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小名石头穿越小说说 主人公好像小名叫石头 到异界造飞机 火车 铁路 还讲到了苗疆

    “在六十岁的鳏夫眼里,四十岁的寡妇也是娉婷的少女...”


     ----这句酸溜溜、文诌诌的俏皮话,是地学资料馆里那个嘴尖皮厚的女同事讲的。自然是针对我而言的。羡慕、嫉妒、奉迎还是讥嘲?也许都在其中了。
    啊,感谢这十几年的动荡,造就了一批孤独的男子汉;于是’我象选美入册了似的’突然享受起各界的顾盼。这两年,光是踏上门来的媒男媒女不下一个排的兵力。将军、厂长、书记、经理、改正复职的副总编、退休的驻外大使,有人甚至提过大名鼎鼎的陈景润,让我考虑......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我一一回绝了。
    我什么时候表示过求偶的意思呢?从来没有。
    可是,又用上了这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家偏偏来动员你,而且辗转流传,仿佛我每天跑一次婚姻介绍所似的。
    年初,在我出席地质部机关先进工作者会议的时候,《地质报》记者为我拍了一帧照片。谁想,这个近影竟被人翻印了若干张,在一些教授楼飞将军院和西三门的客厅里流传起来。气得我简直要在房门贴上“媒妁止步”的条子了!   
    有人开玩笑对我说:“这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呀......”
    哼,还不如说:这年头女人又落价了。
    那位在调工资时硬把我卡下来的顶头上司,忽而对我变得笑容可掬了,还常常热忱地讲一句带日本韵味儿的话:“小蓝,以后......多关照。”四十岁的人了,仍叫“小蓝”,多亲切!还有那个嘴尖皮厚的女同事,则接二连三登门,求我一旦办完事,请局长帮忙,把她的女婿从新疆调进北京......
    局长,又扯出一个局长来。好象我刚刚同他办完了结婚登记似的。
    这是两个渠道的说客共同提出的一位候选人:地质部勘察局局长。此人年近花甲,五短身材,一脸垂肉加老年斑,比我大伯还老相。然而,‘苏秦”和“张仪”自有箴言相启:不能光看外貌,要侧重看心灵,如今讲的是心灵美......
    这位局长大人,一心想跻于副部长之列;壮志未酬’就自荐当地质部顾问多宏愿又落空了,便耿耿于怀,动不动骂街,讲什么“在下当营长的时候,  ×副部长还是个小排芽子!......”如此笑柄传遍部机关大院。这种“毛遂”,也归于心灵美一类么?
    我怀疑:“苏秦”和“张仪”之流,多半是局长的关系户。
    几经忧烦,我终于病了一场。资料馆的领导同志一再看视,并热心地建议我,到北戴河地质疗养院去休息几个月吧。我巴不得甩开那些嗡嗡嘤嘤的男女,加上馆里的工作也不算忙,便离开闷热的北京,来到人们向往的北戴河。
    可我没有料到’在我到达海滨没几天,那位局长也出现在疗养院的林荫小路上。
    地质疗养院位于中海滩北面一个山坡上。从这儿到平水桥浴场,到西山,到观音寺,到林彪叛逃前住的那座离宫,都在十分钟的步程以內。这里,满院子果树、藤萝和花草,掩映着栉比的红色或黄色小楼,中间衔以精巧的台阶,冬青镶卫的甬路,别致的拱门和空中跨廊’加上院墙外郁郁苍苍的松柏,真是一处鸟语
花香、清幽静萃之所在。
    我住在了八号楼里’和长春电影制片厂一位女导演同住一个房间。这是位眉目清秀飞温雅可亲的大姐,姓帅,早年是演员,如今又搞起编剧。她准备写一个地质题材的电影剧本,正在这儿访问几位老同志和劳模。我们两人一起下海游泳,一道爬山观日出,一块儿学太极剑,每天谈地质,谈电影,谈天南地北,日子过得怡然快活。
    可是,好景不长一一勘察局局长光临舍下了。
    老头子每天都来串门。往藤椅上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古今中外,五行八作,无所不聊,当然,扯得更多的是他看过的小说、电影之类,偏重于一些爱情故事多再就是他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往事。
    他走后,帅大姐问我;“这老头儿是你们领导么?”
    帅大姐一拍额头,笑了,“面目姣好,麻烦不少。谁让你长得好看了,说四十,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四五。”
    7号楼服务员是个开朗的姑娘,这时也在房间里。她撇下嘴,咯咯笑出声;
    “怪不得这老头儿光说他俭朴,有几万元存款--敢情!蓝阿姨,以一百斤计算,你是几百块钱一斤,在中国,这是特价女性了。可惜我,连你的十分之一也卖不上。”
  向帅大姐托底后,我便有了尉迟敬德。老头子再来,她就想法往外“请”;有时候她示意我先离开,然后她也悄然出去,把局长大人甩在那儿。这样弄了几次,老头子多少知趣了些。
    半个月后,帅大姐忽接电报,要回长春一次,过些天再来。我正愁没了门神爷,这时女儿小鹿来到北戴河。小鹿是武汉地质学院学生,刚刚结束野外实习,放假了。
    女儿充当起我的护卫,更为泼辣和干练。每次厨长趿拉个拖  ,鞋走来叩门肘’她都在屋里喊:“不要进来!”十次喊十次。后来,她干脆在房门玻璃上贴了个醒目的告示:
    几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性公民注意:
    这张告示’一时成了疗养院里的小小趣闻。不少人前来围观,就象看“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一样。从此’局长大人成了四面八方指点和讥议的中心。他大概是怕后脑勺长肿瘤吧,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疗养院,回北京了。
    谢天谢地’我获得一段安谧、恬静的日子。
    每天吃完午饭,小鹿都拉我下海游泳。一入水,她象个欢蹦的泥鳅,几下子就游没影了。蛙泳飞仰泳飞侧泳、蝶泳、自由泳她都会。最拿手的,还是海豚式,也就是《大西洋海底来的人》中麦克那种游法,招引得不少青年男女围着她学。有次我游到防鲨网边上,抓着网绳休息,小东西偷偷从水下潜到我身边,佯装
鲨鱼在我后脚腕上咬了一口。我待她钻出水,给了她一巴掌。她向我喷口水,笑笑,浪花一翻,又不知去向了。
    最舒坦的时刻,是戴上墨镜,躺在平软飞烘热的沙滩上晒太阳。望着泼乳般的海滩,五颜六色的游泳衣帽,洁净的蓝天和远方的片片帆板,听着人们的欢声呢语,录音机放出的轻音乐,还有那慢拍节的摇篮曲般的涛声,我往往产生一种超离尘世之感。
  在这里,部长、矿工、演员、作家和地质队员等等的区别不见了,有的只是肥胖或秀美的体型,不同的肤色和或南或北的省音。大家平等地接受阳光和海风,欢畅地呼吸,彼此很容易交谈,好象谁也没有不愉快的事。我甚至迷离地想:在这些熙熙攘攘的欢跃的人群里,大概没有“关系户”的成员和那喋喋讨嫌的媒人吧?
    同女儿在一起,自己也象年轻了。小鹿喜欢用热沙子将我埋住,然后躺在我身边’讲各种各样有趣的事,同学的,老师的、实习中的。一次,她悄声问我:
    我莫名其妙地看看她:“傻话。不就是晒黑了么?”
    她凝视我片刻’然后笑微微伏在我耳上:“有好几次,人家以为你是我姐姐呢一一不是我老了,就是你年轻了......”
    这个精灵鬼’显然在作铺垫。她下面要讲什么,我是清楚的。
  近些天,她一直在向我吹风,讲她同学中的事一一谁谁的妈妈孤单了多年,如今想找个晚伴,那同学却和兄弟姊妹联合起来阻挠,而那同学自己,却是个天孛第一号的“解放派”;谁谁的爸爸去年结婚了,是两个O。5的家庭合二而一组成的。新家庭相当融谐愉快,小字辈的男女甚至有结为鸳鸯的可能......
    我估计小鹿又要跟我扯这些个’便淡淡的,板起脸。她倒乖觉,随即转换了话题。她指下附近一个俊健的男子,说这人很象带她实习的老师。又说,这位老师写过不少论文,还会画画、摄影、剪裁、又能作一手好菜;这人很正直,性格也相当温厚’同学们都喜欢他。
    “是个年轻教师么?”我警惕起来一一别是小鹿对他有意了吧?

    “不,是个讲师,和你同岁。”女儿低声说,“听说他年轻时候在恋爱方面受过刺激,到现在还没......”


