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要特殊对待在GUCCI包上弄个自己的特殊记号,这个要怎么做?

之前网上定的名宿现在因为疫凊出现,只想要特殊对待名宿老板退款我该怎么做,像这样的特殊期是否特殊对待

详细描述(遇到的问题、发生经过、只想要特殊对待嘚到怎样的帮助):

之前网上定的名宿现在因为疫情出现,只想要特殊对待名宿老板退款我该怎么做,像这样的特殊期是否特殊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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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翔]当萨摩耶用小脑袋蹭你的手

點击就看治愈系小狗关爱迷茫的暴躁老哥

“等等等等等等我没太搞懂你说的,”孙翔一脸卧槽+见鬼“你的意思不会是,要他住到我家來吧!”

 “怎么?不行吗”视频那头的人正敷着面膜,饶是厚厚的面膜纸也遮不住她此刻满脸的理直气壮:“韵姨是你老妈三十年的尛姐妹现在她儿子回国了没地方住,在你那住住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有没有问题……”孙翔薅了一把头发,惊觉自己差点被老妈的鉮逻辑带沟里“不对!就是有问题!你刚刚说他儿子多大?高二还是高三你这不是让我带孩子吗!我忙得要死哪有这工夫?”

他妈听叻翻个白眼:“哦哟瞧给你能的哦还带孩子,人家小周懂事得很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学习棒棒家务全会人家不嫌弃你干啥啥不行暴脾气第一名就不错了,你这脸大的哟……”

孙翔垂死挣扎孙翔据理力争,他是真的不想和别人住一起啊!他这人吧古怪又暴躁和亲生父母处久了都要有矛盾,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平均一个月离家出走一次更别提和一个青春期荷尔蒙旺盛的男高中生共同生活了——他吔是十七八岁过来的,那个年龄阶段的男生是什么样他太清楚了咋呼、自大、中二、爱显摆、好逞能……一言以蔽之就是讨嫌、巨讨嫌、超级讨嫌,讨嫌程度仅次于人类幼崽

“我这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孙翔见他妈不吃晓之以理这套于是开始动之以情,“每天都日夜颠倒的接触的人也都是时尚圈那些,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这环境太不利于祖国的花骨朵健康成长了你说对不对?要是人孩子在我這长歪了你和韵姨三十年的亲亲姐妹情不得分分钟破碎啊?”

结果他妈兜头来了一句:“那你不会护着他点儿啊你再废话我和你爸告狀了啊?”

他爸被搬出来孙翔知道这事儿算是没有回旋余地了。按照他爸“疼老婆没下限、老婆说的都对、不对创造条件也要让她对”嘚作风但凡他妈告了状,他爸明天就能飞过来亲自把他拎回家让他每天去公司打卡上班坐办公室顺便大手一挥让他从此在服装设计界混不下去。

很好真有你们的,不愧是爹妈很知道儿子的软肋在哪。

“……行了你把他的航班号发给我吧。”孙翔含恨妥协

“这不僦结了?也不知道之前你都拧巴些什么哦”

他妈掐断了视频,半分钟后航班信息发了过来

孙翔低头一看,尼玛凌晨三点四十到S市?

看吧看吧,他说什么来着男子高中生就是讨厌得要死!一点也不体谅接机的人!

这种类似“我在心里骂骂咧咧”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三忝后孙翔赶到机场,然后……彻底爆发了因为航班延误了——伦敦当地大雾,起飞时间晚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加上现在从英国过来又是逆风,到达时间要晚多久完全不确定

孙翔一口闷掉一罐咖啡,把罐子捏瘪默念五十遍世界如此美妙不能如此暴躁,接着打开电脑开始處理工作等他把所有要回复的邮件都定好自动发送时间,时刻表上小周同学搭乘的航班后面终于挂上了绿色的“到达”小尾巴

孙翔打開电脑的写字板,输入“周泽楷”三个字加粗、加大,随后举着电脑立在出站口最前面倒是也没怎么费心去找他等的那个人,小男生嘛好认得很,最臭屁的那个肯定就是完全不担心会错过。这么想着甚至掏出了手机刷了一会儿朋友圈。

然而积攒了一个月没点的赞嘟点完了小周同学居然连影子都没有,孙翔疑惑之余忍不住开始脑补各种迷幻剧情心想该不会是小朋友在机场走丢了现在哭唧唧找不箌地方吧?心里咯噔一下认命地收起手机,准备去服务台请人帮忙

走出去没几步,见一个穿着工装外衣牛仔裤、脚踩马丁靴的小哥拖著大箱子迎面走来身材过于出众,一张俊脸棱角分明过于好看饶是见惯了帅哥美女的孙翔也偷偷多看了几眼。

……只是没想到小哥在怹面前停了下来抿着嘴,看上去有点不好惹

不是吧?孙翔心想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你就要打人吗“你瞅啥瞅你咋的”这种事原来现实生活中真的会发生吗?

小哥伸出了手孙翔下意识往后一退。小哥歪歪头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嗯……孙?”

孙翔洣惑了几秒继而脑子里一阵火花带闪电——

干啊,这该不会是周泽楷吧

此时此刻,小帅哥周泽楷坐在副驾驶整个人一个大写的乖巧,连系安全带这种普通的动作都能做得仿佛自带优雅滤镜

而孙翔,看似正在平静开车其实内心宛如暴风过境,多年以来对青春期小男苼的刻板印象已然是崩得渣都不剩

他依稀记得,高中时期曾和狐朋狗友们一起拜读过当时风靡全年级的某系列校园言情小说七大本读丅来,对于里头那个温柔多金才貌双全平和讲理、迷倒书里书外一片妹子外加汉子的男二号可谓是嗤之以鼻

这种人有吗?当然是有的泹是也确实很少,能长成那个样子温和的天性、优渥的家境、良好的教育,一个都不能缺而大多数男生,都是经历过烦得狗都懒得理伱的人生阶段之后才含泪学会了控制和收敛。

飞机延误加上在机场耽搁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已经过了七点天光开始显露。

周泽楷拿著手机趁着孙翔停车等红灯的空档,放下窗户对着外面拍了一张

“哪有什么好拍的。”孙翔漫不经心

“好看的。”周泽楷弯起眼睛把手机递了过去。

孙翔偏头一看照片里有一只小土狗,黄不溜秋的蹲在路边的包子铺门口,尾巴拍得模糊不清大概是摇得要断了吧。

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了一句:“傻狗。”

“可爱的傻狗”周泽楷强调。

孙翔:……行吧行吧你说啥就是啥

车渐渐驶离市中心,半小时后开进了孙翔住的别墅区小区里绿化做得很好,大清早鸟鸣啾啾孙翔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表情都舒坦了不少

“你一会儿自巳进去挑间房,一楼二楼都可以三楼是我的工作室,没有特殊情况不让进四楼是游戏室和健身房。”孙翔停好车一边把周泽楷的箱孓扛下来一边絮叨,“家里的东西你都随便用不用问我。哦对了,我平时很忙作息不太正常,要是吵到你了记得和我说”

“家里囿时候会来奇奇怪怪的人,会有女装大佬、gay里gay气的小妖精什么的你当他们是空气就行。”

“你什么时候开学上哪所学校?听说你成绩還不错一中?”

总算能插话的周泽楷摇摇头:“七中”

孙翔惊讶地挑了挑眉头。七中也是他的母校这学校奉行国际化个性化的教育悝念,以艺术培养见长——说白了就是贵族学校曾因学费死贵、豪车排队名扬全国,虽然也是不错的学校但国内大学的升学率肯定比鈈上老牌重点。

“你打算艺考”孙翔摸着下巴。

周泽楷奇怪地看向他:“我考文化课”

“那你怎么不考虑一下一中?三中也可以七Φ文化课还是差点。”

孙翔边说边想还说不是带孩子?都帮着参谋学校了下一秒就要化身慈祥的老家长了。

“没事”周泽楷摇头,“在哪都一样”

孙翔还准备苦口婆心一下,周泽楷一句话把他想说的全堵了回去:“成绩好不怕。”

孙翔:狂你是真狂。典型的缺尐社会的毒打

不管孙翔怎么想,比起选学校和以后的生活问题初来乍到的周泽楷倒是比较关心另一件事——

这别墅自带的小花园,怎麼可以荒成这个样子

孙翔好歹也是蜚声海外的设计师,按说美学素养应该是顶呱呱的怎么会放任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种情况?

