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蒙宽宥怎么读,犹执谦退这句话的译文

叫文童。明、清两代,凡习举业的读书人,在没有通过考试取得生员(秀才)资格以前,不论年龄老少,均称童生。)陈某卷甚佳,越日,面试二题,顷刻走笔而成,斐然可诵。公益疑非童生所能办,密使人访之,果新昌秀才俞某顶冒捉刀。后试新昌,点名至俞,乃训之曰:“凡为秀才者,有学尤贵有品。汝前次为陈某捉刀,吾怜汝才而姑贷之,若遇他人,则汝殆矣。是所得者少而失者甚巨,智者不为也。汝其戒之。”俞感激涕零。榜发,以优等食饩,自是改行,不敢再蹈前辙矣。公生性俭约,官至卿贰,在京邸只蓄二仆,典学时倍之。到处严戒仆夫,毋许悉索供亿,除廉奉外,一切陋规丝毫不取。浙省学租岁数千金,悉捐于各郡创建育婴堂,所活嫛婗不可胜数。今滇、浙两省,皆建公祠以尸祝之。浙祠滨于西湖,每届乡试,各郡士子,订期醵资聚祀者千馀人。于戏!非盛德感人之深,恶能若是哉!
里乘子曰:公直南书房时,文庙见所着貂服甚敝,问之。公叩首曰:“臣自授编修,仅此一袭,服之已二十馀年矣。”上微笑颔之。寻赐貂服,并拜典试之命。及任满入觐,上问滇省变乱原委甚详。既问:“汝按临几郡?”公叩首对曰:“以道梗均未按试。”上叹曰:“苦煞汝矣。”翌日,命兼摄顺天府丞事。谢恩时,上笑曰:“顺天府丞,每届考期,卷资例有千金,聊偿在滇之苦可矣。”其为文庙优眷如此。公每述及先朝高厚之恩,未尝不泣数行下也。庚申秋,外夷至京师,乘舆北幸,都城汹汹,大小臣工纷纷携眷迁避,各道胡同曲突绝烟。公时抱疴,闻难痛哭,谓所亲陆眉生给谏日:“子有老母,其行也乎哉!宁慎持之勿妄动,免悔噬脐也。”陆慷慨誓死勿去,公壮之。事定后,既出复入者,见公咸有愧色焉。江阴何廉昉观察拭(何拭(),清代诗人。字廉昉,号悔余,别号悔余道人,江阴人。道光二十年(1840)中举。次年考授内阁中书。二十五年(1845)中进士。咸丰五年(1855)出任江西建昌府知府。著有《悔余庵诗稿》、《悔余庵乐府》等。),侨居维扬,筑壶园,座客常满。予尝于壶园座上得识诸公子,公次子礼园郎中宝清,博览群书,尤肆力于诗古文词;三子农上茂才宝让,何之聓也,皆能世公之学。予幸与纪群交稔,知公生平大略,爰著于编,藉以风世。《诗》有之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惟公有焉。
吴和甫侍郎轶事
我的同乡吴和甫,字存义,本是休宁人氏,寄居在泰兴。由翰林起家,做官做到吏部侍郎。公正廉明,爱才如命。在云南羊甫督导视察教育行政及主持考试,前后八年,深受读书人和百姓的爱戴。当回民叛乱时,云南省大小官署及富豪巨商之家,全部遭受屠杀的噩运,当时奸淫掳掠非常凄惨,但是回民独独彼此相互告诫不要相犯学政的官署。那时以分巡道兼任盐法道的长官官署中的财货衣物被洗劫一空,并且将存放书籍的书架用刀劈为两段。书案上有吴和甫诗集四本,一个强盗正要用刀砍去,另一个强盗急忙制止他说道:“这是吴学政的诗集,千万不要损坏啊。”所藏的书籍数万卷,只有吴和甫的著作硕果仅存,也是一件奇异之事。吴和甫巡视永昌,考试结束出城离开,刚刚走了数里路,回头看城内火光冲天,沿途的回民匪徒,白布缠头,手里拿着兵刃,身上穿着盔甲,排列繁密、森严,看到吴和甫来到,都跪拜在道旁。吴和甫在车轿上训诫他们道:“你们都是天朝的好百姓,希望大家各自爱惜自己。”众人点头叫着答应,在地上磕头有声。大概回族、汉族势不两立,一定要等到吴和甫出城于是才敢互相格斗,居民很多诈称是吴和甫的侍从,幸免于难。
吴和甫巡视云南西部地区的时候,有个举人李某想要投靠他往上爬,控告丽江县城属下的盐井,有横天都御史谋叛,聚众数十万,约定好日期准备发动武装起义。吴和甫因为事关重大,秘密发送檄文告知丽江太守以及试场中的帘官(负责巡查管理号房)侦察虚实,又自己换上便服暗中查访。于是得知李某从前曾经因为诬告边疆官吏谋逆博取功名,致使错误的杀害了二千余条性命,李某侥幸得到钦赐举人,这次仍旧故技重施。他所诬告罗列为首领的人,都是本地富豪巨商;所称的聚众,就是盐井旁边烧盐的灶丁;所谓横天都御史,就是那里供奉神灵之时作法巫师的身体,乡民于是都称巫师为横天都御使,其余所言都毫无干涉。吴和甫据实和总督巡抚商议阐明,只将巫师惩办处理;又和吏部商议将李某的举人革除,一时丽江的读书人和百姓拍手称颂,都称他为“吴青天”。后来回族匪徒诱唆丽江人和他们一起叛乱,丽江人拒绝说道:“我们这里的百姓感沐吴青天的恩德,幸亏他保全一地的生灵。如果犯上作乱,那么我们有何面目见到他啊?”故而云南省叛乱沿袭多年,而丽江人跟从匪徒作乱的几乎很少。
吴和甫在浙江督导视察教育行政及主持考试,巡视嘉兴的时候,海盐某生因为无罪被牵连官司,受到严刑非常残酷,吴和甫知道他的冤情,点名到他的时候,问提调犯人的官员道:“某生何在?”官员回答某生关在监牢作为答复。吴和甫叱责道:“秀才有罪,应当像学政汇报,得到他的批准后革除秀才的功名,现在还没详细革除秀才功名就敢擅自将他关在监牢,这是哪里来的先例?如果某生不来此,我就停止考试向朝廷上奏查办。”提调官员非常惊恐,急忙下令命县令将某生从监牢放出。等到某生来了,蓬乱着头发,浑身污垢,样子就像是重刑犯。吴和甫叹息着抚慰他道:“造成你现在的境况,这些都是我的教令没有实行所导致的结果啊。”提调官员、县令相视着不好意思,战战兢兢不敢说一句话。等到考榜发布,某生以优等得到廪生的资格。
还有吴和甫在杭州监考的时候,有个商人户籍的儒童陈某考卷很好,转天,面试二道试题,顷刻之间就写好了,并且文采斐然,朗朗流畅。吴和甫更加怀疑这不是童生所能做到,暗中派人查访此事,果然是新昌秀才俞某冒名顶替代笔作文。后来在新昌监考,点名到俞某,于是训诫他说道:“凡是作为秀才的,有学问固然重要,但更可贵的是有品德。你前次为陈某代笔作文,我爱惜你的才华所以姑息宽恕了,如果遇到别人,那么你就危险了,这真是所得到的太少而失去的太多了,有头脑的人不会这样做。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俞某感激涕零。等到发榜,他以优等得到廪生的资格,从此痛改前非,不敢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吴和甫生性俭朴,做官做到二品,在京城官邸只有两个仆人,到各地视察教育行政时候才加倍仆人的数量。到了当地严厉告诫仆人家丁,不许他们到处索要供奉,除了自己的薪金之外,一切额外的收入丝毫不取。浙江省学田所收的地租每年数千两,全部捐助于各个郡县创建育婴堂,因此救活了无数的婴儿。现在云南、浙江两省,都建有吴和甫的祠堂用来向他祝祷。浙江祠堂建在西湖的边上,每届乡试,各郡的读书人,订期凑钱聚集在一起祭祀的达到千余人。哎呀!如果不是他高尚的品德感人至深,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礼遇啊!
里乘子说:“吴和甫在南书房陪伴皇上的时候,文宗咸丰皇帝看到他所穿的貂皮衣服非常破旧,问他原因。吴和甫磕头答道:‘臣自从在翰林院被授予编修以来,仅仅就这么一件衣服,穿它已经二十余年了。’皇上微笑点头。于是马上赐给他貂服,并且任命他担任主持考试之事。等到任满向皇上复命,皇上问云南省叛乱的原由非常详细。等问他:‘你巡视了几个郡县?’吴和甫磕头答道:‘因为道路阻塞都没有进行巡视考试事宜。’皇上叹息道:‘真是苦了你啊。’转天,命他兼任顺天府侍郎。谢恩的时候,皇上笑道:‘顺天府侍郎,每届考期,阅卷的资费照例有千两,聊以补偿你在云南的艰苦,可以了吧。’可以看出吴和甫被皇上的优待达到这样的程度。吴和甫每次讲述到先皇待他崇高优厚的恩典,未尝不悲伤异常。庚申年秋天,外国强盗来到京城,皇上坐着龙舆到热河巡幸,首都危急,大小官员百姓纷纷携带家眷迁徙躲避,各条道路胡同人烟绝迹。吴和甫当时抱病,听说灾难痛哭不已,对他亲近的朋友六科给事中陆眉生说道:‘儿子有老母,怎么可以走远呢?宁可谨慎坚持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日后后悔不及。’陆眉生慷慨誓死不离京城,吴和甫为他的壮举感到欣慰。事情平复后,那些逃跑后又回来的人,看到吴和甫脸上都有惭愧的颜色。江阴道员何拭字廉昉,旅居在维扬,建造了一座壶园,前来做客的人常常座满。我曾经在壶园宾客的座位上结识吴和甫的几个儿子,吴和甫次子礼园郎中吴宝清,博览群书,尤其致力于诗词古文;三子农上秀才吴宝让,何之的女婿,都能继承吴和甫的学问。我有幸和吴纪群交情稔熟,知道吴和甫生平大略,于是将它记录编辑在册,借以流传于世。《诗·大雅·荡》有那么一句说得好:‘虽然没有年高有德的人,尚且有常规旧法可以借鉴利用。’只有吴和甫能够担当这样的评价啊。
幼听野老谈年大将军羹尧轶事(同“逸事”。世人不知道的史事。多指未经史书记载的事迹,正史所不记载的事,奇闻,别人闻所未闻的事,不可思议的事。),或谓其祖籍本安徽怀远县,后隶汉军。父遐龄,初为驻防都统;母极悍妒,都统私婢有身,母知之,大怒,以婢给仆,生羹尧。术者相其必贵,复收育之。儿时性黠犷,力复过人。入塾不肯读书,师偶威以夏楚,反受其侮。齿已舞勺,尚不识一丁字。都统患之,遍托人物色名师,有能教化其子者,不吝厚俸。有叟突然不介来谒,自称愿为公子师。都统出见,叟年可七十许,白髯布袍,举止不俗,心异之。因谓叟曰:“豚儿蠢劣异常,先生惠然肯来,敢问教化当用何法?”叟曰:“如公不弃老朽,请择乡村僻地,筑花园一所,池沼山石、竹木花草毕具,且备设经史图籍,及一切兵器、日用各物。园中惟居师弟二人,不用仆从。四围高其墙垣,不必设门,仅留圭窦,按时以进饮食。比及三年,老朽自有以报公也。”都统如言部署。叟与羹尧居园中,日自兀坐观书,听羹尧所为,绝不过问。羹尧日濬沼填池,移山运石,种竹木,裁花草,嬉戏自得,亦与叟从不通一语。自春徂秋,园中池沼、山石、竹木、花草,或自东迁西,或至南徙北,迁徙既遍,羹尧颇自厌烦。一日饭毕,见叟观书孜孜不倦,旁窥良久,似有羡心,卒然问曰:“先生竟日看书,其中果有味耶?”叟漫应曰:“书味极好,非汝所知也。汝第戏耳,勿来相嬲!”曰:“然则我亦可学乎?”叟曰:“有何不可?但恐汝不肯用心耳。”曰:“我若用心,汝肯教否乎?”叟笑曰:“汝如肯用心,我有何不肯教?”羹尧喜曰:“请从今日始,愿师有以教我,幸甚!然究竟读书有何好处?敢请。”叟正色曰:“书中好处甚多。上焉者为圣贤,其次立功名,又其次取富贵。不知汝欲自居何等也?”曰:“敢问何谓为圣贤?”曰:“则古称先,躬行不倦,明体达用,可仕可隐,道重一时,教垂百世,是谓为圣贤。”曰:“何谓立功名?”曰:“贯通天人,经纬文武,伐罪戡乱,拓地开疆,带砺山河,勋铭钟鼎,是谓立功名。”曰:“何谓取富贵?”曰:“简练揣摩,务趋时尚,弋获科第,雍容华?,妇嬉子笑,温饱自甘,是谓取富贵。”羹尧沉吟久之,曰:“圣贤非所敢望,寻常富贵又非所屑,愿师教我以立功名者,可乎?”叟曰:“汝果真心从学乎?”羹尧乃拔剑斫树,誓之曰:“如不真心从学,有如此树!”叟知其志已决,大喜。于是先取经史,日与讲论;又教其攻习举业,暇则谈论兵法,早晚或习射,或舞刀剑干戈,相与为乐。羹尧天资固优,凡事一学即精,三年学果有成。其齿甫成童也。会仆由窦进馔,叟笑谓曰:“烦寄语若主人,公子学成,可以开门矣。”仆告都统开门,宾主相见,执手慰庆。都统见羹尧恂恂知礼,不似从前跳荡,知其学果有得,大喜,乃设筵款叟,酬以千金。叟固辞曰:“俟公子功成名立,再来索谢。”言毕兴辞,再三留之不可。羹尧雅不忍舍,独送一舍之地。师弟相对,依依难别。叟赠诗一首,令谨识之,洒泪挥手飘然而去。诗曰:“海水摇青云四垂,瞳?晓日照旌旗。愿君熟读淮阴传,毋忘低头胯下时。”
里乘子曰:叟突然而来,飘然而去,神龙见首不见尾,其殆仙乎?羹尧他日仗钺专征,威震万里,功名显赫,皆叟之教也。迹其生平为人,卒不能去一骄字,伏法自取,夫复何怨?然则叟以教化自居,抗颜三年,意者教则有馀,化犹不足欤?临别赠言,具有深意,听之藐藐,良可嗟叹。抑又闻之羹尧与吾乡张文和相国齐年登第,过从甚密。文瑞相国尝谓文和曰:“是儿音洪而厉,目炯而怒,纵使功名显达,亦难免祸,汝其远之。”噫!先达观人于微,亦何神哉!