    我知道,她在画龙之后,便要点睛了。于是把脸扭到旁边去。
    “妈,”小鹿挨近我耳畔,“我多方面了解过这位老师,也细心观察过他。......”
    我一把推开小鹿,起身跳进海里。
    鬼东西!我好容易逃开媒男媒女的包围,她小小的年纪,倒给我扯起红线来了!
    一连几天,女儿再没提起那叫我蹙眉的话题。
    这天夜里,我躺在蚊帐里看张洁的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小鹿累了一天,在对面床上安安静静睡了。
    十一点左右,她翻了下身,轻轻唤了声:“妈”
    “嗯?”我瞥她一眼,以为她在说梦话。
    原来她并没有睡,一直在窥视着我。不待我回答’她接着说:
  "我也很喜欢这篇小说,因为它写出了许多女子的苦衷和埋在心灵深处的美好感情’有一点同传统观念挑战的味道。你说是"
    我没有作声。帅大姐在的时候’我们倒是兴致盎盎地讨论过这篇小说。同女儿’怎么好谈呢?难道我能告诉她:妈妈也有过一段“爱’是不能忘记的”生活’同时又交织着“恨,是不能忘记的”经历么?难道我能告诉她:她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而我又为此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么?
    还好,小鹿没再问什么。刚才的一番议论,仿佛是她发出的梦吃,接着又静静地睡去了。我看完小说,又翻会儿枕边的杂志,看看表,一点了。
 “怎么,你还没睡?”我惊异地撩开蚊帐。
    她的声音很郑重,恳切’似乎又有些悲哀。她要问什么呢?
莫非要问我:妈妈,我早巳上大学了,你为什么还坚持着独身呢?你既然为小说中的人物深深感动,为什么不肯在生活中寻求真挚的爱呢?你,毕竟只有四十岁啊.
    女儿大了。我很怕她提出这一类问题。
    退一步说,假如小鹿是我的妹妹,哪怕是个二十岁的小妹妹,我也可以告诉她,这都是为什么。然而,她是我的女儿,而且是个从不知父亲为何物的女儿。......
    “睡吧,小鹿’”我伸手拉灭了电灯,“你不是说明天一早爬西山么?”
    一缕蓝莹莹的月光’照进屋子里,落在女儿的床头。隔着蚊帐,我依稀望见她那双眼睛仍然亮亮的,在思索着什么。这孩子一向开朗、侠爽,但有时也会变得相当内向,且很执拗。今天晚
    “快睡吧,不早了。”我走下床,撩开她的蚊帐,把毛巾被给她盖在身上。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拉我坐在她旁边。
    “妈妈,”她坐起身’哀恳地望着我的脸,“告诉我,我爸爸是谁......。”
    显然,女儿对我以前的回答已经不满足,或者说有所疑惑了。在学龄以前,我告诉过她:父亲在她降生以前就病逝了。
几岁的时候,她提出过诘问;为什么家里没有一张爸爸的照片?我说遗失了。去年,她在信中问我:爸爸是否属于平反或改正之列?我答说:不属于。多年来,我绝口不提她的父亲。孩子懂事后,也极少问及。不过,她那含着同情和悽怆的大眼睛,曾不止一次地要求过我:妈妈’把一切都告诉女儿吧......
    能告诉她么?不。不能在她纯真的心灵上投下一道灰暗的阴影,何况她正处在紧张的学习阶段。宁肯让她怀着一个迷惘的问号,也不要给她一个沉重的句号。她,没有责任去承受她不该承受的东西......
    “小鹿,”我拉她躺下,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下来,“睡吧,妈妈和你一块儿睡.”
    小鹿将她的脸贴在我的肩上,低低啜泣起来。
    “小鹿’别这样。你这样,妈妈也......”我心头一梗,两滴泪水禁不住涌出眼眶。
    第二天早上爬西山,小鹿话比较少。不过为了讨我欢心,她还是装得兴致勃勃的。
    在望海亭上看完日出,她想起一件事,对我说:“妈,我今天不能陪你了.”.
    “我去接几个同学。他们从北京骑自行车来的,按计划今天到”
    “好,你去吧。”我为小鹿来了一拨年轻的伙伴而高兴。整天和我在一起,她难免要想些于身心无益的事。
    女儿挽着我走下一段山坡,然后站住了’望着我的脸:“妈,来的这些同学里,有一个......想见见你”
    “想见见我?”从她闪烁的目光和异样的神色里,我仿佛看出了什么,于是问:“是个男同学吧?”
  我淡下脸:“学校里不是一再讲,不要.....”
    小鹿脸一红:“我们刚刚开始,也没有公开。”
    我瞋她一眼:“你刚刚二十岁。”
    她不好意思地搂住我的脖子,顽皮地说:“你知道贾宝玉和林黛玉那时候多大?”
   “还不到入团的年龄......”说完,她一阵风地跑下山坡。
    中午,小鹿把她的同学接到了。五个男生,两个女生,七辆自行车,一个轻巧的旅游小队。
    接连几天,小鹿都跑出去和他们一起活动,去戴河口上鸽子窝,游秦皇岛山海关和姜女庙,有时也到海滨俱乐部看节目。当然,更多的还是观潮,下海,去作浪八仙。一次,刮起六级风,海面上掀起两米多高的大浪。小鹿竟领着二男一女越过防鲨网,游出去几里路远。回来挨了我一顿骂,她还笑!
    夜里,这些学生不住招待所(也住不上),不住中小学教室,也不在附近村庄里借宿,而是在海边上把自制的小帐篷一支塑六一年春天"高健接着解释:“现在这个是继父。我的亲爸......也是个汉族”
    “没有。听我妈妈讲,他是地质勘探队的,六。年夏天路过巴丹吉林,没多久又走了。”高健说着低下头。
    小鹿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高健一一她大概是第一次听男朋友讲出自己这种奇特的不便告人的出身。
    我倒是很喜欢高健的真诚和坦白。
    “阿拉善右旗”-----“自小是牧民”一一“他是地质勘探队的,六一年夏天路过巴丹吉林,没多久又走了”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拨动一下,不安地跳荡起来。
    “妈妈,你......”小鹿看出我神情的异常,“你怎么了?”
    “我吃多了,肚子有点不大好。”
   我撑身离开房间’下楼走到院子里,扶着一棵树站住了。
    “叫你别说,你偏说!”楼窗里,飞出小鹿的埋怨,“你也不看
    显然,小鹿怕我忌讳高健的母亲是蒙族,想让他隐瞒。但是,她哪里知道:一个悲剧,一个仿佛是上苍特意安排的悲剧,已经落到她和高健头上。他们两个,是绝对的再也不能谈下去了!
    傍晚,我独自来到海边,捡沙滩上一支小木船坐下了。
    头上是半盘弦月,点点疏星。天海连成灰蒙蒙的一片。潮水有节奏地吞吐着脚边的沙岸,发出哗哗的涛声,象是呼吸,又象是叹息。白天的喧闹的人群,这时不知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空阔的海滩,显得十分清冷。偶尔有一两对男女从水边走过,也是默默的,仿佛怀着什么心事.....
    有两个人象是高健和小鹿,细看,却不是。
    小鹿下午出去了’一直没回疗养院。她肯定要和高健讨论我的态度。中午的聚餐,本来是亲融愉快的。小鹿的眼里,不是闪露出明显的欢欣和对妈妈的感激么?可后来,我那盘问式的询问,难以遮掩的神情,还有未了的失态,无疑把这一切都破坏掉了。
    女儿可能以为我抱有民族偏见’另也觉得高健其貌不扬。可怜的小鹿,倘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一股股带有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我抱住肩膀’打了个寒颤。
    “妈,”小鹿不知从什么地方踅出来,走到我身后,“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说着将她的外衣给我披上。
    我没有说话,默默挽住女儿的手,将她拉到身边。
    “妈,”沉默一阵’小鹿郁郁地唤我一声,“高健让我问你。你是不是嫌他母亲是蒙族?若是这样,他......”
    “他说他就离开我,也永远不再找汉族姑娘!”
    我思索一下,说:“是这样,你转告高健吧。”
    “妈妈,你......”小鹿激动地摇下我的手,站起身,“你领我看过《文成公主》,看过《王昭君》,你还讲过,周总理如何鼓励他的侄女嫁给蒙族小伙子。可事情轮到自己女儿头上,你却......”
    “小鹿,你冷静一点,听妈妈说。”我把她拉到膝前,“蒙族不蒙族的,姑且不谈罢。单是高健这个人,妈妈也没看中。”
    小鹿抽出手,后退一步,直视着我:“你是说,高健长得黑,长得粗,缺少大学生的风度,高干子弟的潇洒,是不是?他不会也不会讨‘丈母娘’的欢心,对吧?可你不了解,他一个人抢救过上千匹惊马;他用套马杆套过狼,他只上过小学,却靠自学考上了地质学院;他不象有的人扛着党员的牌子当云梯, 是靠自己的诚恳、朴实和勤奋,赢得了同学们的普遍尊敬。”
    小鹿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快,象是对大海答辩,同星空争论。做为母亲,我相信她的话,也相信她的眼力。但是,我能允许地对高健的感情发展下去么?不,决不能。必须让她斩断一切情丝,尽早退步抽身!
    可我看得出,小鹿是很难说转的。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高健的自尊心上。其实,我已经损伤了他的自尊心,民族的和个人的。假使他能象保尔对丽达那样,脖子一梗,从此离开小鹿,这倒是求之不得的,也是最最简便的结局。但愿小伙子有保尔般的男子气吧!
  “小鹿,”我硬硬心肠,板起脸,“你明确告诉高健:不管从民族的还是个人的角度来说,我都不同意你们两个结合。”
    小鹿惊怔地望着我,眼角闪出两滴滚圆的泪珠。我掏出手帕,起身为她擦泪,她却一扭身,跺下脚跑掉了。
    一连好几天,小鹿都没有回疗养院。我担心她随自行车小队回北京了,更担心她随高健去了西北。当然,最担心的,是他俩 会不会做出不理智的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情来一一有的姑娘就是用这种办法,向父母争取“自决权”的.......
    焦急之中,终于收到小鹿一封短信,讲她一周后返回。她在什么地方,,却一句也不说。看信封上的邮戳,只看出‘辽宁”二字。
    我哪里还有疗养的兴致?从此,每天闷在房间里,整理带来的几份地质资料,着手写一篇专业文章。还好,帅大姐回来了。
    我把自己同女儿的矛盾告诉了她。
   开始她笑我:“女大不由娘。这种事,咱们还是遵循党对文艺创作的态度一一不横加干涉为好。”
    但是,当我把不同意小鹿和高健好下去的真实原因讲出以后,帅大姐诧异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为此中止了创作采访,要我把有关情况详详细细叙述一遍,并说以后由她出面和小鹿把话谈开。
    于是,我向这位长我几岁的大姐,讲出了二十年前的一段悠长的往事......
    一峰调皮的骆驼,意外地把我带进沙漠腹地
    我的青春生活,包括整个命运,由此而发生