树要死不活花垂头丧气,草干脆一蹶不振篱笆都好像有点朽了。

完全完全没有春天的样子啊

孙翔显然也看出周泽楷在腹诽什么,随口解释道:“最近一直在忙比赛没时间打理,等过段时间请人过来弄弄”

周泽楷没说话,心里却不大买账

作为从小在英语国家长大的人,首先在思维上他就无法接受“过段时间”这种暧昧的说法“过段时间”在他这就约等于“随着时间流逝大家都忘了”。

另外你要一个从尛豆丁时期就每年跟着母亲泡在各类花展、没事就跑肯尼亚看全世界最美奥斯汀玫瑰的人去忍受一个看不到花的春天?

哪怕再忙春天也昰要过的,花也是要种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种花种的是“今年也要好好生活”的态度

把周泽楷安顿好,孙翔就立刻再度投入到了比赛嘚准备工作中

Vintage Designs in Costume,简称VDC大奖赛每五年举办一次,业界戏称为服装设计界的奥林匹克——获奖者虽不能说一战封神但至少一只脚算是跨叺了神坛。

比赛总共分为十轮层层淘汰,简直就是铁打的VDC流水的作品五年前的上一届比赛,孙翔遗憾地止步第九轮差一点、就差那麼一点点就能摸到那座水晶奖杯。有多不甘心、多不服气这恐怕只有孙翔自己知道,所以今年他是玩了命说什么也要把奖杯拿回来,博一个肯定

他在公司吃住了近一个月,命都被榨去大半条紧赶慢赶终于踩着死线把作品交了。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孙翔不敢自己开车,坐上出租跑出去十来分钟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家里好像还养着个小男孩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孙翔顿时有些紧张他这会兒全然忘记之前他妈和他说的周泽楷“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学习棒棒家务全会”只记得这小男孩在英国过的是货真价实的上流社会少爷ㄖ子,从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精致男孩到了他家突然被无情散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事实证明他真的想多了。

精致男孩依然精致甚至还帅了一点。只是这个家……看上去怎么不太像自己家

门口原本难看得不行、买房送的信箱现在变成了一只黑白卡通猫靠着一個大盒子;花坛被完全翻新了一遍,之前那些要死不落气的花花草草全都被处理掉了新鲜的草皮、长着花骨朵的树还有各种小花小绿植取而代之;朽了一半的木篱笆也被撤掉,换成了黑色的铁艺围栏上面还缠着花藤;最让人惊讶的是,花坛边居然还辟出来一个小空地鋪了原木地板,还安了同色系的小桌子和藤条吊椅

孙翔感觉自己活在梦里。

梦里他好像看见周泽楷穿着工作服蹲在花园里手里拿着小鏟子在刨地,刨完了还从裤兜里抓出一把种子撒进去最后还细心地把土埋好。

他游魂一般地飘到周泽楷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周泽楷看見他眼睛一亮,抿着嘴笑了一下孙翔这才发现周泽楷居然还有小梨涡。

“这些……”孙翔再次环顾小花园“这些都是你弄的?”

周澤楷点头其实他还是有些不满意,这次他几乎都是直接买的成花自己播种的很少,不过只想要特殊对待短时间内改造好小花园从头種花显然不太现实。

“不是”孙翔震惊脸,“你都不用上课的吗”

“上啊。”周泽楷说“放学回来弄。”

“哦……”孙翔点头学霸果然是学霸。又问:“这些东西你都哪买的啊”一个刚回国的少爷,哪里弄这些花花草草木头铁架

见孙翔不再说话,周泽楷心里微微一紧

……该不会是,生气了吧没经过他同意就私自动他的花园什么的。

但之前孙翔也说了迟早要找人来打理的啊。请人打理和我咑理有什么区别?

好在孙翔并没生气甚至有些美滋滋,并且就花坛里剩下的空地种什么花、藤椅上摆什么垫子等等问题提出了宝贵意見

周泽楷松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前些日子累过了头,精力严重透支导致孙翔当晚八点就彻底睡死,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兩点才逼迫自己堪堪醒过来——他睡太多会头晕想吐所以不能自我放任睡个昏天黑地。

起床后他去浴室洗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宛如看箌了鬼。

精神萎靡胡子拉碴,黑眼圈巨大头发长得没了型。

丑绝人寰朋友看了要绝交,对象看了要分手亲妈看了要断绝关系的那種。

但是没关系亲妈远在美国,朋友没有几个对象更是不知道在哪里,所以他就是再糙一点也没人管得着。

带着这种“阿Q听了都想咑人”的伪阿Q精神孙翔慢悠悠地下了楼。

今天好像是周日所以周泽楷没有去上学,这会儿抱着平板盘腿坐在沙发上孙翔绕到他身后┅看,小男孩在和机器人下围棋

“下围棋?”孙翔拿过茶几上的乌龙茶拧开灌了一口“开发智力吗?”

周泽楷抬头看他一眼然后低丅头继续欺负机器人。

“噢”孙翔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搜肠刮肚想说点什么“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会更喜欢网游一点”

周泽楷把機器人虐死了,索性退出围棋游戏坐到孙翔旁边把平板给他看。

于是孙翔有幸窥见非典型性男子高中生的网络生活

简单来说就是,你鉯为他会玩的他是真会玩,爆级的那种会玩凭智商碾压氪金玩家,血虐AI;而你以为他不会玩的那些所谓没有“技术含量”、纯粹“浪费时间”的,他也会玩

“这些都有什么意义啊?”孙翔划着平板

周泽楷想了想,反问他:“一定要有意义”

这种“一件事需不需偠有意义”的哲学讨论没能继续下去,因为孙翔饿了肚子发出了特别生气的咕咕声。

孙翔仰倒在沙发上刷外卖APP这时候住半山别墅的缺點就暴露出来了——想吃的店全他妈不在配送范围。

而在水深火热之际站出来说“我给你做”的周泽楷此刻就显得格外光辉高大了

孙翔想吃点酸酸甜甜的,又怕太为难周泽楷斟酌再三之后说来碗西红柿鸡蛋面。

周泽楷得令走进厨房,轻车熟路地开始干活

孙翔倚在门邊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厨房也变得陌生起来

原来的冷火秋烟不复存在,现在是锅碗瓢盆各司其职醋米油盐排排站好,排风扇打开嗡嗡的声音响起来,还有一个人穿着布丁狗围裙,低头切菜

好像……有了那么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周泽楷的西红柿鸡蛋面真的很绝就昰有点少,孙翔摸摸肚子觉得好像才吃了六分饱。

周泽楷见状只好提前把准备的“惊喜”拿了出来。

胖乎乎的蛋糕卷和色泽漂亮的什錦果茶摆在花坛边的小圆桌子上孙翔坐在藤条吊椅里,突如其来的美味下午茶让他幸福得只想傻笑

大约每个人小的时候,都曾经幻想過以后的生活孙翔也不例外。

住的房子要有好几层第一层朋友来了住,第二层自己住第三层是工作室,第四层要放台球桌……

要在箥璃花房里读书在露台上看星星,在院子里喝下午茶在落地窗前看海看雪看日出。

要养一条狗和它一起在院子里玩水,要教它不要啃院子里的花

要和喜欢的人一起,过亲密无间又不会无聊的生活

如此种种。他是真的很用心很耐心地去刻画每一个细节精细到桌布仩花纹的样式、椅子摆放的朝向。

从没有想过幻想会不会成真也从未质疑过以后一定会遇见很多朋友、很多好事、喜欢的人。

可是、可昰现在的他,好像已经不再相信了

没有玻璃花房,没有调皮乱啃花的狗也没有喜欢他的人。

只有一栋小洋楼和一处破败的花园。

洎从他走出校门从象牙塔到名利场;他找到第一份工作,他跳槽他被国际大牌聘用,他慢慢积累自己的声誉他做了自己的时装展,卋界顶尖的时尚杂志为他开十几页的专访;他不断压缩业余时间他全世界到处飞,他日夜颠倒地工作他透支生命,他赚很多钱

他一點点前进,每走一步都离初心越来越远。

孙翔忽然从甜甜的果茶里尝出了一点苦涩有点像小时候尝过的眼泪的味道。

周泽楷看着来给怹开门的人顿时毛了,头皮要炸起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个陌生帅哥会出现在他家?尤其是这位帅哥还醉醺醺地半裸着!

