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描写文豪的诗们帮我写首诗或词,围绕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写,文采一定要好,仿古诗,现代诗都行。

天不绝人愿 故使侬见郎(图)

  我在夜里读完《子夜歌》,如同喝了一杯香馥却冷掉的花茶。抬头看见窗外星河斑斓,别有凉意,一时黯黯无言。心里缠绵悱恻地难受,像“子夜”这个带着浓烈芬芳的忧伤名字突然之间在暗夜里花开如树,惊艳寂寞。
  “《子夜歌》云是晋女子所作,似五言绝句,分春歌,夏歌、秋歌、冬歌。日本俳句分春、夏、秋、冬,即是受了《子夜歌》的影响。
  《子夜歌》的春歌第一首: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气氛舒畅广大,几乎是没有特定的对象的情思。春风要算得挑拨了,然而有一个和字,更一个惠字,凡此皆非西洋文学里所有。”
  ——节自胡兰成《中国文学史话》
  我对《子夜歌》的印象最初来自胡兰成。他仿佛对《子夜歌》别有钟情,除了在《今生今世》一再引用、申变,后来又在《中国文学史话》里多次提及,大谈《子夜歌》的气韵和好处,用来比较中国人的亲、爱,和西洋人恋爱之间的深浅差别。我是爱惨了他的文字和才气,于是老老实实读下来,斑斑点点落在心里。后来去看《子夜歌》,发现胡兰成论中国的诗词文化,真是像深入到精神内核里再绽放出来的花千树,猝然而深远。
  曾经,听到一个关于《子夜歌》的凄艳的传说。相传东晋孝武帝时,大臣王轲之家里发生过鬼唱《子夜歌》的事。这件事见载于《宋书·乐志》:“晋孝武太元中,琅琊王轲之家有鬼歌子夜。殷允为豫章,豫章侨人庾僧虔家亦有鬼歌子夜。”殷允为豫章太守也是晋武帝太元年间的事,如果那时就传说有鬼在夜里唱《子夜歌》,那子夜肯定是东晋以前的女子。
  《旧唐书·乐志》里也说:“《子夜歌》者,晋曲也。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所以我就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哀戚,能直通幽冥,让身在寒泉的鬼,也感到悲伤呢?
  直到我读了《子夜歌》,才知道《子夜歌》里其实也有很多欢愉明亮的色彩。一个男子在路上等到爱慕的女子,赞她容色艳丽,满路遗香。男子说,你一来路上都芬芳了,女子(也许就是子夜吧)又欢喜又妥当地回答:“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这是多么漂亮且精当的回答。她不说自己不好,却也不过分的骄傲,只那样谦卑和顺地说一句:“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情切切,意绵绵,十个字像蜷曲的玫瑰花苞,深深浅浅牵住了情郎的心,更藏住了“缘由天定,爱是天意”的禅意在里面。
  彼时,爱也不是爱,遇也未曾遇,像新春初至,花树未发的萌萌意思,一切都还是无立足境。你我,没有后来的抵足交缠,还是个清净自在身。
  《子夜歌》里唱到:“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汉乐府里女子发誓亦要说——上邪!中国人是敬天的,尤其男女之事爱讲个天意,天作之合,天成佳偶,天生的冤家……世间万物,花木山河,连人的本真也是唯天所授,所以接受起来恭谨和顺。
  这样的柔和贞顺,在今人的身上渐渐缺失了,我们越来越愿意相信自我的力量,以为可以改变很多事,到头来依然没入命运的漩涡;越来越爱做深刻的思考,却越来越远离纯真,不能与自然作最纯粹直接的交流。
  于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有时候,是我们自己决定了自己棋子的命运。
  爱看她对情郎撒娇:“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我忍不住微笑,似乎可以看见那种娇憨依恋。她说,你离去以后,我无心梳洗,就这样的潦草而过,看你看到我这样子会不会心疼?
  她丝缎一般的长发随意洒落在肩头,像乖巧的猫儿一样伏在他的膝上,任情郎盘弄抚摸。长发被他缠绵翻飞的手指牵引。但即使是那样的嫣婉及良时,为什么笑容甜美的她,眉目间仍有深深地忧伤,不时在心底泛滥成灾?
  快乐总是短暂的,忧伤才是人类命中的毒瘤,随血液生衍,无休无息,某些时候会变得凶猛,不可遏制。很心疼《子夜歌》里的那个美丽女子,春花秋月何时了,她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忧虑着。
  从表现的情绪来说,南朝民歌中欢娱之辞所占比例很小,其基调都是哀伤的。这一方面因为在浪漫的、非礼教约束的爱情关系中,受阻被隔,空怀相思,或一晌贪欢,转首负情,是常有的事,爱情的失意,容易形成悲伤的基调。这点忧愁在《子夜歌》里有深刻的阐释。
  是女子天生比男人多心多敏感?还是大家都已一早窥测到结局的荒凉?只是男人通常选择沉默着不说,在某一日冷静地接受结局?
  “揽枕北窗卧,郎来就侬嬉。小喜多唐突,相怜能几时?”读到这里我才恍然:原来,当“唐突”的“小喜”过去后,“相怜能几时?”才是她忧虑的根本。女心贪婪,容易眷恋。所以为爱情能否天长地久而烦恼的多半是女人,男人对此常常洒脱得出乎意料。可是,依旧是爱你的时候多,因为相思,忘却自身的时候多,因为是女子,到底是女子。
  “白露朝夕生,秋风凄长夜。忆郎须寒服,乘月捣白素。”——在白露降临的秋夜里,想起你缺少御寒的衣物,于是再也睡不稳,起身在明亮寒冷的月光下,为你捣素制衣。想把千丝万缕的情愫织进衣里,让你穿在身上会有融融暖意。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黑夜是如此漫长,我不能够入睡。看见窗外明月皎洁,想着你在天涯那端,满心茫然。突然听见你在叫我,忙忙地应了一声,却不过是我太思念你而出现的幻觉。
  爱是生命里最绚烂的一场幻觉,太荼蘼,有时,走完天涯道路,也不愿醒来。
  读《子夜歌》在深夜。静默安然的心之花园里,突然飘来夜来香的迷离芳香,我在听子夜这样浑身散发着迷迭香的女子娓娓道来。春消夏长,一年四季,那些存在于她生活中的点滴快乐和忧伤。她的一切的喜悦哀伤,都和那个始终不见面容的男子休戚相关。
  朝朝暮暮朝朝。他都是那样模糊清晰的存在,是与生俱来的胎记,由生到死,一直存在。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春歌)
  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夏歌)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秋歌)
  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苦,玄鬓白发生。(冬歌)
  后来流传的这种《子夜四时歌》是《子夜歌》的变曲,以四时景物为衬托。《乐府解题》曰:“后人更为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变歌》,皆曲之变也。”
  《子夜歌》和《子夜四时歌》是南朝民歌的集大成者,也是古代民歌里情诗一类的翘楚。两者均有南朝辞采艳丽的特点。相比之下《子夜四时歌》更为精致,当中有几篇并有引用典故和前人诗句之处,托名为民歌,实际上出于文士之手或经他们修饰的成分当更多。不过这种精致不妨碍南朝民歌出语天然、明朗而又巧妙的特点。吴歌中的《大子夜歌》(“大”是赞美之意)说:“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再怎样浓烈,它们仍是民歌的底蕴。栀子花一样的清淡洁白。
  南朝民歌在汉乐府民歌的基础上兴起、发展,对后世的影响十分深远。从鲍照到齐、梁的文人诗,再到后来宫体诗的兴起,南朝民歌的影响力宛然可见。唐代以后,南朝民歌继续影响着文人的创作。直到清代,历代文人对南朝民歌的模仿剿袭,始终没有断绝过。
  不过,历代文人学南朝民歌,学的最好也最著名的人还属李白。他的很多短诗,以语言清新自然见长,就是学习南朝民歌的收益。
  我是最近看了《子夜歌》,才知道《静夜思》竟是脱化于《子夜四时歌》秋歌中“秋夜入窗里,罗帐起飘飏。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一篇。至于他的《子夜吴歌》,无论是语言和形式以及立意都明显脱胎于《子夜歌》,不过李白才情高妙,写男女相悦,也有浩然仙气,结果反而比晋女“子夜”的《子夜歌》流传更久远,也更著名得多。
  关于《子夜歌》的作者,晋朝女子“子夜”的一切,资料少得非常可怜。我用尽力气去找,也没有结果。想来,她只是一个有才情的吴地女子,温婉、能干、慧黠、多情、多愁善感。
  或许,子夜只是斑斓星河里的一颗传说,可是我希望她是真的存在过。
  爱是一种需要不断被人证明的虚妄,就像烟花需要被点燃才能看到辉煌一样。

至高至明日月 至亲至疏夫妻(1)

    写文章的人大多清高,不管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反正一般表扬得不到位,大都要做个“我醉欲眠君且去”的姿态,以示不屑一顾。当然,清高到一定程度也需要个把看客来安慰下,因为那等“养在深闺人不识”的滋味实在难熬。

    我自觉算是比较无耻的另类,如果没人表扬我,我会觉得很没劲,像朵费劲巴拉地开了、却无人观赏的花一样,在风里东张西望,摇摆得很寂寥。外人一般是不能够随便强求的,所以强求“那人”。每天写完一篇稿子,那人倒是照例地会看,只不过评语如同寿命随岁月流转,一天少过一天。

    到如今,我要殷切地问:我写的怎么样啊?他才有个把词从那张铁嘴钢牙里蹦出来,含糊地说个“过得去”,也就戛然而止了。我要是再问,这人就振振有辞地说:等我有空再细说吧,你以为恭维人不用过脑啊!