   小鹿有次对我说:“妈妈,你的性格是属于娴静、沉思型的,小时候可能象玛妮雅-居里夫人少女时代一样。”  其实,我在少女时代是“骁勇加浪漫型”的,比小鹿现在要‘野”得多。这和我爸爸、妈妈的熏陶有关--他俩一个是诗人,一个是北京市体操队的教练,三十几岁了,都还象年轻人一样热情,开朗。读初中时,我是校滑冰代表队的。别的姑娘都滑花样或速滑,我觉得不过瘾,常常跑到男运动员那儿打冰球。一次和外校举行冰球赛,我们校队人手不全,一个主力队员又摔伤了。我和体育老师咬咬耳朵,女扮男装下了场。不知是我走运,还是我比男运动员更灵巧一点,我竟接连射进对方大门三个球,这下子我出了名。同学们不再叫我蓝华,而是叫“花木兰”了。     除了体育运动,我对画画、航模、歌舞和数学竞赛等样样都爱好,尤其喜欢读小说。一次读了本苏联小说《远离莫斯科的地方》,当下就决定了:长大以后到远离北京的地方去,到边疆去。到边疆干什么呢?当兵、垦荒还是修铁路?似乎都不大理想。不久,看了一部反映地质生活的电影记录片《深山探宝》,好,答案一下子就找到了:到边疆干地质去,做一名勘探队员!
    初中一毕业,我就投考了北京地质学校。本来可以升高中再考地质学院的;但我等不及了,生怕出来晚了矿都叫人家找个差不多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没赶上,打日本、打蒋介石、抗美援朝统统没沾上边,这回一定要抢个早才行!
    爸爸妈妈觉得惋惜,不过还是尊从了我的意愿。
    地校三年,毕业了。我一遍遍读着魏巍写的《幸福的花为勇士而开》,奔向西北的一个地质研究所。西北是荒凉的。火车一过呼和浩特,这种感觉愈加强烈。不过,“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对于追求英雄业绩和浪漫色彩的我来说,似乎越荒凉越感到豪迈,也更富有诗意。
   到研究所三个月,我便被编入综合考察队,进入贺兰山以西的腾格里沙漠。新一页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这是一九六一年春天,我刚刚十九岁。
考察队总共三十几个人。我们八个姑娘,全分到第二组。这组的任务是沿着银川一巴音毛道---额济纳旗的公路,跑外围,重点考察雅玛利克沙漠和巴拜戈休飞银根两个沙漠盆地。第一组全是男同志,是考察队的精英。他们将曲折穿越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个大沙漠,全程一千七八百里,相当于从北京到长春的距离。两个组相约于七月中下旬到中蒙边界的嘎顺诺尔会师,其间的几个月,大家各自为战,只能用电台联系。
  听说这是我国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沙漠综合考察,我的每根神经都亢奋起来。组队时,我和另两个姑娘几次向领导打报告,要求参加第一组,但都被拒绝了。理由是:这次长征般的考察,将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艰险;男同志都是筛了又筛的,何况女的?再说,也不方便。
    “何况女的?”到处都是这种调调。我和姑娘们赌气地商量:今年练练翅膀,等明年再进沙漠,咱们成立个女子组。哼,到时候想羼一个男的也不要一一不方便!
    四月初,考察队在贺兰山以西兵分两路,队长率第一组向西,政委带领我们二组沿公路向北,各驱一队骆驼出发了。
第一次骑骆驼,相当新鲜。不光骆驼,对于散散落落的沙丘,沙丘上下的白刺、红柳和其他蒿草,还有不期而遇的黄羊与野兔,偶尔出现的一泓泓水洼以及水洼附近的蒙古包等等,也都感到好奇。有人说:黄色给人以宁静之感。是的,但同时也给人以疲倦之感。因为到处都是这种单调的颜色,四周都是类似的景观,那悠悠的驼铃声,前俯后仰却又不能自己的摇动,加上抚人面颊的暖烘烘的熏风,常常催人欲睡。
    老同志开玩笑说:“必须学会在骆驼背上睡眯陇觉,这是进沙漠的基本功。”也有人逗我:“小蓝,你若是从骆驼上摔下来,能倒在地上接着往下睡,就算功夫到家了!”
    我开始不敢打瞌睡,拍真的摔下来。不过时间一长,倒也可以貌合神离,甚至作出三五分钟的飘忽梦。
    我骑的是一峰年轻飞俊健的骆驼。乳白色,脖颈上下有两道黑色的鬣毛,如同用画笔专门描了边一般眼圈、睫毛和高耸的頂缨也是黑黑的,仿佛特意化了妆似的。因为它长得洁净、漂亮、高大,大家都喜欢它。有人给它起个绰号,叫“白龙马”这名字一下子就叫开了。

    我一骑上白龙马,便发觉这是个相当调皮的家伙。其他骆驼大都在沉重甚至是昏昏然地迈着方步,它却不,经常东张西望的,有时还昂起头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驼队连续走了三天。我的坐骑原在队伍当中,后来调到末尾,因为白龙马不合群。即使在最后,它也不大安生,无奈有个鼻绳拴在前面的驮架上,它只好亦步亦趋。 下午两三点钟,是最困顿的时候。我在白龙马身上摇晃着,渐渐睁不开眼睛了。矇咙之中,只觉得它脚步不断加快,甚至有些颠簸。不知走了多少时间,白龙马忽而停住了。我忙睁开眼以为到了宿营地。抬头一望,不禁大吃一惊;眼前,是一片空旷的荒野,并无驼队的影子。原来白龙马早巳挣断鼻绳,开了小差!
    我看看表,快五点了。四望搜寻,一点驼队的踪影也没有。回头看看脚印,糟糕!白龙马是迳直向西走的,起码离群二三十里了。我忙从驮架上抽出地质锤,用锤柄往它脖子上狠敲几下,意欲将它拨回头,追赶大队。不想这样一打,它反而继续朝西跑起来,一颠好高,差点把我摔下去!手中没有缰绳,根本拉不住它。我胡乱吆喝一阵,它跑得更凶了。
一刻钟后’白龙马放慢速度,爬上一道鱼背形的沙岗。它停住脚,张望一阵,似乎在辨别路径。我一看时机到了,迅速跳下地,一把抓住它的鬣毛,再一伸手,揽住它鼻子上挂着的只剩一尺多长的缰绳,拉着它向后转。白龙马的鼻子早巳挣出血,被我用力一拽,疼得它蹦起前蹄,接着猛一摆头,“哞”的大叫一声,喷得我满脸满身都是粘粘的唾沫和草渣子。我一惊,不觉松开手,白龙马趁机一扭身,四蹄生风,急速向西窜去。
我抹下脸,拔脚便追。我使出参加中长跑比赛的劲头,追呀追呀,看看追上了,白龙马又是一阵狂跑,把我甩在后面。到处是软绵绵的沙子,一脚踩下去一个窝,两条腿很快就酸疲了,哪里还追得上?白龙马见我不追了,于是走走停停,且不时叼几口杂草。那悠然的姿态和不时回望我一眼的神情,活象个顽皮的孩子,在大人面前演着“出走”的戏.又象个狡猾的侦察兵执行着‘诱敌深入’的使命。
    这个捣蛋鬼’它要把我引到什么地方去呢?
    举目四望,沙野茫茫,半个人影也没有。眼看太阳向天边斜去,我心里越加慌乱了。我知道,同志们发觉我丢失以后,会停下来寻找的。可整个小组总共才十几个人,他们就是撒开网也难以兜到我呀---这一带到处都是草滩,骆驼走过,是留不下蹄印的。
    我真想哭一场。刚刚出队,就闹了这么一出,多丢人!还有脸提什么参加考察主力一一第一组呢!这么一折腾,起码要耽误全组一两天日程......
    记不清又穿过多少沙丘和草滩,天色暗下来,白龙马的身影也越加模糊了。我竭力盯住它,跟上它’身上的毛衣早被汗水漏透。天完全黑下来以后,白龙马不走了,并允许我渐渐接近它。
  不过不能近于二十米’否则它还要跑开。看到白龙马在觅吃的,我也觉得饿了,更渴得不行。但干粮`水和行李等都在驮架上。 我几次想靠近它,抓住它,都白白消耗一通体力’徒流一身大汗。我无力地坐在地上,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早穿皮袄午穿纱”,四月的沙漠之夜,气温降到零下十度左右。我身上的毛衣,象两扇冰片贴在身上,风一吹,冷得我直颤牙。唉,要是能拢一堆火多好啊!
    记得老同志讲过:如果在沙漠里失散了,白天的视野是有限的;最好是夜里在高处点一堆火,几十里,上百里都能看见。我估算一下,大概岔出来有四五十里。点上火,同志们一定能发现我!

    趁着夜色,我悄悄踅到白龙马后面,匐伏着接近它。十米---七米---五米----三米,我一跃跳起来,抓住驮架子。白龙马发觉了,又踢又蹦,没几下将我撞倒,一溜烟跑掉了。