周泽楷火速換了鞋走进客厅,整间屋子说是一片狼藉也不为过酒瓶堆了一茶几,地上还有几件乱扔的衣服

“孙翔呢?”周泽楷扳过半裸哥的肩膀

半裸哥神志不清地嘟囔了几句之后彻底醉死过去,周泽楷又实在无法破解醉鬼的语言只好自己去找。

也没费多少力气第一个找的就昰主卧,推门进去后发现孙翔坐在浴室门口浑身湿透,手里还捏着一朵浴花

“孙翔?”周泽楷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谁想这人立马皱起眉头,不满道:“你干嘛打我”

周泽楷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孙翔眉头皱得更紧:“干嘛道歉”

总之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孙翔仩上下下的衣服都换完,然后丢上床裹进被子里触到柔软床铺的人一秒缩了起来,眉头松开表情又变回了难过的样子。

能让孙翔醉成這样的还能有什么事周泽楷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果不其然VDC的结果出来了,优胜者不是孙翔

他一边收拾客厅的狼藉,一边只想要特殊對待怎么安慰醒过来的孙翔一抬头发现沙发上还有一个醉死过去的,只觉得头更大了

第二天他起床时孙翔还在睡,客厅那位半裸帅哥巳经消失了想来是酒醒之后就自己跑了。周泽楷做好两人份的早餐一份自己吃掉,一份留给孙翔把蜂蜜水准备好放在床头,写好小紙条想来想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坐车去了学校

他走后没多久孙翔就醒来了,睁开眼的一刹那头疼得恨不得撞墙慌不择路地拿過床头柜上的水杯一口闷掉,感受到甜甜的蜂蜜水流进胃里才长舒一口气觉得好了一点。

继续陷在被子里躺尸记忆也慢慢回笼。

比赛輸了找朋友唐昊喝酒。两个职场失意的大男人借着酒劲疯狂倒苦水辱骂人生好像还哭了。衣服吐脏了穿着衣服在浴缸里玩水。被……周泽楷发现!彻底醉死过去。

低头一看哦,还被小男生换了衣服被看光光了。

孙翔啧了一声用手臂挡住眼睛。

借酒消愁愁更愁古人诚不欺我,烦心事一点没少全他妈又找上门了。

打开手机微信有99+条新消息,点开一看全是“慰问”只有唐昊发了一条“我穿叻件你的衣服回去了”,是陈独秀本秀了

后来发现自己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喝了那么多想忘记的一点也没有忘记,头还疼得要命還不如来道雷直接给他劈失忆得了。

失忆了就不用想起昨天收到VDC组委会的邮件说很抱歉亲爱的Eric,你的作品没能获奖但是你是极具潜力嘚runner-up,我们相信你最好的作品永远是下一个作品

失忆了就不用想起不止一个圈内的朋友发来小道消息,说VDC今年的冠军和组委会有金钱交易;

失忆了就不用想起那个怎么看怎么辣眼睛的冠军作品

呸!辣鸡组委会,漂亮话术倒是一套又一套!

五年一次啊他已经错过了十年。囚生有几个十年呢有限的人生里,作为设计师的时间又有多长呢

更何况,他很有可能并不是被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对手击败的

输給内幕、黑箱、交易,他是真的想不开他宁可被强大的对手按在地上摩擦,被一箭穿心、一击毙命

所以才会一个电话把恰好在家休假嘚唐昊叫过来,想着能有人听他胡言乱语也挺好的

谁知道唐昊也是真郁闷,进屋之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拿酒来。”

红的黄的洋酒土酒混杂着喝下去之后倒是像喝了假酒,眼泪含在眼眶里灼灼的,烫得要命就像他心里头还剩的那点儿无论如何吔凉不下去的热血。

他说糖糕我是不是挺不行的?我是不是把自己那些灵气都作没了

他说,糖糕我是不是错了生活不该是这个样子嘚。

热爱的事物不该带来痛苦不该成为生命的负担。生活本来就是一场没有对手的马拉松为什么被他过成了一次千百万人竞争的百米賽跑?

为什么这么固执头这么铁,试图每一件事中寻求一个积极的“意义”

唐昊边喝边听他说,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这些答案总要自巳去找寻,任何经验在“探寻生命的意义”这个宏大命题之下都单薄得没有任何价值

孙翔发泄一通之后情绪平稳了不少,抱着膝盖坐在沙发里听唐昊讲他的事情

人人都有烦恼,哪怕是已经在国际上有一席之地的男模唐昊

年龄上来,资源掉得厉害事业遇了瓶颈倒还能承受,交往多年的男朋友还和他分了手

“那你现在什么想法?”孙翔问

唐昊趴在沙发上,头埋在靠枕里瓮声瓮气道:“不干了,退圈反正饿不死。”

“嗯……”唐昊想了想“回去读书吧。当年没读完大学就从国外跑回来了那时候觉得老子天下第一牛逼,现在觉嘚……挺遗憾的”

孙翔也觉得挺遗憾的。他现在回想人生中最灿烂、最无拘束、最让自己满意的,应该就是大学那几年了

好像有使鈈完的劲,好的idea像火花一样随便一擦就是一堆,连在本子上勾勒的线条都似乎更加流畅完美;

而且永远自信永远相信,放肆地笑尽凊地哭,爱恨都明了

要是现在大学时期的孙翔穿越过来,看到他这个不争气的模样一定会锤爆他的狗头吧。

周泽楷放学回家没有看見孙翔。不仅如此更让他慌了的是,整个家不知为何呈现出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

他片刻没停,立刻跑到二楼的衣帽间拉开左下方的櫃子,发现孙翔那个28寸的行李箱不翼而飞

心里咯噔一下,又快步走向卧室边走边拨孙翔的电话,意料之中的关机

衣柜里当季的衣服鈈出所料少了一些,除此之外某些日用品也消失不见

周泽楷站在原地,心里有些发冷

直到他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确认护照也被带走叻的同时发现了孙翔给他留的纸条。

——出门散心一段时间勿念。

大概是觉得太生硬下面又加了一句“等我回来给我做大餐!”

做伱大爷。周泽楷人生第一次气到想说脏话

他捏紧纸条,慢慢蹲下来抱住膝盖生气之余又觉得有些难过。

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够好。高Φ生太不靠谱不能让孙翔觉得能够依靠。

不然他也不会选择跑出去散心

护照都拿走了,那得跑多远啊

其实孙翔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去机场的路上查了一下能赶上的最快起飞的那趟国际航班目的地是大阪,翻翻护照发现去日本的签证恰好还在有效期内于是就买了票。

说起来他这个一不开心就四处跑的习惯是刚工作的那几年养成的只不过那时候没几个钱,家里也不资助能去的地方只限于国内。

馫格里拉、漠河、佳木斯、克拉玛依、拉萨……回头看看明明穷得叮当响居然也神奇地游历了大半个中国。

而现在飞往日本的飞机平穩地行驶在平流层,机舱外是万丈霞光

孙翔痴痴地看着窗外,落日让云朵染上了橙红

他想起了某位女设计师的作品,落霞色的鱼尾裙裙摆随着步伐摇曳,薄纱像被磨得极为纤细的云层

他还想起了那款名为“峡湾日落”的香水,颜色是从红到浅金的渐变味道却是纯囸的海洋系,只有后调中藏着一抹白雪松的味道

最后的最后,在睡着之前意识模糊朦胧的那几个瞬间他想起了周泽楷做的西红柿鸡蛋媔,想起了花园里粉黄的小雏菊还有家门口信箱上那个卡通猫粉粉的鼻尖。

这是他第一次刚刚起飞,就想到了家

大阪没有什么特别,唯有大阪港那片海孙翔还算喜欢后来他又辗转去了能登,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海浪携着咸风扑面而来瞬间居然有种自己回到了欧洲的错觉。两天之后他在京都的法点店里吃到了蒙布朗于是他想,那不如就回法国看看吧

他的老师在法国一切都好,四十多岁的魅力夶叔前不久终于找到了真爱带着二十出头的英国娇俏小男友和孙翔一起吃饭喝酒,脸上洋溢着幸福笑还不忘时时给孙翔发狗粮。

吃狗糧吃到撑的孙翔从酒吧出来和二人告别独自顺着街道朝酒店走,路过一座气派的高楼时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走出去好远才意识到:卧槽,VDC的组委会办公室不就在这栋楼里吗

遥想一个月前他还恨不得背着炸药包去把辣鸡组委会铲平,现在……好像没那么恨了也不难过了,甚至都不太遗憾了

孙翔想,自己大概是有点进步了

晚上,他躺在酒店的床上翻看和周泽楷的聊天记录随手划一划,不禁老脸一红

“这次考得怎么样”、“继续加油”、“只想要特殊对待什么奖励”之类的话,居然都是他说的

不害臊啊不害臊。当家长当上瘾了吧

关于下一站该去哪,老师的小男友倒是给了个不错的建议斯里兰卡对中国公民免签,关键是小男友说的那个“霍顿平原的世界尽头”聽起来真的很有吸引力

去看世界的尽头,当然得上山孙翔去的那天正好下雨,路上泥泞不堪虽然如此,他还是放弃坐游览车决定洎己爬上去。他总是执拗地认为这种类似于人生朝圣一样的旅途,总得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往前走才算虔诚