小时候听村野老人谈论大将军年羹尧的轶事:有的说年羹尧的祖籍本是安徽怀远县,后来为汉军做奴隶。父亲年遐龄,最初担任驻防都统;母亲极其凶狠蛮横,并且忌妒,年遐龄宠幸的婢女怀了身孕,被妻子知道了,大怒,将婢女嫁给了仆人,生下了年羹尧。看相的人给年羹尧算命说他一定显贵,母亲又收养了他。年羹尧小时候性情狡黠粗野,并且力大过人。进入私塾不肯读书,老师偶尔用教鞭显示威严,反而受到他的欺侮。转眼到了五岁,还不认识一个字。父亲非常忧虑,托了很多人给他物色名师,如果有能教化儿子的人,绝不吝惜丰厚的酬金。有个老头突然没有通过介绍就来毛遂自荐,自称愿意作为年羹尧的老师。都统出去看他,老头年纪七十开外,白须布袍,举止不俗,心里非常惊异。因而问老头道:“我那不争气的孩子愚蠢顽劣异常,先生惠临,敢问您教化孩子应当用什么方法?”老头说:“如果您不嫌弃老朽,请选择乡村荒僻的地方,筑造花园一座,池沼山石、竹木花草全部具备,并且内设经史图籍,以及一切兵器、日用各种物品。花园中只居住我和他两个人,不用仆人侍从。花园四周修筑高高的围墙,不必修造大门,仅仅留着一个墙洞按时将饮食送入。等过了三年,老朽自有成说用来报答您。”都统一一按照他的嘱托安排布置。
老头和年羹尧居住在花园中,每天自己兀自坐着看书,听任年羹尧所为,绝不过问。年羹尧每天填疏池塘,搬运山石,种植竹木,疏剪花草,嬉戏自得,也从不和老头说一句话,从春天到秋天,园中池沼、山石、竹木、花草,有时从东面搬到西面,有时从南面搬到北面,搬迁了好几遍,年羹尧心里非常感到厌烦。一天吃完饭,看到老头看书孜孜不倦,在一旁窥视良久,好像心里非常羡慕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他道:“先生整日看书,其中果然有味道吗?”老头随口答道:“书的味道极好,不是你所能知道的。你快去做你的游戏,不要前来捣蛋!”年羹尧说道:“即然这样,那么我也可以学习吗?”老头说道:“有什么不可以?只是怕你不肯用心罢了。”年羹尧答道:“我如果用心,你肯不肯教导我啊?”老头笑道:“你如果肯用心,我有何不肯教导的啊?”年羹尧高兴地说道:“那么请从今天开始,愿老师将知识教给我,真是太荣幸了啊!但是究竟读书有什么好处?请教老师指示。”老头正色说道:“书中好处很多。最上究竟可以成为圣贤,其次可以建立功名,再其次可以取得富贵。不知道你想自居哪一等级呢?”年羹尧问道:“什么叫做成为圣贤?”答道:“继承古圣先贤的道德、智慧,亲身实行不知疲倦,明白根本懂得实用,可以出仕可以隐居,道德重在一时,教化流传百世,这就是说的成为圣贤。”年羹尧答道:“什么叫做建立功名?”答道:“天象和人事融会贯通,文武平衡条理秩序,讨伐有罪,平定叛乱,拯救百姓,开辟土地,扩充疆域,时间久远,任何动荡也决不变心,功勋卓著,名载史册,这就是说的建立功名。”年羹尧问道:“什么叫做取得富贵?”答道:“简明精练反复地思考、推敲,务必达到流行时尚,获得功名,雍容华贵,家庭和谐欢乐,温饱自给自足,这就是说的取得富贵。”年羹尧沉吟了很久,说道:“圣贤并非是我所敢于奢望的,寻常的富贵又是我所不屑于的,我愿老师教我用来建立功名的学问,可以吗?”老头答道:“你果然真心跟随我学习吗?”年羹尧于是拔剑砍树,发誓说道:“如果不真心跟随您学习,就像这棵树一样!”老头知道他的心意已决,大喜。于是先取出经史,每天和他讲论,又教他如何作考试文章,闲暇之时就谈论兵法,早晚有时学习射箭,有时舞刀剑兵刃,以此为乐。年羹尧天资本来优异,凡事一学就精,三年学习果然有所成就,他那时的年纪刚刚八岁。
适逢仆人从门洞送饭,老头笑着说道:“劳烦你带话给你的主人,公子已经学成,可以开门了。”仆人告诉都统开门,宾主相见,拱手慰问相庆。都统看到年羹尧恭敬知礼,再不像从前放荡不羁,知道他的学业果然有所成就,大喜过望,于是设宴款待老头,用千两银子酬报他。老头坚决推辞道:“等到公子功成名就,再来索取谢忱。”说完就要告辞,再三挽留也不答应。年羹尧心里非常依依不舍,独自送他一程。师父弟子彼此相对,都有依恋难舍之情。老头赠诗一首,命他谨慎的记住,然后洒泪挥手飘然而去。那首诗这样说:“海水一旦汹涌云层四下低垂,光芒一旦显著就如同太阳照耀旌旗。我愿你熟读《史记》淮阴侯韩信的传记,千万不要忘记韩信当日没有发迹的时候是如何的谦卑恭谨啊。”
里乘子说:“老头突然而来,飘然而去,神龙见首不见尾,难道他是神仙吗?年羹尧日后统帅军队征战,威震万里,功名显赫,这都是老头的教导之功啊。但是反思年羹尧的生平为人,最终不能丢弃一个‘骄’字,他的依法被处死刑完全是咎由自取,又有什么可以埋怨的啊!即然这样,那么老头凭借教化自居,态度严正任教三年,我私下以为单凭对年羹尧的教育而言,可以说绰绰有余了,可惜教化还很不够啊!临别赠言,具有深意,说的人很诚恳,听的人却不放在心上,真是让人为之叹息。可是又听说年羹尧和我的同乡内阁大学士张文和同年考取科第,关系非常亲密。内阁大学士文瑞曾经对文和说道:‘年羹尧声音洪亮但是严厉,目光炯炯但是愤怒,纵使功名显达,也难免灾祸,你一定要离他远点啊。哎呀!前辈通达观察人非常细致,也是多么的神奇啊!’
另附:年羹尧给自己的儿子请家庭老师,他对老师十分恭敬。据说,他挂在书房门口一幅对子,上联是“不敬师尊,天诛地灭”,下联是“误人子弟,男盗女娼”。所以为人师很难,教育是不能随便的。看门人谨识。
甲与乙为善友
甲与乙为善友,甲贫而乙富。甲将远出贸易,托家室于乙,乙毅然诺之。甲既去匝月,妻以食用不给,遣子往乙求助。乙冷笑曰:“曩与而翁言,特戏耳。若眷口多人,将仰给于我,来日方长,但供若坐享,虽铜山亦易崩也。请别为计。”子闻言觖望。不得已,又哀恳之,乙拒益力,子怏怏归,返命于母。甲妻叹曰:“今天下所谓金兰之友者,类如此矣!”米罄薪绝,举室愁对,计无所之。忽乙之老仆来,甲妻数其主人负诺之非。仆亦颇为不平,义形于色,且曰:“人情反覆如此,焉用友?夫人第请息怒,老奴闻夫人一家皆精女红,曷不以针黹生活,较胜求人。”甲妻曰:“汝言固善,奈无资何?”仆曰:“果尔,老奴自有良策。老奴常为主人会计,各店颇蒙取信。夫人应需何物,老奴可暂往各店支取,俟鬻物偿资,亦无不可。”甲妻大喜称谢。遂央仆贷得针线布帛等类,日督妾女子妇诸人壹意刺绣,自旦达夜,不肯少休。每业一物,仆即携去代鬻于乙,乙赏其精巧,不吝厚价。甲一家食用赖以不乏。久之,渐有赢馀,举家甚德老仆,而益不直乙。乙自甲去后,亦绝不过问。初甲出门,同人合权子母,三年,客囊充牣。既归,见家室无恙,衣食丰腴,意是乙所赒恤。询之妻,妻唾且骂曰:“君休矣!君若徒恃金兰之友,则一家之骨不填沟壑也几希矣!”乃痛数乙所为,并颂仆德,备述缕覼。甲不胜诧异,将诣乙诘责。乙见甲归,大喜,执手叙阔,情谊殷拳。甲忿不能遏,作色曰:“别后以家室相累,今幸不致饿莩,微君之惠不至此!”乙笑曰:“君疑仆耶诚然。老仆之代夫人经营者,皆鄙人之所筹画而指使者也。鄙意如夫人暨诸弱息皆在妙龄,君既远出,举家无主,若使坐食偷安,反恐逸荡生事。故藉针黹使之作苦,闲束身心,不有以难之,则有所恃而业不专,又高其值而利诱之,则更有所贪而益忘倦。仆之为君谋者不可谓不忠矣,岂真需绣饰、藏为玩好者耶??乃使左右舁一箱至,见频年所购各物堆积其中,灿然如新。顾谓甲曰:“仆留此实无所用,请仍携归,俟女公子迨吉,小助妆奁可也。”甲至此始知乙用心之深,用情之挚,把臂痛哭,再拜谢过。归述于妻妾子女,始各恍然,无不感激涕零。嗟乎!如乙之于甲,是真不愧为友矣。安得今天下所谓金兰之友者尽如是耶!
