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成话说完, 余兮兮皱起眉,足静默了数秒。
这反应, 答案再明显不过。李成挠了挠头,转眼瞠目结舌,吐字儿都不顺溜了,“那、那啥,余医生, 你真不知道啊?”
她合了合眼, 睁开,吸一口气重重呼出,语气沉几分:“在你说之前, 我不知道。”
“秦首长没告诉你?”
“……”余兮兮垂眸说没。脚下的路是水泥地, 年生久了,被岁月劈下深浅凹坑, 她走出几步,忽然一转头,觉得奇怪:“小李同志, 咱这儿偏是偏了些,但消息倒挺灵通。谁告诉你的?”
秦峥是营级干部,任命文件都是上头直接下行给军区政治处,这种东西,再不机密也不可能拿到军犬基地来传阅。
李成哦一声,平常语气:“是陈少尉说的。”
“陈少尉?”余兮兮眯了下眼,“陈梳?”
李成说:“对。陈少尉昨天来基地看猎狮, 遇上我,随口就聊了几句。”
余兮兮一哂,淡悠悠道:“随口聊也能聊到一个少校的任命文件,看来,陈少尉跟你关系不错。”
李成是个憨厚人,心眼儿实,当然听不出她字里行间的讽刺,反而不好意思了,笑道:“也就认识。我一军犬兵,哪儿能和陈少尉关系不错。不过……”他微顿,皱眉像在思考:“余医生,陈少尉人真挺好的。”
她懒懒应:“是么。”
“可不?就是她让我建议你请两天假。”李成认真道,“她还说,秦首长把任命文件给她看的时候,她还劝他来着,让他趁着没走多陪陪你。”
“秦峥……”余兮兮回味那句话,挑眉重复:“把任命文件,给她看?”
“是啊。”李成点头,说完自己都纳闷儿起来,嘴里嘀咕,“不对啊,这事儿陈少尉昨天之前就知道了,秦营长告诉了她,没理由不告诉你啊。”
这句自言自语反倒说在了点子上。
余兮兮默片刻,忽然没头没尾抛出个问题:“对了。陈少尉也在军区上班,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李成仔细回想了下,说:“好像在政治处的办公室,搞文字工作。”说完一笑,“女军官嘛,十个里面九个都是文职,而且陈政委也舍不得自己闺女太累。”
余兮兮眯眼,指尖垫下巴,将整个事前后一琢磨,旋即明白过来。
李成见她不做声,抠抠头,恼里电闪雷劈猛开窍,急了,慌慌地解释:“诶诶诶,余医生,你千万别生秦营长的气啊,也不要想太多!他没把这事儿告诉你,肯定是给忙忘了!陈少尉比你先知道很正常,他们是同事嘛,抬头不见低头见,近水楼台先得月……”
越描越黑,越解释越乱。
小哥你是语文老师死得早吗?
余兮兮有点儿无语,站定了,抱着肩,斜眼瞟那小战士。
“……”李成收声儿,尴尬地笑,冲她露出一口白牙。
良久,她叹气,拍拍战士的肩,由衷感叹:“小伙子,要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纯,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说完扯扯唇,转身冷笑着走了。
下午四点,太阳打斜偏向西,军区大门口的哨兵开始换岗。站台上一个,底下一个,都是身穿军装手端钢枪,脸上没表情,互行军礼。乍一瞧,像两株挺拔参天的劲松,影子在光下拉长。
秦峥站在窗下抽烟,手里一张纸,抬头标红,是中央新下来的各军区战略部署决定。他垂眸看着,偶尔掸下烟灰,烟雾后的面容俊朗冷静,没有多余情绪。
随后响起的脚步声平缓而轻盈,鞋跟踩在地板上,哒哒,哒哒。
女士军靴落地的声音与男士军靴有明显不同,空气里也浮动香水味。秦峥仍没回头,眉心却微不可察地拧了下。
他闻不惯这香味儿。
余兮兮也喜欢用香水,两相比较,带给他的感觉却差别不止半点。
“什么事?”秦峥的语气随意淡漠。
陈梳对这态度已经没多大反应,柔声道:“峥哥,有份文件放在我那儿,一直忘了给你。”边说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笑笑,语气自然而寻常:“组织让你去石川峡了,报道时间是两天后的早上八点,不要忘了。”
秦峥吐出烟,掐了烟头走过去,接过文件粗略扫视。片刻,撩起眼皮看她,淡而冷:“四天前的文件?”
陈梳被那凌厉视线看得心头一沉,却装作若无其事:“最近股里事情太多,忙忘了。抱歉。”
文件送达延迟数日,无疑是工作失误。但后果不恶劣,对方又是女人,秦峥没打算跟她计较,于是转身坐到办公桌后,扔过去几个字,冷冷淡淡:“出去吧。”
陈梳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唇,最后却还是作罢,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离,屋里恢复最初的死寂。
秦峥后仰靠椅背,坐姿随意,目光落在手中的文件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确宣判他注定的使命。
良久,他把文件随手扔开,点燃一根烟。
窗外阳光缱绻,洒进来,秦峥的影子落在地板上,轮廓高高大大,孤孤零零。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安静抽烟,一根接一根,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起三年前的事。
血腥的,杀戮的,黑暗的,惨烈的。
无数场景和面孔堆叠交织,形成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笼罩。触目全是黑白,看不到光,也感觉不到温暖,身边不停有人倒下,不停有人死去,最终,尸横遍野中似乎只剩下他一个,苟延残喘,负重前行……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伴着食指刺痛。
秦峥的思绪一刹转回,侧目看,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在食指内侧形成小面积灼红。他脸色淡淡的,没管,烟头扔进烟灰缸,接起电话。
那头的人是一贯的俏软声调,轻轻抱怨:“在忙吗?这么久才接电话……”
秦峥眼前的世界重新变回彩色。
他静几秒,嘴角勾起个弧:“刚才有点事,怎么?”
基地里,姑娘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犹豫不决,“唔,那个,我……”
军区里,男人捏着眉心淡淡地笑,良久,先她一步开口,语气平静:“我后天回驻地。”
话音落地,听筒里陷入一阵沉默。
秦峥微拧眉,“余兮兮?”
须臾,柔婉的嗓音传出,和他一样平静,“嗯,也该回去了。”顿了下,半晌才接着说话,换副松快语调:“所以,我们今晚约个会吧,吃饭看电影什么的……好不好?”
“……那你等忙完了来找我?”
“……”余兮兮眸光微闪。
秦峥说:“我现在就来。”
说着,人已经走到了办公室外,高大背影短短几秒便消失在楼梯口。
余兮兮自幼过惯了奢侈生活,照她以往的消费,一顿饭吃五位数以下就算节约。但今非昔比,离家出走后,她租房子,吃外卖,挤地铁,每天都是最普通的生活,久而久之,挥金如土的习惯已不复存在。
所以今晚,她和秦峥约会就在住处附近的万达——一二楼商铺,三楼四楼卖吃的,五楼便是一家电影院,很便利。
傍晚六点左右,天擦黑,整个云城各处都赌得水泄不通,他们错开了晚高峰,此时已平平稳稳把车开进停车场。下了车,两人坐电梯直接到三楼。
秦峥对吃的没讲究,晚餐全交给余兮兮决定。可那小女人纠结得很,在三楼看一圈儿,又跑四楼看一圈儿,最后小手牵着他又回到三楼。如是往复,二十分钟过去,他已被她拖着瞎逛几回合。
秦峥不耐烦,最后把她摁怀里,直接拎进了一间中餐馆子。
半小时后,菜上齐了,都秦峥点的:一份凉拌跑山鸡,一份火锅鱼,一份水煮牛肉和一些素菜。
余兮兮噘嘴,忍不住小声咕哝:“好不容易约次会,结果居然来吃这个……你到底是有多穷呀。”
对面,秦峥夹菜的动作骤然顿住,掀眼皮,直勾勾盯着她看,“我穷?”