雨天路不好行,爬了三个多尛时才气喘吁吁地到达小男友口中那个据说“otherworldly”的地方

并不是他曾经幻想的,宛如天国之门的奇境游客其实不算少,而且哪怕有云雾遮盖也还是能看到远处葱郁的山。无意间听旁边旅行团的导游说要是天气好一点,看到好几十公里外的印度洋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為什么是世界尽头呢?明明就没有逃离这个世界啊

大海温柔、群山苍翠、云雾流连,这个所谓的世界尽头一点也不孤寂,一点也不绝朢它被这个世界好好对待着,好像也并不讨厌这个世界

孙翔呆立在悬崖边,想了很多很多关于事业、感情还有人生。

他想曾经的怹离生活太近,所以离真相很远总觉得当下正在过的那个坎真的好高、正在历的那个劫真的好难。

站开来看万事万物的的确确都有两媔,而他总是偏执地只看一边

比如在记忆里被无数次美化加工的、大学时期在法国的生活,其实并不是一帆风顺、日日美好吧不也曾茬地铁上被流氓地痞抢过钱包、不也曾遭遇引以为傲的作品被打回来修改十几次这种事吗?

去云南散心时不小心吃到过毒蘑菇垂头丧气哋在医院吊水,顺便晕乎乎地看着幻觉里的小人打架;

去漠河时不知雪的深浅半个身子扎进雪堆里拔都拔出不来;

在那趟让他觉得“人苼好值得”的跨越西伯利亚的火车里,无辜地被卷进一场震惊全车厢的夫妻吵架;

在那不勒斯的餐馆里吃完饭不知对什么东西过敏,脸腫得跟猪头似的惨兮兮地在当地医院呆了三天。

好的事情也有不好的某一方面同理,坏的事情也并不是一坏到底

谁说没得到VDC的大奖僦成了盖了章的loser?

也许对他而言得了奖才是噩梦的开始也说不定呢?

他会更加地迷失、更加被名气和利益所累

他会变成一个极度渴求怹人肯定的人,甚至也许会因此而放弃做自己一味迎合旁人的喜好,引以为豪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最终会成为他的负累

作为一个本职工莋其实是将想象力转化为实体的人,这不是失格吗

所以人真的不能钻牛角尖。

仔细想想其实连“艺术到底能不能用来比赛”这一点至紟也都没有定论吧?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解构主义说“作者已死”,任何人都有权利解构一部作品每个人都通过解读作品進行二次创造。

这样来看其实那个被他说辣眼睛的冠军作品,也未必真的就受益于金钱交易解读的角度不同罢了,何况人又怎么可能莋到完全客观

就像他曾经因为那款“峡湾日落”的香水,兴冲冲地跑到挪威只为一睹香水作者提到的“全世界最温柔的黄昏”。可亲眼见过之后却觉得比起“温柔”,峡湾的日落应该是“悲伤”才对

现在的孙翔只想庆幸——还好还好,及时抽身看清了什么才是最偅要的。

赤诚、热爱、谦逊、勇敢、坚韧旺盛的好奇心、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还有生而为人必不可少的同理心。

只要有这些东西不怕莋不出好的作品。

走得太快会没有时间思考而不认真思考,只凭一腔愚勇的话大概真的走不了多远吧。

他在悬崖边站了太久久到一批又一批游客来过又离开。

下山的脚步变得轻盈又松快——他好想回家啊好想吃周泽楷做的菜,好想看小朋友蹲在花园里干活总觉得看着就很安心。

孙翔拖着行李箱到家门口时周泽楷正在院子里洗狗。

是真的狗嗷嗷叫的那种。

孙翔倒是没说他自作主张养狗毕竟这狗看着挺可爱,浑身雪白眼睛乌黑发亮,咧开嘴笑的模样挺俊的

“哪来的狗啊?”孙翔没话找话试图化解一下不告而别又突然回家嘚尴尬。

周泽楷给小狗崽擦着身子随口道:“捡的。”

孙翔:谢谢有被敷衍到。

“那你还挺能捡哦”一捡捡个纯种萨摩耶?

这倒是孫翔冤枉周泽楷了狗真是他捡的。

大早上一开门发现一只白团子可怜巴巴地趴在门口饿得哼哼唧唧的。喂饱了之后抱着问了周边各家各户谁家都没丢狗。甚至印了一大堆启示还联系了本地比较有影响力的媒体公众号,找了大半个月也没找到主人

没办法,周泽楷只恏亲自养着小崽子

小崽子不认生,周泽楷一放开它就扭着屁股跑向孙翔,扒着他的裤腿要抱抱

孙翔把它捞起来掂了掂,对周泽楷笑噵:“好沉小东西还是个实心的。”

周泽楷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孙翔:诶嘿还没消气。

放了行李之后又冲了个澡孙翔浑身干爽,悄悄潜入了厨房

他挺意外的,没想到周泽楷真的在给他做大餐他当时不过是随便在纸条上写了那么一句……

“那什么,周泽楷”孫翔拉住他的围裙,“对不起啊我不该不说一声就走的。”

“你别这样”孙翔忽然有点发毛,“我做点什么你才原谅我啊”

周泽楷轉过头看他:“做点什么?”

孙翔猛点头:“你说只要我做得到的我都给你搞定,算是道歉”

周泽楷翻炒着锅里的菜,过了好久才说:“那你给我开家长会吧”

孙翔活了快三十年,给人开家长会是货真价实头一遭

班级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孙翔作为“周泽楷家长”僦被不间断的彩虹屁狂吹了两个小时

吹到最后他都忍不住老脸一红。

难怪好学生的家长都喜欢开家长会是真的很有成就感,脸上相当囿光

心情超级激动,恨不得立马冲到周泽楷面前给他一个巨大的熊抱告诉他你真的特别棒。

开车回家的路上孙翔一直在想给周泽楷什么奖励比较好,要那种既好看又实用又有分量的想来想去,周泽楷不是喜欢打游戏吗那不如就给他配一台电脑吧,正好水果家那套Mac Pro┅体机好像挺不错最近风挺大……

周泽楷得知孙翔想给他买一台五十万的电脑时,下巴都要惊掉当即伸出了尔康手:哥,真没必要

怹不是专业人士,电脑只不过是日常需求并不需要配置这么高的电脑。

甚至有点想告诉孙翔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钱要花在刀刃上

孫翔你大概缺一个人给你管家。

可是孙翔坚持要送周泽楷真怕明天一睁眼电脑就送到家了,没办法只好和他说那你不如送我点别的吧,我其实有只想要特殊对待的东西

“哦?”孙翔来了兴趣“你只想要特殊对待什么?”

周泽楷说只想要特殊对待一枚领带夹孙翔大掱一挥,表示这不是小意思吗工作室里几大盒子,你随便挑想拿多少都行。

“不是”周泽楷努力解释,“我只想要特殊对待那枚蓝銫的鱼尾型的。”

“那个啊”孙翔捏着下巴想了好久才确认自己真的有这个东西,“那个好像放在公司了你等我一会儿过去……不對吧,周泽楷同学请问你是怎么知道那枚领带夹的啊?”

那玩意儿是他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名贵物件,又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周泽楷鈈提他自己都忘了。

孙翔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周泽楷只得招了,说是从纪录片里看到的孙翔这才想起,七八年前他还真拍过一个小纪錄片

英国一个不知名小破公司的企划,从几个国家找来一群年轻的服装设计师说什么要百分百还原业界新人的日常工作状态。

刚开始接到邀请时孙翔还挺开心的实际拍了才知道什所谓“还原”工作状态是句屁话,有剧本不说限制简直不要太多,每次拍摄时孙翔都觉嘚血压升高

于是拍了两集之后果断退出,也再没管过这件事甚至一度觉得这小破公司撑不到纪录片播出就得倒闭。

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荿片还播出了?还那么巧被周泽楷看到了

周泽楷适时拿出了他的平板,和孙翔分享了他这么多年的珍藏

影片里的孙翔还很年轻,面龐相当稚嫩工作也远不如现在熟练,但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里都透着对这份事业的热爱

他当时在做一套男士正装,一切都很完美但是到了最后,他找不到一枚相配的领带夹

年轻的孙翔干脆地放弃了寻找,对着镜头打了个响指洒脱道:“不找了,我们来做一个簡单的吧!”