里乘子曰:我闻乙平生轻财重义,甲则不轻取予,皆正人君子也。至今两姓子孙蕃衍昌盛,世为婚好,休戚相关,有逾骨肉焉。此事惜传者逸其姓名。然管鲍(春秋时管仲和鲍叔牙的并称。两人相知最深。后常用以比喻交谊深厚的朋友。)、羊左(羊角哀与左伯桃,春秋时期燕国人。像羊角哀与左伯桃那样的交情。比喻生死之交的朋友。)、范张(东汉范式﹑张劭的并称。二人友善,重义守信,有死友之称。后常以范张比喻生死不渝的至友。
)诸公之后又得甲乙二人,使友道之中添兹一段佳话,快甚快甚
甲与乙为善友
甲和乙是好朋友,甲贫穷而乙富有。甲将要外出远行经商,将家室托付给乙,乙慷慨地答应了他。甲离开了一个月,妻子因为家里食物日用短缺,派儿子前往乙家求助。乙冷笑道:“从前和你父亲的承诺,只不过是游戏罢了。像你家人口众多,都仰仗于我,来日方长,但是我平白供应,你们只知道坐着享受,虽然是座铜山也要崩溃啊。请你们另想办法吧。”甲的儿子听了很不满意,心存怨恨。不得已,又哀声恳求他,乙回绝得更加坚决,甲的儿子怏怏不乐地回家,将情形告诉了母亲。甲的妻子叹息道:“如今天下所谓的金兰之交,大都像甲这样啊!”米粮断绝,全家相对发愁,却想不出什么办法。忽然乙的老仆人前来,甲的妻子对他数落他的主人背信弃义的不是。老仆也为她感到不平,不满的表情流露在脸上,并且说道:“人情反复如此,何必需要朋友?夫人先请您息怒,老奴听说夫人一家都精于女工,何不以针线活过日子,还比较胜过求人。”甲的妻子说道:“你说的固然很好,怎奈没有资本如何是好?”老仆说道:“果然如此,老奴自有良策。老奴经常为主人经营会计,每个店铺都很信任我,夫人应当所需何种物品,老奴可以暂时前往各个店铺支取,等到你卖的货物再偿还资本,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甲的妻子大喜称谢。于是央求老仆借贷获得针线布匹棉帛等物,每天督促姬妾和儿子的媳妇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刺绣,从早晨到夜里,不肯片刻歇息。每作出一件针线活,老仆立即拿走代为卖给乙,乙欣赏刺绣的手艺精巧,不吝惜偿付重金。甲一家日用食物依赖于此得以不至缺乏。日子久了,渐渐有了盈余,全家都感戴老仆的恩德,而更加不去指望乙的帮助。乙自从甲离开后,也绝不过问甲家的事情。
最初甲出门,同人用本钱借贷获利,三年,赚了很多钱。等回到家,见到家里所有人都很好,衣食丰厚,还以为是乙所周济抚恤。询问妻子,妻子唾弃着骂道:“夫君别提了!你如果指望你那金兰之交,那么咱们一家人的尸骨不填满沟壑也差不多了啊!”于是痛数乙的所作所为,并向他称颂老仆的恩德,详细叙述别后情形。甲不胜诧异,想找乙指责他的不义。乙见到甲回来,大喜,握着他的手倾诉离别之情,情谊深厚恳切。甲忿忿不能遏制,怒容满面地说道:“离别之时将家室相托,如今幸赖你才不至于饿死,没有你的恩惠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乙笑着说道:“你怀疑我是很自然的事情。老仆之所以代替夫人经营的缘由,都是鄙人所筹划而指使他所作。我的意思是这样,你的夫人和所有年幼的妇女都在妙龄,你一旦离家远行,全家无主,如果让她们不劳作而享受饮食,反而恐怕因为安闲而放纵生事。所以借着针线活让她们工作劳累,约束他们的身心。不用一些为难的事情来考验她们,她们一定有所凭恃而对业务不专心,我又用高过她们货物所值的价钱来诱惑她们,那么她们更加地贪婪所得而更忘记了疲倦。我为你谋划这些事情不可以说对你不忠诚,难道我真的需要这些刺绣装饰、收藏来作为爱好娱乐吗?”于是命左右仆人抬着一个箱子来此,看到这些年所收购的各种货物堆积在其中,光彩鲜明耀眼就像崭新的一样。指着箱子对甲说道:“我留这些东西实在没有什么用处,请你仍旧带回去,等到你的女儿出嫁之时,用来作为嫁妆的小小资助不也可以吗。”甲到这时才知道乙用心之深,用情之挚,用手握住乙的胳膊痛苦,再三拜谢他的情谊。回家将真实情形告诉给妻妾子女,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无不感激涕零。哎呀!像乙对甲所作的一切,这才是真不愧为朋友了!如何才能够让如今天下所谓的金兰之交都像甲和乙这样啊!
里乘子说:“我听说乙平生轻财重义,甲则从不轻易获取和给予,都是正人君子啊。至今两家子孙繁衍昌盛,世代结为通婚之交,休戚相关,情逾骨肉。这件事可惜传颂的人忘记了他们的姓名。可是在管仲和鲍叔牙、羊角哀和左伯桃、范式和张劭之后又出现了甲乙二人,使得朋友道中又添了一段佳话,真让人感到快慰啊!快慰啊!”
清江名妓王素芳,字晓秋。尝薄暮假寐,忽一女郎披帷入,年可十八九,衣裙钗饰皆吴下妆束,来坐榻上。素芳起问邦族,女遽捉其臂,冷如鬼手馨,拽往外走曰:“汝随我去。”素芳姑从之。甫及户,见门外立一鬼,头与身各长尺许,戴皂冠峨峨然,目睒?内向,素芳大骇踣地。家人闻声,毕集问讯。素芳神情恍惚,但见女在旁,言要报冤。素芳谓素不相识,何报怨之与有?女曰:“汝不知耶?汝前世广陵汪氏,家素丰,十八岁举于乡,与妾中表。妾幼失怙恃,寄养汝家。年及笄,汝以诗相挑,谓愿效玉镜台故事。妾怜才心切,雅不欲拒。从此情均伉俪,酬唱甚多。后汝从亲命,另婚他氏,遂背前盟。亲迎之日,妾忿乳药而死。如此负心,我岂汝恕耶?”素芳谓前世事非所能知,可求见谅。正辩让间,忽一白发老者衣冠朱绂而至,谓是素芳前世之父,便谓女曰:“汝二人事,曲故在彼,但汝亦不能无过。当日老夫若知其由,必不另为议婚。稽渠前世册籍,禄寿俱丰,坐是罚削殆尽。以老夫平日为人,不应绝嗣,姑留为延一线,至二十三岁即已短折,今世谴变女身,且堕落为娼。阴曹法律至公,汝亦可以无憾。况渠所私处子尚有五人,不独负汝,不过汝死非命为可怜耳。然报应已彰,既往不咎,汝亦不必过嬲,可随我去。”女不肯。初老者来时,从一苍头,便命留事女郎,劝其速去。老者既去,苍头便从旁苦口劝解,素芳亦再三哀免,女坚执前说。素芳无可如何,忽思得一调停之法,乃谓女曰:“汝言我前世相负,我至今世悔之已晚,但我已贱而为娼,并无所归,薄命极矣!此后誓不从良,情愿奉汝为婿,设主祀之,以赎前愆,何如?”女沉思良久乃诺。素芳遂设女郎木主,夫事之,后果不复为祟。此咸丰己未年事。毗陵徐镜三明府游清江,见素芳自作笔记,中载前世与女郎唱和诗词甚多。其时素芳年裁三十许耳。
里乘子曰:老者所言,亦殊娓娓动听,乃鬼坚执前说,竟不遵命;及素芳许以夫事,设主祀之,誓不从良,鬼沉思良久乃诺,岂犹念前世恩爱而不忍割耶?吁嗟!鬼亦可谓多情矣!然素芳所自调停,殊觉曲而奇、奇而当。
清江名妓王素芳,字晓秋。曾经在傍晚小睡,忽然一个女郎掀帘进来,年纪只有十八九,身上所穿的衣裙和所戴的首饰钗簪都是江浙一代的装束,女郎过来坐在床上。素芳起身问她家乡亲族,女郎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冰冷如同鬼魂之手,拽着她向外走,并且对她说道:“你随我去。”素芳只得跟着她走。刚刚到了大门口,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鬼魂,头和身子分别有一尺来长,头上戴着衙门里的差役所佩的高高的帽子,目光闪闪如同闪电看着门内,素芳惊骇异常跌倒在地。家人听到声音,全都会集到此问她出了何事。素芳神情恍惚,只是看到女郎在身旁,扬言说要报复冤仇。素芳对她说素不相识,两个人究竟有什么值得报复的怨恨?女郎说道:“你不知道吗?你的前世是广陵人氏,家里本来非常富有,十八岁在乡里当了举人,和我是中表亲。我年幼就没了父母依靠,寄养在你的家里。年纪到了出嫁的年龄,你用诗词对我调情,说愿意仿效玉镜台的故事。我怜爱你的才华心切,从心底里也没有抗拒的意思。从此以后我们的感情好得像是情侣,郎情妾意,你唱我和好不快乐。后来你听从父亲的命令,另外娶了别的女子,违背了从前的盟誓。在你迎亲的那一天,我忿恨地服了毒药自杀而死。你如此负心,我怎能宽恕于你呢?”素芳说前世的事情不是所能知道的,希望她能原谅。两人正在争辩指责的时候,忽然一个白发老者戴着头冠穿着红色礼服来到,说是素芳前世的父亲,于是对女郎说道:“你们二人的事情,论起不是来固然在他,但是你也不能说没有过失。当日老夫如果知道其中的情由,一定不会另外为他选择婚配。我察看他前世的冥间簿籍,本来官禄和寿命都很可观,因为你俩的缘故被惩罚削除都已经差不多没了。因为老夫平日为人,不应当绝嗣,姑且留他为家族延续后代,到二十三虽就已经短命而死,今世又被谴责变为女身,并且堕落为娼妓。阴曹法律非常公正,你也可以无憾了。况且他所私通的处女尚有五人,不独独辜负你,不过你死于非命真是可怜啊。但是报应已经彰显,既往不咎,你也不必过于纠缠,可以随我走吧。”女郎还是不肯。最初老者来时,跟随他的还有一个奴仆,老者便命令他留下侍候女郎,劝说她快些离去。
老者既已离去了,奴仆便在一旁苦口婆心劝解女郎,素芳也再三哀求告免,女郎却始终坚持着报冤的念头。素芳无可奈何,忽然想到一个调停之法,于是对女郎说道:“你说我前世有负于你,我到今世后悔也来不及了,但是我已经卑贱而为娼妓,此身并没有可以寄托的归宿,真是薄命到了极点了!此后我发誓不再从良,情愿将你尊奉为夫婿,为你设立牌位祭祀,用来赎取前世的罪孽,你看怎么样?”女郎沉思良久才答应了。素芳于是设立女郎的木主牌位,将她视为夫婿对待,后来女鬼果然不再作祟。这是咸丰己未年发生的事情。毗陵县令徐镜三游历清江,看到素芳自己所作的笔记,其中记载前世和女郎唱和诗词很多。那时素芳的年纪才只有三十出头。
里乘子说:“老者所说,也很娓娓动听,怎奈女鬼始终坚持着报冤的念头,竟然不肯遵命;等到素芳答应将她当做夫婿侍奉,设立牌位祭祀,发誓不再从良,女鬼沉思良久才允诺,难道还念及前世恩爱而不忍割舍吗?哎呀!女鬼也可以说多情了!但是素芳所为自己调停的方法,更觉得婉转而离奇、离奇而恰当。”
镜三又言素芳笔记载一梦,甚奇。咸丰庚申暮春,倚枕假寐,见前苍头来言,今日公子初度,家人设筵为寿,请归受贺。身不觉随苍头出,乘舆将至一处,高门巨第,苍头导之升堂。内设三席,中席则前所见老者与一媪并肩上坐,西席处女六人,女郎预焉。己便欲阑入西席,苍头曳其裾,使独坐东席。水陆杂陈,备极丰腆,自顾己身,居然男子而衣冠也者。俄见一壮岁秀才稽首筵下,既退,又一老妪入,年可古稀,裣衽伏地,且哭且诉,音甚颟顸,不辨何语。心颇厌其絮聒,起身出席欲麾之去,妪以臂相格,忽然蹉跌,头触屏风上,砰訇有声,顿醒。后悟初度为前世冥寿,中席乃前世父母,西席乃前世所私六处子,壮岁秀才及老妪乃前世妻子也。素芳醒后,发内甚痛,摸之一瘤坟起,即梦中屏风所触者。使镜三验之,尚未尽消。