随后便看见那女人抬起头,晶亮的大眼溜圆,呆了呆,赶忙摆手:“哦不不,你别多想啊,我没有看不起你穷的意思。”说着稍顿,十分认真地补充:“你放心,我从来没把经济能力当择偶条件,所以不会嫌弃你。”
她白皙小脸上表情认真,又是副正经八百的语气,怎么看都有点儿好笑。
秦峥极淡地笑了,“是么。”
他垂眸夹了块牛肉,略点头,没什么语气地说了几个字:“那真谢你了。”
她正色:“不客气。你是解放军,你穷都穷得光荣。”
“……”他他妈哪儿穷了。
吃完饭后出来一看,时间已接近八点,两人到五楼影院看了看,没余兮兮感兴趣的片子,于是,原定的看电影变成饭后散步。
风柔柔地吹,周围霓虹旖旎,不时响起汽车鸣笛声。
他们十指交扣,就沿着一条大道笔直向前,安静的,沉默的,谁都不说话。彼此掌心传来温度,交融在一起,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前方有转角,左手边开了间婚纱店。店面很大,装潢奢丽,橱窗里摆着成排礼服,纯洁忠贞的白,款式各样,在夜色的映衬下愈发醒目。
余兮兮目光移过去,眼睛一亮,被左数第三件吸引。
秦峥侧目看了眼,问:“喜欢?”
她回过头,笑笑,“那件挺别致的。”
“喜欢就买下来。”他语气很淡,“我送你。”
“……”余兮兮无语,“我又不嫁人,买什么婚纱。”
说完,下一瞬便明显感觉男人有力的手指收得更紧,她手在他掌中,被包裹得完全看不见。
她微怔,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顿觉一道雷在脑仁儿里炸了开,把所有思绪绞成一锅浆糊。掌心汗湿了,黏黏腻腻,把她心情暴露无遗。
秦峥低眸盯着她,目光极深,良久一勾唇,似笑非笑道,“我什么没说,你至于这么紧张?”
“……”余兮兮脸微红,用力咳嗽一声,“谁、谁紧张!”
他伸手摸她脸,粗糙的指肚来回抚摩,半是试探,半是认真:“你想嫁给我?”
余兮兮歪头躲开,被踩了尾巴似的,脸蛋儿通红:“不啊,一点儿也不!”
未几,秦峥半眯眼,舌尖在腮肉上滚了一圈儿,捏住她下巴软肉,暧昧地揉,嗓音低低沉沉:“怎么,爽完就提上裤子不认人了?”
她无语,淡淡翻了个白眼,压根不想理他。
继续往前走段路,不知不觉便到了双江亭,夜幕下,一座古亭屹立路边,亭檐坠宫灯,远望煌煌如画。
余兮兮抬手指那亭子,扭头问秦峥:“知道双江亭的传说么?”
男人盯着她,安静不做声,视线中,灯火在那侧颜轮廓上镶起一层极淡的光,姑娘眼眸晶亮,如坠繁星。
她嘲笑,“真不像个本地人。”清清嗓子接着说:“小时候听大人说,年轻情侣如果一起去过双江亭,就会白头到老。知道为什么吗?”
余兮兮嗤:“因为天上神仙也分地盘儿啊,这亭是月老罩的。”
正说着话,耳畔忽然传来怪异声响。余兮兮诧异,细细一听,发现是哭声,森森的,有女人也有孩子。大晚上的冷风一吹,教人毛骨悚然。
她无意识地看两边,“好像,有谁在哭?”
秦峥拧眉,片刻,黑眸扫向古亭左侧,沉声道:“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撒花留言啊!!!看文不留评!这和提上裤子就不认峥哥的嘻嘻有什么区别!啊!
九点左右, 并不算太晚,但双江亭附近行人稀少, 哭声迎合夜幕,模糊的,不大真切,平添几丝恐怖氛围。
秦峥话说完,牵起余兮兮就往哭声的源头走, 步伐沉稳, 眸光警惕而冰冷。
余兮兮不是个胆大的人,心里发虚,忍不住反手捏他一下:“诶, 真的要过去看么?阴森森的……”
他语气淡漠又随意:“怕有鬼?”
提起鬼, 余兮兮微怔,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一些事。
多年以前, 家里房子不足百坪,她常和余凌一起挤着余母睡。余母给他们讲故事,最多的就是聊斋志异, 神神鬼鬼,书生狐仙。余兮兮好几次都被吓得不轻,晚上起夜,非死皮赖脸地叫上姐姐不可。
后来余家发达,她和余凌也各自长大,成熟了,懂事了, 却变得越来越疏远。姐妹俩再没去余母怀里听过故事,她也再没像小时候那样,躲在个儿更高的姐姐身后,逞能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还给自己起了个绰号……
许多事经不起追溯,经历时有趣,回忆时只剩微苦。余兮兮眸光略黯,很快又恢复常态,吊儿郎当地说:“乱讲,我怕鬼?你知道我朋友都叫我什么么?”
秦峥转头看她一眼,“鬼见愁?”
这回余兮兮直接呆了,“……你、你怎么知道?”
三两句话,对白轻松愉快,冲淡她心里的丝丝愁绪。五指被那大手包裹,能感觉到男人粗硬的皮肤和温暖的温度,余兮兮心定下来,不那么怕了,又开始有兴致同他东拉西扯,挑挑眉:“老实说,你知道鬼见愁……是不是也看过《雪花女神龙》啊?”
秦峥拧了下眉,“没有。”
余兮兮不信,“那你怎么知道‘鬼见愁’?那不是男主角名儿么?”
他说:“那是一中药名儿。”
“……哦。”她长见识了,点点头,片刻,悄悄撇嘴,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咕哝:“连女神龙都没看过,没童年,一点儿共同语言都找不到……”
然后便没人说话了。
因为刚弱下些许的哭声,又在瞬间大起来,距离更近的缘故,更清晰,也更凄厉。
余兮兮抿了抿嘴唇,脸发白,纤细指尖无意识地下劲儿,把秦峥手拧得死紧。
若没有记错,双江亭左侧是一条石子儿路,两旁绿树成荫,风景秀丽,却天然形成了一个隐秘空间。人在里头干什么,外人不靠近根本无法发现。
她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终于,拐过一个弯儿,弯弯扭扭的石子路映入两人视野,尽头处光线最暗,隐约有人影的轮廓,像是大人和孩子。
“救命……救救我妈妈……”嗓音稚□□气,太嘶哑的缘故,已分辨不出性别。
余兮兮瞳孔蓦的收缩,惊道:“是活人,是小孩子!”说完便拔腿跑过去,拿出手机,电筒的白光笔直冲破黑暗:
一个女人倒在地上,满脸血和泪,瘦弱不堪的身体因剧痛而蜷缩,抽搐着,血迹把周围的路面染成红色;边儿上是个小男孩儿,小脸和衣服都脏脏的,一双小手紧拽着女人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错愕,说不出话来,只慌慌忙忙地拨120,声音发抖:“喂,双江亭这边有人受伤……对,看上去很严重……”
说完,余兮兮挂了电话一转身,诧异瞪眼:“你干什么?”
男人没答话,屈膝半跪,脱下外套死死压住女人伤口,下了劲儿,袖筒底下的古铜色臂肌结实贲张。另一只手托她后颈,上抬寸许。整个过程,他动作熟练,利落,极其的镇定冷静。
须臾,血止住了,女人皱眉咳嗽,气管里的血呛出来,呼吸顿时便通畅几分。
她咽了口唾沫,这才从慌乱中回过神,上前几步想帮忙,“我来帮你吧……”
他语气很淡,黑眸往旁边儿扫了眼,“去看那孩子受伤没。”
余兮兮点了下头,回转身,握住小男孩儿的肩膀上下巡视,语气尽量轻缓:“小朋友,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孩子只顾哭,红肿的眼睛里写满无助和惊恐。
“……”余兮兮看得难过,弯下腰,掏出纸巾给他擦脸,温柔哄着说:“乖,医生马上来了,相信我,你妈妈不会有事。”
几秒后,血污和不明痕迹被纸巾尽数拭去,一张小脸显露出来,秀气而稚嫩,目光怯怯的,看上去吓得不轻。
“……”余兮兮皱了皱眉,突的眸光闪跳,唇微动,呢喃出一个名字:“你是……小超?那她……”话没说完又扭头看向那个受伤的女人,惊疑不定。
秦峥语气微沉:“认识?”