    高兴谈不上,失落谈不上,悲哀倒也不是,我这厢只剩个哑口无言了。回头想想,这人说的也在理。反正再亲密的关系,日子久了总免不了如此。虽说是对人如对花,日日相见日日新,也难为人家把你日日挂在嘴边金口褒奖。毕竟日日相处不是演戏,生唱一句:“小姐你多风采。”旦回一句:“君瑞你大雅才。”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斗得个满天花雨。

    如若天天做戏,绝世的名伶也有丢盔弃甲撂场子的一天。不然那段小楼为何半路撇了程蝶衣,娶了菊仙,想是厌了,心里想过个安安稳稳的日子。世上人,连霸王都忍不住要返璞归真,也唯有不疯魔不能火的蝶衣,才愿意孤独地留在虞姬的世界里。

    其实我是今日是看了李冶的诗《八至》才兴起这样想头。那诗曰:“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和一般讲究起承转合的诗不同,这诗语言淡致,平中见奇绝,和诗僧王梵志的《城外土馒头》一样平白如话:“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混似不假思索随口而出,却是意味深长得紧。王梵志的诗且放下不谈,单说这首《八至》。诗的前三句是个过场,存在是为了衬托最后一句:“至亲至疏夫妻。”

    “至亲至疏夫妻。”这话满是饱经人事的感觉,我觉得比一般的情词情诗要深刻太多,可算是情爱中的至理名言。夫妻间可以誓同生死,也可以反目成仇,不共戴天。这当中爱恨微妙,感慨良多,寻常年轻小姑娘想说也说不出来,必得要曾经沧海,才能指点归帆。

    或许正是看透了这些,李冶才宁愿放纵情怀,即使隔了千年,也不能说她的想法就一定消极,反正这世上夫妻宫缘浅,一世惹桃花的人也真是不少。

    李冶即是李季兰,唐朝著名的女道士,和薛涛一样是享有盛名的才女诗人。说起这个唐朝女道士我就好笑。唐朝的这些女人多半喜欢挂羊头卖狗肉,公主好做不做,要跑去做女道士。公主之下风气也松敞,做了女道士,不是有夫之妇,随意和男人不清不楚地交往也无人管,要细论起唐朝女人大胆放荡,比现在倡导身体写作的那些女中豪杰还要前卫三分。

    李冶十一岁时,被送入剡中玉真观中作女道士,改名李季兰;和薛涛一样,李季兰也有个蔷薇诗谶的故事。说是李才女六岁的时候,写下一首咏蔷薇的诗,其中有这样两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她的父亲和薛涛的父亲差不多,都是又喜又惊,还都有强烈的第六感,立刻预言女儿将是个“失行妇人”。父亲说“此女聪黠非常,恐为失行妇人”。因为诗中“架却”谐音“嫁却”,小小年纪即做如此惊人语,难保以后做出什么事,赶紧着,往道观一送,指望借助清灯黄卷收收性子。

    这事反正我左右不信,觉着比薛涛那个事还玄乎。多半是后人附会的。六岁时能有个男的不跟女的玩的性别意识就不错了,思嫁,这也太早熟了吧,难道她妈妈胎教那么成功?还是古代启蒙教育早?

    不过李季兰风流放荡是无可辩驳的。《唐才子传》记载她和当时的名士素有往来,畅谈诗文,席间言笑无忌。河间名士刘长卿有“阴重之疾”,也就是“疝气”, 经常要用布兜托起肾囊,才可以减少痛楚。李季兰知道刘长卿有这种病,就用陶渊明的诗“山气日夕佳”来笑话刘长卿的疝气病。刘长卿名士风流,当即回以陶渊明的诗:“众鸟欣有托。”于是举座大笑。

    这种黄段子是属于比较深奥的,我想了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明白是明白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当众和男士开这种玩笑。李道姑的泼辣大胆,让我这个自认开放的现代人目瞪口呆。

    不过,我是很喜欢李季兰的才情的,说起来,她比前朝的才女谢道韫(只吟了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同时代的薛涛,诗才都要高许多。除了上面提到的《八至》诗,她还有一首诗是我非常喜欢的——

    这首《相思怨》深得民歌言语直白的妙处,而意境高远,又遥遥有《古诗十九首》的古风。读这样的诗不难随着诗意联想到一些画面:高高的楼宇上接青天,在满天满地的月光笼罩下,高楼仿佛是神仙住的瑶台。一个女子在高楼上弹琴,曲调忧伤凄清,绵延直入虚空,只有相思的曲儿,才会这样缠续绵长。可是,突然弦断音裂,想必是女子思情切切,再也弹不下去了。曲散肠断,这女子,抚琴独坐,神情萧索,黯然良久。像“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这种言尽意未尽的姿态,历来是最有艺术感染力的。

    可惜我这个俗人看重的这两首诗,《唐诗鉴赏词典》都没有选。我翻看了手边的《唐诗鉴赏词典》,人家选了《寄校书七兄》这一首,诗曰:

至高至明日月 至亲至疏夫妻(2)

    这是一首以诗写成的信,是李季兰寄给自己身为校书郎(国家图书馆馆员)的兄长的。其中“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两句历来为评家称颂,高仲武的《中兴间气集》甚至说,“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就是“五言之佳境”。我仔细看了资料,才发现这两句好处不在于用典深巧,而是因为它写的是虚设之景,把其兄长在国家图书馆工作的情景巧妙地艺术化了,赞美兄长遨游书海,苦心造诣,其实说白了就和咱们现在常说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做舟”差不多意思。当然人家高手遣词造句要有技巧得多,不可以和咱们这种大白话比。

    在这首诗里,李季兰用五古的笔法占去一半的篇幅,后半篇笔法陡变,于狭窄的境地中尽显才气,极尽变化,显示出她对自己才气的自信。陆昶《历朝名媛诗词》赞她:“笔力矫亢,词气清洒,落落名士之风,不似出女人手。”还是很中肯到位的评价。

    史载李季兰“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我总爱琢磨她那个“神情萧散”是什么样的神态。是否就像张爱玲高昂着头的那张照片的感觉,带着二分傲然,三分落寞、五分萧索,三分眷恋、七分淡漠地睥睨这红尘。

    我相信一流的才女,即使隔了千年时光,心智也是有共通的,身上流落的气息韵致,像老房子里留下的檀香木衣柜,总是高大沉厚的样式,何时打开来,都弥漫着淡淡香味,有恍惚相识的感觉。

    李季兰久有才名,被德宗召见时却已年老,德宗一看,原来是个俊老太太呵,对她抚慰了一番,也就没什么别的想法了。李季兰于是在历史上落得个“俊妪”的雅号。我看这段故事忍不住笑,深深感叹还是张爱玲说得对——“还是出名要趁早啊,太晚的话,快乐也不是那么强烈了!”后来李季兰因朱泚之乱受牵连,又被唐德宗下令乱棍扑杀。想来很可悲。可能的话,女人的一生,还是不要和政治扯上关系。

    传说人死前,她一生中经历的事,都会闪电般回放,不知在死前,李季兰回望这一生,想起的人是谁?那晚夜静更深,携琴上高楼,她的相思曲又是为谁而弹?