徐镜三又说素芳笔记中记载着一个梦境,非常奇特。咸丰庚申晚春,倚着枕头小睡,见到以前的奴仆前来对她说,今天公子生日,家人设宴为他庆寿,请她回去接受庆贺。身体不觉随着老头出去,乘坐车轿来到一处,高高的门户巨大的府第,老头引导她登上厅堂。其中设立了三桌酒席,中间一桌就是前日所见老者和一个中年妇女并肩在上首坐着,西面一桌坐着六个处女,女郎也在座。自己便想在这里落座,老头拽着她的衣服,叫她独自坐在东面一桌。不一会儿,各式各样的水陆菜肴陈列上来,酒菜极其丰盛,自己看到自己的身体,居然成为了男子而穿戴着衣冠模样。忽然看到一个壮年秀才跪在筵席下面,拱手至地,头也至地,等他退下,又见一个老妇进来,年纪在七十开外,行礼伏在地上,一边哭泣一边诉说,听声音含糊不清,也不知她说的什么。心里觉得非常厌恶她的絮絮叨叨聒噪不停,起身离席想要令她离开,老妇用手臂和他抵抗,忽然自己跌了个跟头,头碰到了屏风上面,砰然有声,顿时苏醒。后来醒悟到生日是前世的冥寿,中间一桌是前世的父母,西面一桌是前世所私通的六个处女,壮年秀才以及老妇是前世的妻子和儿子。素芳苏醒后,头发里面非常疼痛,同手抚摸乃是一个瘤子突起,就是梦中在屏风上触碰所致。叫徐镜三检验,尚且还没有全部消除。
吾乡某太史
京师都总管(宋辽官名。宋马、步军都总管由节度使充任。辽因之,五京、五州设都总管府,设置都总管、副总管。)庙,其神为狐族之长。吾乡某太史登第时,年甫逾冠,少年选事,戏为文一通,就庙焚之。谓闻尔族灵与人同,野乘所载仙缘不少,心窃羡之。鲰生独居京邸,旷然寡俦,如不以尘俗见弃,愿赐系援,传之后世,亦为美谈云云。越日薄暮,一叟款关来谒,自言胡姓,昨蒙垂赐佳文,不以异类见斥,曷胜荣宠,今特送儿女子来,望君始终温煦之,幸甚。即以手招之曰:“来来,儿曹可善事贵人,吾去矣。”太史闻言,仓促不能致词。但见粲者林立,九女二男,女固妖娆,男亦婉娈,目炫神摇,不能自主。由此闭门谢客,镇日与群美周旋,颇幸奇遇。匝月后,精神怠尪,罢于奔命;而群美轮替值宿,苦无虚日,默自危虑。欲掬心告哀,又恐反遭侮虐。再四筹画,乃背书一疏,独诣前门关帝庙祈祷,大略控都总管纵妖作祟,求神驱佑。是夜就寝,见金甲神拘至一处,宫殿崇閎,上坐一人,气象尊严;左右唱名,令跽墀下。旋又唱胡某名,便闻银铛声响,一人跽于右侧,睨之,即是胡叟。上坐叱问:“老狐何故纵妖作祟?”叟与太史互相争诉。上坐怒责太史不知自重,殊玷清班。姑念平日尚无大过,暂从宽典,急宜治任归里,毋得逗留辇下。言讫,叱之令去。霍然惊寤,见残灯犹明,群美不知何时俱已遁去。窃自庆慰,而回忆所梦,又复骇汗如雨。向晨,即见叟拄杖蹩躄来前,戟手指而数之曰:“无理、无情莫汝为甚!汝初以姻好是求,予故以儿女相托。纵使反悔,亦应熟商,何得率尔妄渎上神?幸蒙圣帝仁明,仅予薄谴,臀股笞责三百,肉尽见骨,痛彻于心;合家老幼罚戍西羌三年。俟赦归,再与计较也!”言毕,恨恨而去。太史骇惧,从此告归故乡,不敢复作春明之梦矣。
里乘子曰:书生少登科第,不知自重。方其为文缔仙缘,果见粲者林立,未尝不自幸,从心所欲,得此奇遇;及罢于奔命,又不敢掬心告哀,乃背疏祈渎神圣,尤属糊涂胆大,真非人意料所及。观神圣所判,虽老吏断狱,亦不能如此精当。姑念平日尚无大过,暂从宽典,此正是默袒书生处。得免冥责,诚为幸事。而老叟戟手数责之词,情理兼尽,太史纵百口亦难置喙。乘一时之高兴,误毕世之功名,归老山林,春明梦断。所谓妖由人兴,孽由自作,前车可鉴,可不慎欤!愿以告天下之少年选事者。
吾乡某太史
京师都总管庙宇,所供奉的神灵是狐狸家族的家长。我的同乡某翰林科举考中进士的时候,年纪才刚刚二十,少年人好事,玩笑着做了一篇文章,在庙宇里焚烧了。文章称听说你们狐狸家族和人类一样灵秀,野史轶闻所载狐仙和人类喜结良缘的故事很多,心里暗自羡慕不已。穷困的书生独自居住在京师住所,自己孑然一身,缺少伴侣相陪,如果您不因为我这个尘俗之辈而嫌弃,愿您赐以姻缘,传之后世,也是一桩美谈云云。转天傍晚,一个老者敲门来见,自己说姓胡,昨天蒙你垂赐美文,不因为我们是异类而排斥,不胜荣幸之至,今天特地送儿子和女儿前来,希望你始终温存体恤地对待他们,这就太荣幸了。立即用手召唤他们说道:“来来,孩子你们一定要好好服侍贵人,我走了啊。”翰林听了,仓促不能回答。只见面前环绕站立,显而易见九女二男,女子本来娇艳美好,男子也都柔顺貌美。不觉目眩神迷,不能自主。从此闭门谢客,整天和群美周旋,心里非常庆幸这是千古奇遇。
过了一个月,精神渐渐萎靡倦怠,疲于奔命;而群美交相轮流陪他过夜,简直没有歇息的日子,默默地自己危急焦虑。想要诚心诚意地哀求告免,又恐怕反而遭受侮辱虐待。心里再三地筹划思索,于是背着写了一道条陈,独自前往前门关帝庙祈祷,大略控告都总管放纵妖孽作祟,求神灵驱逐护佑。这天夜里睡觉,看到金甲神将自己拘押到一个处所,宫殿高大宽广,上面坐着一人,气度尊崇严肃;左右叫上名字,令翰林双膝着地,上身挺直跪在台阶下面。马上又叫胡某名字,便听到锁链声响,一人双膝着地,上身挺直跪在右侧,斜眼看去,正是姓胡的老者。上面端坐的官员叱喝地问道:“老狐为何放纵妖孽作祟?”老者和翰林互相争执控诉。上面端坐的官员发怒地斥责翰林不知自重,简直玷污了清贵的官班。姑且念在平日尚且没有大的过失,暂且从宽发落,命太史立即整理行装回归故里,不得逗留京师。说完,喝令他速速离去。翰林霍然惊醒,只见桌上将尽的烛火还亮着,群美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去。暗自庆幸宽慰。而回忆所梦,又惊骇得汗下如雨。
到了早晨,马上看到老者拄着拐杖跛着两只瘸腿来到面前,食指和中指并拢像戟一样指着自己并且数落道:“无理、无情没有比你更加为甚的啊!你最初以姻缘通好来向我请求,我这才将儿女相托付。纵使你反悔,也应该和我好好商量,为何仓促之间如此轻率地妄自亵渎神灵?幸而蒙关帝仁德圣明,仅仅给予轻微的谴责,只是在屁股和腰间鞭挞三百下,皮肉都没了看到骨头,痛彻于心;合家老幼惩罚戍守西域羌族三年。等我赦免回来,再和你做计较好了!”说完,恨恨而去。翰林惊惧,从此卸任回归故乡,不敢再作什么春心大梦了。
里乘子说:“书生年少考取科第,不知自重。正当他做文章缔结仙缘,果然看到群美很多,未尝不自庆幸,从心所欲,得此奇遇;等到疲于奔命,又不敢诚心诚意向狐仙哀求告免,竟然背着上疏祈求亵渎神灵,尤其属于糊涂胆大,真出乎人的意料之外。观察关帝所判,虽然是老官僚断案,也不能如此精确恰当。姑且念及平日尚且没有大的过失,暂且从宽发落,这正是默默袒护书生的地方。得以免除阴间的责罚,真是幸运的事。而老者食指和中指并拢像戟一样指着他数落指责的言辞,合情合理都很恰当,翰林纵然有一百张口也难以辩解。乘一时的高兴,误毕生的功名,卸任回归故里,春心大梦就此了断。所谓妖异由人而兴起,罪孽由自己所作,前人的失败,后人可以当做教训,怎么可以不由此谨慎啊!我愿将这件事告诉给天下的少年好事的人。”
池阳有姊妹,幼相亲爱者,既嫁,各有娠,指腹约曰:“均是男也女也则已,脱一雌一雄,当缔姻好。”佥曰:“诺。”且誓之。既产,姊雄而妹雌,大喜,各申旧约,南山不移矣。亡何,姊夫为仇家牵讼,产业荡然,抑郁而卒。姊无以自存,尝携子往依妹。时妹已有子入塾,即留姊子伴读。先是约婚时固无媒妁,不数年两小俱已成人,妹夫某乙憎姊贫,谋与妹讳其前说,以女字同邑富家儿,嫁有日矣,而女实不知有旧约也。妹使姊为女作嫁衣,姊知妹负约而不敢言,对女时潸潸泪下。女察知有异,叩之曰:“姨与母兄弟也,儿视姨犹母,姨亦合视儿犹女。儿闻男婚女嫁,人之大伦,儿嫁有日,此一生大事,姨当为儿喜,何哀之甚也?敢请其说。”姊第摇首而不肯言。女固叩之,乃拭泪喟然曰:“儿不知耶?儿固吾子妇也。今已矣,夫复何言?”女闻之大惊,穷诘得其巅末。沉吟久之,曰:“噫!我知之矣。姨诘朝须托故暂回家摒挡,倘父母使人招之,固辞以疾,俟儿自来姨家再作计较。”姊如女言,诘朝与妹别,坚订三日必返。妹以女嫁期迫,须姊代为理妆,三日不至,叠使人招之,俱辞以疾。固招不至,妹心益急,女乘间曰:“阿姨素怜爱儿,非儿自往招之不可。”妹笑曰:“老贱人自抬身价,须小妮子自往捉来。然期迫矣,儿须速偕阿姨归,勿贪戏也。”女曰:“诺。”亟怀金而往。访知近村有贫妇新分娩,女以钱十千付姨,悄往说贫妇,愿假婴儿代哺一月,姊抱婴儿归,竟无知者。女计父必自来督趣,令姨闭门以待。妹以女连日不归,果使乙自往趣之。乙至叩门,逾时始开,亟问姊曰:“吾女何在?”姊笑以手反指曰:“坐床者非耶?”乙至房中,见女蓬首拥被坐床上,解衣哺儿乳。见父故作羞缩状,面壁默默不作一语。乙瞪视失色,顿足叹曰:“奈何!奈何!”急趋而归,具以告妻,相对愁叹而已。一时里党传为笑柄,富家闻而耻之,亟请媒退婚,索还聘物。某乙夫妻以女贻门户羞,暂令住姊家,俟弥月徐为之计。比及匝月,贫妇自往索儿。女诧曰:“汝以十千钱鬻我,何又索还耶?”贫妇怒曰:“汝原约假我子代哺一月,焉得不还我!岂鬻子者耶?”彼此反唇相稽,女固靳不肯还,贫妇益怒,亟鸣鼓诉之官。官拘女至,女乃泣陈所以,官肃然称叹曰:“以智全节,奇女子也!可谓诡而不离于正。”拘乙与姊子至,见姊子温文尔雅,询知尚在塾读书,大喜,叱乙曰:“汝以一女而字二夫,罪不容逭。姑念汝女贤,贷汝过。”又指姊子谓乙曰:“此诚快婿,亟归,好助奁资为二人合卺,以赎汝过,何如?”乙叩头唯唯,答称愿从尊命。又令以婴儿还贫妇,远近颂神明焉。
里乘子曰:此事吾乡啧啧称道。闻其夫妇至今尚在。其夫已贡成均,为一乡祭酒;生数子,亦有声胶庠。而富家自遭兵燹,竟荡然无存矣。即此亦可见天报贤女,而货财之不可恃也。凡憎贫者,尚其鉴之。
池阳有姐妹俩,从小相亲相爱,等到出嫁后,各自都有了身孕,于是指腹为婚道:“都是男孩或者女孩也就罢了。但凡是一样一个,就让他们缔结姻缘。”都说:“好啊!”并且发誓不违反约定。等到生下孩子,果然姐姐生的是男孩;妹妹生的是女孩,大喜,各自重申旧日约定,绝不食言。