她咬了咬唇,短短刹那,脑中浮现出数日前的一幕:阴雨天,地铁车厢潮湿而拥挤,一个年轻女人牵着孩子,面容憔悴,神色恍惚……
“不算认识。”余兮兮摇头,“但是我和他们经常都坐同一班地铁。”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云城上空。
女人伤势严重,除了头部的明显外伤之外,全身也有多处骨折和韧带撕裂,被送进医院时只剩半条命。急诊室的医生一看,立即让护士安排手术。
从手术室灯亮起到现在,时间已过去半小时。
医院里冷冷清清,这个点儿,除了值班医生和护士外几乎没什么人。静极了,手术室外,余兮兮甚至能听见自己微紧的呼吸声。
片刻,她心头烦躁,闭上眼,抬手用力捏眉心。
“累了?”男人的嗓音低低沉沉,轻而柔。
余兮兮摇了摇头,没说话。
秦峥捏捏她脸,侧目,扫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儿,“那孩子说什么没?”
余兮兮道:“他说自己叫梁超,妈妈叫陈美珊,还给了我一个他家的座机号码。我打过去是他奶奶接的,说马上过来,大概20分钟之后到。”说着顿了下,声音压低,“这事我已经报警了。对一个女人下这么狠的手,简直禽兽都不如。”
秦峥静数秒,问:“他没说这事儿谁干的?”
“没有。”余兮兮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下巴,“那么小一孩子,才六岁,当时肯定早吓蒙了啊。”
话刚说完,一道稚嫩嗓音却怯怯地响起,“我、我知道是谁……”
小超不知何时已站在余兮兮身后,小脸刷白,两只小手紧张地揪在一起。
“你知道?”她皱眉。
小超低下头,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说话,带了哭腔:“是、是爸爸……”
“什么?”余兮兮一惊,怀疑是自己听错,“你爸爸?你说,是你爸爸把你妈妈打成这样儿的?”
“嗯……”男孩儿耷着脑袋哭,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直接落到地上,口齿含糊,可怜极了,“爸爸每次回家都会打妈妈……一次比一次凶,姐姐,我好害怕……”
“别哭别哭……”余兮兮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眉心紧蹙,“你爸打你妈妈,为什么?”
“因为家里已经没有钱给爸爸了……”
“小超?你跟阿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谁教你的?”
余兮兮转头;一个中年妇女大步走来,五十岁上下,体型微胖,个子不高,浑身透出一股尖酸市井味儿。
小男孩儿喊了声“奶奶”,接着便被妇人一把抱起,训斥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许在外头乱说话!记住没!”
中年妇女叫张红,是陈美珊的婆婆。
小超显然很怕这个奶奶,抖了下,声若蚊蚋地说:“记住了……”
张红这才抽空看向余兮兮,笑了下,“哦,就是你把我儿媳妇送医院的吧?谢谢了啊姑娘,给你添麻烦了。这会儿也挺晚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啊。”说完,转身就走,
“呃……不是,”余兮兮一急,伸手把她拽住,“阿姨,你让孩子把话说完,他那么小,不会撒谎的。你儿媳妇陈美珊伤得这么重,怎么也得问问清楚吧。”
张红听后脸一垮,之前的客套全不见了影儿,冷笑讥讽,“我说小姑娘,我们家的事情跟你有关系?我儿子又孝顺又懂事,我清楚得很。”
余兮兮火气也来了,“喂,你这大妈怎么说话呢?我好心好意帮你把人送医院,你还……”
“好心好意?得了吧。”张红阴阳怪气,“我儿媳妇指不定就是你害的,要真和你半点关系没有,你干嘛这么着急?我才是她婆婆是她家属,她的事儿当然我来管,你谁啊?”
“你……”余兮兮气结,刚要破口大骂却被身后的人打断:
张红皱眉,头微歪,看见一个高大人影从年轻女人的身后走来,背脊笔挺,面容冷峻,两只手都插在裤兜里,一个眼神扫过来,随意的,淡漠的,却教人不寒而栗。
秦峥站定,没什么语气,“你就陈美珊的家属?”
张红吞了口口水,心里发怵,却仍硬着头皮哼声儿,“是又怎么样?”
“她的事儿全你管?”
秦峥随手就丢过去一张单据,淡淡的,“手术费和住院费一共预付六万,还钱。”
“……”妇女的脸瞬间铁青了。
张红是个农村出来的家庭妇女,没收入,家里经济基本全靠在玩具厂上班的儿媳陈美珊。六万这个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当然没能力立马就还清,只好咬咬牙,不情不愿地给秦峥写了个借条,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扫把星,净添乱。”
离开医院时,余兮兮放心不下小超,一步三回头。张红还在那儿骂骂咧咧,孩子趴在张红肩头目送她远去,小脸上惘惘的,眼里包泪花儿,有不舍,有恐惧,更多的是迷茫……
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把视线收回来。
一晚的好心情被败了个彻底,回家路上,离奇地有星有月也有风,夜景斑斓,城市和自然前所未有的和谐。可余兮兮根本没兴致欣赏,只怒冲冲道:“天底下居然有这种人,照我以前性格,管她什么年纪,上去就俩大嘴巴子伺候。”
秦峥开车,嘴里叼着烟点燃,随口回了句:“那刚没动手?”
她无语,默半天才说:“不好。小超还小,刚看见妈妈被打,再看见奶奶被打,他心里得怎么想。”
他眉毛一挑,问:“你喜欢小孩子?”
余兮兮摇头,“不啊,也分情况。小超那种文静听话的就喜欢,遇上捣蛋鬼……”她半眯眼,两手伸出来掐空气,狠狠的:“我就只想捏死。”
秦峥好笑,食指掸烟灰,没说话。
她侧目,“你呢,你喜欢小孩儿么?”
“一般。”他手指勾了勾鼻梁,略停顿,又道:“也分情况。”
她好奇:“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秦峥说:“你生的。”
“……”余兮兮怔住,脑子里隐隐约约想起什么来,顿时脸通红,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昨晚上是不是没用……那个?”
他表情挺淡,“我那儿没套子。”
“啊?”她瞪眼,忧心忡忡:“那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车开进宿舍区,秦峥停稳之后拔了钥匙,绕到副驾驶那边儿,捏捏她脸,目光直勾勾的,不怀好意:“弄进去三次,那可说不一定。”
“……”余兮兮全身滚烫,羞得拿脚踹他,“你给我闭嘴!”
他吻她软软的唇,勾了腿窝一把将人抱起来,踢上车门,唇贴近那粉红色的小耳,哑声道:“敢踢我?你今晚不想活了,嗯?”
“……”他抱着她上楼,不搭理。
秦峥淡淡瞥她,“骂一个字多干一次。继续,帮你数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没写完,今天早上起来补了800字,么么,久等了哈。群抱一个~爱你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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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威胁对余兮兮有用, 她咬咬牙, 不敢再说什么, 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狠掐秦峥的手臂。动嘴不行,动手总可以吧!