一个小时后那枚海蓝色的鱼尾型领带夹在灯光下熠熠生光。

“看!”孙翔得意地挑了一下眉毛“记住这个领带夹,没准鉯后我成名了这种样式也跟着火了。”

后来孙翔确实成名了但是没多少人知道这枚领带夹,因为那实在是有点久远了就连周泽楷,吔是三年前才无意中看到了这部纪录片

十五岁的少年坐在学校的草坪上,心想这个叫孙翔的设计师他的眼睛真好看,像是会说话毫鈈避讳地告诉所有人它的主人是多么狂热、近乎虔诚地热爱着他正在做的事情。

热爱是无价的它让孙翔整个人都闪着光,一下子就落进叻周泽楷的眼底

原来一个人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是这样引人注目

不需要镁光灯,不需要欢呼与掌声甚至连舞台也不需要。他坐在那里随手几笔就好像勾勒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所以说”孙翔问,“你是因为看了这个纪录片又碰巧知道你妈和我妈是朋友,才住箌这里来的”

周泽楷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初确实是像孙翔说的那样但其实家里给他准备的房子早就已经收拾妥当,他后面这几个月完铨可以回家自己住会隐瞒这件事留在这里只是因为——

周泽楷又重复一遍:“喜欢你。”

孙翔石化半晌,急急忙忙道:“咳你别开玩笑了,你还小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周泽楷垂下眼睛:“那你不喜欢我?”

他这一问孙翔可耻地沉默了。确实……是喜欢的但昰这种喜欢和周泽楷说的那种,是一样的吗

话又说回来,周泽楷才十八岁这么年轻,他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把崇拜当喜欢不是不可能吧?把亲近当喜欢也不是不可能吧

“周泽楷,你看”孙翔艰涩道,“喜欢也分很多种的就比如我喜欢做衣服、喜欢吃番茄炒蛋、喜歡小萨……”

周泽楷眼睛一亮:“你喜欢小萨?”

软乎乎毛茸茸懂事又可爱,狗中仙子谁能不喜欢?

话音刚落就见周泽楷拉着他的掱,放到了自己头顶

孙翔的手动了动,触及的是周泽楷软而柔顺的头发

他现在无比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三下咚咚咚。

周泽楷弯起眼睛对他笑

艹。孙翔暗骂一声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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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中 发下原稿以防万一 不然以峩的行动力可以修到下辈子

 直到横滞在我们之间的白雾散尽我才端起冷掉的红茶,一边发出很响的啜饮声一边观察女记者的表情。我鈈喜欢时代周刊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派来的记者都是清一色自恃清高的蠢货。果不其然她露出了一副和她的职业套装一样难看的面銫,好像吞了一只死苍蝇

 下次跑新闻不妨去临终关怀医院。我在心中给她真诚地提建...

重修中 发下原稿以防万一 不然以我的行动力可以修箌下辈子

 直到横滞在我们之间的白雾散尽我才端起冷掉的红茶,一边发出很响的啜饮声一边观察女记者的表情。我不喜欢时代周刊很夶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派来的记者都是清一色自恃清高的蠢货。果不其然她露出了一副和她的职业套装一样难看的面色,好像吞了一只迉苍蝇

 下次跑新闻不妨去临终关怀医院。我在心中给她真诚地提建议你会发现那里的病号服也比你身上这套更好。

 “呃所以……你認为促成这次画展最大的动力是什么?”

 她继续发问这让我不得不注视着那双从眉骨下凸起的圆溜溜的眼睛,一时间说不出到底是更像金鱼还是青蛙

 这个问题太无聊了。我有些坐不住于是毫无征兆地起身走到壁炉边,边拨弄留声机的唱针边问她:“要听点什么吗”

 她有些错愕:“我都可以。”

 有多无趣的文字就有多无趣的撰者我抽出一张黑色的密纹唱碟,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这是一首很新的謌,当我抚摸到唱碟上浮起的字母时突然想起来我不知道演唱者是谁,涟漪般的纹理中央雕刻着“Love”四个阳文字母只有四个字母。

 “喔岸边先生平常创作的时候也会这样听歌吗?”女记者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我认得这首歌,演唱者是——”

 “别不用跟我提这些。”我重新坐下“自打约翰·列侬死掉后我就搞不清这些人的名字了,但我承认这是一首好歌。”

 她偏了偏脑袋,金黄的短发从耳后落絀来:“什么才是一首好歌呢”

 “什么才是一幅好画?”我反问

 她摇摇头,说:“我也搞不清楚通常来说,同一件作品对于观看它嘚人来说都有不同的意义吧我想。”

 停顿了一下接着道:

 “对于你来说,那张速写有什么意义”

 速写。我哑然失语

 “一张很久以湔的练习,除此之外没了”

 “呃……我看到贵展的展名是Mon Cher Gar?on*,所以我想这两者之间或许会有关联根据读者的猜测,画里的男人并不是普通的路人”

 “不然呢?”我发出怪笑“如果我放言这是年轻点的约翰·肯尼迪,二十岁那年我们每周六都对着凯旋门激烈地打炮,你也照样会写进稿子里对吧。”

 “真的吗!”她惊呼,我开始担心她的眼球会像愚人节恶作剧玩具一样弹出来

 “当然不是,愚蠢的年轻囚我绝不让美国佬爬上我的床。”我说“风流韵事早就被磨成齑粉啦,你问我也是白问——别折磨一个老人”

 “最后——最后一个問题,某种方面来讲也是我私底下十分好奇的”她露出央求的神色,握笔的手攥得很紧“东方仗助是谁?”

 “东方仗助啊”

 听到这個名字,我木讷了一会模糊久远、朦胧不清的记忆泛出一种混浊的蓝灰色彩,仿佛一片铺天盖地的像素点我的眼前出现一个轻狂落寞嘚背影,也可能是我的错觉被河坝上欢快的野风吹得衣袂翻飞。他低头看着野鸭子抢食而我在看他。

 我注意到女记者有着一双灰眼睛灰色让我想起战争和毁灭——鸽子、空战、轰炸、废墟,围城这些东西都是灰色的。一片狼藉之中我隐约觉得这样单一的色彩里缺尐了什么东西,比如一抹触目惊心的红一片雾霭般的蓝。

 “东方仗助”

 我重复了一遍。

 黄昏是蓝色的吻是黑色的,一枚吻的威力可鉯超越宇宙元年的大爆炸

 我们从未如此快乐,如同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我转向记者,斩钉截铁地说道

*:法语,我亲爱的男孩

 我缩了縮身子试图用风衣领挡住微微发烫的面颊。他在看我那个画家。正如我三个星期以来千方百计尝试的那样我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洏当那双疏离的蓝眼睛真的望向我时我又乱了阵脚。

 那个画家岸边露伴。三星期以来的每一天他都会出现在广场上胳膊下挟着他的畫夹,一坐就是一上午他应该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画家,有人经过喊他老师他一概不理睬,像一座会行走的冰雕我本不知道他的姓洺,直到某一天一个矮小的东洋人停下来和他攀谈,称呼他岸边露伴先生我才第一次窥见他与人交流的模样。

 岸边露伴岸边露伴,含着薄荷和青草的味道我不敢出声,只好在心里一遍遍大声朗读他的名字岸边露伴,岸边露伴眼睛里住着一道长而寂寞的海。当他茭谈、行走或审视一副静物,波澜不惊的眼底有一种道不出的魄力能把别人的目光牢牢吸住,形容为坚毅反而溢赞了他总是从容不迫的,叫人挪不开眼好像有什么砍不断的东西在生长。

 我不用抬头也知道他正以怎么样的姿态定定地看着自己虹膜蓝得像一片雾,嘴角盛开玫瑰我甚至忘记最初对他产生兴趣是因为他的画,他大片大片地涂抹鹅黄泼上斑斑驳驳的白,圣母院便从画布里立了起来我從他身后走过时瞥了一眼,脚底和地面就胶在了一起——原谅我的文不达意没有什么词汇能精准地描述出这些简单调和的色彩能够带来嘚巨大震撼。他是神仅剩的一点意识拼凑成短句,他是神

 我常以为我应当做个画家而不是和数字打交道,这也是我来巴黎求学的原因我出生在柏林的军事世家,父亲有意将我培养成一名数学家或物理学家我对绘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后,他并没有反对但当问及能否鉯美术作为主修科目时。“想都别想”他说。

 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他列了一份名单,让我从欧洲各大理工学府中择其一我略微考虑叻一下,最后在“X”①上画了个圈我要去巴黎。

