联系,我会很快赶回来的。”  五、208房间
  管也平搭乘上午第一班开往南州市的公共汽车,下了汽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坐进一辆机动三轮车,在市政府第一招待所门前下了车。来到服务台,手里拿着身份证问:“小姐,有普通客房吗?”
  “不带卫生间的,两张床,每人每天50元,但一个人住要包间。”
  “好吧,就要这种房间。”
  他填好住宿单子,连同身份证,交给女服务员,这个20多岁的女服务员看着他问:“叫周兴标?”
  “是。”
  “二楼,208房间。”服务员说着递给他一张单子和钥匙。
  管也平拿着钥匙,上了二楼,打开门,看了一下床辅,觉得蛮好的,比起在邑南那个小旅馆要强多了。
  他转身关上房门,取出手机,给市委组织部长刘兵拨了电话:“刘部长吗?你好!我是管也平……”
  “你是管书记……”
  “请不要对任何人声张,也不要带任何人,马上到市政府第一招待所B搂208房间,我在这儿等你。”
  “好,我马上来。”
  刘兵放下电话,觉得从天而降的管也平简直太神秘了,怎么会人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了呢?这些天他到哪儿去了呢?他为什么不到办公室来?又为什么叫他不要声张,只一个人来见他呢?刘兵一边走一边想这些问题。他没有要车,快步地出了市政府后门,朝招待所走去。
  “笃笃……”门刚敲了两下,管也平开了门,笑着说:“请进!”
  刘兵还是一周前省委通知他和秦邦勤市长去省里,在省委组织部和管也平见过一面。他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中年人。除了他那双冷峻深邃的目光之外,简直无法使他把面前这个人和市委书记联系起来!但他还是赶紧笑容可掬地说:“管书记,你……你怎么……”后面的话不知怎么表达了。
  管也平当然看得出刘兵在怀疑自己!也难怪,如今什么都有假的,骗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凭他这样一个电话,凭他往招待所这样的房间,况且已经失踪了多天的市委书记,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算是就职了!管也平笑着指指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说:“请坐,刘部长。”一边从那个旧塑料袋里取出信封,说:“难怪你有些怀疑,我这样子确实不像市委书记。”
  刘兵慌忙说:“不,不,不……”
  管也平没有把信封递给他,而是从信封里把介绍信抽出来递到刘兵手里。刘兵一看,他认出这是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牛副处长的字。刹那间,那次短暂的一面,重现眼前。不错,是他,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能把什么都看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介绍信还给管也平,说:“管书记,这些天我们天天都在盼着你啊!”
  管也平收起介绍信说:“这个等等再和你说吧!不是它,今天你还有些害怕被骗子骗了呢!”说着,微微一笑,把手里的介绍信晃了晃,装进信封里。
  刘兵笑着没说话。管也平说:“刘部长,按说我早该上任了,可是碰到一些具体事,要处理一下,准备再等几天才能到任。要和你商量的是,你既然已经和我见过面了,首先要请你为我保密几天。另外,我在市里要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单独活动几天,可能还要接触一些必要的同志。这一切都不必你费神,需要你帮忙时,我定会找你的。至于秦市长那里,你可以含糊地向他打个招呼,市里的工作按照原计划正常运转。”
  刘兵觉得管也平确实有些奇怪,当然也不便多问,组织工作的行话叫做:知道的不传,不知道的不打听。作为一位市委组织部长,他自然会这样做。于是他对管也平说:“管书记,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按照领导的意图去办。只是你的生活……”
  “这你就别担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刘兵满腹疑问地走了。
  市委书记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市里,这在当今的中国,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他经历过的几次市委书记、市长上任时的隆重就职仪式,哪一次不是市直机关干部奔走相告。会议之前,市委组织部和两办布置会场,排领导座次,轿车鱼贯奔忙,人们争相目睹新领导的尊容。新领导那慷慨的就职演说,在散会后都会被干部们低声交头接耳地评头论足。他甚至联想到自己每次和市委领导送新任县委书记、县长到任那些令干部们惊恐的场面。然而,管也平彻底打破了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形成的规矩。他的心里一阵慌乱,不知不觉地朝前大门走去,正在这时,他看到秦市长的车子进了大门,心想着该怎么把管也平已经到市里的事和秦市长说。
  送走了刘兵。管也平坐到床边,拿出手机:“喂,市计委吗?请问鲁一楠同志在吗?”
  “你哪里?……请打3489637。”
  管也平又拨通电话,低声问:“请问鲁一楠同志在吗?”
  “我是鲁一楠,请问你是哪里?”
  “一楠,你听后别在办公室嚷,马上到我这里来。我是管也平!”管也平采用写新闻的办法,首先把重要的话放在开头说了,然后才报出自己的名字。
  真的,鲁一楠大吃一惊,若不是管也平先叫他别嚷,说不定他会对着电话大声叫他的名字。老同学了,多年不见,不知现在如何,总不会像他这样举步艰难吧!
  鲁一楠大声说:“好家伙,是你!你在哪儿?”
  “我就在市政府第一招待所B搂208房间。”
  “我马上就到!”  鲁一楠放下电话,冲下楼,跳上自行车,飞也似的朝招待所赶去。上了B楼,到了208房间门口,他只敲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进了屋。管也平迎上去,两人兴奋地握着手,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人相互间看了半天,还是管也平先说话了:“来,坐、坐、坐,一楠。”
  鲁一楠目光在屋内扫上一圈问:“就你一个人?出差!”
  管也平把他按到那张椅子上说:“你现在怎么样,混得还好吗?”他发现鲁一楠头发蓬乱,胡楂也长出来的,心里有些怀疑。当年那样一个标致的男子,算是帅哥,如今40岁刚出头,正是男人成熟的时候,也正是干事业的大好机会,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不修边幅呢?
  鲁一楠看着老同学,苦笑着说:“还算好,你呢?”
  管也平说:“先说你,你比我大一岁,长兄先来!”
  鲁一楠刚才见到老同学那一阵兴奋,被驱走了的不快,倏地飞回眉梢。管也平立即感觉到老同学心中必有不快之事。于是说:“一楠,人生不顺心之事常常是十之八九,你我都是耿直爽快人,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也许发泄出来会痛快一些。一吐为快嘛!也许……”后面他想说也许“我能帮助你”,可是没有说。
  他还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害怕对他坦露思想会有约束。
  鲁一楠看看老同学,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老同学,郁在我心中的苦闷已经两年了,我真的不想对任何人说。如今官场上吹牛拍马,阿谀取容,奸臣当道,领导黑白不分,是非颠倒,腐败严重。我这样的人已经不适应时代的需要了。俗话说:'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能封侯。'不瞒你老弟说,我已经被晾起来快两年了!什么职务也没有,上班看看报,牛也不能吹。哪怕我说一句话,就会有人添油加醋地去向头头打小报告。主观武断的当权者又不调查,渐渐地,我成了一个坏人了。后来我干脆什么也不说,静静地搞自己的事业。”
  “什么事业?”
  “创作!”
  “能把你这段时间的经历说给我听听吗?”
  “我们科里的一个部队转业干部,这人是我接收过来的,典型的奴才。偏偏那个分管人事的副主任和他是同乡,于是两人相互勾结,拉帮结派,看看谁不顺眼,就千方百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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