尖尖的指甲陷进肌肉,疼痛不明显, 反而痒。秦峥眸色幽深,身体也热起来, 长腿一步跨两阶,站定后放下她, 拿钥匙开门。
余兮兮转身想跑,没迈出两步就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 她低呼,眼帘阖动想说什么,可男人的唇已疾风骤雨压下。
屋外夜色深浓,晚风轻拂;
室内一片漆黑,她被他摁在墙上, 狠狠地吻。
于情.事,这男人也是一贯的霸道作风, 一手箍她腰,一手紧捏她下巴,不给丝毫躲闪的空间。唇舌侵略占有,贪婪地索取,似要榨干她所有甜美
余兮兮到底是新手,他攻势凶猛密集, 她透不过气,只能用两只小手软软地推他,指尖触到他皮肤,坚硬的,粗糙的,像烧红的铁,她一抖,慌乱中牙齿打颤,竟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
秦峥动作顿住,全身肌肉瞬间紧绷。
“……”余兮兮尴尬,脸红红的,干咳一声试图解释,“不、不好意思啊,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秦峥没说话,脱了衣服随手丢地上。
他体格高高大大,肌肉修劲,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腹肌是完整的八块,还有人鱼线,身材好得没话说。
她心跳急促,下意识贴着墙往后挪,嗫嚅:“不如,先洗个澡吧。”
秦峥埋头咬她脖颈周围的皮肤,“完了再洗。”
余兮兮推他,小声说:“我身上有汗。”
之前送小超的妈妈去医院,忙活那半天,她背上衣服都被汗浸湿了。
“我不嫌你。”他音色浓得发哑,手往下摸,低笑,“这儿的汗更多。”
余兮兮全身一抖,掐紧他手臂,腿止不住打颤。
秦峥狠狠吻住她的唇,手臂从膝盖弯下横过,把她整个儿抱起,抵门上。
门是两道,防盗门里面还有一扇实木,表面光滑而冰凉。
她背紧贴着门面,冷得抖了抖,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他察觉,大手挡过去,将她同门隔开,木板门在剧烈撞击下发出闷响。
余兮兮用力皱眉,抱紧他的脖子哀哀呜咽。
恍惚间觉得那声响和她的心跳重合,砰砰砰……像不是自己的了,交在他手中,任他主导摆布。
风更大了,乌云散了,月亮露出半边脸。
隐约的淡光照进来。
秦峥的眼,漆黑清明,深不见底,一瞬不移地盯着她。看她潮红的颊,微乱的发,迷离的眼波,和紧蹙的眉心。
他忽然低头,贴近她,咬着她的耳垂沉沉说了句,闷哼低吼,她仰起头,脑中有白光炸开,然后就被狠狠抛上了云端。
等结束后,他要抱她去洗澡,可她全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趴他怀里,耍赖不肯撒手。
他好笑,只能抱她躺回床上,她侧脸贴着他胸膛,他轻轻抚摸她乌黑的长发。
听着秦峥的心跳,余兮兮面色平静,想起他在她目眩神迷时说的话,“如果可以,我一定把命交你手上。”
汉语果然很博大精深,动人的情话加上一个“如果”,甜蜜的成分就淡了,平添几分愁绪。秦峥的命终究不是她的,甚至不是他自己的,
余兮兮静须臾,纤细的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背,轻轻喊他:“诶,流氓。”
秦峥挑眉,大手拿巧劲儿掐她腰,沉了嗓音:“再骂一次。”
她怕痒得很,又扭又躲地憋笑,“……首长,首长行了吧!”
他屈指刮她绯红的脸颊,逗着说:“叫声好哥哥。”
她无语,朝他淡淡甩个白眼,直接无视了,自顾自地问:“你明天回部队,准备什么时候走呀?”
余兮兮诧异,“走那么早?”稍顿,“石川峡很远吗?”
秦峥捏她下巴,抬起来,低头亲吻她还有些红肿的唇,语气柔下来,“坐车过去,不堵也得十个钟头。”
她听完缓慢地点头,“是挺远的。那儿是什么地方,一个村子吗?在乡下?”
秦峥默数秒,“一个县城。”
余兮兮又点头。特种大队的驻地是军事秘密,一般都很隐秘,她还以为是在深山老林,然后接着问:“那个县通电通网了么?”
他瞥她一眼,“你当是原始部落呢。”
她试探,“……那咱们应该能偶尔视个频?”
秦峥淡淡的:“有规定,不能带手机和所有通讯设备。”
余兮兮有点惊讶地笑了,“我知道这个规定。但是听说对干部检查不会很严……你们那么自觉呀。”
“呀”字出了口,然后就又陷入沉默,她脸上那丝故意挤出来的笑还挂在嘴角,显得僵僵硬硬。
余兮兮垂下眸,浓密的睫毛掩盖心事。
东拉西扯些有的没的,最想说的话却没说。可最想说什么呢?她又有点茫然,叫他注意身体么?万事小心么?空话罢了,真到了特殊环境,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现实。
她终于深吸了口气,说,“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秦峥蹭蹭她的鼻尖儿,声音低低:“舍不得?”
她抬眼,表情忽然变得认真:“如果我说舍不得,你能不走么?”
这次他没有答话,安静看着她,目光极深。
余兮兮“噗”地出声儿:“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啦?”然后学他一贯的神态语气,“不经逗。”
秦峥沉默看着她笑,片刻,手臂一紧把她拢怀里。
他道,“先说好。”
她双臂抱紧他的腰,脑袋拱拱,像只小乖猫:“嗯?”
秦峥吻她眉心,嗓音低柔:“明天早上起来没看到我,不许哭。”
“……”她眼眶忽然就湿了,“好。”
后来去洗澡,他们自然而然又在浴室里做了一次,他掐住她的腰,一下比一下狠,每次呼吸都如荒野上的雄兽,她软绵伏在洗手台上,最后,被狂野的冲力带得撞向镜子。
他伸手挡在她额头前面。
她闭着眼,抵着他的手背喘息。
秦峥埋头吻她的后颈,“照顾好自己。”
她有气无力,“好。”
这一晚余兮兮几乎没休息,天擦亮时才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双眼猛地睁开。
窗户外,蓝天,白云,阳光,柔风;隔壁楼隐约传来钢琴声,弹奏着贝多芬的经典曲目《月光曲》,跑了一个音后忽然停了,然后是老师责骂学生的声音……
这个早上和往日没有丝毫不同。
余兮兮盯着天花板,手掌无意识摸身边的位置,残留的体温已经凉透。
时间转眼过去一个月。
七月,云城最炎热的月份,少雨,干燥。
这天清晨,余兮兮醒得比往常都早,到基地大门看时间,还不到八点。她把袋装豆浆喝完,想了想,然后就转去了军犬生活区。
最近基地又送来了新犬只,几个老医师手下名额又已满,主任和领导商量了一番,把两只新犬分给了实习医师余兮兮——她虽还在实习期,但负责山狼以来,工作认真,和山狼相处和睦,各项任务都完成得不错,主任赞不绝口。
新来的两只军犬都是金毛,分别叫“啸天”和“逐日”,都是年龄到了正常退役。
和其余的凶残犬种不同,啸天和逐日的性格要温顺许多,加上年龄大了,大多时候都趴在宿舍里闭目养神,优哉游哉。
“看看人家……”余兮兮一身厚厚防护服,盘腿坐地上,指了指对面的啸天和逐日,啧啧感叹,“这才叫颐养天年。你再看看你,成天凶神恶煞的,就跟全世界都欠你骨头一样。”
山狼面朝墙壁站着,瞥她一眼,然后把头转回去——谁想理你,愚蠢的小个子哼。
“哟呵,还跟我拽呢?”余兮兮挑眉,手掌向下打了个手势,“给我过来坐好!”
山狼转头瞅瞅她,又瞅瞅墙,最后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坐下——虽然不想理,但是看到手势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她点头:“这才乖。”
山狼扭头——愚蠢的小个子哼。
余兮兮敲了敲铁栏,说,“看哪儿呢?让你看对面儿。”她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劝道:“小狼啊,你知道么?我专门把啸天和逐日安排住你对面,是有苦心的,你多学学人二位,心态平和,火气别那么大,不然拉的便便又要起球了。”
山狼还是副酷酷的样子——那两只防暴犬都能当我爷爷了,我正值壮年血气方刚,能比么?愚蠢的小个子哼。
余兮兮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灰,“行了,我回办公室了,你自己和两个小伙伴聊吧。”说完,摸摸它的头,转身出去了。
“汪汪……汪汪汪。”两只金毛冲山狼吠——小弟弟,我们是搞防暴的,来这儿养老,这儿生活条件怎么样?哇你腿是作战时受伤的么?