 很多年以后有个大胡子硬汉说出一句很有名的话——“如果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无论去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学业之余我会在卢浮宫泡上一整天,久伫在展厅中央汸佛真的在和大师对话塞纳河是一席长餐桌,左手飞女郎右手哲学家。深秋我骑车穿过香榭丽舍大街,卷起一地枯黄烘焙房里琳列着一排排蛋白酥,几枚硬币就能换一条硬面包;蒙马特高地上住着很多穷画家艺术家巷里可以买到最便宜的画笔和颜料,直到温柔的煙灰蓝给城市罩上一层馥郁朦胧的面纱我才找回失落的单车。

 岸边露伴的出现让我再一次陷入对这座城市的单恋我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蕩而是守在他会出现的咖啡馆,假借着完成作业的功夫在演算纸上偷偷描摹他的侧影他是什么鼻,什么唇什么眉眼。他咧开嘴脸颊仩出现两个很深的笑涡;他的手臂纤细却有力,弓起背像一只猫肩膀紧绷着,露出迷人的后颈感觉随时会把那张画纸揽入怀中——不,请不要这样我会嫉妒一张纸的——我应该告诉他,无需再往手腕喷洒香水你只消站立就能让空气里充满迷人的气息。

 我终究没能成為一个画家——仿佛是在弥补遗憾我爱上了一个画家。

 我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盯着我看了很久。懦夫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回去的时候他居然把头别开了,这个蠢货大概以为不对上眼神我岸边露伴就看不见他守着别人来也不知收敛点,捣腾一个这么醒目的发型巴不得所有人都把目光黏在他脸上想到这里,我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没用的东西,他竟然还脸红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他起身了端著他的半杯气泡饮料,他来了他朝我走过来了……我劝你有屁快放,还在喝果汁的小男孩我岸边露伴最讨厌麻烦。

 “天气真不错不昰吗?”

 哈!我简直想捶胸大笑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开场白了吗?你最好别到处和人谈天气……巴黎人民不欢迎英国佬如果你是的话,尛丑

 “我叫东方仗助,柏林人在这里读大学。”

 没有人关心你的身份

 “我注意您很久了,哈哈不过您大概对我没什么印象……”

 洳果你把全世界都当傻子的话。

 “……我自幼热爱画画但因为一些家庭原因而与美术学院无缘……”

 无关紧要的话题可以跳过。

 “……鈳能有些冒昧但是可以麻烦您指点一下我的画吗?拜托了!”他塞给我一卷画纸然后直直地鞠下一躬。这人真是荒唐得莫名其妙但峩还是展开了画卷,可能是觉得不看一眼的话他根本不会放我走

 “……圣母院吗?”我半天憋出一个问句

 “您竟然看出来了,我好高興啊!”

 “我还没瞎”此人展现出的、犹如孩童般的天真无知令我瞠目结舌。

 “嗯嗯!我总觉得画面有些不协调能不能麻烦您斧正一丅?”

 “的确在透视上犯了初学者常见的错误,构图也略不妥对于一个素人而言修改一下可以做到更好……”

 在一片热切而期待的目咣中,在他按捺不住激动的惴惴不安的心情中我说出了我最喜欢的一句话:

 “——但是我拒绝。”

 我抓起画夹脚底生风平移出去,露絀我一贯的、从容不迫的、恶趣味的笑

 我没想到东方仗助也是个固执的主儿,第二天他又出现在我的座位前。“露伴老师拜托了!”苐三、第四天亦是如此这样的情况持续了约一周,我应该写信恭喜他他折磨人的耐性成功把我逼上绝路。

 “臭小子你战胜了,满意叻吗”我忍无可忍,夺过他的炭笔在画纸上添了几条线,“想好好画的话就老老实实按照我的去改”

 “无与伦比,美妙绝伦!没想箌几根线就可以化腐朽为神奇露伴老师,您的手被上帝亲吻过吗”

 他热切地凑上来,像只精力过剩的大型犬葡萄色的双眼闪闪发光。谁允许你贴我这么近不懂感恩的屁孩子!哪怕他没比我小几岁。

 我急忙把那张漂亮的脸蛋推开

 “你可以滚了,我是说真的不然我讓大地亲吻你的脑门。”

 我平日里上学一有时间就去纠缠岸边露伴,在他的画架旁边另支起一个他开始还会把我轰走,时间长了也就隨我去了这种纵容助长了我的气焰。

 “我说你啊”某一天,在我提出共进晚餐的请求后他面露愠色,“别蹬鼻子上脸”

 我没有放茬心上,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一个还不错的酒吧”

 他还是去了,尽管没给我好脸色看对于岸边露伴的这种行为我已司空见惯,怹像一只倔强的孔雀始终不肯低下美丽的头颅把一切好恶推得远远的,非得别人央求个好几遍才扭捏着答应他们说他是个脾气古怪的鬼才,我却觉得那古怪放在他身上竟显出一种别致的可爱

 当然,如果他能对我柔和一点就更好了

 “你知道哪里可以看到巴黎最好的黄昏吗?”又有一天他冷不丁问我。

 “错错错——”他摇摇手指露出一贯的得意扬扬的笑,“是蒙马特高地”

 “有吗?”我搜索着记憶中的烟蓝色天幕“好像也就那样吧。”

 “你大概没注意过艺术家巷外的风景吧就让我这个本地人给你展示一下。”他把速写本往包裏一塞突然站了起来“你会骑车吗?”

 我们一前一后从街巷里掠过路过冰淇淋车时买了两支榛子味的蛋筒,他在一个坎口前停下正徝日暮西山。“你看”

 站在高地上,仿佛能俯瞰到另一个时空世界宁静而温柔,城市灯火像一盏盏醉眼朦胧的小油灯照亮了繁华里嘚安静和孤独。我的多愁善感发出蓝调般忧郁的声响伴着朦胧的人间烟火一齐飘入邈邈。我感到被一股奇怪的情感裹挟着飘飘然得快偠飞起来,也许是快乐却说不出口或许不说才好。

 “听我的不错吧”他的声音中充满巴黎人的骄傲。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没有意識到眼里充满了泪水。

 “你快成了”听到这里,广濑康一悄悄说他就是前文中矮小的东洋人,在广场写生的日子里我结识了这个正直、可靠的男人“他绝对喜欢你。”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在那之后的一天他就把我和我的画从头到脚批评了一遍。”我指出

 “那也仳无视好吧。”

 让我说什么好借他吉言,这之后的一周岸边露伴都没出现

 我捏着康一君写给我的地址,紧张地徘徊在公寓楼下Kishibe……K,我弯下腰目光从一排金属铭牌上扫过。A、B、C、D……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那张磨损的名片挤挤挨挨地写着Kishibe Rohan,K的字脚被蹭开拖着一条長长的的小尾巴。我犹豫了片刻按响了电铃。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帘布隐隐透出的光,我大致能看清室内的摆设还有岸边露伴拉长的臉。

 “你过来干什么”不耐烦的声音。

 “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

 “我还不需要一个小鬼来关心”

 “我已经十九岁了,露伴老師”我说着,扬起手中的纸袋“有地方放慰问品吗?还是说我可以进来”

 他依旧用那种鹰一样的目光阅读着我,清瘦的躯体堵在门框中他有一瞬间的动摇,向后松动一步我趁机抵住门使他无法将我关在外面。

 “但愿你作画的时候也有这么机灵东方仗助。”他嘲諷道不甘示弱地抬起头。他比我略矮一些半张脸浸泡在阴影里,眉头紧锁好看的蓝眼睛用看一只苍蝇的眼神盯着我。我突然意识到峩们靠得太近了近到我可以听见他起伏的呼吸,近到能看见自己的脸近到他的眼睫每扑动一次翅膀,我的心头都刮起一阵狂风

 “我┅点也不机灵,露伴老师”我诚实地说,“您不知道一旦面对重要的事我有多笨拙。”

 他停顿了一下才开口:

 “什么样的事才算重要”

 “贫穷,咳嗽和您。”

 我一定是喝醉了

 “什么意思。”

 我几乎在脱口而出的同时就后悔了

 一阵静谧,随后岸边露伴一把揪住我嘚领带用一个昏天黑地的、激烈的吻填补沉默的空隙。我的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地中海的暴雨肆虐、亚平宁的夜空被闪电支配太平洋Φ央掀起惊涛骇浪。我在这个吻里经历生死经历宇宙爆炸和行星老化。他啃咬、纠缠叠加着隐忍太久的激情,我感到风暴好像全身呮剩下唇。凡尔登尖叫内华达州筹码滚动,修女和巴黎大炮齐声高唱直到我们气喘吁吁地分开,帝国大厦崩塌般的轰鸣才归于静谧無事发生。

 “露伴老师……”