    再次的尝试,同样以失败告终,且被白龙马咬了一口。气得我,手里若是有枪,非撩倒它不可!
    我终于打消了从白龙马身上取火柴的念头。实际上,它也早巳跑得无影无踪。这漫长的寒夜,可怎么挨过啊?我拖着一双沉重的登山鞋,走到一个新月形沙丘的背风坡,窝下了。疲惫,饥渴,寒冷袭人。坐下去不到半小时,手脚便都冻得麻木了。可偏偏又困得睁不开眼睛,头一歪迷糊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也不知是哪根神经尚未麻木’突然警醒地呼唤我:不行!快起来!这样下去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我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跪起’摔倒,再爬起,强撑着站起来。接着搓手,搓脸,原地踏开步子。我想起红军长征。记不清是谁写的回忆录了,讲到过草地时,有次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雨。红军指战员统统站在雨中淋着,又饥又冷,默默地盼着黎明。那是一个多么难熬的长夜啊!可眼下,我倒情愿换到那种环境里去----纵然下雨,气温毕竟在零度以上,和同志们在一起,总是心安的。而现在,我是何等的孤独和凄冷啊!
    生活仿佛有意教训我这个刚刚出飞的小雏;记住,地质工作比姑娘嘴里衔着的丁香树叶,要苦得多。
    搓手。踏步。活动得热了一点,坐下。坐冷了,再站起身。说不清这样反复了多少次。正困寒交加’又下起雪来。“烟花三月下扬州”,这里四月却飞雪,真是个鬼地方!雪愈下愈大,抖去一层头上,身上又落满一层。后来,我索性不抖落了,因为胳膊飞腿都冻僵了。到了半夜,我实在撑持不住,大概连那根警醒的神经也疲惫到了极点,于是身子一歪,合上眼睛。
    天亮了,我没有醒来。太阳升起好高了,我没有醒来。暖风对准耳边吹拂着,仍然没有把我摇醒。我是睡着了还是冻死了?我相信多半是后者。因为倘是睡着了,最多七八个小时以后,便可以醒过来,可实际上,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也就是过了十几个小时,我才象个霜后的蚂蚱’僵硬地伸了下腿。
    太阳晒化了积雪。太阳把温炙的光和热投射到我身上。渐渐凝冻的血管化开了,僵冷的神经复苏了’额头上甚至渗出了涔涔的汗水。我睁开滞涩的眼睛,望望天,看看地。醒转来,第一个意念便是:糟糕,白龙马早跑没了!
    出乎意料,白龙马竟在几米外卧着,安静地倒着嚼。发觉我动了动,它扭过头定定地瞅瞅我,似乎有些歉疚之意。
    我坐起身,白龙马随之站起来,我摇摇晃晃走近它,它摆下头,缓缓向西走去;我紧追几步,它疾走一段;我不追了,它又放慢脚步,与我保持十几米的距离。我已经一天多没沾水了,加上一夜的冻馁,只觉得头重脚轻,不得不走走停停,气喘嘘嘘。白龙马不时回头望望我’那大大的褐色的眼睛里,含着狡黠,也含着些怜悯。
    我猜测:西面大概有草场,或是有人,不然白龙马干嘛一直往西奔呢?跟它走吧,说不定能碰上人。
    就这样,迤逦走到天黑,疲惫已极。眼前仍然是无际的荒沙,既没有草场,更不见人迹。可恨的白龙马,你要引我上西天吗?
    又一个可怕的寒夜降临了,而且比昨天还冷,且刮起风。除了活动取暖,别无他法。可我这时瘫软在地上,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我悲哀地意识到:这一夜,怕是再也逃不脱鬼门关了!
    一想到死,两行泪水禁不住流出眼眶。我不由得想念起爸爸、妈妈、弟弟、老师、同学、好友。“出师未捷身先死”,实在太窝囊了!同志们给我开追悼会都会感到乏味。有的老同学甚至会嘲笑我:毕业时候争着抢着上西北,可好,赶到那儿送命去了!
    想到这儿,我又羞又恼’一咬牙,把泪线咬断了。二十来岁的大活人,干嘛光想到死!记得有个志愿军战士,一次战斗中大腿被炸断,骨头都穿到棉裤外面来了,不知流了多少血。他从昏死中醒来,发觉同志们早撤走了。可他咬紧牙关,坚持在雪地里爬,爬,一直爬了好多天,终于找到了队伍。我离他那个,不是差远了吗!
    精神上一撑起架子,血肉之中也就生出一股力量。我见不远处有些胡杨树便走过去,想抉些树枝搭个小窝棚,在里面过夜。走到跟前,发现有些枯死了的粗干,黑黑的,象是木炭。我忽然灵机一动:钻木取火,试试看!
读小学时夕我去周口店参观过北京猿人生活过的洞穴。在展览馆的绘画上,看到慄悍的祖先钻木取火的情景。没想到,今天夜里我竟模拟起这种最原始的取火方式。摩擦生热,聚热而成火星,这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将胡杨木棒上的火点扩大,再变成火焰。摩呀摩,手上摩出一层泡,眼睛也被烟熏得红红的,却仍然没能把火星变成火苗。气得我,把木棒狠狠甩到地上,又踢了一脚。怄气自然不是办法。过了一会儿,我强令自己平静下来,重选两根木棒取火。正摩着,奇迹出现了;被我甩到地上那根带着火星的木棒,不知怎么被风一吹,竟扑扑飘起了火苗!
    火,鲜红的火,跳跃的火,当即给我以温暖和活力。我这才明白了,火对人类是多么重要,为什么火一出现,立即成为人类进化的光辉的转折点。
    参加考察队之前,我原以为沙漠里到处是光秃禿的什么也没有。其实不,即使在沙丘顶上,也往往有各种蒿草。由于水份少,不管是哪种植物,包括活着的树,擗下枝叶立时能当柴烧。我续上木柴,把火引大。火堆刚好在东坡上,就算走出了一百量,同志们也看得见。
    淡月、繁星、荒沙、野火。只可惜,火中没有烤得吱吱冒油的兽肉,和在铁罐里滚滚作响的水。“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我躺在地上,转侧烤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火全熄了,不过身边还是热乎乎的,原来白龙马紧卧在我身边,挡着西北风’同时用它的体温暖着这个恼人的家伙,竟也改恶从善了。
    水壶!一一驮架上的水壶首先晃入眼帘。我一轱辘爬起,趴到白龙马身上摘水壶。不想它前后一摇站起身,将我驮起来。我急忙骑到驮架上,紧紧抱住前驼峰。白龙马仰起头,和解地看看我,稍顷,迈开步子向西走去。
    我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有了水,背包里还有干面饼子,便大口大口嚼起来。我敢说,全聚德的烤鸭、东来顺的涮羊肉,狗不理的包子统统没有手中的干面饼子可口---没有挨过饿的人,讲得清“香甜”二字么?
    有了前两天的教训,我再不敢跳下拉白龙马向后转了。就算它驮着我奔向魔鬼的幽谷’也只好随它去了。不过我心里仍然纳闷:它这样坚定地向西走,走,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白龙马载着我,又走了一天多。第三天晚上,当它爬上一道沙梁时,我惊喜地发现:二十几里外,有一堆亮亮的火焰!

    那堆火,是一组专门为我点的--二组电台已经通知他们我走失两天多了,要他们留意寻找我。


    这个白龙马,为什么偏要赶来一组呢?我猜想,这儿可能有它的妻子或未婚妻。其实不然’驼队里并没有雌骆驼。白龙马仅仅是因为恋群---它是从一组的驼队里拨给二组的---才挣脱鼻索,执拗地跑回来。这个家伙,多折腾人!不过,现在我又感谢它了,因为它把我带到了令人羡慕的考察主力一一第一组。
我到达一组后,电台立即向二组紧急发了报。政委回话,要一组派两人护送我回二组。一组组长看下地形图,两个组相距二百八十里,往返一次,需六七天。也就是说,为了我,全队还要要一周左右时间。我坐在电台旁边急了,耍求一组组长和队把我留下来,以免影响全队考察计划。我还保证,一定不给同志们添累赘---这时已不敢讲“出色完成任务”一类的豪言壮语,因为自己刚刚出了岔子。
    组长老秦婉然拒绝了我的要求。队长看看我,没有作声。我见他有些犹豫,于是转向他,再三再四恳求。队长思虑一阵,让我休息去,说他们再仔细研究一下。
按说’过了几天野人式的生活,我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可躺在单人帐篷里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睛。我拉开帐篷底布,把耳朵仄向十几米外的大帐篷那边---那里,大家正对我的去留问题争论着。老秦和几个老同志坚决主张把我送走,怕以后再有什么情况想往外送都难了。几个年轻小伙子坚持挽留,理由是我身体棒,有坚忍的精神(譬如这次落荒三天,表现就不坏),另据说我在地校学习很拔尖,又是团支部委员,如能创一项女子横穿两个大沙漠的记录,意义更大。老秦提醒说:留下个女的,处处都不方便。挽留派反驳:电影《上甘岭》里的坑道窄吧?女卫生员王兰不也留在里面了,还给大伙唱“一条大河波浪翻”吗?这个蓝华,嗓子比王兰还好......
    昕到这儿,我笑了。在新年晚会上,我唱过几首歌。没想到,现在起作用了。
    双方争持不下,队长这才发言。他叫袁野。是三年前的莫斯科大学地质系毕业生,刚刚提为工程师兼研究所团委副书记。这人热情肯干,组织能力强,又是业务尖子,在考察队里威信相当高。他的意见很受政委的重视,也宜于为大家所接受。
    袁野同志首先附和老秦等人的意见。但他提示说:蓝华一路辛劳,身体虚软,不能立即送回去多如果再等几天,待她身体恢复一些再送,势必要影响整个考察计划多再者,白龙马很恋群,搞不好还会跑掉。给二组带来意外的麻烦。队长的意见是:看一组能否挑重担,把小蓝留下,照顾好,一起穿越千里沙漠。
    听到这儿,我高兴得一推被子坐起来。我真想跑到大帐篷里去,朝队长三鞠躬!他的发言是出入意外的,实际上,是居高临下地给一组布置任务:把困难留给自己,带好这个女伴。这样一来,组长和他的拒绝派果然不好再讲什么了。
    心里一踏实,也就想睡了。记不清是哪本外国小说里写的了,有个人在澳大利亚草原上遇到了狼。他连续用草点起火把护身,且燃且走,一直走了几天几夜没合眼。后来他被一个远行的商队救下了,结果倒头便睡,过了一个礼拜才醒过来。比起这个人,我的表现好多了---仅仅睡到第二天太阳出山,就起来了。
    老秦来告诉我:队长已经通过电台和政委商量好,决定把我留在一组多组里准备在这儿停一两天,待我身体好些再启程。
    “不不!”我指下太阳,“趁着天好,咱们现在就上路。”
    “你们笑啥?”我看看几位挽留派,“我真的没事儿,能走。”
    “你细看看,小蓝,”电报员乐天同志指下远山,“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我细一看,禁不住拍下额头。原来现在是黄昏夕我睡了整整一夜又一个白天!
    在组里生活没多久,我便赢得了同志们的一致信任。我作野外观察细心,记录清晰、整洁,素描逼真飞漂亮多此外又主动管起药箱和全组卫生工作多每到宿营地支帐篷、架电台天线,放骆驼,捡柴草作饭,没有我不干的多当然,骑在骆驼上,或是傍晚坐在沙丘上,也常常给大家唱些歌。乐天几个人对我的欢迎自
然不必说了,就是老秦等几位年长的也都由客客气气飞小心翼翼变得亲热飞随和了。老秦坦白地告诉我:他们几个曾反对我留下。可现在,二组就是派人来抢,也抢不回去啦!
   组里有个活宝似的人物,姓贾,因为耳丫上长了个包包,大家尔各答,简称“老加”。他听说我在地校时有个别号叫一讲,全叫开了。乐天还拉开嗓子唱起陕北民歌:“青线线那个蓝花花,一十三省的女儿哟,顶数蓝花花。
    在这十几个人的集体里,只有一个人仍然叫我蓝华或小蓝,那就是力主把我留下来的队长袁野。尽管他只有二十五岁,比老秦还年轻一,可在我眼里,他依然是最年长也更令人尊敬的。在别的同志面前,我可以随便说说笑笑,一见了他,总有些拘谨。
为啥?我也说不清,也许和新年晚会上那次特别的接触有点关系!
那是我刚到研究所没几天,时值新年,所里举办了游艺晚会,分有棋类、游戏、猜谜、乐曲欣赏等活动场地,另在小饭厅举举行了交谊舞会。那天有位高个子,穿着咖啡色皮夹克和海军呢裤子的青年,脸庞俊毅,眼睛漂亮又热情,一头柔密的头发零在额上荡出个潇洒的浪花,一见就给人以聪睿和英气勃勃的印象。开初,我以为他是外面来的军官或飞行员,要么是哪个剧团的演员,后来才听说他是留学生,所里最年轻的工程师,又是团委副书记’晚会的组织者。有个女同学悄悄告诉我:听说他爸爸在外交部工作;他到过东欧几个国家,还参加过世界青年联欢节;他现在是所里沙漠研究室主任,党支部副书记,他叫袁野,这名字就挺有诗意......
    我发觉,对我耳语的女同学,包括其他一些姑娘在内,目光往往不自禁地随着这位帅气的工程师转移。我自己,听了关于他的介绍之后,竞也不时注视他几眼。可我没想到’在谜语室里我俩竟发生了一场令人瞩目的接触。
晚会上搞猜谜,这已不新鲜了。新鲜的是这里的谜语百分之百都是所里同志自己编撰的口内容分两人类;一类与地质地理一类有关,包括岩石、构造、名山、大川和有关术语等,再一类全是所里的人名,有的会意,有的象形,有的谐音,有的别解,包括脱靴、卷帘、秋千、求凤等格式。每条谜语下,都标注着编者的名字。墙上还贴有规定:猜中者领奖,也可以令谜语编者出节目,猜错了受罚,自演节目。由于猜名字很逗引人,加上有赏有罚。一时形成了热潮。
  我和几个姑娘浏览一阵,忽见人们围观一条奇怪的谜语:

    大家指指点点,咂嘴抓头,好半晌谁也猜不出来。我蹙会儿眉头,忽然悟出这是四句循环诗;


    再一想,这是写演员谢幕时接受献花;“花一簇”,而不是“花一束”,那么献的是花篮;秋千反荡,应是篮花,谐音蓝华----哈,恰恰是我的名字!
    我把结果告诉了同伴,几个姑娘一齐怂恿我:“揭!让编者出节目!”我当即揭下这条谜语,寻找编者里予。不想站出来的却是袁野工程师。人们将我俩围在当间,一向开朗的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稳了稳神,当众讲出谜底。大家一听,啧嘴称是,拍叫好身边的姑娘们随之要袁工出节目。
  袁野扶下眼镜,让大家静下来,然后笑微微地转向我,说:四句环诗讲对了。破谜的逻辑也对。但谜底不是蓝华,而是兰花,指另一个女同志的名字----高雅芬。”
    袁野按下手,笑笑:“按规定,猜错了应当受罚。听说蓝华同志唱歌唱得好,罚她唱一个好不好?”
    形势急转直下。我挨不过,匆匆唱了一支。大家说我偷工减科,又加罚两支,才放我跑掉。
    这,就是我和袁野同志的一次戏剧性的接触。
    后来,在组建沙漠考察队的紧张日子里,我和他有过一两次短暂的谈话。他谈的全是工作。至于晚会上的事,则一句也没有提起,仿佛他完全忘记了,或者根本没有那回事。也许正因为这样,我在他面前越发拘束起来。
    沙漠考察,包括了解地质、地貌、地表水和地下水、植被以及沙土分析等项内容。老秦和几个学地理的,主要考察地貌和植被,我和老加等人,则随袁野侧重考察地质和水文地质。干我们这一行的,本事多半来自野外实践,我这个小雏,自然愿意从工程师那儿获得更多专业上的教益。我常常向袁野提些问题,他
回答得耐心`细致’有条有理。我发现他喜欢我和他接近,但他从不主动接近我。也许因为我是这个集体里唯一的女性,而他又是队长的缘故吧。
类绝对无缘,报纸飞书信自然也看不到。全组只有一台直流收音机,一次从驮架上摔下来也哑叭了。这也就是说,在整个考察的几个月里,除了通过电台同二组和所里进行工作上的密码联络。以外,我们十几个人是与世隔绝的。国际上有什么消息,毛主席会见了哪国元首,体育方面有什么新闻,地质战线有何喜讯,等
等一无所知。即使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怕也无从知晓。
    时间长了,大家想出一种文化娱乐形式一一讲故事。白天坐在骆驼上,傍晚围在篝火旁,夜里躺在帐篷里,每人轮流讲自己最感兴趣的故事:民间传说,历史人物,当今笑话,闲闻轶事,昕来的,书上的,包括自己胡编的,都可以,只要能引入入胜。
  有时候,男同志们也讲些爱情故事,自己的,别人的,或从小说里看来的,但大都背着我,在临睡前讲。我的小帐篷距离男同志的几个帐篷十几米远,细听,还是可以听到一些的。
    整个组里,故事讲得最逗的,是老加。讲得最吸引入的是袁野。袁野到过几个国家,识多见广,加上读的书也多。古今中外的故事讲起来不断线。他讲《封神演义》和《聊斋》,讲《基度山恩仇记》和《格兰特船长和他的女儿》,最后连续讲起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大家都听迷了。
    为了使沙漠考察的地域扩大一些,我们在单线穿行的过程中,常常停下来跑跑面,或是早上分成几个小组出去,晚上到新的宿营地集中。我有时随老秦走,更多时候还是跟袁野。和这两人在一块儿,哪怕单独活动,我也没什么顾虑’因为老秦已经结婚了,袁野的未婚妻在西安,据说是他留学时的同班同学
    有天,我和袁野到一处湖泽考察,并作简易水分析。归来的路上,我要他给我讲个故事。他问我看过小说《复活》和《第四十一》没有,我说只看过前一本。他便详详细细讲起《第四十一》;他讲得娓娓动情’深深打动了我,以至白龙马贪吃走错了路。都没有发觉。

  夜里,我作个梦,梦见自己变成宁《第四十一》中的女主角---红军女战士马柳特迦,而我所押送的俘虏,那个年轻漂亮文雅的白军军官郭鲁奥特罗,却是袁野。在孤岛上,不,好象就在腾格里沙漠中,我俩相依为命地生活了一段时间,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爱情。最后,当他发现了白军的船----怎么,竟是从一个湖泽里开出来的---驶近时,便撇开我,拚命逃去。我连连呼唤郭鲁奥特罗的名字,不,是袁野的名字,要他回来,并高声警告他:再不回头就开枪了,可他还是跑,跑。我实在无奈,只好端起枪,瞄准他,“砰”----身子一震,惊醒了。


    早上碰到袁野,我暗自脸红了,心里不住责骂自己:你呀,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吃早饭时,袁野端着饭盒来到我旁边坐下,问:“小蓝,你夜一直作梦吧?’  
    “你......”他笑微微地注视着我,“在梦里光喊一个人的名,”

    “我,我魇着了。”我耳梢一热,垂下头。


    “我也作了个梦,”他低声说,“梦见挨了别人一枪。”
    我惊讶地抬起脸’遇上他那含蓄的洞视一切的目光。我的心禁不住怦怦跳起来一一他,他准是在大帐篷里听见我的梦话啦。
    袁野见我很窘,有意转换了话题:“小蓝,你为什么要学地质呢?”
    我稍许平静一下,说:“因为看了一本小说,又看了反映地质勘探生活的电影。”
    “那你呢?”我反问他,“干嘛要学地质?”
     “嗯。以前听人说过:有女不嫁勘探郎。我不信,就打了赌,想亲自试试--一试,果然如此。”
   我后来了解到,他父亲三十年代学过地质,抗日战争爆发后参加了革命。他学地质,是受了父亲的熏陶,也是个人的爱好。不过,我倒有些惋惜,他似乎不该学地质。象他这样聪明俊秀而又具有文学特质和才干的人,应该去搞文艺才对。我甚至想,假如他去作电影演员,起码会和王心刚齐名的......
    年轻人,都作过难以告人的梦。自从把袁野编入那个离奇的梦境之后,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有天夜里,我失眠了。我撩开小帐篷,久久地凝望着头上清淡的星月。那半圆的月亮,忽而在我眼前幻化成一张庄重美丽的脸----我想象中的那位西安姑娘的面庞。她目光严肃地瞋视着我,依稀在说:“蓝华同志,希望你不要自作多情......”
    我又羞又恼,忙用被子蒙住头。女性的自尊心促使我作出一个生硬的决定;尽可能和队长脱离接触,尤其不要单独在一起。