“汪。”——别烦我。
“汪汪汪!”——你个臭小子懂不懂尊敬长辈!被校别嚣张!
“汪!”——干我啊!
背后传来阵阵犬吠声,余兮兮回头看了眼,很欣慰,“看来交流得很不错。”
下午的时候军区有领导来视察,主任陪着开会,临时让余兮兮给会议室送资料。送完出来,她顺便去了躺洗手间。
正低着头洗手,背后的隔间门开了,紧接着,女士军靴的哒哒声响起。
镜子里映出一个高挑身影,穿军装,戴军帽,黑发盘在脑后,五官冷艳,妆容精致。是陈梳。
余兮兮眼帘垂下去,继续洗手,表情神态没有丝毫变化。
陈梳也看见了她,几秒后,同样上前洗手,脸色冷漠。
洗手间很安静,整个空间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一把清亮嗓音打破死寂,道:“听说,陈少尉以前也是**大的?”
“没错。”陈梳对着镜子整理衣冠,语气冷淡,并不看余兮兮,“怎么,余小姐想了解一些我母校的事么。”
余兮兮摇头,“不是。”
陈梳漠然:“那你什么意思?”
她挑眉,语气稀松平常,“我只是觉得很惊讶而已。**大这么好的学校,怎么也能教出傻.逼呢。”
话说完,陈梳猛地转头看她,面露愠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余兮兮极淡地笑了,忽然,一把冷水甩陈梳脸上。
陈梳毫无防备被溅了满脸,愣了下,旋即凛目大怒:“余兮兮,你干什么!”
余兮兮面无表情地拧紧水龙头,侧目,眉毛微挑,“不干什么。冷水洗脸提神的,我只是想让陈少尉清醒清醒。”
陈梳皱眉瞪她,“神经病。”说完,绕过去准备走人。
余兮兮语气很淡:“陈梳,我知道你喜欢秦峥,我也理解你讨厌我的心情。这很正常。因为我也喜欢秦峥,我也讨厌你。如果你想抢人,麻烦正大光明地来,在背后耍手段阴人,这合适么少尉?”
“……”陈梳的步子骤然顿住,眸光一跳。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慢悠悠地走过去,站定,拿纸巾给陈梳擦脸,动作轻柔:“这点段位拿出来现,少尉你真单纯。”
陈梳一把拂开她的手,冷声说,“看来,我小瞧你们这些二世祖了。”
余兮兮笑,“少尉,建议你以后化妆品都买防水的。”说完拍拍她脸,转身,哼着歌走人了。
“……”陈梳察觉不对劲,转头看镜子:睫毛膏和眼线混成了黑乎乎的一团,被抹得满脸都是,看上去狼狈又滑稽。
她气得咬牙跺脚,弯腰,捋袖子,捧了清水狠狠搓脸。
天快黑的时候,头顶轰隆两声,阔别多日的雨水终于重新降临。
余兮兮在地铁上玩儿手机,准备点份外卖,这时,一通电话打进来。
她接起,“喂老周。”
周易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听上去心情极佳:“兮兮,我爸来云城了,还带了好多人参和虫草,都是上等品,你过来拿一点儿走呗。”
余兮兮诧异,“上等的人参和虫草?太贵重了,算了吧。”
周易说:“我爸是中药商,那种东西他手上多的是,有什么呀。你不是说明天要去看秦司令么?给老人家送一些去。”
她想了想,点头,“也行,给爷爷补补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身体实在不舒服,在用半条命码字。
明天的更新尽量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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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兮兮提前五站下了地铁, 去周易家吃饭。
一进门, 饭菜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和云城菜的清香不同,这种香味浓而烈,滚辣四溢, 对人的味蕾产生强烈刺激。
好友周易是川南人,父母都在本地做小生意。
“怎么才来?”周易把拖鞋给她扔门口, 反身关门,“外面那么大的雨, 我爸怕你没带伞,还让我去接你呢。”
余兮兮低头换鞋, “下雨我高跟鞋不好走路,所以慢了点。”边说边绕到厨房,抬眼,料理台前面站着个中年男人,个头敦实, 衣着朴素,正拿着铲子熟练翻炒。她朗声打招呼:“周叔叔, 好久不见!”
中年人回过身,霎时咧开个笑容,亲切憨厚:“哟,兮兮来了啊,先坐,等叔叔再炒个回锅肉就吃饭哈。”
她点头, 笑眯眯的:“好嘞。”一转身,忍不住“噗”地笑出来,压着嗓门儿说:“诶,这么久了,咱叔叔还是平翘舌不分哪?”
周易也好笑,同样低声:“说他好几次了,改不过来。”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饭菜终于上桌,三个人边吃边聊。
周易的爸爸叫周文平,是个小中药商,生意不大,但养活一家不成问题。周易上大学时,周文海时常和妻子一道来云城探望,得知余兮兮是女儿好友,便回回吃饭都叫上她,久而久之也便熟识。
周文平给余兮兮夹了一块儿三线肉,笑着说,“兮兮,听小易说你在军犬基地上班?”
“不是,是退役军犬赡养基地。”余兮兮纠正。
“那也好啊。兮兮我跟你说,但凡跟‘军’字沾边的单位,都好得不得了。”周文平竖大拇指,然后又开始说叨周易,拿川西话道:“你看人家兮兮,有出息,找个这么好的单位,你喃,就只晓得卖狗儿。”
余兮兮赶紧解释,“不不不,叔叔,周易才有出息呢,她大学就自己搞电商了,现在在云城有店铺也有房,多少人奋斗半辈子都不行呢。”稍顿,不好意思地笑,“而且我去基地上班,是我未婚夫给介绍的。”
周文平好奇,“那个未婚夫是做啥工作的啊?比你还出息。”
周易埋头扒饭,接话:“军官,陆军少校。”
周文平眼睛瞪更大了:“少校啊?那不得了不得了。”又转头看周易,忧心忡忡:“你看人家兮兮,都有未婚夫了。你喃,连个男朋友都没。”
“……”余兮兮听得尴尬,连忙把话题岔开了,说:“叔叔,最近你的中药生意应该挺好的吧?”
“别提了。”周文平摇头叹了口气,“叔叔跟你说,现在大环境不好,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像我们这种老实人,没读过什么书,脑壳也不好用,正经钱难赚哪。还是兮兮你爸爸有本事,生意大,人脉广,什么都好做……”
余兮兮笑容一僵,垂眼,眸光微黯。
见状,周易连忙打住:“诶,我说爸,兮兮来咱家是吃饭,你一直说,还不让她吃饭了?”
周文平愣住,一拍脑门儿说:“对,吃吃吃。”拿筷子点点一桌的菜,“兮兮,当自己家,别跟叔叔客气,要吃饱哈。”
从公寓出来,周易送余兮兮去地铁站,雨仍旧缠绵,两人各撑一把伞,伞面滴答作响。
“我爸这人文化低,说话没水平,你别介意。”
“没有啊,周叔叔挺可爱的。”余兮兮淡笑,扭头看好友,“他难得来一趟云城,这几天你就别去店里了,陪他到处走走。”
周易的表情不大耐烦,“我爸成天催我找对象,一个大男人,比我妈还唠叨,不想跟他待一起。而且我店里最近忙不过来,已经在招人了。”
余兮兮好笑,“别嫌你爸唠叨,他那是关心你。”
周易反驳,“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一定要找个男人?单着有什么不好?想干嘛干嘛,我根本不需要男人。”
“……以前我也这么想。”余兮兮拍她的肩,正色劝说,“还是别把话说得太死,不然,打脸很疼。”
周易瞥她一眼,“看来你真喜欢上秦峥了。”
余兮兮说:“对啊。”
“意料之中。”周易挑眉,又揶揄着追问:“怎么样,发展到哪一步了?”
“……”余兮兮没答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清了下嗓子,白皙双颊泛起丝儿红晕,支吾:“就、就正常发展啊。”
周易打量她的脸,须臾,“已经上床了?”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说:“迟早要结婚,上床也不奇怪呀。”
周易听了却明显诧异,“……你已经决定嫁给他了?”