没过多久,姐夫因为仇家而牵涉官司,因此家产消耗殆尽,郁郁而终。姐姐无法自己生存,经常带着儿子前往妹妹家里依靠。这时妹妹已经有了儿子进入私塾,就留下姐姐的儿子作为伴读。最先指腹为婚之时本来没有媒妁,不到几年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妹夫某乙憎恶姐姐贫穷,和妹妹商量隐讳旧日的婚约,将女儿许配给同乡富豪家的儿子,出嫁已经定好了日子,而女儿对旧日的婚约并不知情。妹妹叫姐姐为女儿做嫁衣,姐姐知道妹妹负约但是并不敢言,独自和妹妹女儿一起的时候就流泪不止。女孩觉察有异,于是询问她说:“姨妈和母亲是一母同胞,我视您就像母亲一样,姨妈也应该视我如同女儿。我听说男婚女嫁,是人与人之间关系中的大事,我眼看就要出嫁,这是我一生的大事,姨妈应当为女儿高兴,为什么反而如此悲伤呢?请你告诉我其中的原因。”姐姐只是摇头而不肯说。女孩一再坚持询问,这才擦干眼泪叹息着说道:“孩子啊,你不知道吗?你本来是我的儿媳妇啊。现在都结束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女孩听了大惊,逼着姨妈将旧日婚约的始末告诉自己。沉吟了很久,说道:“哎!我都知道了。姨妈明天必须借故暂时回家料理家事,倘若父母派人叫你过来,就以疾病为借口坚持推辞,等我自己过来姨妈家再作计较。”姐姐听从了她的话,转天早晨和妹妹作别,和她郑重约定三日必返。妹妹因为女儿出嫁的日子临近,必须姐姐代为整理嫁妆,过了三天没见她返回,派了很多人前往召回,姐姐用得病的理由坚持推却。再三召请不到,妹妹心里益发着急,女儿乘机问道:“姨妈素来怜爱女儿,不是我亲自前往召唤恐怕她不会来。”妹妹笑道:“老贱人自抬身价,必须小妮子亲自前往捉来。但是你出嫁的日期临近,女儿必须火速和姨妈一起回来,不要贪恋游戏啊。”女儿答道:“”你放心吧。急忙怀揣金钱前往姨妈家。查访得知临近村子有家贫穷的妇女刚刚生了孩子,女孩用十千文钱嫁给姨妈,悄悄前往她的家里游说,愿意借她的婴儿代她哺乳一个月,姐姐抱着婴儿回来,竟然没有知道的人。女孩估计父亲一定亲自前来督责催促她回家,令姨妈关上门等待消息。妹妹因为女儿连日不归,果然叫丈夫亲自前去催促。乙到了姐姐家里敲门,过了好长时间门才开,急忙问姐姐道:“我的女儿在哪里?”姐姐笑着用手反指着说道:“坐在床上的不就是你的女儿吗?”乙来到房中,看到女儿蓬乱着头发拥着被褥坐在床上,解开衣服给婴儿喂奶。看到父亲故意装出羞涩的样子,头面向墙壁默默地一句话也不说。乙瞪视着女儿脸上变色,顿足叹息道:“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怎么办好?”急忙赶回家里告诉妻子,两人相对只得发愁叹息而已。一时乡里乡亲传为笑柄,富豪家中听到消息感觉羞耻,立即请媒人退婚,索还聘礼。
某乙夫妻因为女儿让家门蒙羞,暂时令她住在姐姐家,等待孩子满月再作打算。等到满月后,那家贫穷的妇女亲自前往索要婴儿。女孩诧异地说道:“你用十千文钱卖给我,怎么又要索还呢?”贫妇发怒地说道:“你和我原来约定借我的孩子代为哺乳一个月,怎么能到期不还给我?我哪里说过卖我的孩子啊?”彼此相互指责讥讽对方,女孩就是坚持不还她婴儿。贫妇更加恼怒,急忙击鼓鸣冤将女孩控告到官府。官府差人拘押女孩到堂上,女孩这才哭泣着将实情详细禀告法官,法官肃然起敬,不禁称叹道:“你能凭借智慧保全贞洁,真是奇女子啊!真可以说是诡诈却不偏离正道。”拘押某乙和姐姐的儿子到场,看到姐姐的儿子温文尔雅,问他后才知道还在私塾读书,大喜,训斥某乙道:“你将女儿一个人许配给两个丈夫,罪不容恕。姑念你的女儿贤德,可以抵偿你的罪过了。”又指着姐姐的儿子对某乙说道:“这真是你的乘龙快婿,快点回去,好好资助妆奁的费用代他们二人完婚合卺,用来赎取你的罪过,怎么样?”某乙只得磕头答应,回答愿意服从命令。又令将婴儿还给贫妇。远近都称颂法官判案神明。
里乘子说:“这件事我的乡人啧啧称道。听说那对夫妇至今尚在。姐姐的儿子已经被钦命为成均,成为一乡的祭酒;生了好几个儿子,也都在学校中有名望。而富豪家自从遭到兵灾,竟然荡然无存了。就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上天酬报贤德的女儿,而世俗看重的财货并不可以作为依赖倚仗啊。凡是那些憎恶贫穷的人,都应当从这个故事中得到借鉴。”
老圃某翁好道,断酒茹素,鳏居六十馀年,一乡称善人焉。尝暑夜就寝,忽闻窸窣声,见无数小人从门罅入,联臂登榻,撼翁骂曰:“嗜杀贼,休安枕高卧!吾侪隐忍数十年,今决不汝恕矣!”言毕,经上翁身,自首至足,跆藉不留馀隙。或擢发,或捋须,或撮唇捉鼻、箝耳扪目;甚至有挠其股者,有呵其肢者,有嘬其肤者,有吮其乳而噬其脐者。翁痛痒备至,欲言而口不能开,欲动而手足如有所缚。微睨其人,大者长尺许,次者或七八寸、五六寸不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面目娟好美如冠玉者,有环眼虬髯狰狞凶恶者,憧憧往来,如傀儡然。鸡鸣始下榻由门罅去。如是匝月,不堪其扰。自问平生尚无大过,不知是何冤孽。闻某寺有老僧道行甚高,往求纤解。僧命翁傍坐,自趺坐禅榻,手诀诵咒。少顷,小人果络绎至,膜拜,齐伏座下。老僧喝曰:“何物么魔,敢祟善士?无说则死!”小人诉曰:“尊师听者,吾侪乃舆父亭长之俦,伏处田间,自甘蔬水,与物无忤,与人无争。不图某翁包藏祸心,视吾侪恨若仇寇,数十年来,屠戮何止十族。倘再束手听其鱼肉,日复一日,我子孙必无噍类。为此召号同侪,决意扑杀此獠,庶可消宿怨而杜后患。所谓孤注一掷,势不两立,诚出于不得已也。尊师座前不作诳语,请问某翁更有何说?”盖翁素性勤俭,平生所种瓜豆各菜,每日灌溉外,必逐柯一一谛视,遇虫辄歼除之,恐其有损根蒂花叶也。翁闻言恍然大悟,遂向老僧白其故,且告之悔。老僧嗟叹久之,为强辨曰:“汝曹所言是矣。然老衲闻,近村某甲某乙等俱与翁同业,其畦陇较多于翁,性亦蠢恶,平日遇汝曹摧残自必尤甚,汝曹何悉不与校,独与翁作难?得勿欺善而畏恶乎?”对曰:“非也。如甲乙等生平作恶较多,他日森罗殿上自有人与之对簿,吾侪何必作难!若某翁者,戒荤慕道,一乡称为善人,以善人而戕害物命,罪宜加凡人一等。《春秋》所以责备贤者也。吾侪修怨于翁,正是此意。”老僧点首叹曰:“善哉!善哉!”因劝翁从此改业:“待老衲为汝解脱,何如?”翁合掌答曰:“幸甚!”老僧乃宣谕曰:“老僧闻冤宜解不宜结。某翁今已忏悔,痛捐旧业,但汝曹既已怛化,何能再生?老衲愿唪经诵咒,超度汝曹,听其湿化(佛教语。众生形成的四种形态之一。谓从湿而生,如腐肉中生蚤、虱之类。)道中,流转轮回,或化蝏蜨翔戏山林,或变鱼蝦泳游水国,各寻乐趣,永遂生机;尽释怨尤,莫事缠扰。汝曹有知,疾如律令者。”小人闻之,皆大欢喜,伏地膜拜,同宣佛号而灭。某翁此后不复从事锄筿,惟织席编屦以终馀年。此庸通和尚言者。
里乘子曰:或疑蠢尔微虫,焉知报怨?大约禅师饶舌,故假此恢诡之谈以警世耳。予谓不然,杨雀(杨宝幼年时,看见一只黄雀被猫头鹰击伤,杨宝将黄雀带回家疗伤,伤好后就飞走了。第二天有一个黄衣童子拿四枚白玉环来报答他。)宋蚁(宋之问要进京赶考。由於路途遥远,走著,便在河边休息。忽然看见河面上许多蚂蚁挣扎著。他见状,心中非常不忍,立刻捡起一张大树叶放到蚂蚁旁边。蚂蚁见状,纷纷爬上去。他立即将树叶放上岸,高兴的跟蚂蚁说:小心点,不要在掉到河里了。向蚂蚁道了声再见!便匆忙赶去考场。由於他天资聪明,平常又用功,做起答案格外得心应手,哪知道,百密一疏,刚作答的“马”字,少写了一点。考后年轻人才想起,心中懊恼不已。(古代“马”字下面一横是写成四个点的)想不到奇迹发生!就在阅卷官正批改他的考卷时,一只蚂蚁往“马”字一站,也许阅卷官年纪大了,竟然没发现字中有错误,而年轻人就这样金榜题名,考取进士。),载之典籍,非虫鸟之报德者乎?报德既有可证,报怨有何足怪?况出自善人,罪宜加等;责备贤者,更为近理。子何疑焉?
有个种植蔬菜瓜果的老翁喜好道学,戒酒吃素,老而无妻独自居住六十余年,一乡都称他为善人。曾经在夏天睡觉,忽然听到沙沙的声音,看到无数小人从门缝进来,手挽着手臂登上床榻,摇晃着老翁骂道:“喜好杀生的贼人,别想舒服地躺在枕头上睡觉!我们这些人已经隐忍了数十年,今天绝不再饶恕你了!”说完,径自爬上老翁的身体,从头到脚站满了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有的小人拔他的头发,有的揪他的胡子,有的撮他的嘴唇掀他的鼻子、拧他的耳朵摸他的眼睛;甚至有挠他的屁股的,有胳肢他四肢瘙痒的,有咬他的皮肤的,有吸吮他的乳头而咬他的肚脐的。老翁简直痛痒难忍,想要说话而口不能开,想要挣扎而手脚像是被捆住。微微斜着眼睛看这些小人,只见他们大的有一尺来长,依次或者七八寸、五六寸不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面目娟秀美如冠玉的,有环眼虬髯狰狞凶恶的,摇曳往来,就像提线木偶。鸡叫才下床从门缝离开。这样过了整整一月,老翁实在忍受不住他们的骚扰。自己寻思平生尚且没有大过,不知是何冤孽。听说某个寺庙有个老僧道行甚高,于是前往求他超拔解脱。老僧命他坐在旁边,自己趺坐禅床,用手掐口诀诵咒。不一会儿,小人果然前后相接连续不断到来,对老僧膜拜,一起伏在座下。老僧喝道:“你们是什么妖魔?胆敢像善人作祟?不说出原因就等着领死!”小人们诉说原因道:“尊师请您听我们诉说,我们这些人乃是山野隐居之流,日常伏处在田地间,以蔬菜露水为食,和其他生物没有不和睦、不顺从,自然也与人无争。不想某翁包藏祸心,视我们这类仇恨如同仇寇,数十年来,屠戮了岂止十个家族。倘若我们再束手听他的摆布屠杀,日复一日,我们子孙一定再也没有一个活口。为此召集号令同类,决意扑杀这个败类,差不多可以消除宿怨而杜绝后患。所谓孤注一掷,势不两立,真是出于不得已啊。尊师座前不敢说假话,请问某翁还有别的可说吗?”大概老翁平素性情勤俭,平生所种瓜豆各类蔬菜,每天除去灌溉以外,一定逐棵逐叶一一仔细检查,遇到虫子就杀死它们,唯恐它们损伤植物的根蒂花叶。老翁听了他们所说恍然大悟,于是向老僧陈述这个缘故,并且对他表示忏悔。老僧嗟叹良久,为他勉强辩护道:“你们所说很有道理,但是老衲听说,临近村落某甲某乙等人都和老翁一样操持种植蔬菜瓜果,他们的菜畦田垅比老翁还多,性情也很愚蠢凶恶,平日遇到你们同类对之摧残也一定更加过分,你们为何不和他们做计较,而单单和老翁为难?难道不是欺软怕硬吗?”小人们回答道:“不是啊。像甲乙等人生平作恶较多,以后阴曹森罗殿上自然有人和他们对治审问,我们何必与他为难!像某翁这样的人,戒酒吃素喜好道学,一乡称为善人,因为他是善人而戕害物种性命,他的罪过就应该加人一等。《春秋》所以责备贤德的人,就是这个道理啊。我们同类和老翁结下怨仇,正是此意。”老僧点头叹道:“好啊!好啊!”因而劝诫老翁从此改变行业:“等老衲为你解脱,你看怎么样?”老翁双手合十答道:“真是太幸运了啊!”老僧于是宣说指示道:“老僧听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某翁今天已经忏悔,沉痛地捐弃了旧日行业,但是你们既然已经死亡,如何能够再生?老衲愿意为你们念经诵咒,超度你们,听任你们在四道之中湿化再生,流转轮回。或者化作蜻蜓、蝴蝶飞翔游戏在山林,或者变作鱼虾在水中游泳,各自寻找乐趣,永远焕发生机;尽释前嫌,再无怨尤,不要再行纠缠骚扰。你们同类有知,快快服从我的律法指令。”小人们听了,皆大欢喜,伏地膜拜,一起宣说佛号消失了踪迹。某翁从此以后不再从事耕地锄草,只是织席编鞋在余生以此过活。这是庸通和尚说的故事。
里乘子说:“有人怀疑像小虫子这样的愚蠢、卑微的生物,怎么能够知道抱怨的事情啊?大概是禅师嚼舌头,故意借此荒诞诡异的奇谈来警策世人罢了。我说不是这样,杨宝救黄雀、宋之问救蚂蚁,都记载在典籍之中,这不都是虫子和鸟类中报恩的典故吗?报德既然有所凭证,抱怨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啊?况且出自善人,就该罪加一等,责备贤德的人,更为近乎情理。你为何怀疑呢?”