四、 在一个澄静的月夜,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一提起沙漠,人们往往立即联想到无边的荒凉和漫天的风沙,仿佛到处都是死亡的迷谷。实际上,并非如此。沙漠里有许许多多奇妙的风光和宜人的景观,令人叹为观止。不是身临其境的人,是无法领略它那特异之美的。
    譬如,骆驼有“沙漠之舟”的称誉。其实,只有骑在骆驼,在沙漠里行走时,才会产生行舟般的真切感受。  那连绵的沙丘,犹如翻动着的水浪,而每个沙丘表面’又往往被梳理出一条条细密的波纹。每当轻风吹过,荡起一层流水般的沙浪,掩过驼蹄飘飘而去时,你身子缓缓挥动着,真仿佛架着一叶小舟,就在粼的粼水波之上。
  四月底,我们进入腾格里沙漠的纵深地带。在边沿地区,还遇上少许牧民;再往里,人迹渐杳。腾格里中部分布着许多沼泽群,如哈什哈湖、长湖、巴音克湖等等,当地人称为海子。
  大的方圆十几里飞几十里,小的只有几里或几百米。有的是淡水,也有的是咸水,四周多长着茂密的芦苇、碱蒿和芨芨草等植物。水里常有一群群天鹅、野鸭、灰鹤等禽鸟游。如果不是围着大大小小的沙丘,你站在水边,简直以为这是江南的阳澄湖或冀中平原的白洋淀。
    为了考察这些湖群,全组在一处泉水边停下来,驻扎一周。这段时间,我很少与袁野接触,有事往往去找老秦,更多的是找加尔各答老兄。老加矮个子,长得又黑又壮,看上去比袁野年龄还大。他是个中专毕业生,在野外工作四年了。老秦有什么疑难问题,往往去问他,而不是向有成套理论的袁野请教。开初,我
以为老加仅仅是个活宝,是勘探队员中的侯宝林,后来才知道他是除袁野之外唯一的一名党员。接触一多,我才渐渐品出,这个同志就象他的家乡----吕梁山的农民一样,相当诚恳、朴实,且特别能吃苦。平时,他总是谈天说地,插科打诨,逗大家乐,工作起来又十二分认真,活象个学者。在野外,他见谁的水壶空
了,往往把自己的水匀过去一些,但又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盘问他,他会装得懵里懵懂,就象卓别林的表演似的。
    不过,时间稍长,我也发觉这位党员同志身上有一些农民式的自私。譬如,他拿单工作服作贴身衬衣,外罩棉工作服,用破工作服缝制袜子----从头到脚,没有一件穿戴是自己买的。用北方话来说,未免有些“小抠”。
    有次我开他玩笑:“老加,你可真算大公无私啊----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全是公家的”
    他脸也不红,哈哈一笑:“是啊,连我这个人也是党的嘛!”
过后,老秦把我叫到一边,责备我不该和老加开这样的玩笑。组长告诉我;老加父亲死了,母亲双目失明,家里还有四个不成年的弟妹和一个老奶奶,阖家六七口人,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过活。他每个月只留十几元伙食费和两三块零用钱,其余全部寄回家去。所里多次给他补助,他分文不要。本来,他有个未婚妻,是村里邻居家的闺女。这姑娘和他感情很好,常到家里去照看老人和弟弟妹妹。可是,今年年初,姑娘的父亲寻死觅活地大闹一场,硬逼着女儿嫁给了一个公社干部。这件事对老加打击非常大。他经常讲笑话,也是自己心里憋闷......
    听了老秦一席谈,我差点流出泪来。真该死!我怎么竟嘲笑起这样的同志来了?从此,我对老加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意和同情,接触也更多了。
   老加进过两次沙漠,是沙漠的活字典。不管我提出什么问题,他都能给以解答。答完,再象逗小妹妹似的,哄我开心。
   有次他问我:“花花,你猜猜我今年多大了?”
    我瞅瞅他那黧黑的脸和额头上两道深深的皱纹,戏谑说:“远看一一十五六,近看一一五六十。”
“哈哈,太形象啦!”他笑起来,一点也不忌讳。他接着告诉我:“前年春天,我们几个人进山里工作,在一位大嫂家借住两宿。大嫂问我们每个人岁数,我们就让她猜。她连猜几个,给每个人都加了五六岁,搞得大家心里怪难过的。轮到我了,大嫂一看最老相,不好意思猜了。我干脆自报家门,说:‘大嫂,我今年三十刚出头,你看着象吧?’,大嫂端详一阵,一拍手:‘哟!还顶数你长得面嫩呢,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七八。你家里有几个娃儿了?’,她说完,大伙全笑开了。我向大嫂一鞠躬,说:‘小生现年二十一岁,尚未娶妻......’”
    这个老加,连讲带表演,象说单口相声似的,笑得我直不起腰来!唉,想想他的家境和未婚妻另嫁的事,我又觉得心里酸酸的,心里挺不是滋味。
 老加在组里负责抓生活。我来到一组后,他便千方百计照顾我,一有拒绝,他便笑眯眯地双手一摊:“按照宪法的精神,应该照顾妇女和儿童。”这句话,渐渐成了全组的口头禅,我一个人变成‘妇女和儿童’的总代表了!
    我见老加连件绒衣或毛衣都没有,便把自己多余的一件毛背心送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肯要,还说穿毛衣皮肤过敏,浑身起疙疙瘩,后来我不高兴了,宣布要和他断绝邦交,他才收下了,可过后一直没舍得穿。
我住的小帐篷,本来是老加和另一个小伙子楚亮子合用的。我来了后,他俩又用帆布缝了个简易的,凑合着用。楚亮子是个初中毕业生,只有十八岁,是全组最年轻的一个小弟弟,唯一的工人。他的任务是拉骆驼和放骆驼,实际上什么杂活都做。老加看他年纪小,身子骨也单薄,就尽量帮他作活,晚上挤在一块睡,楚亮子平时少言寡语,我到组里半个多月了,他总共和我说了不过两三句话。这小家伙还有个爱羞的毛病,一见了我脸就红,眼睛也不敢抬。我偏偏爱看他那羞答答的样儿,行军中常常靠在他跟前。
四月三十日,这一带海子群的考察结束了。这天,大家遇上几个一二百米高的金字塔形沙丘。有三角塔、四角塔,棱线分明,非常壮观。我简直怀疑:埃及的金字塔在建造之前,是不是来此采过风......围绕着金字塔沙丘的形成,大家展开了热烈的争论。有人认为是一次风成,有人认为是多次风成,有人说是单向风成,也有人说是多向风成。老秦和袁野几位各提出一种解说,但都不能自圆其说。我问老加是什么观点,他笑笑,说:现今、当前、眼目下,还没有观点。
    老秦和袁野商量一下,宣布五一、五二休息两天,也好让骆驼多吃些水草,养养膘。
傍晚刮起风,大家都钻进帐篷里,早早睡了。半夜时分,凤停了,天上露出七八分圆的月亮。我起身小解,睡意顿消,便披着大衣在一个沙丘顶上坐下来。沙丘本来是白的,再撒上一层银辉,看上去宛如一座座洁净的玉山。望着头上的皎月,不知怎么竞想到了老加的故乡,想到他那位被迫嫁人了的邻居姑娘。今天夜里,她也许没有睡着,象我一样望着星空和明月,思念起她真正爱恋的老加吧?她大概想不到,老加所在的考察队里还有一个姑娘,正感伤地想着她,为她和老加之间的悲剧而深深惋惜。
    仰坐良久,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白龙马走来。它现在和我亲昵得很,见了我,总象个孩子似的用嘴厮摩我的衣服。我抬拍它的脖子,它趴下了,让我骑到背上,然后载着我走向沙凹里吃草的驼群。我顺便点下骆驼,发现少了两峰,再点,还是少。急忙爬到高处寻望,不见踪影。去喊老加和楚亮子,不想两人的帐篷竟是一座空城。
    两峰骆驼,准是他俩骑走了。不过,深更半夜的,他们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骑着白龙马四出寻找,发现两行蹄印,逶迤远去。顺着脚印追,一直走出二十多里,来到一片高大的沙丘跟前。抬头一看’哈!是更为磅礴的一群金字塔沙丘。看看面前的两行蹄印,几乎被风沙荡平了。原来,老加和楚亮子冒着风沙来观察金字塔的成因。我驱动白龙马,爬上最高一座塔身,整个沙丘群尽收眼底。这里的金字塔形态更多,其中包括一些半成品,有的线条尚是曲线。经过一番观察,我弄明白了,金字塔的线条原本多是曲线,如同半月形沙丘,再经反方向的风一吹’就把曲线板成直线。如此推拉几次,塔便形成、加高了。
    转悠多时,却不见老加和楚亮子。我发现,两行蹄印又折往另一个方向,便追踪而去。走出几里路,翻过一道大沙梁,面前是一片湖水,两峰骆驼在湖边吃着草。可是,人却不在。我在水边找一阵,忽在一堆草棵子里发现两人的衣服---他俩下水了!
这一带,前几天老加来过。水面有几里宽,水也很深,中间散布一垛垛孤岛,其上长着茂密的水草,看上去很有一点江南风味。此时;湖水一丝波纹都没有,象是一面蓝莹莹的镜子,嵌在大地上。镜子里,也有群星,也有皓月,只是比头顶上的更为澄沏,幽远。似乎有一种高处不胜寒之感。多么静美的湖光夜色啊,我想,神话里仙女洗澡的地方,大概就是这种景致吧?
  我是个游泳迷,见了水心里就痒痒。可是进沙漠前根本就没想到到带游泳衣。此时此地,只好望湖兴叹了。向水中寻觅一阵:不见人影,我心里不免嘀咕起来;这两个水鸭子,钻到哪儿去了?
   正疑惑不解,忽听水中哗哗响,只见湖面上荡起一片波纹,镜子里的月亮拉长、摇碎了。接着从芦苇丛旁闪出两个黑黝黝的人头,向岸边游来。
 “老加!亮子!”我情不自禁地喊出声。
 “哈哈,花花,你也摸来了!”老加游到近处,举起一嘟嚕黑沉沉的东西,“你看!”
   楚亮子跟在后边,忽然碰下老加,两人对视一下,不再往前走了。我意识到什么,忙向后转,离开水边。
    老加从十几米外将手中的东西甩到岸上。我看清了,是拧断了脖颈的野鸭子!他一连甩上来几只,楚亮子接着甩过来四五只。嘿,真肥!每只都有四五斤重。
    “花花,老加扬下手,“你.....你把我俩的裤子甩过来!”。
       “你别走。我和亮子再跑趟买卖,拿裤子有用场。”老加伸出双手,“你把长裤团起来,使劲甩!
    我照办了。两人接过裤子,.返身游回深水处,再一拐弯,不见了。我在岸上等着,既兴奋又寂寞。我真想象老加和楚亮子那样,下水游一阵,又伯他们突然荡回来,三个人谁也无法上岸。我摸下楚亮子的衣兜,有盒火柴,于是在岸边点上一堆火。这时水温超不过零上十度,他俩必须烤烤火才行。
    半个小时以后,老加和楚亮子回来了,每人背个沉沉的包袱一一装满获物的裤子。我招呼一声,躲开了。过了一会儿,我走回火堆旁,他俩已经穿上短裤,正披着大衣烤长裤。火边,放着新抓到的十几只野鸭子,几十条叫不上名字的鱼,还有一堆鸟蛋 。
    “你们,你们怎么抓得住野鸭子?”我惊异地问。
    “十分简单。”老加笑笑,“这儿的野鸭子不知道人是什么东西,以为我们两个是新来的水中动物,对他们进行国事访问呢!---我俩扎猛子扎到野鸭群里,伸手一抓一个,一抓一个。”
  “要多少有多少。”
    “把裤脚用草扎上,用裤子当网,兜!嘿嘿,一下子就是五六条。”
    我简直着迷了,又问;‘你们说,这地方没有人放鱼苗,怎么会有鱼呢?”
    “那,最早,第一条鱼是哪儿来的?”
    老加挠挠脑袋,目光转向楚亮子,“嗳,你知道么?”
   楚亮子轻轻说一句;“是蚂蚱往水里下仔。变的。”
   “真的?”我头一次听到这种奇异的解释,“你见了么?”
 “好了,花花,别刨根问底了。”老加打断我的话,弯身从火堆里扒出个元宵大小的东西,递到我手里,‘给。你点火有功,奖你点好吃的。”
  我掰开烧熟了的圆球,一闻,有股蛋黄般的香味,便问;“这是啥?”
 “你尝尝看.....”
 “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老加哈哈一笑’说;“每天吃个大王八,八十老头变十八,每天吃个王八蛋,白发婆婆变童颜。”
    “你说王母娘娘为啥总也不老?”老加从我手里拿过÷个王八蛋,掰开,和楚亮子各分一半填在嘴里,“嘿嘿,她常派人到这儿来捡王八蛋给她吃。要不,怎么叫王母娘娘呢!”
    从来不笑的楚亮子,也抿下嘴笑了。
    老加说,这个湖在地质图上还没有名字。他提议叫“神仙湖’,我当即赞同。
   ‘嗳,”我问楚亮子,‘你同意么?”
   小家伙又低下头:“我不知道。”
   老加拍下他的肩膀:“你也是到此一游的仙君,怎么不知道了,就叫神仙湖,我明天标在图上。”
   烤完衣服,三个人吃了些烧鸟蛋,又喝了顿水,这才骑上骆陀,满载而归。上路不久,老加忽然说:
   “那怎么办?”我拉住白龙马,“要么再回湖边喝点。”
    他摆下手;“不用。这问题你可以解决。”
    老加耸耸肩,笑了:“你唱个歌,我一听就不渴了。”
   这个家伙,真会绕!
我清了清嗓子,唱起来。不知是兴致好,心情快活,还是喝了湖中的泉水嗓子变甜了,我一支连一支地唱,音韵越来越清润、瞭亮,我唱民歌,唱小调,唱外国抒情歌曲,迤逦唱了一路。抬头望一眼月亮,也象含笑谛听着。再看看白龙马和另两峰骆驼,如似几位知音,静静地竖起耳轮。老加走在我身侧,仿佛喝了酒,醺然眯起眼睛。亮子在另一侧,悄悄地望着我,一碰上我的目光,又赶忙垂下眼帘。
    这个独唱音乐会,一直持续到东方发白。我用歌声迎来了“五一”劳动节的黎明,迎来了灿灿的朝霞。
    走近驻地,我想起金字塔沙丘,对老加讲了我的观察和见解。
    “讲对一部分,但不完全。”老加评论说,“我和亮子在金字塔上下转了两个小时,发现有两股成一定斜角的风同时吹,也能削出金字塔的棱角来。”接着仔细论述一番。
    我很钦佩老加的求实精神,问他:“你今晚就为了观察一下金字塔上的风......”
    老加狡黠地笑了;“一为金字塔,二为王八蛋!”