话听完,周易瞬间皱起眉,“这个决定会不会太快了?之前只说交往看看,这才多久?你很了解秦峥了么?你确定他对你很真心么?兮兮,你要慎重考虑。”
余兮兮拿手肘撞她,觉得好笑,“喂,之前你不是挺鼓励我和秦峥在一起么?果然翻脸比翻书快。”
周易道,“婚姻大事,你千万不能草率。”
说话的功夫,地铁站到了。
余兮兮冲她笑,“好啦。我知道你怕我吃亏,又不是真的马上就要结婚,紧张什么呀。快回去吧,再见。”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等等。”清柔嗓音叫住她。
余兮兮站定,回身,眼前的人伸手把她抱住。
她怔了怔,轻拍周易的背,柔声道:“你今天怎么了?”
周易沉默片刻,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么。”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站我这边,对么。”
周易又问:“如果让你选,我和你男人你选哪个?”
“……”余兮兮勾她下巴,眯眼,“美女,你该不会——弯了吧?”
周易喷笑出声,“去你丫的。”
余兮兮也笑,“行了,别神叨叨的,回去陪你爸爸吧。”接着便离开。
起风了,雨水打斜,冰冰凉凉拂过人脸,整个城市都显得匆忙,马路上,汽车轮胎碾过地面,水珠溅成几朵透明的花。
周易在原地站片刻,收了伞,沿着来的路往回走,任雨水肆意浇淋。
隔天,余兮兮带着周父送的人参虫草去看望秦老司令。老人家的身子仍旧硬朗,精神也不错,吃晚饭时,三句话不离余兮兮和秦峥,又是让早点订婚期,又是让早点要孩子。余兮兮越听脸越红,没坐多久便告辞溜了。
夜里九点多,错开了高峰,整节车厢都显得格外空荡。她坐在位子上刷微博,几分钟后,地铁停站,又稀拉上来几个乘客。
困意上头,余兮兮打了个哈欠,收起手机,准备眯一会儿。
然而眼皮刚阖上,一道奶声奶气的嗓音便从边儿上传来,喊道:“阿姨?阿姨?”
接着便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低低斥:“阿姨在睡觉,不许乱喊。”
“……”余兮兮心头一沉,掀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对母子。
女人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五官清丽,脸色憔悴,额头位置还贴着一块纱布;身上穿格子衬衫,不知水洗了多少次,已严重褪色,牛仔裤包裹着一双过分纤细的腿,瘦得几乎只剩骨头。
余兮兮微拧眉,垂眸,视线落在孩子脸上。
小男孩的脸蛋白白的,或许是营养不足,并没有同龄孩子的正常血色。但那一双眼睛却又大又圆,个儿太矮,仰视角度望着她,晶亮晶亮。
她勾嘴角,伸手捏捏他的小脸:“又见面了,看来咱俩还真有缘分。”
女人疑惑地皱眉,“你是……”
小超接话:“妈妈,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漂亮阿姨,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她是不是好漂亮?”
陈美珊怔愣,旋即眸光惊闪:“那天晚上,是你救的我?你就是小超说的那个好心人?”
余兮兮起身,没什么语气地问:“陈小姐是吧,你现在有时间么?”
“我知道家很不错的冰淇淋店。”她摸摸小男孩儿的脑袋,冲他笑,“我请小超和小超妈妈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呀。”
孩子听了眼睛一亮,兴奋拍小手,“好呀!”
冰淇淋店不远,从惠民路的出口上楼梯,走几百米,转个弯儿就到。余兮兮给小超买了份超大杯,小超开心得不行,小手捧着尝了一口,然后就把冰淇淋喂到陈美珊嘴边:“妈妈,好好吃!你也吃吧!”
“乖,自己去玩儿。”
女人笑着,等孩子小小的身影跑远,眼眶便一下湿润了,别过头,手捂着嘴,孱弱的双肩微微抽搐。余兮兮静数秒,然后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脸色淡淡,没有多余言语。
陈美珊没接,只是用力地咬着唇,半晌,苦笑开口,“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余兮兮没太大反应,径自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陈美珊说:“好差不多了。”
“完全康复之前,最好还是待在医院静养,少走动。”余兮兮扫了眼女人的左腿。坐着看不出,但之前看她走路,左腿明显是跛的。
陈美珊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
余兮兮察觉什么,皱眉,声音压低:“你该不会已经出院了吧?”
“……”女人喝了口饮料,挤出一丝笑,“医院里待着不方便。我、我在家养着也挺好的,每天吃药敷药,和在医院没差别。”
“没差别?”余兮兮的眼底如覆严霜,“是你婆婆让你出院的吧,怕用钱。”
想遮掩的东西,让人一语言中。
“……”陈美珊埋下头,又不说话了。
余兮兮盯着她,言辞半点不客气:“你的丈夫把你打得住院,你丈夫的妈一点儿也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家里人都是些什么傻.逼?都这样儿了还能过日子?”
陈美珊抿唇,放在桌上的双手收握成拳,吸了口气,像是强自压抑着什么,“谢谢你的关心,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
她漠然,“我看你糊涂到家了。”
陈美珊的十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声量拔高:“我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谁稀罕管你?我是可怜你的孩子。”余兮兮讥讽地扯唇,食指用力砸桌面:“小超才六岁,你一当妈的,希望他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长大成人?看着他的爸爸成天问他妈妈要钱,要不到就把他妈往死里打?你懦弱,你能忍,但你想过你儿子么?你知道他需要什么么?”
一番质问咄咄逼人,陈美珊指关节发白,片刻,终于爆发:“我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来指责我?儿子是我的,天底下没人比我更爱他!”
话说一半儿,女人开始流泪,双眼红得吓人,“你以为我不想离婚么,你以为我想这样熬么,我真的没办法……他说如果我敢离婚,敢跑,他就把我爸妈杀了,你让我怎么办?我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他做得出来,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话听完,余兮兮沉默,微垂着眸若有所思。
良久,她定定看向对面泣不成声的女人,嗓音压低:“陈美珊,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女人声音发颤,“什么话?”
“你丈夫是不是吸毒?”
“……”陈美珊一僵,眸光下意识躲避她的眼。
余兮兮沉声:“你跟我说实话,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你相信我,只要你说实话,我能保证你和小超的安全。”
片刻后,陈美珊深吸一口气,摇头否认。
“……”余兮兮闭眼,咬了咬牙,手指发狠捏眉心。
女人接着便站起了身,平静道,“很感谢你的好意,也谢谢你这么关心小超。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得接着找工作,得回去了。”说完便准备走。
余兮兮静了静,然后翻出纸笔写了串号码,递给陈美珊,目光淡而冷,“我有个朋友的店在招人,打给她,就说你认识余兮兮。”说完再不多留,拿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纸上字体娟秀,是一串手机号和俩汉字儿:周易。
今晚下过雨,半夜时,月亮竟露出半张脸来。
余兮兮半宿没睡着,在床上抱着枕头滚来滚去,心里空空的。
细细一想,秦峥回部队已一个多月了。
她惘惘地静了会儿,忽然举起手机,摁亮,在百度地图里搜索路线:云城——石川峡。
部队里,连级以上的干部就有单独宿舍,午休时间,毒太阳火辣辣地炙烤大地,驻地空旷安静,打眼去瞧训练场,只有三五个做卫生的兵。
窗帘拉得严实,秦峥支起一条腿坐床上抽烟,背靠墙,白色烟雾在双唇间吞吐。胸口起伏,紧硕的胸肌油亮一层光,汗涔涔的,粗硬的发梢也往下淌水儿,顺着刚毅轮廓流下去。
裤裆里稠腻腻的,他没管,后脑勺也往后靠墙,咬着烟,随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照片儿来:里头的姑娘一身夏装,白衫短裙,底下白花花一双腿,纤细匀称,在冲他甜甜地笑。
秦峥在白烟里眯了下眼,想起刚才的梦。
嫩生生的一截儿小腰,扭得像蛇,小脸上双颊红红,眉心微蹙,全身雪白柔软,喊出来的嗓门儿夹哭腔,又浪又娇。
光想,底下兄弟便立即有反应。
他把烟嘴嚼碎,咬咬牙,闭上眼,右手往底下伸进去,下颔紧绷……
突的,“砰砰砰”,有人敲门儿。
年轻士兵的声音响起,像扯着喉咙在喊:“报告秦营长!你要的雪花女神龙我给你下好了!咱驻地没网,我抱着电脑跑县城网吧里下的!”