    “至亲至疏夫妻”,我想了解她的曾经沧海,往事是怎样的一场烟梦?因为,这样思深情淡的话,不是修道可以修出来的。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心郎(1)

    长安,没有鱼幼薇已经很久了——传说中五岁颂诗百篇,七岁出口成章,十一二岁便诗名盛播长安城的女诗童鱼幼薇。

    温庭筠走了,李亿走了,所有的男人都是林花谢春红,太匆匆。她这一生,似乎注定是留得住男人赏春,留不住他们为春停伫。

    从一开始就是悲剧。悲剧,无论怎么也翻覆不出手心的,是宿命的棋子。人生是生死早限定的戏。

    子安,我忆君,君共裴氏转江陵,可忆我?温庭筠,为什么你只愿收我为徒而不爱我,你可知,三年,大唐的桃花开了又谢。长安长亭,你走时我插下的柳,绿了又青。

    流光飞舞。我青了黛眉,满了黑发,长了腰肢,还是等不到,你说那一个字。

    温郎,我心底低低唤你温郎,这爱,不为人知,或者人人知,你故做不知,这一世,难道只有做你的女弟子,这样的福分吗?

    你是我的师,授之于诗,不如授之于情。你可知我手植的那三株柳树叫——

    所以我跪在佛前想,到底是我不爱你们,还是你们不爱我?因你们不爱我,我寂寞得全身颤抖。我需要证明还有别人可爱我。爱虽败亡,我要证明还有被爱的能力。我不是被人遗弃在这道观的残花败柳。

    我要!这全长安的男人为我癫狂,你看,曲江随水而下的桃花笺,是我尊贵的邀请,你们去捞,去争夺,我在这道观里静看你们。

    看你们,为我,疯!癫!痴!傻!贪!嗔!怨!怒!五毒不清,六根不静,七情已生,八风凌冽。

    鱼玄机又醉了,醉眼如饴,波光流淌。这水波,漫过了金山,就要人命。在男人眼里却是乔张乔致,盈盈有情。

    被李亿抛弃,被温庭筠拒绝,当鱼幼薇改名鱼玄机的那一刻起,她已经举起祭刀,以最圣洁的方式和以往诀别。

    有村姑到咸宜观里边烧香边哭泣,说她爱的人弃她而去了,鱼玄机写了一首诗送给她,就是那首有名的《赠邻女》:

    她写下“鱼玄机诗文候教”的广告,静静地擦拭着咸宜观的大门。爱欲王国的大门永远朝男人洞开。

    君不见,观名咸宜,老少咸宜。谁都知道鱼玄机是出了名的荡妇。可是,她的道观门前,还不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男人,一字记之曰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抢,抢得着不如抢不着。鱼玄机的生动、鲜活、泼辣、才情,迷倒了整个长安城。男人都俯在她的石榴裙下,听候她的差遣。

    若不然,哪有个寻常女人敢发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慨叹!

    不好意思!我醉了,你看我胡言乱语说的是什么,男人若是贱,我是什么?男人女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不好么?说实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绿翘就付出了代价。她居然在我的情夫面前赶着问,陈公子,陈公子,你说,我好,还是我师父好?

    那样的娇声,太刺耳。我聋了,苦痛入心。她是我心疼喜爱的婢女,她为我梳髻,发不曾醒,她为我熏衣,衣也迷香。甚至那些男人,我一个眼神,她自知怎样去区别对待,高高低低,零零落落,总不辜负。我想着要把她好好带大,不让她过和我一样的生活。

    我爱她的灵慧狐媚,却忘了,哪个狐狸精不狐媚?她能替我帮手,如何不能独挡一面?何况这只小狐狸在我的熏陶下,见惯了风月。手里起起落落,也总有男人垂涎。我替她挡驾,以为她太小,却忘了,她已经十三岁。

    你瞧我多傻,十三岁的小狐狸,青春正盛。放出去,咬死人亦是轻松事。嗳!女人不要小看女人。

    夏日蔷薇浓艳如血,我攀附着,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风里的蝴蝶,轻飘飘的,只要他一嘬嘴,吁气,我就身不由己地漂移。

    咸宜观偌大的院落,阳光碎如我手心的花瓣,瓣瓣无声。

    还好!这男人,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爱我的,只是个吹胡笳的乐师!他多少应该有些犹疑。

    怎么了,你不会回答吗,陈公子,求你了,说嘛,我要你说嘛。翘儿,我的好翘儿声声逼问,婉转莺啼。

    好像有人爱把少女娇音比做出谷黄莺。她是黄莺才出谷,我是杜鹃声已嘶,杜鹃啼血。

    也许是过于频繁的情欲击垮了我,它要证明它是主宰我不是!我的青丝渐渐失去光泽,扯断一根看,内芯脆弱,缺乏营养的表现;我的皮肤亦开始松弛,再艳的胭脂,脸上也没有十六岁时的鲜活艳丽。

    我的内里是水底漂浮的尸体,早已死亡。现在已经逐渐开始显露尸斑——揭出死亡的真相。

    不怪,那时候的鱼幼薇有李亿,现在的鱼玄机,只有这空荡华丽的咸宜观。昔日,她的子安,伴她长安城游遍,高朋满座间,对人介绍只说,这是鱼幼薇,我的夫人。

    他声声唤她为——夫人,让她薰然。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妾,女字边立的那个人。他有正妻,别居江陵,出身高贵的裴氏,性妒,有心计。十六岁的鱼幼薇不是她对手。

    她和李亿在一起九十九天,裴氏从江陵来,轻巧地掐断她的幸福,再不能圆满。她的生命里好像从没有圆满。

    他说——陈韪——他终于说了,你好,翘儿,当然是你好。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心郎(2)

    绿翘“咯咯”笑了,那是年轻女人赢了老女人骄傲的笑声。

    花刺刺满手心,血被封印。她不能呼吸。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她的耳朵原来未聋,听的清清楚楚!这两个最亲近的人联手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她爱的男人在她最宠爱的女人身上,宣布——

    年轻……是的,她十三,我已二十六,老了,真是老了!二十六的鱼玄机,外表依然美艳绝伦的鱼玄机,心似长了霉斑的铜器,毒素无法抑制地蔓延开来。

    幽暗的中毒已深的铜绿色。凄凉的浅绿,深绿,仿佛是她生命的底色。

    因妒,她失手挞死了绿翘。而审问她的,竟是旧日追求她而被扫出门去的裴澄。

    命途,在她十三岁时好像已经注定。断头台上,断头的那一霎,她又看见他。目光交缠,轻轻回到那个遥远的下午。

    暮春。长安暮春。大唐长安落桃花的暮春。平康里的桃花一树一树地落,落满了她回家的路。她身边跟着一个大耳、肉鼻、阔嘴、貌似钟馗的男人。他是温庭筠。来此拜访长安女诗童鱼幼薇。

    他是她仰慕的诗人,终身不第,然而诗名远播,他来看她,她快乐得快疯掉。边走边聊,走到江边,他说,就以“江边柳”为题吧,试一试你。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温庭筠再三回味着,惊艳不已。一个十三岁少女做的诗用笔如此老到,遣词用语,平仄音韵,意境诗情,皆属上乘。

    他收她为徒,传授她诗文。可惜,他的不拘世俗,依然改变不了她日后艳帜高张的命途,只是为她日后的艳史多添了几笔谈资,多可笑。

    我看见他的眼泪了,刽子手的刀太快,头落地,人还有知觉。我看见他跪倒在人群里,泪流满面。台下,无数的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曾经为抢她的花笺而打破头的男人们,他们来争睹她的死亡。

    一场烟花寂灭了。观众一哄而散,最终,肯为她落泪的,还是他。原来不是桃花随水随无情。

    早知如此,最初相逢时,就吟——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不知躲不躲得开,命运的安排。

    我想薛涛这样的女子,还是做妓的好;如果不去做妓的话,还真没有更好的职业适合她。寻常男子配不上她绝色的姿容和才情,也难有那个心胸去包容她做个才女;若做个深闺贵妇,或者做个小家碧玉,前者空虚无聊,后者日日操心家长里短,日子久了,再好的珍珠也成了鱼目。

    只有像歌妓这样的角色,虽然不是良家女子,倒也空气清甜,水源丰富,供她长袖善舞,伸展自如。所以没什么好可惜的,况且大多时候留得个虚名供后人钦敬,还是好过默默无闻,老死一生。要不然这世上追名逐利的心,怎么只见多,不见少?薛涛这样长袖善舞,青史留名,反而是幸事一件。