合肥李季荃督军鹤章言,其乡农人某,家颇小阜。妻某氏最恶生女,每产男则字之,女则溺之。年将三十,业戕女六七矣。既又有身,将分娩,腹痛甚,比产一卵,内蠕蠕动,剖之,蛇也。鳞甲金光烂然,举首,目炯炯望母,哆口?舌,意似索乳。农人欲杀之,妻摇首止之曰:“此宿孽也。安知非妾平日溺女之报?倘再戕其命,结冤益深,其何以解?不如纵之,听其自然为善。”农人然其言,乃置诸筐,而放之深山丛莽中。迨夜漏二下,闻户下隐隐有声,见蛇蜿蜒入,径上榻投母怀中,以口哺乳嘬吮,俨然婴儿。某氏痛彻心髓,而竟无如之何。蛇饱则?蜷蟠卧枕际,饥则就乳如初。日辄三哺,某氏甚苦之,向蛇哀告曰:“我与汝类分人畜,义属母子。汝齿日长,我乳实不足以果汝腹,况汝日大则毒,未免尤甚,我不堪痛楚,命合休矣。纵系宿孽,而以子杀母,其曲在汝,汝心安乎?今与汝约,以饭代乳,何如?”蛇颔之。自是日饲从饭。蛇渐长大,不三年已粗如碗,十石瓮藉以草,蟠卧其中。日三餐必需斗米,农人家由此渐落。蛇今尚在,人多见之。究竟不知何若也。
里乘子曰:古语有云:“虎狼虽狠不食儿。”彼溺女者自杀所生,是诚虎狼之不若矣。或谓凡遇溺女之家,当以无故自杀儿女律科其罪,此论最确。吾愿为民父母者,所在留心教化,力换浇风,其功德岂在施药、舍棺、掩骼下哉!忆在蜀时,闻熊一峰游击云,村有媪,溺女甚多,年五十馀,摘蔬圃中,忽有二蛇缘骭而上,窜入前后两窍,媪骇晕倒地,寻毙。此亦孽报,可以为世之溺女者劝。乡民某甲,妻极悍毒,连举二子,意甚得;继生二女,恚令溺之。甲殊不忍,妻骂曰:“业有二子,恶用是赔钱货为哉!如汝不忍,我将手刃之!”甲恐,绐为诞置诸野,乃悄寄人哺育。后配农家子,家颇小阜。及二子长成,游惰荡产,举室难以自存。甲谓:“幸有赔钱货在,试往求援可乎?”妻惊,诘得巅末,悔而且愧。不得已求援于女,相依以终。然则观某甲已事,女虽赔钱货,不且贤于不肖之子哉!为父母者尚其鉴诸。礼园吴宝清识。
合肥李季荃总督字鹤章说,他的同乡某个农民,家境小有可观。妻子某氏最厌恶生女孩,每当生男孩就喜爱有加,如果生女孩就在水里溺死。年近三十,已经杀死了六七个女孩了。等到又有了身孕,将要分娩,腹痛难忍,接着产下一个蛋,壳里面还有东西蠕蠕而动,剖开蛋壳,发现是一条蛇。遍体的鳞甲金光闪闪,昂着头,目光炯炯望着母亲,张着口吐着舌头,看意思像是索要母乳。农民想要杀了它,妻子摇头制止他说道:“这是宿孽啊。怎么知道不是我平日溺死女儿的报应啊?倘若再杀害它的生命,所结的冤仇就更加深了,那还怎么可以化解呢?不如放了它,听其自然最好。”农民听从了她的话,于是将产下的蛇放在筐里,放生在深山草莽之中。
等到深夜二更天,听到屋里隐隐约约传来声音,看到放生的蛇蜿蜒地爬进来,径直爬上床榻投进母亲的怀抱,用口吸吮母亲的乳房吃奶,俨然就像婴儿一样。某氏痛彻心扉,但也无可奈何。蛇吃饱后就蜷曲盘卧在枕头边上,饥饿了就像最初一样就着乳房吃奶。每天三餐,某氏非常痛苦,向蛇哀求道:“我和你虽然人畜不同类,但伦理上属于母子。你的牙齿醉着年岁生长不断增长,我的乳汁实在不足以让你吃饱肚子,况且你年龄大了就有毒液,未免更加危险,我不能忍受痛楚,这条性命就完了。纵然这是宿孽,但以孩子杀害母亲,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心能安吗?今天和你约定,用饮食代替母乳,怎么样?”蛇点头答应了。从此以后每天吃饭喂它正常的饮食。蛇渐渐长大,不到三年已经有碗口粗细,装着十石粮食的大缸铺上稻草,盘卧在里面。每天三餐一定需要一斗的粮食才能吃饱,农民家里因此渐渐衰落。蛇如今尚在,很多人曾看到过它。不知道这究竟象征着什么?
里乘子说:“古语说得好:‘虎毒不食子’那家农户的妻子将自己所生的女儿溺死,真是虎狼也不如了。有的说凡是遇到溺死女儿的家庭,应当以无故自己杀害儿女判定他的罪行,这条议论最恰当不过。我但愿那些掌握职责的父母官,记住为官之责重在留心教化,力挽不正的风气,所积累的功德难道在那些所谓的施舍药物和棺材、将别人的遗骨掩埋之下吗?回忆当初在四川的时候,听闻一峰游击说,村子里有个老妇,溺死女儿很多,年纪五十来岁,在菜园里采摘蔬菜,忽然有两条蛇沿着小腿爬上身子,竟然钻进了阴门和肛门,老妇惊骇得晕了过去,不久就死了。这就是所说的宿孽果报,可以为世间那些溺死女儿的人所警策劝诫。
乡民某甲,妻子极其凶悍毒辣,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心里非常得意;接着生了两个女儿,心里恼恨命令溺死她们。某甲心里不忍,妻子骂道:‘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还用这两个赔钱货做什么!如果你不忍心,就让我亲手杀了她们!’某甲恐惧,编造谎言说扔在荒野之中,其实悄悄寄养在别人家里哺育。后来许配给农家的儿子,家里也很小有可观。等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长大,整日好吃懒做,游荡败家,竟然将家产败光,难以自存。某甲说:‘幸而还有赔钱货在,试着前往求助可以吗?’妻子惊愕,询问得知事情经过,深感后海而且惭愧。不得已向女儿求助,依靠女儿养老送终。即然这样,那么观察某甲后来的事情,所生的女儿虽然是赔钱货。不是比那两个不孝之子更加贤德吗?为人父母的应当引以为戒啊。礼园吴宝清记叙。”
雷击某总戎
丙寅春,某县令如金陵谒制军。舟次江东桥,邻泊一巨舰,上载总兵某,麾下健儿繁有徒,亦谒制军来者,气象森严,望之可畏。夜,雷雨大作,河水簸荡,某令同舟人众不能立足。正惶惧间,忽霹霹一声,巨舰凌空而去,而令舟与巨舰首尾相系,竟安然无恙。平明,三十里内村人来报,各处零骸断骼盈尺盈寸,皆为雷火烁炙,其黑如炭。船板碎若败叶,散落满地。佥谓非造大恶孽,不能干天之怒如此。后闻人言,方雷击时,惟一庖人掷置洲上,幸免于祸。且为人言,有某公子者,挟巨资挈家如都门求官。薄暮,舟行患盗,见孤洲有总兵巨舰,大纛扬风,急趣舣其旁,冀叨翼庇。总兵耽视其资,夜半刃公子,并纵兵淫辱妇女,悉杀而投诸江中。搜括财物,半犒麾下,半入己橐,卒火其舟,舟人无一得免者,不匝月即遭此报。盖麾下惟庖人不肯染指,故得幸免于祸云。
里乘子曰:总兵为卫民大员,行过盗跖。其麾下惟一庖人不肯染指,得免于祸。然亦赖有此硕果,藉以宣播其恶耳。吁!明明在上,残暴之徒而欲侥幸漏网,岂可得哉!
雷击某总戎
丙寅年春天,某县令到南京晋见总督。坐船临时驻扎住宿在江东桥,旁边停泊着一艘巨大的船,上面载着某位总兵,他的部下精壮的士兵很多,其行目的也是前去参见总督。气派整齐严肃,令人望而生畏。夜里,雷雨大作河水颠簸荡漾。县令和船上的众人摇晃不能立足。正在惊惶失措之间,忽然听到霹雳一声,临近那艘巨大的坐船凌空而去,而县令和那艘船首尾用绳子相连,竟然安然无恙。到了转天早晨,三十里之内的村民前来报讯,发现各处零散断落的遗骸骨骼堆积好几尺好几寸,都是被雷火锻炼烧灼,骨质呈黑色就像木炭一样。船板碎裂如同败叶,散落满地。都说不是造了大的罪孽,不能导致上天对他们如此愤怒。
后来听人说,正当雷击的时候,只有一个厨子被抛掷在河岸之上,幸免于灾祸。并且对人说道:有位某公子,怀揣巨额资产携家带口到南京求官。傍晚,坐船害怕遇到强盗,看到岸边有总兵乘坐的巨大坐船,飘扬的大旗随风招展,急忙将船停靠在总兵坐船的旁边,希望寻求保护。总兵窥测到他的资产,深夜将公子杀害,并且纵容部下淫辱妇女,全部杀死投掷在江水之中。搜刮财物,一半犒赏部下,一半自己侵吞私囊,最后放火烧了公子的坐船,连船夫都无一幸免,不到一个月就遭到了雷击的报应。大概总兵的部下中只有厨子不肯参与抢劫屠杀,所以获得幸免于灾祸云云。
里乘子说:“总兵是保卫人民的官员,职责重大,但是他的行为比春秋有名的强盗头子盗跖还过分。他的部下只有厨子不肯参与抢劫屠杀,得以幸免于灾祸。但也幸赖有他这个仅存的硕果,借以宣扬传播总兵的滔天罪恶罢了。哎呀!老天在上,明明白白,残暴之徒而想要侥幸漏网,如何能够啊!”
蜀中崔太史晴郊,未达时,娶父执某翁女为妻,逑好甚敦。翁老且鳏,疾革时,以小女尚在,垂髫无人抚育,遗命二子,将妹寄养姊家,并托崔夫妇善视之,待成人配一士人,老夫九原感且不朽矣!崔夫妇泣涕受命。翁死后不数年,崔成进士入词馆,意气甚得。时妻妹年已及笄,慧中秀外,士族争来委禽。崔涎其色,谋于妻,求效英皇。妻不敢拂良人意,试商之妹,妹念骨肉情,不忍分离,遂首肯。定情后,崔妻颇怀妒嫉,时加白眼。尝谓亲虽姊妹,分则嫡庶,婢子不得无礼。妹齿稚,腼腆不敢声辨。偶以小事忤崔意,崔遽批其颊而丑诋之。妹以不得于姊尚可忍也,不得于夫则此生无望矣。展转饮泣,中夜雉经而死。人皆叹其薄命,而诮崔薄情,崔亦懊恨无及。一日,崔方假寐,见妻之妹珊珊然来,揽其裾而诃曰:“薄情郎安得高枕无事?妾向念骨肉情,苦为汝夫妇所赚,致罹惨死。今请于帝矣,岂甘心视汝夫妇静好耶?”言讫,拉崔僵仆于地,凡榻上衾枕之属,抛掷狼籍,见者毛发森竖。众掖崔起,色若死灰,不数日寻卒。未几,妻患恶创,遍体溃秽,肉脱见骨而死,人皆称快,以为薄倖悍妒之报。
里乘子曰:初,太史谋之妻,求效英皇,妻以不敢拂良人意,故试商之妹,原非出自本心。向使妹或不肯,亦可报良人之命而告无罪矣,不谓妹稚齿无知,情重骨肉,遂为其夫妻所赚。妻之妒加白眼尤可说也;太史竟批颊丑诋,是何心耶?然则妹之冤忿,非饮泣雉经,请命于帝,直不能白矣。吁!岂不痛哉!