秦峥身体一僵,挫牙根,沉着声音从齿缝儿里挤出句话来:“搁着。”
士兵应:“好嘞!电脑给您放门口。”说完,脚步声离去。
他兴致全无,捏眉心,忽然狠狠一拳砸墙上——小东西,真他妈会磨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嗯,别急,明天就见面了~
今晚要和朋友出去约饭约电影
请用“撒花留言”神功,助我下午写出明日更新
要是没写出来……那明天就……:)
PS:看大家猜的这么辛苦,剧透两点:
一:周易取向正常。是真的很喜欢兮兮,闺蜜的那种。
二:她对秦峥没兴趣……
有人觉得兮兮把陈美珊介绍到周店里是害了周,我只能说,那个人去闹事不是正好么,联系一下警方蹲个点儿就能直接把那个人抓起来。但其实也没这个剧情,去周易那儿也不会害周易,谁也害不了闺蜜同志,不用为她担心了。
本章2分留言过500,微博放兔。
隔天天气状况转好,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余兮兮照例起大早去基地。
坐地铁时, 她给周易打了通电话, 详细说明陈美珊母子的目前处境,并道,“如果陈美珊真来你店里了, 还得麻烦你多费心。她老公不是好鸟, 要上你店里去找事儿,直接报警,甭跟那种人客气。”
周易满口答应, “我宠物店隔壁就是派出所, 放心吧, 谁敢去我那儿闹。”
余兮兮笑, “我也这么想的。”顿了顿,声音略微压低, “我怀疑她老公是个吸毒的,但问陈美珊,她又说不是。你留意留意。”
电话打完, 地铁刚好到站。余兮兮收起手机走出车厢。
昨晚她查过云城到石川峡的路线图, 寻思着得空便给基地请假,去看望远在驻地的秦峥。可刚到科室便收到主任通知,说上头来了文件,要基地组织同志外出学习十天, 加主任,一共要去三个人。
科室的兽医师一共就六个,走一半儿,剩下三个的工作任务自然就会加重。余兮兮无奈,收了请假念头,忙忙碌碌中,一周眨眼便过。
周五,傍晚光景,城市上空被夕阳染得通红,又渐渐被漫上来的夜色吞噬。
今天是余兮兮连续加班的第六天,从地铁口出来时,穹顶黑透,道路两旁早已亮起街灯,淡黄色的光芒笼罩城市。
她疲乏,左手拎包右手提外卖盒,神情恹恹地往军分区宿舍走,哈欠连天。
转过某处拐角时,一辆商务汽车映入视野。
余兮兮脚下的步子骤然停顿。
宾利,纯黑色,车身线条流畅考究,纤尘不染,干净得反光。车尾的牌照高调张扬,熟悉至极:云A6888。
一个高挑曼妙的女人站在宾利旁,穿黑色修身裙和高跟鞋,细腰长腿,卷发高挽,气质格外出众。灯光昏暗的缘故,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
短短几秒,余兮兮脸色沉下去,不多看,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道端丽嗓音,语气严厉:“你给我站住。”
“……”她顿步,面无表情地站原地,没说话,也没有回头。接着便听见细高跟踩地的声音哒哒响起,快速朝自己走近。
须臾,余凌绕到了她身前,盯着她,美艳面孔透出愠色:“见到姐姐二话不说就走,你什么态度?六亲不认了?”
余兮兮掀起眼皮,眼底的目光很平静,淡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有什么事?”余凌气得笑出来,上前两步,“余兮兮,还把自己当几岁的小孩儿么。闹脾气总得有个限度,离家出走两个月,电话不接,短信不理,请都请不回家,你还要犟到什么时候?”
余兮兮的反应照旧冷淡:“我现在什么都挺好的,不想回余宅。”
余凌懊恼:“什么余宅?那是你家!你连家都不要了?”
她转头看别处,眉微拧,看上去不大耐烦,“直说吧,你来这儿干什么。”
余凌抿了抿唇,声音沉得更低:“跟我回去。今晚,立刻,马上。”
余兮兮只有一个字:“不。”
“不是说了么?我现在过得很好,有工作有收入,也没人强迫我做任何事。”
“你这孩子怎么……”
“好了。”余兮兮说,语气轻描淡写波澜不兴,“我最近工作很忙,累一天了想早点回去休息。余总,您要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再见。”
说完提步便要离开。
这时,司机拉开后座车门,一个穿铁灰色西装的中年人走下宾利,步伐沉稳,不疾也不徐。五十上下的年纪,不年轻,脸上的皱纹却很少,抽雪茄,戴眼镜,举手投足间都是成功人士的上流味儿。
余兮兮眼底的镇定裂开一丝缝儿,唇紧绷,半晌都没说一个字。
见状,余凌当即便快步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儿,神态看上去有些紧张,道:“爸爸,您别动气,我再跟妹妹说一会儿,她是小孩子脾气,您知道的……”
余卫国抬手打断,沉着脸,没有一丝表情。
“……”余凌收声,视线来回扫一圈儿,眉皱紧,退到旁边。
周围死寂。夜风冷冷吹着,无星无月,路两旁,树影是一例的暗色,给这夜晚平添几分森然。
不多时,余卫国掐了雪茄,嗓音如冰:“堂堂余家的二小姐,有家不回,成天和些畜生打交道,觉得自己像话么?”
余兮兮扯唇,“跟畜生相处,比跟人简单多了,有什么不好。”
这淡漠的态度瞬间激怒余卫国,他心头火起,怒道:“让你去法国不去,学调香不学,偏要去当什么破兽医。你以为自己的职业多高尚,多伟大,愚不可及!你把整个儿余家的脸丢光了!”
她挑眉,“是么,在余董心里,兽医就是和畜生打交道,低贱,愚不可及,那您觉得什么高贵?”
眼看两人越吵越凶,余凌的表情也愈发难看,怕妹妹吃亏,连忙大步上前,劝道:“爸爸您消消气。兮兮喜欢兽医学不是没理由的,您忘了么,当初她被绑架,是一条警犬拼了命才……”
不料余卫国脸色大变,厉斥:“多少年前的事了还翻出来!警犬警犬,一条狗的命能值几个钱,她就是找个借口跟我对着干!”
最难以释怀的事,在他口中变得不值一提,轻蔑冷漠,词眼尖锐,每个字儿都扎在余兮兮心窝上。她咬牙冷笑,赤红着双眼反唇相讥:“为什么不能把那件事翻出来,为什么不许姐姐提?余董,您怕什么?”
“……”余卫国气得浑身一震,凛目,语气低得危险,“给我住口。”
余兮兮盯着他,不退反进:“我为什么要住口?六年了,你不许任何人提那件事,因为你内疚,你心虚,你知道当年的事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你害自己的亲女儿被绑架,是你害死了那条警犬。”声音沉下去,一字一顿,“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你自己清楚。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永远!”
余卫国震怒,狠狠一记耳光甩过去,“你混账!”
余凌双眼错愕瞪大。
瞬间,沉闷的一声“啪”撕裂空气。余兮兮结实挨下来,被那股大力打得踉跄两步,耳朵嗡鸣,白皙的左脸红肿一片,指印儿烙下红檩。
牙齿了磕破嘴唇,丝丝腥甜在唇舌间蔓延。
余兮兮头微偏,垂着眸,面无表情,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
“……”余凌回过神,大惊失色,慌慌忙忙跑过去,焦急万分:“兮兮,兮兮你怎么样?”