    当初的妓不同与日后倚楼卖笑任君挑选的妓女,她们只歌舞助兴,不卖身失色。间或有个公子相公看中了,问主人要来,收为内室。即使身为姬妾,也是一个男人的私物,或爱或厌,但怎样地卑微到底,也比明清时的妓女们多点安慰。

    唐宋的妓女,更应称作姬,更不比怡红院里一叫一大串的俗艳。尤其是达官贵人宴席间应酬的女子,大多是有姿有才的女子。娥眉婉转,还要胸有文墨,多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薛涛无疑是其中的翘楚。

    薛涛梧桐诗谶的故事很有名。据说她八岁那年,她父亲薛郧看庭中有一棵梧桐树开得茂盛,便以“咏梧桐”为题,口占“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两句,让薛涛来续答,试她才华。薛涛应声而吟:“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亲听了,除了讶异她的才华,更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女儿今后恐怕会沦为一个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子。薛涛后来果然成了官妓。

    薛涛做的是官妓,比起和她齐名的李季兰,放浪无忌,不是妓女,犹过妓女,倒更多一份庄重高贵。她的才情美貌名动蜀中,历任蜀中节度使都对她既爱慕又尊重。最先赏识薛涛的是名臣韦皋。韦皋听说薛涛诗才出众,且出身不俗,是官宦之后,就把她召来,要她即席赋诗,薛涛即席写下一首《谒巫山庙》——

    韦皋看过赞叹不已,传阅给席间众宾客,大家也都叹服。薛涛这首诗写的是过巫山神女峰,《谒巫山庙》的情景。其实这样的诗不算特别出奇,只不过自从宋玉的《高唐赋》以后,巫山云雨已经成了男女欢爱的代言,薛涛却偏偏写出了点惆怅怀古的味道,大有凭山凭水吊望,感喟世事沧桑的味道。尤其最后一句“春来空斗画眉长”更隐隐指责前人沉溺女色,这样的立意出自女人之手已是不易,出自一个官妓更是殊为难得。

    所以薛涛的诗好,后人赞:“工绝句,无雌声。”是有道理的。韦皋走后,继任的剑南节度使李德裕,对她同样非常欣赏。后来她和李德裕在“筹边楼”饮宴,还写出了“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这样见地深远、雄浑豪迈的诗,让人惊讶于她除了美色之外的眼界心胸。

    同为女子,我们看鱼玄机,感慨的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二十六岁的鱼玄机因妒挞死了侍婢绿翘,断送了自己的生命。而薛涛晚年则隐居高楼,穿起女道士的服装,安然地接受老去的现实,因为心态平和,得享高寿。她殁后,当时的剑南节度使段文昌还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并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相较鱼玄机,薛涛阅尽世事的淡定,更让人倾慕。

    韦皋对薛涛另眼相看,一捧再捧,把她捧成了蜀中首屈一指的交际花。韦皋是个敢于破旧除新的人,他看薛涛实在是才高,寻常男子也比不过,干脆让她做了自己的女秘书,担任校书之职,帮自己处理公文。薛涛才能出众,她做女校书有实无名。韦皋觉得委屈了她,就想上书朝廷,让朝廷下旨封她做真正的“女校书”。我总感叹这样的奇思异想也只有唐朝人才冒得出来。后来的人恪守礼教,心苗全是些枯枝败叶,再也绽不出花火。

    这件事后来顾及影响不好而作罢,但韦皋这么一闹腾,却好像现时媒体的炒作一样,使薛涛的“女校书”之名,更加广为人知。当时有个叫王建的诗人就千里迢迢地写了信去赞美薛涛:

    忍不住要感叹薛涛命比现在很多女大学生都好,遇上个唯才是用,不歧视性别,也不单看容貌的男人。若说薛涛是烟花如幕,韦皋就是那根揭幕的火柴。如果没有他,薛涛的一生想必不会如此光华耀目。

    在韦皋的帮助下,薛涛名盛一时。她的艳名随着蜀江水越流越广。意态高昂的她用胭脂掺水制出红色的小彩笺,题上诗句,曾给那些她认为相宜的客人,这就是后世称赞的“薛涛笺”。

    多年以后,也有个女子制了“桃花笺”, 每日随水流诗,也招得无数王孙公子趋之若骛,行事作风与薛涛近似。然而,若说“薛涛笺”是文人书房里的经久不息的沉香,“桃花笺”则更像是春梦醒后衣襟上沾染的香痕,淡薄地香艳地,很快就随风飘散。

    无论是何年月,人们对轻薄浮浪人的尊重总是少于端庄的。薛涛远比鱼玄机沉着庄重,她的风流赢得了后世文人的爱重,“薛涛笺”成为后世风流雅韵的象征,也因此能够获得比“桃花笺”更久远、更深长的存在。

     男女相悦似一种舞,更是一种斗。每每看到薛涛的《十离诗》我就会想起这句话。人欢我不欢,薛涛与众男士的周旋流连,让韦皋吃醋了。他将薛涛贬往偏远的松州。

    薛涛的一生都是个聪明机警的女子。她审视度势,一直能够冷静地摆正自己的位置,和韦皋交往如是,和元稹交往也是一样。一旦确认元稹没有和她共聚白首的可能,她也就不多作纠缠,安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继续过自己的生活。虽然,她曾经写诗清楚地表现自己对元稹的欢喜眷恋——

    诗中浓情蜜意,还有“朝暮共飞还,同心莲叶间”的表白,大有和元稹双宿双栖的想头,想来在情深意密的时候薛涛是想过嫁给元稹的。不过好景不长,一年以后元稹离开四川。那时薛涛已经四十六岁,芳华已至秋暮,元稹又是一个放纵多情的人,薛涛就静静地了断了这场情缘。聪明如她,是明白她和元稹之间的关系的。露水情缘,朝生暮死,何必恩恩怨怨反复纠缠?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韦庄词中女子如是说。可叹痴情女子太多,像薛涛这样能够斩断情缘,反而更显得珍重。我所喜欢薛涛的也正是这一点:聪明冷静。身虽为妓,心洁如冰雪,花容月貌不减清烈。

    韦皋发怒,一纸贬书送到她面前。薛涛忽然醒悟自己玩得过火了,再怎么声名远播也是他捧出来的。那些王公子弟,再怎么赞美留恋,数日之后,也是绝尘而去的事。真正和自己朝夕相对,能够掌握自己生死的,是这个叫韦皋的男人。

    心中的悲戚涌上来,小小的波折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和身份。艳名是虚名,才名是虚名,觥筹交错,男欢女爱都是假的,唯一真实的是——她是一个妓女,需要依靠别人的慈悲怜悯才可以立足于世。

    聪明非常的薛涛,冷静地收敛起自己的悲切,那是无谓的。没有一个人的悲伤可以感动上苍,除非她有力量扭转乾坤。薛涛在赶赴松州的途中写下了十首著名的离别诗,差人送给韦皋。这十首“十离诗”是这样写的——

    这十首诗是用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来比自己,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只因为犬咬亲情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瑕、鱼戏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所以引起主人的不快而厌弃。

    说实话,薛涛这十首诗不是我喜欢的味道,有离思而无离情,说是离思,却没有诚挚的苦意。一叠声的“不得”不像在作诗,十足地一封认罪书。太谄媚,失却了她诗里原有的气节。然而仅就离别而言,薛涛的构思算得上新巧,着眼的都是身边事物,不惊不奇,写诗最难得的就在于能把身边寻常事物写得曲折动人,薛才女娓娓写来如泣如诉,难怪韦皋看过以后立刻派人把她追回来,两人和好如初。

    不知道为什么,这“十离诗”总叫我想起宋高宗的十二面金牌,如果岳飞当初也有薛涛的媚诗功,不知道能不能使得高宗改变心意,任他直捣黄龙,免去后世百姓两百余年的离乱之苦?但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种异想天开罢了。

    读“十离诗”,我感觉到薛涛是强忍委屈的。然而就是委屈也得生受着。世人多是委屈的,只是依附与人的姿态不同罢了,像一园盆景,多被人剪去枝蔓,拗断筋骨,摆弄成喜欢的模样。只是有的血泪见得,有得见不得,深埋土底。

    况且做英雄做美人,原都是委屈的,想迎合这俗世,却迎合不上。“夜深同花说相思。”说到底,薛涛比很多人都要幸运。

    她写:“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应当是一个女人对英雄的倾慕,一个时代对英雄的需要吧。

    彼说时势也乱透。恍惚又是秦末,狼烟四起,天下起干戈。却再无一个西楚霸王出来,扫平天下。七十二路诸侯,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然而天下,或者李清照这样的香草美人,都需要这样的男人来拥有和保护。