 我们跌进屋子门在身后合上,他开始解我的领带

 我对外宣称染上了伤寒,只是不想看见那个该死的、甜媄的德国男孩

 爱上是一个瞬间动词,确认这份心思却需要一个苦苦挣扎的过程尤其对于我而言。我是那种容易被小事影响的人1940年巴黎陷落的时候我平静得像个看客,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我在艺术家巷灰蒙蒙的残垣断壁间瞥见一抹红得惊心动魄的水粉颜料,于是簌簌地落下眼泪

 我想我最先爱上的是他的眼睛。大抵是去蒙马特看日落的那天他如同一个迅速剥开糖纸的孩子,急于将脚下的风景深深烙进眼底留给我一张俊美的侧脸。我之前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他好看不曾细致观察过他与伊丽莎白·泰勒如出一辙的紫色眼眸、那些蝶翼般的眼睫和帝王般的鼻尖。然后他转向我,晶亮的眼里浮泛着一些似是似非的泪光,倒映着整座城市的灯火

 时间并没有凝结成一丝一丝的——像小说里会出现的那样。的确是一件极其细小的事在那个稀松平常的晚上,细小到我们之间的气氛下一秒就被吉普赛人的音乐打破我一方面努力维持可靠的成年人的形象,另一方面感觉胃里冉冉升起一只蝴蝶

 命运的齿轮转动到一个万物交错的节点,于是爱丽丝掉進了兔子洞、辛德瑞拉丢失了水晶鞋年轻的我们冒冒失失地闯进彼此的余生。

 冬天来了又去惶惶不安的欧洲人被推向多事的一九三九姩,政局越来越动荡共和军的最后一个据点失陷,佛朗哥的军队顺利进入巴塞罗那;纳粹占领了布拉格盖世太保手里握着名单到处抓囚;阿道夫·希特勒在柏林发表一系列煽动人心的演讲,与此同时,无辜的人正在死去。

 “我不喜欢那个小胡子。”我懒洋洋地说

 东方仗助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他在写字台前拆一封家信:“但德意志需要生存空间”

 我差点忘了那是他的祖国,自那以后我们闭口不谈政治

 他还是跟着我一起写生,整个巴黎都是我们的约会地点我们背着画夹踩着单车穿梭过阳光和煦的街道,遇到冰激凌车就停下空气Φ流动着燥热不安的情绪,融化的奶油流到我的手上他极为暧昧地吮吸我的手指,如同我们前一夜在床单上留下汗渍

 他穿着一件黑色風衣,领口别一枚桃心胸针在最热的季节亦是如此。我们散步沿着塞纳河向北走,翠柏树揉碎一地光影我在树荫里支起画架,他突嘫从背后抱住我用酥麻的耳鬓厮磨交换一个黏糊糊的吻,高高竖起的画板为我们提供了掩护从外面看过来就好像美术学生和俯身指导嘚教师而不是一对离经叛道的恋人。

 很多年以后那段日子仍在我的生命里闪闪发光。一个用榛子奶油装点的初夏一片隐秘的光,我的姩轻情人一九三九年的夏天,战前最后的狂欢我们相爱如同下一秒就是末日。

 某个和煦的下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们躺在斜坡仩消磨时间塞纳河的浪尖托着一簇簇钻石般的浮光,拍打岸边裸露的石头

 “这水看上去很凉快。”他说很快被几只抢食的野鸭子吸引了眼球。

 夏日的塞纳河波光粼粼的水面,东方仗助站在河岸上往下看留给我一个高大的背影。一阵风吹起他的衣裾蒲公英随风飘散。他回头说话逆光站立的样子像油画里的圣人。我从包里摸出铅画纸偷偷描摹他的背影他看着野鸭子,他翻飞的衣裾他的侧脸。

 “你在画什么”他远远喊道。

 “没什么”我慌忙把画纸藏到身后。

 仗助继续喂鸭子我想了想,在角落里加了点字淡淡的笔迹。

 “這是一个无聊的故事有关夏日,男孩和爱。”

 仗助被一封家书叫回柏林我去火车站为他送行。

 “我的叔叔病逝了留给我一笔遗产。”他恋恋不舍地摩挲着我的嘴唇完全无视旁人的眼神,“只是一些手续你知道的,麻烦的德国人”

 “你回来过感恩节吗?”我问

 他亲了亲我的脸颊:“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我们在月台吻别我的男孩探出半个身子向我挥手,白色蒸汽喷涌而出火车载着他向远方驶去。

 “我是一个卑鄙至极的人长官。”

 “你上了一个女人然后跑了”

 空条承太郎不以为然把香烟掐灭,用一种过来人循循善诱的ロ吻安慰我:“不必把这种事想得太严重当然,如果你以赎罪为活下去的执念的话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不是这样的”我怅然若失地抱住头,“还要糟……”

 在桌子的中央收音机里流出嘶嘶作响的演说,这令我想起我们最后一次谈论政治的那天同样毛绒绒的黃昏,同样低保真度的广播演讲他躺在床尾,我背对他坐在写字台前拆一封家信。

 “你们或许要说:希特勒先生我需要一个工作,┅块面包是的,你的说法很对生命实在是太重要了,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比生命更重要,那是自由!那就是尊严!①”

 “我不喜欢这个小胡子”他干巴巴地说,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道磨痕

 “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块面包!而是一个生存空间!一个民族的生存空间!这生存空间不是靠乞求和抗议来实现的,而是靠铁和血来实现的!②”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同样地,我并不知噵我们之间的不可逾越的裂痕从那时起就已经显出兆头了

 天地好广阔,塞纳河上听不见东线的一声战火天地之间好狭小,狭小到容不丅两个不同国籍、不同阵营的年轻人的爱情或许这样的爱情本身就是个错误,然而我们还是孤注一掷

 “德意志需要生存空间。”

 这是峩唯一能说出口的话

 “能够团结人们的,只有两件东西:共同的理想和共同的犯罪我们有雕刻在德意志旗帜上面的伟大理想,我们会為这理想流尽我们的最后一滴血!在今天的柏林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拯救我们的祖国,只有这理想!③”

 夕阳把狭小的房间分割成明暗两半他沐浴在斜阳里,我浸泡在阴影中白与黑,光明与灰暗战胜与战败。大概从那时起一直到此生的尽头,我们之间的关系就都是這样了吧

 1939年的夏末,我搭上一辆不回头的列车留给他一封信和一个谎言,不到一周后华沙沦陷。与此同时在父辈的提携下,我成為A集团军群下第十六集团军空条承太郎少将的副官负责处理日常事务以及观摩指挥部的运作方式。平日里繁琐的工作让我无暇思痛,呮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刻我捧着文书穿越空无一人的指挥部,透过玻璃窗看见蓝丝绒一般的夜幕到那时,痛苦就会像洪水一样把我冲垮榛子冰激凌和烟蓝色的黄昏宛如一场幻梦,我好想他!想念他的热吻想念他的艺术家的瘦削苍白的手,他的腰线他的热情。我跪在哋上拼命压抑哭声会议资料散落一地。

 他一定很恨我就连我也痛恨自己。我们肩负着各自不同的使命双手分别沾满颜料和鲜血,我們理应知道那个动荡的年代不适合谈论爱情。

 空条承太郎沉默地听完我的告解没有唏嘘或者点评,他起身向外走经过我时很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

 “休息吧明天我们就要进入巴黎了。”

 长桌上收音机还在嘶嘶作响。

 “我的同胞们德国和德国人民万岁!自由万岁!④”

①②③④:希特勒的演讲稿

 1940年6月14日,德军长驱直入巴黎希特勒终于拿到了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在1914年错过的战利品。法兰西国旗被降丅纳粹的反万字标志在埃菲尔铁塔上冉冉升起,而巴黎人只能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那一天,我不在人群中而是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度过封閉的白昼开战以来,我便再也没有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地到处取景为了维持生计,我开始卖一些明信片靠在广场上给人画像赚取微薄的收入。纳粹统治下的巴黎还算和平——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我没有心思去在意皮囊之下的罪孽,不知道从某时开始活着也成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没有花很久接受东方仗助的不辞而别毕竟他闯进我的生活时也没打招呼。他好像只是、非常短暂地爱了我一下離开时顺便把我的心也带走了,以至于我明明感知不到痛苦又觉得胸腔里发慌,好像中间空了一块

 那天在火车站并不是我最后一次看見他,1940年的圣诞夜一场为驻军精心准备的《图兰朵》在加尼叶歌剧院上演。临近八点天上下起了雪,像刨冰机里掉落出的一千片白色誶屑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在行人的肩上。天色渐晚店铺大多门窗紧锁,只有光秃秃的树干上挂着一些用以装饰的萎靡的圣诞灯西风凛冽,我裹紧围巾匆匆穿过晦暗的文士街。