四川翰林崔晴郊,还未显达的时候,娶了父亲好友某个老翁的女儿为妻,夫妇感情美好深厚。老翁年迈并且丧妻独具,患病沉重之时,因为小女儿尚在,年幼无人抚育。对他两个儿子留下遗命,将妹妹寄养在姐姐家里,并且托付崔氏夫妇好好看护妹妹,等她长大成人再许配一个读书人,那么老夫九泉之下就感恩无憾了!崔氏夫妇哭泣着接受了遗命。老翁死后不到数年,崔晴郊考取进士进入翰林院,意气风发,非常得意。这时妻子妹妹岁数也到了出嫁的年龄,秀外慧中,书香门第争相前来求亲。崔晴郊垂涎她的美色,和妻子商议,想要效仿娥皇女英两个姊妹共同侍奉大舜一个丈夫的美谈恳求将她纳为侍妾。妻子不敢违背丈夫的意愿,试探着和妹妹商量,妹妹念在骨肉之情,不忍和姐姐分离,于是就答应了。定情之后,崔晴郊的妻子心里非常嫉妒妹妹,不时对她白眼相加。曾经说过虽然亲情上属于姐妹,但是名分上则是嫡庶之别,侍妾不得对正妻无礼。妹妹年轻,害羞不敢和姐姐争辩。偶然因为小事违背了崔晴郊的心意,崔晴郊用手打她的耳光并且用恶毒的言语谩骂。妹妹因为得不到姐姐的爱护还可以忍受,但是得不到丈夫的恩爱那么这辈子就没有指望了。翻来覆去,独自饮泣,半夜上吊自杀了。人们都叹息她薄命,而责备崔晴郊薄情,崔晴郊也感到懊悔不及。
一天,崔晴郊正在小睡,看到妻子的妹妹缓慢从容地走来,用手臂围住他的衣服,让他靠近自己并且斥责他说:“薄情郎怎么能够睡得安稳如同无事?我一向念在骨肉之情,苦于被你们夫妇俩所算计,致使遭受惨死。今天请示了上帝,怎能甘心看着你们夫妇恩爱无限,生活美满啊?”说完,拉着崔晴郊僵直地扑到在地上,凡是床榻上的被褥枕头之类,抛掷得乱七八糟,看到的人毛骨悚然。大家扶起崔晴郊,只见他面如死灰,没几天就死了。不久,妻子得了恶疮,整个身体溃烂污秽,皮肉脱落见到骨骼而死,人们都拍手称快,认为这是他们薄幸凶悍嫉妒的报应。
里乘子说:“最初,翰林和妻子商议,想要效仿娥皇女英两个姊妹共同侍奉大舜一个丈夫的美谈恳求将她纳为侍妾。妻子不敢违背丈夫的意愿,所以和妹妹商量,原非出自本心。那时妹妹或者不肯,也可以回复丈夫的命令而不获罪于他了,不想妹妹年幼无知,念在骨肉之情,于是被他们夫妻所算计。妻子的嫉妒白眼相加还可以理解;翰林竟然用手打她的耳光并且用恶毒的言语谩骂,这究竟是何居心啊?既然这样,那么妹妹的冤屈忿恨,若非饮泣上吊,请命于上帝,则内心的苦楚就不能申诉了。哎!怎能不痛心啊!”
滦州榛子镇有王叟者,以鬻果为业。子名马头,年十九,素极不孝,所为多不法事。父母偶尔劝戒,不惟不听,甚则反遭殴骂。故事果藏地窨,每夜分别生熟之等差,最熟者先售,最生者从缓,为可暂蓄不致烂坏也。同治甲子二月十七日,夜漏二下,叟与子入窨选果,甫出,陡见火起,黑烟充塞窨中,急同下扑灭,皆为烟熏昏仆于地。邻舍趋救,将父子先后舁出。须臾父苏,而子竟殭矣!是盖天罚不孝也。葛少莪司马所目睹,因函寄予。笔之以为不孝于亲者劝。
滦州榛子镇有个姓王的老头,以卖水果为生。他的儿子叫马头,年纪十九岁,平素极其不孝,所作所为多属于违法之事。父母偶尔劝诫他,不只不听,甚至就反而遭到殴打辱骂。卖水果这行当把水果储藏在地窖,每天晚上分别生熟的等级差别,最熟的先卖,最生的慢慢地卖,因为它可以暂时储藏不至于腐烂变坏的缘故。同治甲子年二月十七日,夜里二更天,老头和儿子进入地窖挑选水果,刚刚出来,突然看到火起,黑烟弥漫在地窖中,急忙下去扑灭,都被烟熏昏倒在地。邻居赶来营救,将父子先后抬出来。不一会儿父亲苏醒,而儿子竟然已经死了。着大概是上天惩罚不孝吧。兵部尚书葛少莪亲眼目睹,因而将这件事记录下来寄给我。我将它在此写出来让那些对父母不孝的人有所劝诫。
雷击邵伯民
邵伯民有伯仲析炊而同居者。伯素朴愿,病瘵濒死,召仲执手泣谓曰:“我病殆将不起,手足从此分矣!先人遗产,不忧饿殍,奈无子息何!顾汝嫂贤,弟所知也,幸有娠。男也,佐嫂善抚之,成人必教之读书;女也,亦善视之,为择一快婿,不使失所。汝后日子多,当分嗣我,佐汝嫂守柏舟节,吾目瞑矣。弟如重骨肉情,须念我治命,识之勿忘。”仲慰之曰:“兄第安心调摄,当不至若是。万一不幸,敢不如命?”伯点首者再,不日寻卒。仲为治丧殊草草,嫂虽不慊,犹以奢不如从俭,曲谅其无他也。无何,嫂分娩,视呱呱者俨然男也,心大快慰。仲亦欣然庆兄有后。儿状甚英伟,但苦善啼,乳之不哺,百方呵抚之不止。延医谛视指纹,佥谓无病,而哭则未尝一刻缀也。嫂甚忧之。甫三日,竟以不乳殇。嫂抱尸恸泣,几不欲生,戚党再三劝慰乃啜泣。召仲谓曰:“亡人寄托之言历历在耳,嫂所以忍死须臾者,恋恋此一块肉耳。今已矣,复何望哉!汝如重骨肉情,必厚其衣衾棺槨,待此藐诸孤以成人之礼。俟殡殓毕,吾亦将从汝兄地下,所有资产壹以付汝。汝如重违我意,我夫妇九泉亦必默佑也!汝意云何?”仲不得已允之。爰市美材殓儿,权厝兄墓之侧。嫂复延僧唪诵经咒,所费不资,仲心怏怏而不敢言。七日事毕,嫂遂绝食,粒米勺水不入于口,终日嚎啕恸哭,血泪俱枯,邻里闻之,无不寒心。时方冬月,朔风怒号,黑云四合,气象愁惨,忽霹雳一声,天顿晴霁。人言伯与儿棺均为雷击开,有二人跽墓侧,不知何故。嫂闻亟挥泪力疾趋视,见伯与儿俱生,而跽者则仲与邻村某妪也。急令人舁伯,自抱儿从与俱归,进食进乳,居然各庆再生矣。先是,仲以伯既死,虑生儿不能并其产,以某妪素为人接生,重贿之曰:“女也则已;男也则为计戕之。愿以五十金为寿。”妪初不肯,请倍之,妪利其贿,乃诺之。为嫂接生时,悄以花针纳儿脐中,而他人不知也。至是仲与妪被击,各手持元宝一枚,脐针则拔插妪额,其半入骨,血缕缕犹未绝也。噫!谁谓彼苍者愦愦哉!众议以伯与儿棺殓仲、妪,即同葬其穴。后伯夫妇寿至八十,生四子。怜仲无子,以一嗣焉。儿后举孝廉。
里乘子曰:或谓雷击仲、妪诚快,可惜太晚;倘击于二人贿商时,不较直捷乎?予曰:否否。伯之再生,实嫂之烈感之也。倘击于贿商时,不过儿幸免无害,而嫂烈不彰,伯何由再生也耶!夫嫂贤虽伯所素知,而天必试其果否。迨儿死取决意绝食从伯地下,嚎啕干哭,人不忍闻,岂天听在上而忍闻之乎?至是,特于冬藏时为嫂破格奋其一击之威,不惟当时人心称快,即千载闻之,亦无不同声称快。不然儿生可矣,谓伯与俱生,非嫂之烈有以感之,吾不信也。彼苍赏罚,历历不爽如是,可不畏哉!
雷击邵伯民
邵伯民有个哥哥和他分家但住在一起。哥哥素来朴实,得了痨病快要死了,将邵伯民召来握着他的手哭泣着对他说:“我的病恐怕好不了,从此就要和你手足分别!父母的遗产,不愁吃不上饭,怎奈没有子嗣如何!看你嫂子贤德,弟弟素来是知道的,幸而她有了身孕。如果生男孩,帮助你的嫂子好好抚养他,长大成人一定教他读书;如果生女孩,也好好看护她,为她选择一个如意郎君,不让她失去依靠。你以后孩子多了,应当过继给我,帮助你的嫂子守寡度日,我就可以瞑目了。弟弟如果看重骨肉之情,必须将我的遗命好好记住,千万不要忘记了啊。”邵伯民安慰他说道:“哥哥你就安心养病,恐怕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严重。万一不幸,我怎敢辜负你的嘱托啊?”哥哥再三点头。没几天就死了。邵伯民为他办理后事草草了事,嫂子虽然不满,还以为奢华不如从俭,体谅他而没有任何的怀疑。
不久,嫂子分娩,看啼哭的婴儿分明是个男孩,心里非常高兴。邵伯民也很开心庆幸哥哥有后。孩子健壮英伟,但就是爱哭,喂它奶水也不吃,想尽了所有方法逗弄爱抚也不停止。请医生仔细观察指纹,都说没病,但是哭声没有一刻停止,嫂子非常忧虑。刚刚三天,竟然因为不吃奶而死去。嫂子抱着孩子尸体哀伤哭泣,几乎痛不欲生,亲戚朋友再三劝慰才停止哭泣。叫来邵伯民对他说道:“我那死去的丈夫临别的时候说过的话历历在耳,嫂子所以留着一口气不忍心随他去,只是因为舍不得肚中的孩子啊。现在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指望啊!你如果看重骨肉之情,一定要给他买来贵重的寿衣棺椁,对待这个婴儿就像是成人一样的礼节厚葬他。等到出殡入殓完毕,我也将跟随你的哥哥到九泉之下,所有资产都留给你。你如果没有违反我的意愿,我和你哥哥一定在九泉之下默默保佑你!你看怎么样啊?”邵伯民不得已答应了她。于是买来贵重的棺椁收殓婴儿,权且安置在哥哥的坟墓旁边。嫂子又请来僧人念经诵咒,花费了很多钱,邵伯民心里怏怏不乐但是不敢表露出来。七天法事完毕,嫂子于是绝食,不吃不喝终日嚎啕哀伤哭泣,血泪都流尽了,乡里邻居听了,没有不感到寒心的。
这时正当冬季,北风怒号,黑云压境,景象愁惨,忽然霹雳一声,天色顿时放晴。有人说邵伯民哥哥和儿子的棺椁被雷劈开,有两个人双膝着地,上身挺直跪在墓旁,不知是什么缘故。嫂子听了连忙挥泪挣扎着身体前往探视,只见丈夫和儿子都活过来了,而双膝着地,上身挺直跪在墓旁的竟然是邵伯民和邻村的某个老妇。急忙令人抬着丈夫,自己抱着儿子和众人一起回来,这时孩子也吃奶了,大人也吃饭了,居然各自庆幸再生之福。
最初,邵伯民因为哥哥既已死去,害怕生下儿子不能吞并他的家产,因为某个老妇平素为人接生,于是给她重金贿赂她说道:“如果生的是女孩就罢了;如果是男孩就为我想法子除掉他。我愿意给你五十两银子作为报答。”老妇最初不肯,邵伯民将酬金加倍,老妇贪图他的贿赂,于是答应了他。为嫂子接生的时候,悄悄用绣花针放进婴儿的肚脐中,而他人并不知情。至此后来邵伯民和老妇被雷击死,每人手里各持着元宝一枚,婴儿肚脐里的绣花针则被拔出插在了老妇的额头,一半进入了骨头,只见一缕缕的鲜血还从伤口中冒出来。哎呀!谁说那老天爷昏乱糊涂啊!大家商议用哥哥和儿子的棺椁收殓邵伯民、老妇,就让他们同葬在墓穴里。后来哥哥夫妇活到了八十岁,生了四个儿子。可怜弟弟没有儿子,将一个儿子过继给他。那个孩子后来考取了举人。
里乘子说:“有人说雷击邵伯民、老妇真是快事,可惜太晚了;倘若在他们二人贿赂阴谋的时候,不是更加直接爽快吗?我说:错错。哥哥的再生,实在是嫂子的节烈感动上天啊。倘若在他们贿赂阴谋的时候雷击,只不过是婴儿幸免无害,而嫂子的节烈不能彰显,哥哥凭什么理由再生啊?嫂子贤德虽然是哥哥所素知,而上天必然要试炼她是否如此。等到婴儿死去就决意绝食跟随丈夫到九泉之下,嚎啕恸哭,让人不忍听到,难道上天在天上就忍心听闻吗?至此后来,特意在冬日不该打雷之时为嫂子破格彰显愤怒一击的威力,不只当时人心称快,就是千载之后听到,也无不同声称快。不然婴儿再生还可理解,说哥哥和他一起活过来,不是嫂子的节烈得以感动上天,我是绝对不相信的!那老天爷赏罚,历历分明不差就像这样,能够不感到畏惧吗?”