    那时北宋灭亡,宋室南渡。赵构在临安建都,改年号为“建炎”。但南宋倾危,纵然偏安一隅退缩江南,也改变不了大金铁骑铮铮而下兵临城下的局面。可是也有人觉得靖康之耻已成旧事,往事不堪回首。明日这一颗好头颅还不知是谁割将去呢?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于是便有了“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林升在《题临安邸》中描绘的浮靡景象。这是我小时候背的古诗,现在仍记得清明。我外公怕我不理解,(诗不理解则不能体会它的好处,当然就记不住。)他是一力反对死背的,就告诉我说,那时候赵匡胤辛苦建立的北宋已经覆亡了,他的子孙把国都迁到临安,今天的杭州。他们只拥有半壁江山了,可依然不想着抵御外族侵略,不知道重用忠臣良将,一味醉生梦死,歌舞升平……到最后,南宋也亡了。

    外公说,杭州是个花柳缠绵地,人间富贵乡,人间的天堂,让人沉迷。可是那时候,不是沉迷的时候。这事,说大了,是对不起天下百姓,说小了,也是对不起赵家祖宗。子孙不肖,叫人心寒。我听了,赶着讨好说,我一定孝顺你。

    小时候的印象让我对杭州充满了难言的好感,到现在仍不可磨灭。却也因此不喜欢南宋这样颓靡的,仿佛江南阴雨的朝代。从里到外湿溻溻,没有一点刚骨。我喜欢安定壮烈,华丽得叫人魂魄飞荡的朝代,如大唐;或者乱,干脆乱到天地动荡,无人不可以是君,无人不可以是臣,如秦末,如五胡乱华。在这样的乱局里,偏是把什么都打翻了才见得清明爽利。

    秦王扫六合,是天下的霸主。他的子孙压不住天下这杆秤了,自有当得住的英雄出来。项羽灭秦,亦成为天下的霸王。

    不是早有古训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乱是天下大势,天理循环使然。英雄,众生,随缘而生,随缘而定罢。

    只是在南宋,除了那些抗金抗元的名将们,比如岳飞和文天祥,能让我有浓烈好感的,除了李清照和辛弃疾,好像也难找出别的人来。

    一个是承袭了苏轼风骨的豪放巨匠,一个是于宋代词苑中独树一帜,开婉约一脉的名门闺秀。清照词称“易安体”。“易安体”之称始于宋人。侯寅《眼儿媚》调下题曰:“效易安体。”辛弃疾《丑奴儿近》调下题曰:“博山道中效易安体。”

    词作既已自成一体,就表明已形成鲜明的风骨神韵。李清照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足以与男子比肩。一个女子能有如此成就,是不易的,她是文学史上的异数;况且宋不比唐,种种等级制度鲜有宽松和余地。有宋一代,虽先后有四朝太后辅政掌权,女子的地位仍是低的,托程朱理学的福,礼教对妇女的束缚是越来越紧。

    出身贵族,有着美好回忆的童年,她受到良好的教育。十八岁嫁作人妇,与赵明诚结为连理,又琴瑟和谐,夫妻唱和不绝。跟赵明诚在一起,李清照既是他的诗朋酒友,又是他的知己知交,两个人都是快乐的。

    也曾经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仿佛生命里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影子。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赵明诚?已经无法证明他们的婚姻是自由恋爱的结果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毕竟一个是礼部员外郎李格非的千金,才名著盛;一个是两任宰相赵挺之的公子,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学生。反正,怎么着都是门当户对,才学人品无不相当,再森严的礼教也挑不出毛病来。这样的一对璧人,真叫人歆羡。

    婚后生活清闲优渥。夫君酷爱金石,清照对此也颇有研究和见解。夫妻醉心于此,志趣相投感情愈浓,便有“赌书斗茶”的雅事流传。纳兰曾写:“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之句悼念亡妻,可见其逸事已深入人心。 然而这一句,易安晚年读到,怕也会潸然泪下吧。

    即使后世好事者考证属实,赵明诚婚前曾去过花街柳巷,在婚后因李清照没有生育曾与丫环有染,但在以狎妓为风流的那个时代,这应是可以原谅的吧?易安需要一段平等丰满的爱情,来释放她的才华和美丽,需要一个温和尊重的男人来爱护她,赵明诚是最合格的丈夫。

    她是太富有情趣,有太敏感明洁的眼睛,观物入心。某日一夜风雨后,她晨妆梳罢,闲问丫鬟一句:昨夜急雨一场,不知道园里的花怎样了?

    是啊! 今早容颜老于昨日,人每天会有改变,花草一夜风雨,岂有个一样的道理?是俗人看不出来罢了。

    一年秋天,落木萧萧,赵明诚要携友外出,李清照在一方锦帕上写下一阕《一剪梅》词,为丈夫送别——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赵明诚读了,心中亦起眷眷之意,把那登山访古的心思,减去一大半;人还未走,心已归家。

    又一年重九,赵明诚在外。李清照填了一阕词,寄给赵明诚。赵明诚接到这阕词后,闭门数日,穷三天三夜之力,填了五十阕,把妻子的那一阕也抄杂在里面,也不写清作者,拿去给好友陆德夫品评。陆德夫玩诵再三,以为有三句最佳:“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赵明诚大乐,言道:“我夫人才学果然胜我百倍。自此后,我是服了。”

    这便是那有名的“东篱把酒黄昏后”的《醉花阴》的来历了。赵明诚心折夫人才学,更敬她几分。因为家世和夫妻恩爱的关系,李清照大约没有受到太多礼教的压制。她写,“常记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活脱脱的酒醉少女的酣态。湖上泛舟赏荷,佐以清酒,有襄儿拔金钗当酒的豪气,更有湘云醉卧芍药荫的憨然妩媚,叫人看了欢喜。

    “绛绡薄,水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帱枕簟凉。”(《采桑子》)“绣幕芙蓉一笑间,斜偎宝鸭依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浣溪纱》)这样的香词丽句,写满了薛涛笺,犹不能说足她的幸福。

    她的前半生,是大喜了。如果能这样一生平顺,不经忧患,真是好啊!不是每个人都要去经历忧患,人世苦,其实是越少人经历越好。更多人,本就想,也就该享受安逸。不然要那天下太平作甚?

    里尔克说,爱是最难的事。上帝到底嫉妒了。在他们成亲二十六年之后,建炎三年,赵明诚死在去建康赴任的路上。失去了挚爱的丈夫,那也是李清照后半生流离颠沛的开始。

    我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折磨这个女人,给了她绝世的才华,给了她一个美好的开始,却又忍心给了她一个“国破家何在”的凄凉收场。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我不服。难道就是为了让易安词再添一点沉郁雄浑之气,添一点忧时忧民的慨伤,就一定要这个女人,随着小朝廷南渡,在人世间颠沛流离,孤独终老?如果是真的,那老天真是残酷。

    她熬住了。虽然,丈夫故去,亲人离散;虽然,国破山河破,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她毕竟是熬住了。而且,任是自身这样潦倒,仍念念不忘国恨。别人元宵佳节赏灯时,她一面怀念追忆昔日的风光,一面又不由得因这末世里的繁华而大起悲意。因这浮华实在是人们沉溺不醒的明证。她写下《永遇乐·元宵》。一个女子,静夜沉吟,忧国忧民之思比男子还深切三分。

    原来,是为了看她会不会被尘世的惊涛骇浪湮灭,家破人亡的哀痛会不会将她摧毁;浮生浮世,她最后会不会拔节而出。毕竟上下千年的岁月,这样出色的女文人,除了易安,再没有第二个了。

    英雄美人,原也是想着迎合时代的,只是迎合不上,必要饱经忧患。

    原来,需等到风住尘香花已尽,才可以看到最后的风清月朗,花好月圆。

    无论你在哪里,待走完沧桑人世,我们终会相聚。浮花浪蕊的人生,哪那么容易就断了呢?