她拂开余凌的手,语气很淡,“没事。”
“……”余凌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头,余卫国闭上眼,从鼻子里沉沉呼出一口气,道:“余兮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知道错没有?”
她说:“我没错。”
“好,好好好。”余卫国怒极反笑,点头,“从今往后,别再说我是你爸爸。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余兮兮眼睛红得能滴出血,咬牙,勾嘴角:“……如你所愿。”
余凌眉头越皱越紧,“爸爸,现在你们都在气头上,不如……”
余卫国冷声:“闭嘴。”
余兮兮转过头,伸手用力握住余凌的肩,嗓音柔下几分:“好好照顾自己和余夫人。”话说完,她用手背拭去嘴角血丝,转身大步离去。
背后的人急得追上来:“兮兮!兮……”
呼喊声散落在风中,远去,模糊,最终再听不清。
夏季的夜,竟冷得像寒冬。
和余卫国的关系彻底僵死,当晚,余兮兮洗完头没吹,直接睡下。这一觉辗转反侧,梦境一个接一个,不曾间断。时而梦见小时候过年,自己骑在余卫国的肩头逛灯会;时而梦见六年前,废弃厂房中,火光,鲜血,黑背的尸体……
天明时分醒来,四肢疲软头痛欲裂,嗓子眼儿干涩涩地疼,是感冒的症状。她皱眉,强打精神爬起床,没找着感冒药,于是喝了几杯水便出门上班。
一路浑浑噩噩,到基地时,余兮兮万没想到,屋漏竟真的会遇上连夜雨——她刚在椅子上坐下,一个军犬兵便从门外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余医生……”那人喊她,语气很焦急。
余兮兮整个人都是昏的,反应几秒才认出是李成,皱起眉,声音出口哑得不像话:“怎么了小李同志?”
李成咬了咬牙,迟疑片刻才道:“余医生,啸天和逐日这两只犬,从昨晚开始就出现了腹泻现象,这会儿都没好转。”
“……”余兮兮一惊,猛地起身往外走,沉声道,“严重么?”
李成大步跟在后面儿,脸色极难看,“看上去不太好。”
“除了腹泻之外有没有其它症状?”她脸色苍白,捂嘴咳嗽几声,问。
余兮兮心头一沉,脑子里蓦然闪现四个字:药物中毒。紧接着问:“除了三餐饮食之外,它们有没有吃过其他东西?”
“……”李成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
事发突然又紧急,余兮兮顾不上自己身体的不适,咬咬牙,小跑着往军犬生活区赶。进了大门抬眼看,里头已经有不少人,除了军犬兵和另两个兽医师外,还有另外几个穿军装的人。
余兮兮狐疑,低身问:“那些都是谁?”
李成道:“今天刚好有军分区的首长过来参观,军区政治处那边也派了人接待。”皱眉低骂,“妈的,正好遇上这事儿。”
“……”余兮兮抿了抿唇,拨开人墙往里面走:“请让一让,请让一让。”
单间内,两只送来不久的防暴犬倒在地上,双目无神,舌头耷外边儿,身躯也在轻微抽搐。周围一圈儿人,一个穿白大褂的兽医师正在给两只犬做初步诊断。
余兮兮快步上前弯腰察看,沉声道:“应该是药物中毒。”
旁边的兽医点头,“嗯,我刚看了下,判断是误服了胆碱类或者洋地黄类药物。”然后侧目看她,“你是啸天和逐日的负责医师,最近给他们用什么药了么?”
余兮兮道:“这两只犬年纪大了,消化不好,我给他们配了一些有助消化的药物,不可能导致中毒。”
“会不会导致中毒得先检查,光凭你说可不行。”边儿上传出道女人嗓音,语气寻常,“而且,看你这么年轻,临床经验不足,配错药也不是不可能。”
“……”余兮兮静片刻,起身,转头;英姿飒爽的女军官端立在人群中,表情严肃,一派的刚正不阿。
她淡淡移开视线,“某些人走哪儿哪儿就没好事,瘟神么。”
陈梳笑了下,并未做声。
很快便有军犬兵把啸天和逐日吃的药物送了过来,之前那位女兽医接过来,眯眼端详一番,又闻了闻,忽的脸色微变。
余兮兮皱眉,“怎么了?”
女兽医嗫嚅了下,低声:“余医生,这是硫酸阿托品,胆碱类。你是不是拿药的时候弄错了……”
她惊愕:“什么?”拿过药片细细一看,瞳孔蓦的收缩,“这不是我配的药,我配的明明是乳酸菌片……”
陈梳冷笑,“早就说了,实习期的助理医师怎么能带犬只呢,你们基地的领导对你可真够放心哪。”说着便侧目看向卫生队的队长罗大伟,“罗队,你手底下的人。这事儿恐怕得严肃处理吧。”
“……”罗队长脸色铁青,唇紧抿,没有说话。
李成有些慌了,道:“陈少尉,余医生平时工作认真负责,我相信她不会这么粗心。这件事还没弄清楚,您让罗队怎么处理?”
罗大伟却摆了下手,“别说了。”然后看向一旁的小姑娘,迟疑道,“小余,啸天和逐日都是你手上的犬,这件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很明显,敌人有备而来。
“罗队放心,我不会让您为难的。”余兮兮面色冷静,说完,脱下白大褂扔在了桌上,冲陈梳扬了扬眉,用唇形道:“这笔账,给老子记着。”
这目光阴沉锐利如刀似剑,陈梳心头发虚,清了清嗓子移开眼。
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山狼从铁栏背后目送她远去,良久,蜷起四肢趴成一团,眼眶微湿,呜呜地叫了几声,不知想表达什么。
倾盆倒似的,从天擦亮开始下,一直到傍晚也不停歇。整个县城像被泡在了雨水里,满片天地显得病怏怏的,没有色彩,也没有生机。
晚上八点左右,天完全黑下,这里是云城和外省的交界带,位于山区,天空也干净得像被雨水洗过,澄净,幽蓝。没雨的夜晚,繁星如画是最常见的景致。
雨幕下,一辆重型军卡从大路尽头驰来,颠簸摇晃,引擎声嗡嗡划破寂静。
秦峥坐副驾驶室里抽烟,面无表情,目光冷淡看着窗外,远处,山脉轮廓在雨夜中起伏。
雨天,土路泥泞坑洼,从野外实战区开回来,比平常多用一小时。满身污泥的战士们头靠车皮休息,太疲累,整个军卡静极了。
不多时,车开到驻地门口,雨势终于小下来。
秦峥叼着烟,随手把外套甩肩上,觉得热,迷彩T撩起半截透风儿,鼓凸分明的腹肌汗涔涔地反光。
车驰入,一个高大哨兵抬手敬了个军礼,然后上前几步,敲了敲车窗:“秦营长。”
“……”车窗落下来,男人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有事?”
哨兵声音略小了些,凑近:“秦营长,有个姑娘找你。”
秦峥眯了下眼,“什么?”
小战士挠了挠头,有点儿尴尬:“她这样探亲不大符合规定。但是下着雨,我们也不好意思赶她走,人家这大老远的……”
秦峥没闲工夫听废话,打断:“她人呢?”
“在哨亭里休息。”
他低声骂了句,推门下车,大跨步走向哨岗亭。进门抬眼,只见方圆空间里坐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包,白衬衣小脚裤,一双小手捧着个纸杯,头垂低,听见脚步声也没什么反应。
秦峥居高临下盯着她,黑眸不善,语气极低:“你一个人跑这儿干什么?”
那女人惘惘抬头,双颊微红,大眼迷离,看见他后分辨好一阵儿,傻呆呆的。片刻,不知怎么的,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
“……”他皱眉,觉出不对劲,一把将人拎起来摁怀里,大手摸她额头,咬牙切齿:“妈的还在发烧!”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了。
这章很肥吧!嗯,所以明天应该要请个假,太累了……
等会儿微博发黑兔,算补偿吧,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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