铜陵大通镇,前滨大江,商估云集。镇佘姓,巨族也。有佘翁设旗亭(汉代市场内标志性建筑,市官的官舍。汉代称市亭,也称市楼,并以其上高悬旗帜为标志而被称为旗亭。旗亭作为新型的广告宣传形式,具有双重含义:其一,旗亭本身就是市场的标志;其二,旗亭上多悬挂旗帜,更为引人注目,旗帜广告成为旗亭广告的一部分。)于江浒,过客就而啜茗,日繁有徒。一日,客散后,翁于座上拾一布槖,内贮白金三百两,知客所遗,姑藏待之。少顷,一客遑遽而来,东西寻觅。翁问客:“胡为者,得勿有所失乎?”客曰:“然,顷遗一布槖,内有白金若干,翁见之否?”翁以其言既符,笑曰:“君言不谬。幸是老夫拾得,理合奉还。”遂携槖出,并请验封识件数而后归之。客曰:“翁真长者,愿分半相酬。”翁坚辞不受。客感激拜谢,称叹而去。将渡江,适遇大风,见中流一舟,簸荡欹侧,势甚危急,客恻然心动,以失金幸返,不如舍此傥来物作一善事。乃手持白金大声呼曰:“有能救来舟之急者,当重犒之。”岸檥渔舟甚多,贪利,争破浪往,将来舟众人扶登渔舟,来舟载轻,得以无恙。既达岸,客出金分犒舟人,同声称谢。内一少年擥客袂曰:“小人危急,脱不遇君子,断无生理。请至舍间,当使合家拜德,稍伸谢忱。”客再三辞之,不得已至其家。少年亟呼父出见客,其父非他,即佘翁也。翁年六旬仅此一子,向非还金,则已葬鱼腹矣。还金而救子厄,天道亦巧矣哉!
里乘子曰:好善之心,人所同有。施者初原不望报,而受者究断不可不报。古今负恩之人,岂有能常昌者哉!顾人之报施本于情,天之报施准于理。人情不漓,天理自然不爽。太上曰:“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言其速也。彼佘翁还金救子,其祸福转移,只争瞬息,天之报之,可谓巧且速矣。观此,而好善之心有不油然而生者乎?
铜陵大通镇,前方濒临大江。镇子里姓佘的,是本地的大家巨族。有个姓佘的老翁在江边设立了很多张伞旗遮盖的便利亭子,为来往过客休息饮茶之用,每天都有很多人。一天,客人散后,老翁在座位上捡到一个布袋,里面贮藏着白银三百两,知道是过客遗落的物品,姑且收藏等待失物主人前来认取。不一会儿,一个客人惊惶失措而来,不停地在四处找寻。老翁问客人道:“你找来找去地做什么啊?是不是丢失了什么东西啊?”客人答道:“是啊,刚才遗落了一个布袋,里面有白银若干,您看到了吗?”老翁因为他所说符合实情,笑道:“你说的不假。幸而是老夫拾到,理当奉还。”于是将袋子取出,并且请他打开封条检查里面的物品数量无误后交给他。客人说道:“老翁真是忠厚长者,我情愿分给您一半银子作为酬谢。”老翁坚决推辞不接受。客人感激拜谢,称叹而去。将要渡江,适逢遇到大风,看到大江中流一条船,随着风浪颠簸摇晃眼看就要倾覆,情势非常危急。客人心中不忍,因为丢失的银子幸而找回,不如舍弃这身外之物作一件善事。于是手持银子大声呼道:“有能拯救那条船上之人的危急的人,一定重金犒赏他。”岸边停靠的渔船很多,渔人贪图金钱,争相破浪前往营救。将船上众人扶着登上渔船,小船因为载重变轻,因而得以无恙。等到达岸边,客人取出银子分别犒赏渔夫,被救的众人同声称谢。里面一个少年揽住客人的衣服说道:“小人危急,如果不是遇到君子,断然没有生还之理。请到我家里,应当让全家感谢您的恩德,稍稍表达我的谢忱。”客人再三推辞,不得已来到他的家里。少年急忙呼喊父亲出来见客,客人看到他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还他银子的佘翁。老翁六旬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不是先前还他银子,那么儿子此刻已经葬身鱼腹了。还人银子而拯救了儿子的危难,天道也太巧妙了啊!
里乘子说:“好善之心,是人人所共有的。施恩的人原本不奢望回报,而接受恩德的人终究还是要予以报答。古今负恩之人,哪里有能永久昌盛的啊!观察人的报答和施恩是以人情作为本源,上天的报答和施恩却以天理作为标准。人情不悖,那么天理自然不差。太上说道:‘善恶的报应,如影随形。’这是说报应的速度之快啊。那个佘翁还钱救子,他的祸福转移,只在瞬息之间,上天对他的报答,可以说巧妙而迅速了。观察了这件事,那好善之心能不油然而生吗?”
九华山庸通和尚言,池阳有塾师,设帐古寺,授徒凡十有三人。忽雷雨暴作,霹雳一声,将其徒俱击死,环跽寺外。远近来观,见冠者半,童子半,面各置钱三千八百四十六文,麻绳贯之,莫喻其故。旁一人言:“此得勿某生卖妇钱耶?若此,雷击宜矣!”众问何故,曰:“距寺密迩有某生,贫病交集,家唯一妻,伉俪甚敦。以无所为计,不得已将妻鬻去。夫妇相持痛哭而别。生得钱五十千文,铺垫草荐下,钥门出。及归,索钱不得,既恨失资,又恸失妇,遂雉经死。妇闻之失声大恸,哭曰:‘是奴负吾夫也夫!是奴负吾夫也夫!’乃援剪刀刺喉以殉。然则此钱得勿即某生者耶?”众统为计算之,恰符其数。盖其徒阚某生出,窃攫而瓜分之也。众议以钱殡殓某生。且商之后夫,迎妇棺归,与生合葬。墓在池郡东南三十里,山上恒生连理树,人以为夫妇义烈所感,因称为“义烈墓”。吾皖定远县北炉桥,巨镇也。有客冬月赁车过桥上,闻下有呱呱声,异而觇之,则席裹男婴存焉。客恻然谓车子曰:“我在客中,无可位置。汝土人,倘知有乳母能收养此儿,愿出白金五十两为哺儿之资。”车子喜曰:“小人妻新生女,正苦无子。将此儿与女共哺,他日长成,即为螟蛉,不亦可乎?”客大称善。乃取羊裘裹儿,并出元宝一枚付车子,令抱儿送交其妻。车子至河上,掷儿水中,以银与裘付妻,徒手含笑而返。客问如何,曰:“比小人归,妻正哺女,得儿大喜,且颂大德不置也。”越明年三月,雷击车子死,背书“贪财伤命”四字。人问其妻,始知前事。某年春夏之交,定远苦早,早禾无收。六月中旬,甫得甘霖,农人心稍慰。佥谓种荞可以救荒,但苦无种。某甲藏陈荞甚多,虑颗瘪色黯,不能出售,以甑蒸之,顿觉硕大光润,大喜,遂榜其门曰:“出卖荞种。”于是争往购求。荞价翔贵,获利千万。后所种荞竟无一出者,众无所归,怨叹为天意使然。然由此饥饿以死者指不胜屈矣。无何,雷击某甲死,釜底书“蒸荞误人,粉身莫赎”八字。人始知甲险恶而不能逃天诛也。此上二则,皆定远陈逸仙茂才维翰言之。
里乘子曰:天诛所以补国法之所不及,而较国法更为快意。何也?国法本乎律例,天诛本乎情理;律例但守乎经,情理可行乎权。彼车子溺婴,某甲蒸荞,及十三人以五十千钱而伤二命,倘执律例,或未必尽置之死;而揆诸情理,似此恶作剧,岂尚可一人而贷之以生乎?嗟乎!明明在上,凡蚩蚩之氓,可不时存警畏哉!
九华山庸通和尚说,池阳有个私塾老师,在古寺中设立学舍,教授学生一共有十三个人。忽然雷雨突然发作,霹雳一声,将他的学生一起击死,众学生双膝着地,上身挺直,围绕着跪在寺外。远近村民齐来观看,看到一半在二十岁左右,一半在十五岁左右,面前各放置着铜钱三千八百四十六文,用麻绳穿着,不知是什么缘故。旁边一人说道:“这是不是某生卖媳妇的钱啊?若是这样,雷击就很适宜了!”大家问是何缘故?那人说道:“距离古寺很近有个某生,贫困疾病交集,家里只有一个妻子,夫妻感情非常深厚。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不得已将妻子卖去。夫妻相抱着痛苦而别。某生得到铜钱五十千文,铺垫在草席下面,将门锁好出去。等到回来,再也找不到钱,既怨恨失去了资本,又恸哭失去了妻子,于是上吊死了。妻子听到失声痛苦,哭道:‘是我辜负了我的丈夫啊!是我辜负了我的丈夫啊!’于是用剪刀刺喉为丈夫殉身。即然这样,那么这些钱是否就是某生卖媳妇的钱啊?”大家将铜钱汇拢在一起计算数目,恰恰符合卖妻的钱数。大概私塾的学生们窥探某生出门,暗中偷窃然后瓜分了这些钱。大家议论用这些钱为某生收殓出殡。并且和后夫商议,迎取媳妇的棺材回来,和某生合葬。墓地在池阳郡东南三十里,山上经常生长着连理树,人们认为是夫妇两人义烈所感化,因而称之为“义烈墓”。
我们安徽定远县北炉桥,是一座很大的镇子。有客人冬日租车经过桥上,听到桥下有因而的呱呱啼哭声,跟到很惊异前往看视,看到有个男婴被席子裹着放在那里,客人心里不忍,对车夫说道:“我在异乡做客,没有固定的着落。你们是本地人,倘若知道有乳母能够收养这个婴儿,愿意出白银五十两作为哺育孩子的资本。”车夫高兴地说道:“小人妻子新生了女儿,正苦于没有儿子。将这个男婴和女儿一起哺育,他日长大成人,就认作义子,不也可以吗?”客人大大地说好。于是取出羊皮大衣裹住婴儿,并且取出元宝一枚交给车夫,令他抱着婴儿回家嫁给妻子。车夫来到河边,将婴儿抛掷在水中,将银子和羊皮大衣交给妻子,空手含笑而返。客人问他如何,答道:“刚才小人回家,妻子正在给女儿喂奶,得到男婴大喜,并且反复不停地称颂您的大德啊。”转年三月,雷击车夫而死,背上写着“贪财害命”四个字。人们问他的妻子,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某年春夏之交,定远县苦于大旱,颗粒无收。六月中旬,刚刚下了一场雨,农民心里稍稍安慰。都说种植荞麦可以救荒,但苦于没有种子。某甲贮藏陈年荞麦很多,顾虑着籽粒干瘪颜色黯淡,不能出售,将这些陈年荞麦用蒸米饭的甑子蒸熟,顿时觉得硕大光润,大喜,于是在门前贴上榜文说道:“出售荞麦种子。”于是农民争相前往购买索求。荞麦的价格徒然涨了很多钱,于是某甲因此获利千万。后来所种的荞麦竟然没有一颗长出萌芽的,大家颗粒无收,怨叹实在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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