    一个女子在上元灯节时等待意中人赴约。他没来,花市依然灯如昼,可是那份亮烈却照得女人心灰意冷。想起去年这个时候,黄昏后,月到柳梢头时,两个人已经倩影双双,一起观灯赏月,现在形单影只,她忍不住哭湿了春衫袖。

    自唐以来,上元灯节就是民间最盛大、最富有人情味的节日。唐朝皇帝在这一天甚至会登上城楼,让百姓们一睹圣颜,以示自己亲民。这一天,上至天子,下到平民,都要尽心尽力的欢乐。尤其是女子,在这一天可以打扮得齐齐整整,名正言顺地出门逛街,稍微晚归,玩的过火点儿,都不会被骂。因为女子的加入,上元灯节也就成为了最有诗意、最为浪漫的节日,多少爱情故事在此时上演,多少异性间的倾慕在此时发生。《金瓶梅》里就写了西门大院的妾室们一起出门逛街,引得路人围观赞叹,把个风骚放荡的潘金莲得意得不行。——不过这是题外话了,赶紧拽回来接着说。

    《生查子·元夕》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词,一直以为是北宋欧阳修所写,但是这两天看书,发现有人说,这是南宋朱淑真所做。(此词一说欧阳修作,但《六一词》与其他词集互杂极多,不足为凭。力辩此词非朱淑真所作者如《四库提要》,乃出于保全淑真“名节”,卫道士心态,何足道哉!)并举例,淑真另有一首《元夜诗》,可与此词互看——

    都是写元宵佳节过得索然无味,思想起旧事黯然心惊的情绪。这样对比着看,一诗一词感伤怀人的情绪一脉相承,情绪相连。细品《生查子·元夕》,的确不像六一居士手笔,更像是朱淑真的断肠之声。

    朱淑真,南宋女词人,号幽栖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南宋初年时在世。事迹不见于正史。生于仕宦家庭,传因婚嫁不满,抑郁而终。能画,通音律,也能诗。词多幽怨,流于感伤。

    明朝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里记载:淑真钱塘人,幼警惠,善读书,工诗,风流蕴藉。早年,父母无识,嫁市井民家。淑真抑郁不得志,抱恚而死。父母复以佛法并其平生著作荼毗之。临安王唐佐为之立传。宛陵魏端礼辑其诗词,名曰《断肠集》。

    其实我知道朱淑真是在李清照之后。普遍说朱淑真是宋代成就仅次于李清照的杰出女词人。易安身为婉约派的宗主,免不了有拿出去与人比对的时候,有和男的比,人说“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也有和女人比,与同时代的朱淑真、魏夫人比。说长道短。真应了那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

    然而朱淑真的评价真不低。陈廷焯说:“朱淑真词才力不逮易安,然规模唐、五代,不失分寸。”(《白雨斋词话》卷二)魏仲恭说朱词,“清新婉丽,蓄思含情,能道人意中事,岂泛泛者所能及。”(《断肠诗集序》)

    要知道,她不是和一个寻常“才女”相比,与她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是几千年来女子才情第一人,风华高妙的李清照。

    这份才华的惊艳甚至都不是苏小小、鱼玄机、薛涛之流以姿色可以获得的。

    朱淑真有非常可爱、娇憨的地方。这也是她绝不同于易安的地方。她在《清平乐·夏日游湖》里写道:“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我看了总是忍不住笑。

    李易安的青春年少,是 “眼波才动被人猜”,那样的怕,那样的羞怯娇矜。而她,是那样的欢喜活泼,大胆放诞。

    某日,她和喜欢的男孩游西湖。杨柳依依,荷花盛开。突然细雨菲菲,游人四散离去。她和他滞留在某处避雨。这一刻真是千载难逢!她撒娇弄痴,趁机倒在他怀里,呵呵。

    读《断肠词》,会知道她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愉悦甜蜜,让人觉得金玉良缘合当匹配。她自己深闺刺绣,春日凝眸,恐怕也认为这是一段无可撼动的感情了。可是,红线偏偏就短了一截,手指上紧紧缠绕,脚上却忍不住各散东西。

    曾经见过天花乱坠的美,所以后来的满纸浓愁,一片惨淡,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朱淑真到底不如李易安啊,家境际遇,让她的词作每多幽怨,流于感伤,意境、境界都不如易安开朗轩旷。

    “赌书消得泼茶香。”李清照有赵明诚的爱托着,再颠沛流离,人生的底色是明黄的,亮丽的,她心里的热情未灭;而朱淑真遇人不淑,即使她的丈夫也为官入仕,并非一介平民。所嫁非所爱,这份哀苦也足够一个多情痴心的女子幽怨一生了。

    那么离别应该就是那一次的上元灯节,她约他做最后的商量。因为再迟,父母就要将她许给别人了,但是他没来。

    终于和你——在爱里,失散了。不兜不转,兜兜转转,都还是失散了。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春光浓艳如血,我将满纸思念尽付词章,怄断愁肠。再明媚的天气,也不可能回复当年和你一起陌上游春的碧绿心境。

    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我的日常生活里,怎样都免不了一个“独”字。他不爱我,我不爱他。春寒着病,病里,我仍是无人可以拥抱依靠。我和你,我们之间可以因为小小细雨就相互拥抱取暖,与他之间却是西湖水干,波澜不起。

    朱淑真到底离了婚。她是个叛逆的女子,到老了,坚固依然。她是太执着的人,哪怕不能够和爱的人在一起,却也一样不能够和不爱的人在一起。一心要挣脱无爱的婚姻藩篱,即使最后荆棘满身。

    终于渐渐地郁郁地死去了,父母认为这样的女儿有亏德行,不许她安葬入土。女子无才便是德。父母认定,是她的多学多才害了她,不能安心地做一个正经妇人,一怒之下,将她所有的诗作付之一炬。

    宋是那样积弱的国家,礼教却是那样森严,比军法更不容违背,对女人的态度远比对敌寇决裂勇猛,实在令人叹息。试想,男人的心思若全用在规置女人身上,那么怎样的狼狈不堪,也都是应得的教训了。

    后来有人爱惜淑真的才华,将她的诗词整理出来。《断肠集》是她的诗集,词集则叫做《断肠词》。

    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知道《断肠集》这个名字是在央视版的《红楼梦》里。那个好学苦吟的巧丫头香菱,就是在深夜,就着一点微弱的烛火读这本词。夏金桂夜里叫她,她悚然一惊,把诗集丢在桌子上,奔过去接受差遣。那本书孤单单离了主人手,翻转过来。烛火映着,看得清楚是《断肠集》。屋子里蜡烛红泪滴个不停,打湿“断肠”两个字。

    我知道,那一晚,香菱要死了。可是。她一生的悲苦也过去了。其实,朱淑真也是一样的,当生命安睡过去,她血液里的悲苦也渐渐流淌干净了。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依然能那样清晰地回忆起灯会那一日每分每秒的光景,闭着眼睛追溯每一点滴,与你之间轻声别离,经历了断肠之痛,安静回归。

    其实一直都是那个和你一起月下漫步,笑语翩跹的人,生死之间,未曾松开手指。

    来生来世,希望朱淑真可以做个快乐自在的人,回复本性里的甜美娇憨。在西湖淡烟轻雨中,盛开如花。

    由朱淑真的《断肠词》想到唐人张祜的《何满子》。《何满子》亦名《断肠词》,是唐诗里非常著名的断肠之作。估计四万八千首全唐诗,缩水到一百首,这篇都会入选。

    据说这首诗在当时深受推崇。大臣令狐楚,认为这首诗为千古绝唱,于是上表给唐穆宗李桓,并把张祜的诗作也一起呈上。本来有了名流举荐,皇帝赏识,张祜很可能一诗成名,平步青云。这种事搁别的朝代说是神话,然而“以诗入仕”在唐朝却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情。德宗时,韩翃以“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扬名天下,才名飘忽忽传到皇上的耳边。后来德宗身边缺一个秘书,中书省提供了两份名单,皇上都不太感兴趣。经再三请示,皇上钦点韩翃。当时还有一个江淮刺史也叫韩翃,两人重名,宰相问要的是哪个,圣上批复:“‘春城无处不飞花’那个韩翃。”

    可惜张祜没有韩翃的好运,他比较点背,遇上了个横竖看他不顺眼的元稹。于是他的大好前程被元稹“啪”的一声打掉在地。因为身份悬殊,元稹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给他,就这么恶巴巴地把人欺负了。

    这件事细说起来,过错全在元稹身上。在张祜写《何满子》之前,元稹也写过一首《行宫》——

    诗很简单,但余味无穷:那些婵媛婀娜的宫娥们,年轻的时候怀着缤纷的憧憬进到宫中,四十几年后坐在荒废的行宫里互相谈论着往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后宫佳丽如云,除却本身的美貌、智慧,还有身后政治力量的较量。一个普通宫女,不可能常被宠幸。那么闲坐说玄宗,会有以下几种情况:如果是偶尔被宠幸——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对那一两次的甜蜜回忆中,闲坐说玄宗的时候可能是津津乐道,自我陶醉;如果她从未被宠幸,但当时可时常亲睹龙颜,甚至时不时地说上两句话——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种,也算还能接受,认命吧;然而更多的老宫女,一辈子都不知道皇上是何样,一辈子不知道男人为何物,她们围坐在那些有谈资可炫耀的宫女的周围,或苦涩的陪笑,或尴尬的附和,或悄悄地别过头去,泪水打湿衣襟。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朝廷的兴衰和个人的际遇,尽在不言中。

    张祜的《何满子》写的是稍微年轻一点的宫女,比元稹的《行宫》少了一点寂寥深远的意境,却也就更显得悲剧性。一个女孩十几岁进宫,在宫墙里过了二十年没有感情的生活,生理、心理上承受是怎样的折磨呢? 想那贾元春贵为贵妃,回家省亲还忍不住倒苦水——“把我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一个普通的宫女,她后半生的希望和憧憬又在哪里?