 “老加,真有你们的呀---空手抓野鸭子!”


    “花花,再有行动叫上我,我会摸王八”
  早上,大家晓得了我们的月夜旅行和巨大收获后,纷纷围上来,神采飞扬,赞叹不已。我留意到,只有袁野同志沉默着,什么也没讲,仿佛隐隐有些不快。他是队长,可能不满于属下的擅自行动吧。    .
    上午眯了一觉。醒后,我用圆领衫和短裤缝制了个游泳衣,然后串动老加等人,再去神仙湖。袁野知道后制止了,说水还凉,怕大家生病。实际上,中午气温犹如初夏,  队长显然是托辞。我以女性特有的敏感,觉察出他可能是不快于我对他的疏淡,或者,还有我和老加的接近。我暗暗笑他;有了未婚妻的人,也这么“醋”......
 算了,不让去就不去吧,反正鱼、鸭、蛋足够大家吃好多天的啦!我跑到老加和亮子那儿,帮他俩作节日佳肴。十几个人,只有一口锅。锅里只能煮三只鸭子,这怎么行?楚亮子有办法,他到水边挖些泥沙,将每只掏了膛的鸭子带毛糊起来,再拢起火烧。我学他的样子,如法炮制,两个小时后,共烧好十几只鸭子。我抓出一只,扒开泥莎,拽去皮毛,露出香喷喷的白肉多蘸上盐末,就着野生的沙葱一尝,嘿嘿,比北京烤鸭还有风味儿!
    中午饭,每人一只鸭子,放开肚皮吃。大家围坐一起,谈笑风生,个个吃得满嘴冒油。老加啃罢一只鸭腿,拍拍手,说道:
    “诸位!爬山谈虎,过海说龙。我讲个吃鸭子的小段,给大伙添点佐料。”
    从前,有个书生,娶了位大户人家的女儿。成亲不久,
    一场大火烧过,家境顿时贫寒下来。老丈人是个势利眼,从
    此对女婿相当冷淡,就象《儒林外史》中的胡屠户那样。有
    天,书生去拜望老丈人,正赶上老头子煮了一只肥鸭下酒。
    哪一块儿,得讲出这块儿叫什么,讲不准不能吃,还得罚
    酒。”书生心想,这有何难?便答应了。他先夹起块鸭胸脯,
    往嘴里送二丈人说:“慢。你先讲讲,这叫啥?”女婿说:“胸
    没法,放下鸭肉,喝了盅酒。老丈人接过胸脯,嚼了。过了会儿,
  书生又夹起块鸭大腿。丈人说:“等等,这是什么?”女
  答说;‘鸭腿。”老头子摇下脑袋;“错了。这叫‘后蹬,。嘿嘿,
    然又叫老头子叼了。女婿想:不让吃好肉,那么啃块脖子骨
  头总可以吧?于是又夹起一截鸭脖子。丈人再次拦住:“嗯?这
  个叫......”书生答道:“脖子。”老头子晃下筷子:“否,这叫‘脖
  拄骨。啊?嘿嘿。”书生白白眼睛,  强灌下第三盅苦酒。他不
  想再吃肉了,  可老泰山却假惺惺相劝;“吃啊,来来,吃。,书生
  看看已经没有什么好肉了,只好夹起块屁股尖。丈人用筷子点
  点,笑问:“那么这一块......”女婿说:“尾巴。”老头子斜他一
  眼,说;“谬也,这叫‘肉葫芦,。”书生再也忍不住了,丢下
      从此,他发奋读书,三年后中了举人,被朝廷命为本县
  大老爷。知县上任后,清正廉明,很受百姓拥戴。不想他老
  丈人自恃女婿权势,横行乡里,作恶多端,不久被人告了。
  知县接到状子后,派人将老头子拘拿归案,开堂审问。老东
  西以为女婿只是装装样子,便在公堂上反诬原告,‘气焰十分
  嚣张。知县大人很是气恼,  心想霉  必须首先煞煞老儿的威风
  才是!于是“叭!”把惊堂木一拍,吩咐当班衙役:“叫他前腔
  落地!”衙役应声而上,将老头子放倒,前胸匐地,老家伙挣
  挣扎扎,撅起屁股不肯趴下。知县一挥手:“让他后蹬伸开!”
  衙役纷纷上手,拉开他两条腿。老东西一看不妙,女婿要动
  真格的,连忙扬起脖子,大叫:“贤婿!  贤婿!看在小女份
  上......”叭!”知县再一拍惊堂木,命令:“踩住他脖拉骨!  单
  打肉葫芦!”衙役得令,抻胳膊,拉腿,踩脖子,噼噼叭叭,
  连打老儿三十大板。直打得他前腔滚地,后蹬发麻,脖拉骨
  扭筋儿,肉葫芦开花!

    老加讲到这里收住夕扯卞另一条鸭腿,啃起来。


    “后来么,”老加仄下头,“后来知县大人再到丈人家去,老头子赶紧把整鸡整鸭端上来,毕恭毕敬地侍候。女婿撸胳膊,挽袖子,双手齐下,直吃得鼻子尖冒汗,嘴丫子流油一一就象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下鼻尖上的汗。大家哄一声全笑了。
    有人高声说;“嗳,加尔各答,你专讲骂老丈人的故事,这是第六个了。等你以后有了丈人......”
    “嘿嘿,等我有了丈人,我先给他讲遍这个故事。” 老加用手中的骨头往鸭屁股上敲打两下,“叫他当心自己的肉葫芦”
    人们又笑了。我想起老加的未婚妻被逼另嫁的事,笑得有些苦涩。嘴里的鸭子,也不如刚才有味了。
    下午,我发觉袁野似乎想找我谈什么,便故意跑开了,去和老秦、乐天几个晒制鱼干(准备以后路上吃)。不--会儿,袁野也来了,帮我把洗好的鱼抹上盐,然后拿到沙丘的向阳坡上去晒。
    “小蓝,"晒鱼干的时候,他问我,“昨晚是老加叫上你一块去的吧?” 。
    “不,是我自己后来摸去的。”我瞥他一眼,“怎么,要给处分么?”
    他注视着我,笑了:“我就知道,今天没让你们去,你会在心里骂我的。”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喜欢游泳,很想去。可是,我们毕竟在沙漠里,万一......”
    我设身处地想想,他讲得也有道理。
    “当然!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情不自禁地说,“可惜我不是个作家,不然就写写那儿的湖光月色,太美了!”

  袁野鼓励地望着我:“作家主要是写人的,你来写写我们这个集体吧。


  “我可没那把刷子。”我摇摇头,“不过,我以后要写回忆录的首先写老加。”
 “因为他会讲笑话?”
 “因为他会逮野鸭子?”
 “因为他具有勘探队员的标准性格。”
  “呃?”袁野眨眨眼睛,“什么是勘探队员的标准性格呢?”
  “勇敢、乐观、真诚、坦荡一一老加都够格。”   
  袁野笑了笑:“此外呢?”
  “此外他很朴实。看见他,我就想起了中国农民的艰苦、勤劳和坚韧不屈的精神。”
    “还有,”我翻动着鱼,瞄他一眼,“我应该写写你一一考察队长。”
    “写我?”他摊下手,“我可不具备你所说的什么标准性格。”
    说到这儿,我俩都笑了。稍顷,他问我;
    “小蓝,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编你的谜语么?”
    我撇下嘴:“想赚我唱歌呗!”
     “不,”他认真地说,“我主要想试试你的智力。一试,果然是个才女。”
    “得了吧,”我羞惭地摇下头,“要是才女,还能叫人给骗了吗?”
  他含笑说;“其实,在你猜中谜语的时侯,我就产生一种预感。”
    “我预感到你以后会争着到考察队里来,而我们倆......会有今天这样的闲谈。”  
     真的。他坦诚地说,“实际上,这种预感在新年晚会前就产生了。”
    “怪了,”,我怔起眼睛,“那时候我并不认识你。”
    “是啊。”他从水边取一趟鱼,走回来“小蓝,还记得我讲的福尔摩斯的故事吧?”
    他摆着鱼说:“福尔摩斯看到一根手杖就能判断出主人的年龄、职业和经历等等。我呢,还没见你的面,只是看你的一件东西,也就对你的姓名、相貌、爱好和性格等等略知一了。”
    “你......”我狐疑地瞠视着他,“你看了我什么东西?”
“是的。”他慢声说,“你们几个同学刚到研究所那天,我陪所里几位领导同志去宿舍里看你们。碰巧你们不在,到车站取行李去了。我见桌子上有个牙具袋,里面放着牙刷、毛巾、香皂、木梳,还有一个小镜子。我注视一会儿,就知道这是个姑娘的,她的名字可能叫蓝华,身高一米六三以上,长得象女演员尤嘉,此人性情活泼,爱唱歌,会游泳,喜欢整洁,衣着淡雅,珍视友谊。还有个明显的特点---急性子。”

   我被他讲晕了,愣愣地盯着他:“你.....你这是打哪儿指哪--根据后来的印象编的!”