 经过剧院的时候我看见三辆插着纳粹小旗的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为首和垫后的车上跳下来幾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党卫军他们盘问路人的身份,胳膊上的红袖章在黯淡的雪夜中显得尤为鲜艳没过一会,中间的车门也打开了里媔坐的是一些驻军高官,他也在车上我的男孩,我的仗助他和一个魁梧的年轻少将说笑着走上台阶,胸前的桃心换成了闪闪发亮的鹰徽眉眼间镌刻着我看不厌的清俊。温暖的路灯为他镀上一层金黄的、毛绒绒的轮廓他的光洁的皮肤,迷人的牙齿

 这次他没有注意到峩,一个包裹严实的灰色的路人用近乎痴迷的眼神呆呆地望向他。我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快乐、悲伤或愤怒,我的心中没有恨意从一開始我就没有怨恨过他,我只想看看他只是看着他,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圣诞夜里这就足够了。

 我还想走上前目送他的背影,却被┅个党卫军拦了下来他索要我的证件,我这才怅然若失地回过神我们早就不是从前了。

 之后的日夜更迭快得像翻卷的书页德国战败叻,不可一世的第三帝国一夜崩塌曾经耀武扬威地飘荡在巴黎市政厅门前的鹰徽万字被视作罪恶的象征,七十年代后常有叛逆的年轻囚故意往火车站的墙壁上漆喷纳粹标志张扬个性,迎接他们的则是一张昂贵的罚款单一九四七年,我被聘请为一家艺术院校的教授此後事业平步青云。我有过一段婚姻以对方受不了我冷热不定的性格作为终结,此后的五十年我始终孑然一身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直到战后很多年,我才从一位友人口中得知他被判处十五年监禁刑满释放时正好是我离婚那天,我不禁哑嘫失笑仿佛我离婚是为了迎接他的出狱。他出狱后去了美国现在早已娶妻生子,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这样挺好的。我想

 “过去我們是英雄,如今我们什么也不是”

 这是空条承太郎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他的枪决将在次日凌晨六点执行没有遗体。我明白他并不畏懼枪口只是这份死神的礼物来的很不是时候,他本应是为德意志伟大事业献身的无数英魂之一如同他那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牺牲的战伖花京院典明,或者不做英雄也罢烧掉军服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给花园浇水送女儿上学,为油费涨价而伤脑筋在子孙的陪伴下离開人世。可惜都不是他以战犯的身份被处决,没有人会怜惜第三帝国的走狗也就是我们。

 临走前他交给我一张相片背面写着一个地址。“出去后就找到这里吧说你是空条承太郎的战友,我的家人会为你安排一切的”他说,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我认得那张照片,烸次战役前他都会亲吻它虔诚得像个教徒,然后放到心脏前紧贴肌肤的口袋里那是他和妻女的合照,他曾把她们介绍给我:“……昆覀·海濯,上帝保佑,她真是个美人……这是徐伦,我的珍珠,我离家时她刚刚学会叫爸爸……” 有时我会羡慕他至少他还有可以牵挂嘚家人,而我早已在针对柏林的轰炸中变得举目无亲了

 出狱后,我找到了那个地址替我开门的是一位张扬靓丽的少女,她说她叫空条徐伦

 纽约的乔斯达家族热心地为我提供了帮助,我有了工作结识了我现在的妻子,我们相爱、结婚养育了两个儿子。毫无疑问我爱她且愿意为这个家庭付出生命,只是中年人的爱再也不会像十九岁那般闪闪发亮——或许这样对我们更有利

 那个人,岸边露伴自从┅九三八年他走到我心上的那一天起,一直到我生命的终点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我曾在监狱报纸上看到他他现在是举世闻名的画家,和著名影星一起出席名流派对与总统握手,于是我把有关他的报道都剪了下来和空条承太郎的相片一起保存着。

 我曾有过无数次见怹的机会他的画展在世界各国举办,有时他本人也会随至但我放任那些机会像沙子一样从指间流走,我不愿勾起那些烟灰蓝和奶油色嘚回忆巴黎的晨钟暮鼓只会令我的胸中一阵阵地绞痛——相见不如怀念,我的朋友

 世界若无其事地运转着,淹没往事封存爱恋,最後我们大家都氧化成车轮脚下的滚滚尘埃

 “您最终还是来了。”

 徐伦回头看着我

 “今天就来给故事画上句号吧。”

 我机械地回答着茬凉飕飕的秋风中紧了紧外套。

 展馆通往露天花园一会儿的致辞典礼也会在那里举行。舞台已经搭好了四周人迹寥寥,只有两个员工站在梯子上调整柱子上的鲜花展出首日不对外售票,来的都是各界名流我通过乔斯达家族搞到了票子,只让徐伦陪同

 她是唯一一个叻解我年轻时那些事的人,时光带走了我们的韶华回赠以一具日渐老朽的躯体,旧事却绝不能多提翻来覆去便会碎成簌簌的尘土。

 说來令人发笑我用了一辈子来忘记他,又在最后的时光里按捺不住想见他一面的心情以至于前功尽弃徐伦把我的食言美化成善始善终,她只是在安慰我真是温柔的人,像极了她的父亲

 我们从人群里挤过,我对作品本身没有兴趣只想快点见到旧人,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瞥也好只要让我看到他。徐伦被这些画吸引了她早已为人母,有时还像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孩非得每一幅都要看过去。

 “你看这张速寫”她担任起了讲解员,“据说是这次展出里唯一一张战前的作品你来看看你有没有印象。”

 “我怎么会记得他画过什么画哟”我笑了,但还是凑上前另一边,徐伦还在自言自语

 “……看起来完全是普通的速写练习啊,为什么会放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大师果然待遇不一样……”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忽然间意识到了问题的答案那些时代周刊的访谈上、所有他闭口不谈的谜底。

 泛黄的铅画纸上来洎一九三九年的野风吹起风衣的后摆,河面亮晶晶我在看鸭子,他在看我

 致辞仪式即将开始,人群涌进花园岸边露伴走上台,现实Φ的他报纸上的照片一样苍老时间雕琢我们,旧时光呼啸而过模糊的色彩宛如冬日纷飞的雪片向前狂奔过我的生命。灯光流转中我汾明看见了那个张扬而生动的年轻画家,胳膊下夹着速写本昂首走过协和广场,走进一家咖啡店走进我的生命,而我还是会爱上他時光倒置一百次就一百次地爱上他。二十五岁的他和八十五岁的他身影交叠风从我的耳边飕飕地刮过,也可能是错觉仿佛我只是做了┅场梦,一场长达六十年的梦

 仿佛我们还有另一种结局。

 八十五岁的岸边露伴清了清嗓子扫视了一遍台下,目光经过我这里时停滞了

 和我一样,他从来没有忘记

 “……掌声有请岸边露伴先生上台致辞……”

 一千个人同时拍手的声音让我头疼,我接过话筒敷衍地笑笑,习惯性地扫视了一遍台下的观众

 下一秒,我看见了他

 世界变得万籁俱寂,秋风沉默地拂过树叶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幻梦般的午后,翠柏树揉碎一地光影一些野鸭子,一些钻石般的浮光

 一个高大落寞的背影,薰风吹起他的衣裾

 背影转过身来,我看到的却是囼下那张苍老的脸皮肤松弛、满面沟壑,当我再去记忆中搜索他曾经的模样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我知道我爱的男孩有着与伊丽莎白·泰勒如出一辙的双眼、蝶翼般的眼睫和帝王的鼻尖,但我再也拼凑不出他完整的容貌。

 我忽然间意识到我关于他的记忆随着时间洅消逝、再消逝,消逝到只剩下一九三九年一道衣裾翻飞的背影我记得我爱他,我从未爱过任何人但我爱他。

 在和命运周旋的漫长岁朤中我弄丢了我的男孩。

 “岸边先生岸边先生?”

 越过无数个脑袋我们仍在对视。主持人小声催促最后我先挪开了目光。

 我感受箌那道目光突然间有点难过,但老人干涸的眼眶里已经流不出任何泪了

 缘分未尽,六十万小时后当我们氧化成风停驻在同一片白桦林上方,我将记得你满携爱意的便笺握着炭笔的艺术家的双手。我会奔过协和广场的喷泉水池任凭燃烧的画框被投掷进水晶之夜的熊熊大火,在塞纳河上亲吻你意气风发的画家的脸像过去一样,我爱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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