    她的一曲悲歌、两行清泪,给人的震撼无以复加。张祜整首诗没提到人物主体,连一个修饰性的词汇没有,几个名词往一块一摆,就产生了一种不可言传的真切,加上这首诗词义浅白,便于诵记。此诗一出,天下传唱,宫掖内外,没有不会的,连元稹也震动了;张祜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一种惘惘的威胁。

    忌才这事不算希奇,文人相轻也不是只有唐朝才出的了的事,不过这事涉及了两个大家都比较熟悉的诗人,就有必要说一下了。客观地说,元稹和张祜这两首诗题材一样,写得都是宫怨,一放一收,各擅胜场,很难说哪个更高明一点,但绝对都堪称绝唱。

    但是元稹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当时张祜的诗轰动朝野,可能着实让他心里不舒服了一下。尽管现在看起来元稹在当时的位高权重,不是一介布衣可比的,而且他留传后世的佳作也比张祜多得多。但从古到今一直有这种人——才高量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不愿死在沙滩上,元稹选择尽力地打压张祜。

    当时元稹与令狐楚有朋党之争,积怨较深。因此,令狐楚推荐张祜,元稹就横加阻挠。当令狐楚向德宗举荐张祜时,元稹对皇上进言,说此人的作品雕虫小巧,有伤风化。当时元稹位居高官,他这么一作梗,愣把张祜登云阶的梯子给毁了。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这种情况下,张祜毫不知情地成了朋党之争的牺牲品。后来他再想晋身官场,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当时元稹的铁哥儿们白居易,也是身居高位,还老参与主持铨问考试、进士录取这样重要的工作。在元白势力的联合抵制下,张祜就比较郁闷地屡次碰壁,一生仕途蹭蹬。直到很久以后,才遇上对他赏识有加,堪称知己的杜牧。

    杜牧作诗称赞道:“可怜故国三千里。虚唱歌辞满六宫。”一介布衣和刺史交好,当中也是因为这首《何满子》。张祜这一生颇有些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味道。

    “何满子”这个名字,因为张祜诗的渲染,在人心里变得不寻常起来,像落叶飞旋秋波荡漾,满溢着诀别和忧伤。传说何满子是唐玄宗喜爱的歌女,她死的时候,轻轻的棺木竟然几人都抬不动,当唐玄宗赶来叫一声何满子的时候,棺木才起。后来有人度曲制乐,音调悲哀,就将此曲命名为《何满子》。

    但是关于诗名《何满子》的来历并不止这一种说法。一向关系老铁,见解一致的白居易和元稹还为此还有过不同意见。白乐天诗云:“世传满子是人名,临就刑时曲始成。一曲四词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还在诗底下注明:“开元中,沧州有歌者何满子,临刑时唱此曲,以求皇上赦免他的死罪,皇上不免。”(唐玄宗热爱梨园艺术,竟有死囚献歌赎罪,我真是不得不服,唐朝的民风开阔,敢想敢做!)

    而元稹的《何满子歌》云:“何满能歌声宛转,天宝年中世称罕。婴刑系在囹圄间,下调哀音歌愤懑。梨园弟子奏元宗,一唱承恩羁网缓。便将何满为曲名,御府亲题乐府纂。”下注云:“甚矣,帝王不可妄有嗜好也。明皇喜音律,而罪人遂欲进曲赎死。”

    元稹说的事实则恰好和白居易说的相反。他说有犯人献歌赎罪,结果还真有梨园弟子转奏给皇帝了,结果这个人就被赦免了。由此可见,做皇帝的不能有太明显的嗜好,不然就有人投机取巧,趁机渔利。元稹的说法显然更带有劝谏的味道。

    我觉得李隆基还不至于糊涂到凭一首曲子就把人赦了的地步。也许是这个人临刑前唱出自己的冤屈,有人见这个人歌声美妙,唱辞凄婉,转奏给皇帝。李隆基动了怜才之心,下令大臣们重审案件。因为有皇帝的关注,大臣们认真审查案情,最后还了彼人一个清白,这倒还是有可能的。

    不过,张祜这首《何满子》是哀悼一个深宫里的女子是无疑的。这个人是唐武宗时的孟才人,这件事是张祜在《孟才人叹》序里面写明的。

    其序称:“武宗疾笃,孟才人以歌笙获宠者,密侍左右。上目之曰:‘吾当不讳,尔何为哉。’指笙囊泣曰:‘请以此就缢。’上悯然。复曰:‘妾尝艺歌,愿对上歌一曲,以泄愤。’许之,乃歌一声何满子,气亟,立殒。上令医候之,曰:‘脉尚温而肠已绝。’(一云肌尚温而肠已断。)上崩,将徙柩,举之愈重。议者曰:‘非俟才人乎。’命其亲至,乃举。”

    说唐武宗时有孟才人因歌艺双绝,获君宠,武宗病重,自觉不久于人世,就把孟才人招来,一曲歌毕,问:“我如果死了,你准备怎么办?”

    孟才人抱着笙囊哭泣:“臣妾愿以此自缢,相随陛下于九泉。”

    武宗默许了。在长长的寂静里,孟才人渐渐不哭了,对睡在她面前的武宗说,臣妾善于唱歌,愿意再为陛下唱一曲,表达臣妾心中的悲伤。武宗看着自己宠爱的妃子,发现她变得很平静,不由心中的歉疚又多了一缕。他点点头,让她唱。

    孟才人唱《何满子》,一种悲戚无力从她的歌喉蔓延出去。病重的皇帝感到满心不适,他正要叫停,歌声断了。孟才人像飞翔高歌的云雀被割断了喉咙。云雀从天空掉落下来,而孟才人,也倒在皇帝的塌前。

    武宗急令太医救治。太医说:“身体虽然还温热,但是肝肠已经寸寸断绝,救不活了!”

    不久武宗也死了。在迁移孟才人的棺木时,非常沉重,不像一个女子的棺木。众人议论纷纷,后来找来孟才人的家人,棺木才可以移动。

    我看到这段传说时,曾经非常的悲伤。孟才人哀戚的面容会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不止是为孟才人的深宫岁月,还为人殉、这暗无天日的残酷而心寒。对自己所爱、或所恨的人,只要权力在手,竟然都可以采取这种惨无人道的手段去占有或者惩罚。

    武则天入尼庵逃了一条生路,他日重回大明宫,执掌帝位,堪称千百年宫闱异数。但是更多的,是像孟才人这样宫人。或许,孟才人还是幸运的。她有才有貌,唱罢一曲《何满子》,肠断而死,死得比较突出,让张祜这样有良知的文人恻然,很为她哀叹了一把。张祜写了《孟才人叹》——

    然后又写了宫词《何满子》:“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纵有人感慨惋惜又怎样呢?几千年悲苦如黄连的女子,并不见少,她们的命运也没有彻底的改变,生在什么样的年代,就要承受什么样的命运。无论是何满子还是朱淑真,都无法逃脱。

    开头说到朱淑真的《断肠词》,那的确是一本让人读完感伤不已的词集,很适合想把自己往忧郁里折腾的人看。《断肠词》带着强烈的个人意识,《何满子》点破的则是笼罩在中国女人身上绵延了几千年的悲剧,唱出了她们的哀音。

    这个境界,就不好用悲伤来形容,那种情绪更接近于伫立野火焚原后的荒野上,扑面而来的、无可言说的悲凉。

    一样断肠,却是两样心肠。朱淑真怜悯的是自己。情真意切,当你触及到一样的情绪时,你就会和她一样悲伤;张祜怜悯的是被红墙黄瓦禁锢的宫人们,这种悲伤如同秋日的萧萧落木,寥落高天,有广大而深远的意境,就像一个人心怀释迦大士的悲悯之后,明白慈悲无处不在。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我始终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仅仅用28个字,就可以把秋意这样深刻清晰地描摹出来,下笔又是那样浅淡。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离人,哪一个不是寻常季节,寻常见的景物?就是道上随便扯个农夫,樵夫,也能认得出,说得清的东西,怎见得到了他马致远手里,这么组合排列一下,就通了灵窍,轻轻地挣壁而出,化身为龙了呢?