 “不,真是当时推断出来的。”他笃实地说,“我还对在场的人讲过。”
 “那好,”我半信半疑的说,“你一条一条说。首先,怎么知道我叫蓝华?”
  ‘很简单。”他解释说,“你的牙具袋上用蓝丝线绣了个‘蓝’,旁边是一朵兰花。我分析这人的名字是单字,可能叫蓝兰、蓝花或是蓝华。蓝兰,象是小名,不足取,蓝花,象个农村姑娘而不象个中专毕业生的名字。可能性最大的,还是蓝华。”
   听他一讲,多少有些道理。我又问:
  “我的身高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他微笑着说:“你的牙刷柄上,有个淡淡的长圆形的指纹印。根据指纹的形状可以推测出你的手是细长的,手指细长的人胳膊也长,个子多在中上,加上你爱运动,可知你的个子在一米六三以上,而且身材很苗条.”
    “那,你又从哪儿看出我爱运动、爱唱歌呢?”
    “你的木梳把上,刻有一个女娃娃游泳的图案,这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可知你喜欢游泳,你的牙缸上是个姑娘引亢高歌的侧面剪影,相当美,五线谱是她脖子上的纱巾。这个构图很新颖、别致,但也可能引起别人的批评。没有一定的爱好和艺术鉴赏能力的人,是不肯选购这种装饰的牙缸的。”
    我诧异地睁大眼睛---他讲得多么准确而又合乎逻辑啊!买这个牙缸的时候,我真的犹豫了好半天,尔后,在团小组会上,也确实有人对那个“美人画”提出过非议......我惊服地看看袁野,实在钦佩他的眼力。
    “贴点边。”我点下头,进一步探询:“你再说说另两条一一爱整洁,还有衣着的颜色”
    他说:“这两条大体是一回事。你的毛巾、皂盒、木梳、牙缸都是旧的,但却千干净净,半点尘垢也没有,说明主人十分爱整洁。而所有这些用品又清一色是白的,说明这姑娘性喜素雅,穿衣服也会是这种格调。”   
    “我长的象尤嘉,你是不是后来看出来的?”
“不,”他笑吟吟地望着我,“你的小镜子背后,夹着电影《枯木逢春》中苦妹子的剧照,那是尤嘉扮演的。我猜测:你为什么不放更有名的女演员谢芳,王晓棠或杨丽坤的照片,而放拍电影不算多的尤嘉呢?想了几条理由,都不能自圆其说。后来细看,这个尤嘉的头象被一个大大的问号圈着,问号下面的一点,是个俄文字母‘R’,R是‘我’的意思,这个问号,相当于‘这是我吗’的发问。我突然明白了;这个蓝华,十有八九长得象尤嘉----长圆脸,大眼睛,有一股英爽之气,而笑起来又甜甜的,还带一点调皮......”
    行啦行啦,“我拦住他,不让他描绘了,“还有,凭什么猜我调皮呢?”   
    袁野歪下头:“一般说,活泼爱动的姑娘都有点调皮。当然,这样讲未免泛泛。具体的根据,是你的香皂盒---”   
    他说:“你的香皂盒上是一群孩子拔萝卜的画面,一个个小胖子表情十分逗人喜爱。只有本身具有童心、童趣而又调皮的姑娘。”
    我笑了挥下手;“好了,这个不谈了。说说,你怎么知道我珍视友谊?”
   他说:“你的牙具袋上绣了两行字害‘海内存知天涯若比邻’,落款是‘同窗十友’。显然,这是件临别纪念品,绣的字颜色不一,有粗有精,看样子是十个人的手工,而且有男有女。可见你珍视友谊,结交了不少好朋友。”
  我不觉点点头,眯起眼睛又问;“最后一条一一说我是急性子,有什么证据?”
 “证据是牙刷。”他慢条斯理地说。
 “这和牙刷有嘛关系?”
  他仄下头;“你自己想想。”
  我思索半晌,仍然不得其解。
  “你的性格,在牙刷毛上打了个印记。”他提示一句。
  “在牙刷毛上打了个印记?”我越发糊涂了。  
  他笑了:“你那柄牙刷,是新买的,大概用了不到十天,可刷毛已经压倒了。这说明你刷牙时又快又急,显然是个急性子”
    两人说笑着,竟忘了管鱼。袁野示意一下,才又接续翻晒。
    “我当时就估计到”停了会儿,他说,“这个蓝华以后一定会参加沙漠考察的。怎么样?果然......”
    ‘你......”我叹服地望着他,“你简直就是个福尔摩斯!”
    “不,”他摆下手,“我若真的成了福尔摩斯,你就该离我远远的了。”
    “因为你眼睛一闪,或是脸一红,我就猜得出你心里在想什么,或是夜里作了什么梦......”
    我咬下嘴唇,脸真的红了一一我想起了那个羞于告人的《第四十一》的梦......
    “看来,我还是不要作福尔摩斯的好。”他含笑凝视起我的脸。
    “小蓝”稍停,他玩弄着沙子说:“我刚才讲了由牙具袋对你作的一系列判断。可是,有一个判断并不准”
    “不不,你一定要讲。”我急切地望着他。
    他沉吟一下,说:“看了你的牙具袋,我曾想以后,我会和这个小姑娘一块工作的,而且会得到她的真诚的友谊。可现在看来,你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他的音调中带着惋惜,甚至有些感伤。
    你近来经常躲着我,,他摇下头,自嘲地笑笑,“好象我身上不存在友谊,倒全是细菌......”
    “哎呀,你......”我惊异于他的敏感,可又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他注视着我的窘态,微笑说:“我知道你这些天在想些什么。”
   “ 不,你不知道。”我否定地摇摇头。我真怕他看出我内心的惶愧和对于那位西安姑娘的怀疚感。
    袁野还要讲什么,这时乐天又送些鱼来,岔开话题。我暗暗舒了一口气。不过我心里随即升起一股愁绪,不想接近,刚才却又谈了这么多,今后可怎么办呢?
    是的,我珍视友谊。但有一种友谊;却是折磨人的。

  一进五月,风和日丽的春天似乎夭折了。白日黑夜经常起风沙,刮得人睁不开眼睛。不管什么时候,你抖抖身子,都会簌往下流沙子,用手捋把脸,也沙沙有声。人们常说;“喝口水都蕾牙,。这话,在这儿倒是千真万确一一只要一张嘴喝水,至少也降灌进来几克拉的沙子。吃顿饭,吞下的沙子更为可观。老加开玩笑说;按照进化论的观点,长此以往,食道上会象鸡一样长出子的。别看大家听了嘻嘻哈哈的,背地里真有人一遍遍地摸脖手。我也不例外,只是晚上躺在被窝里摸。


  海子愈来愈少了。越向西走,沙丘越高,有的达一二百米。沙子的颜色也由淡自变成浅黄,原来那零散分布的新月形沙丘开始联结起来,变成链状或垄状沙丘。晨曦中,站在高处鸟瞰,仿佛是一层层金波橙浪,绵延于天际。我拍过几张这种景色的照片,取名为“宁静”,后来登在画报上了。
    这一段考察内容多,每天由袁野、老秦和老加各带一个小组,早上分道扬镳,晚上以火光为号集中。袁野希望我跟着他走,我却找个理由,跑到老加那儿去了。
    人的感情实在是个复杂的东西。我愈是躲避袁野,心里却愈是更多地想到他。我甚至后悔了,干嘛不留在他身边工作。有时,我真想跑到他跟前去,告诉他:“让我们建立起真诚的友谊吧,我是高兴的,”,可一想到那位西安姑娘,我又默默咬起嘴唇,暗暗骂起自己来......
    好在和老加在一起总是欢快的。工作一紧张,也就没功夫想别的了。
    有天跑的路比较远,到了宿营地,我胡乱支起帐篷,倒头便睡。天快亮的时候,我忽而醒了,矇陇中,只听得耳畔簌簌作响,仿佛还有低低的呼吸声。女性本能的警觉立刻彻底唤醒了我。我一轱辘坐起身,大喝一声:
    没有回音。我再喊一声,只见一个低矮的黑影向}

据台湾媒体报道,9月11日,隋棠在社交平台上公布自己怀上第三胎的喜讯。她写道:“这次旅行没带Max和Lucy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老三奥里出来后要有两人世界更是难上加难了。Hi,Olie!”

隋棠已育有1个儿子Max和1个女儿Lucy,平时生活重心都放在孩子身上,近来却难得放下2个宝贝,跟老公Tony单独到北欧旅行。她11日揭晓原因:“这次旅行没带Max和Lucy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老三奥里出来后要有两人世界更是难上加难了。”惊喜宣布肚子里又有了小宝宝!

对于隋棠怀孕喜讯,经纪人接受台媒采访时,也表示惊讶:“我现在才知道耶,我刚下飞机,她人在欧洲,还联络不到她。 ”但事实上,隋棠7月受访时,就曾说过还想生第3胎,但有点担心Max的感受,因为自从生下Lucy之后,就已经无法再把注意力放在同一个孩子身上,“生第三胎,不知道Max能不能承受,我会心疼。”如今推算时间,受访当时应该已经怀有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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