    “枯藤老树昏鸦”,小令伊始,由近处着笔,在一株枯藤缠绕的老树枝头,寒鸦数只,哑哑枯叫。

    若你是离人,天涯道路无尽,日已暮,乡关尚不知在何处,又怎禁得,老树寒鸦的逼促,一声声叫得人心惊梦寒?归途漫漫,牵动了乡愁泛滥,脚步沉重的离人又如何能够涉水而回?

    藤、树、鸦,本是郊野司空见惯的景物,并无特别之处,可一旦与“枯”、“老”、“昏”结合匹配,一股萧瑟肃杀之气立即从字里行间弥漫开去。像一朵渐行渐近的黑云,渐渐笼住人心。

    “小桥流水人家”,枯涩发黄的归途中,突然看见远处有小桥流水,绕水而居的村户;天空有炊烟飘荡,随风袅袅,像游子羁客身体里按捺不住的乡魂。

    这个人,牵着那匹瘦马,走过桥上。溪水清透,他看见自己的脸,皱纹纵横如山岳,鬓发已斑白。苍老,这个从未在心里停伫的词,突然,突兀地出现在面前,凌厉得让人无从逃避!

    曾经是多么年轻的少年,策马扬鞭,以为功名理想全在远方;以为匹马单枪,凭着胸口的一股热气,一定可以捭阖天下,出人头地。天下?何处不可以成为天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再旷世绝代的英雄也不是这世间唯一一朵花,成开败谢,时候到了,自然有新花顶替。

    好男儿都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命里带着的福禄寿,格外要比别人重。可是,所有的壮志雄心都在时光中消磨成灰烬,才不得不认识到,或许我,不过,是一个寻常人;然后,想起那些昏黄如豆的灯光,温热的汤水,母亲温暖的手,絮絮的叮咛;妻子清亮的眼眸,纤瘦的身影。思念如雪纷纷落下,想知道,她们在家怎样?

    那些赖以生存的温暖存在,曾经觉得是那么的无足轻重。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对悠闲恬静的田园生活有无尽的向往与渴望。步履蹒跚地蹀行在古道上,遥看日影衔山。落日也知道回家,那么人呢?

    为什么总要等失落了,才拾起寻常的好?年轻人,不出去经历一番,又怎么能甘心平淡终老?人心的贪婪,或者说追求,如同空阔的海,无法满足。

    古道,西风,瘦马。曾为情重负情浓,而今才知相思重。经历越久,想的越多。人和马,都载不动如山如海的乡愁。

    断肠人在天涯。原来,翻云覆雨的痛苦,到最后也不过是心底轻轻一声碎裂。肠已断,人依旧,在天涯。

    马致远的一曲小令,短短28字,不着一“秋”, 却写尽深秋荒凉萧瑟的肃杀景象,不用一“思”,却将游子浓重的乡愁与忧思写得淋漓尽致。正所谓“不著一字, 尽得风流”,历来被推崇为描写自然的佳作,堪称“秋思之祖”《中原音韵》)。

    有人说马致远是一种情调。在中国,马致远并非代表简单某个古代诗人的名号,而是混同于那首名叫《天净沙·秋思》的小令,成就了一种萧瑟、苍凉的意境——马致远意境。

    马致远就是枯藤,马致远就是老树,马致远就是昏鸦;而背景则是小桥,流水,人家。当然,马致远也是古道,马致远也是西风,马致远也是瘦马……

    当夕阳西下,马致远还是那个远在天涯的断肠人。但天涯又何尝不是马致远?还有夕阳?

    在暮色苍茫中,那个骑着瘦马,远离家乡漂泊的人身上,凝聚着典型的中国落魄文人气质——潦倒失意,惆怅无奈,鬓先秋,泪空流,等待江山都老,颓唐带愁归……

    这样一幅年代久远,画在那种宣或绢上的水墨国画,具有天然的颓废之美,很适合骚客、雅士,乃至达官贵人的口味。

    时至今日,马致远依然是秋风肃杀,黄尘漫漫,红日西沉时那条天涯归路。大多数中国人都想去站一站,使疲惫无羁的灵魂稍稍休憩……

    《天净沙·秋思》这样的小令,更像一个朴实动人的神话,不是可以凭苦吟能够得到的。即使在马致远身上,也应该是个神话,可遇不可求,好像某一夜漫天繁星流落时,当时有一个仰望天幕的人,有幸沾染了整个衣襟的光辉,摇摆震颤,不可言说。 然后,终于有一天,这个心旌摇曳的人,能够慢慢讲述起自己那一刻的惊艳。

    《天净沙·秋思》,它像是上天感触苍生哀苦,所以借马致远这个人说出来,慰籍离人。马致远之后,秋思这盏离愁之酒,渐渐馥郁成断肠之毒,有绝世的香浓,可惜饮一口,会断肠。

    我由《天净沙·秋思》想到《汉宫秋》,都是马致远的作品,这个元朝“曲状元”写的名剧。

    王嫱奉了君命,抖擞精神全副銮驾地出塞和亲,也不过是个离乡别井的女子,着了浓妆、艳服,环佩琳琅,上戏台,唱一场昭君出塞。人生如戏。皇上、阏氏、单于,说到底都是戏子,都只是人生的一个过场。眼看得身姿婀娜,耳听得青史流芳,即使是一出大戏,依然躲不过台上空落落,台下各自伤。

    纤弱的昭君上了马,往胡地行进。风撩着鬓发,割面地疼;怀抱琵琶作胡笳,《十八拍》悲歌不绝;大雁闻声坠落,不知是因为她的美貌,还是弥漫的哀伤?

    华服下,是单薄纤弱的身躯,她无法忘却自己的汉宫岁月。一个又一个秋天过去了,她倚宫门,梦承恩。君王不至。一切,只是因为当初倨傲,没有给那个可鄙的毛延寿一点贿赂。

    她不后悔。红颜绝色,本应是这世间夺目的一抹,为什么要以黄金来玷污,她不屑。

    看见树叶飘落,曾经的如玉碧绿,转为枯黄。她笑,不知道自己还能挨几年?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

    后来,远方的呼韩邪单于来求亲,她决意出塞。从此以后两国的安宁系于她一身,像唐人感慨的: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忘不掉,大殿上初见他的第一面。那个端坐在龙庭的人,是她魂牵梦萦的君王。

    这个男人一样看她看得痴了。她笑,像秋风一样萧瑟。人生,是这样荒凉。谁料得到他和她之间的初见,就是收稍。

    陛下,斩了毛延寿又如何?我们,回不去了。汉宫苑,她冷凝地站住,把这几年积累的幽怨倾覆出来,倒于他身上。曾经她是属于他的人,他却亲手赐给了别人。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咫尺天涯的距离。再爱,也不能够接近。

    汉家青史上,拙计是和亲。他的决定酝酿的悲苦,必定要他亲自承担。

    离去。最后一次回眸这宫阙,和玉阶上黯然伫立的男人。

    纵然有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队伍随驾,远方还有呼韩邪的盛大迎接,可是,别故乡,别故国,别故人,一骑红尘妃子泪,怎样的繁华如锦也掩不住,她灵魂里荡漾的萧瑟。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1)

    《汉乐府》中记下我对你的誓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如果你忘记了。我愿意再说一次。是的,我夜夜在说。夜阑尽处,闪烁的微弱心火,映出我当时决绝的容颜。

    我两指并立,以手指天。我说,请苍天为证,我愿与你相知,相爱,希望上天让我们的爱情永不衰绝。除非,山峰消失在眼前,江水枯竭,冬天旱雷阵阵,夏天雨雪霏霏,天地闭合,混沌不开,你我,重归洪荒之时,生命不在,我才能与你分开。

    直至今昔,想起你的时候,这样的情景还是会如生如死地出没在我眼前。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那条奔流不息的滔滔大江,两岸隐隐的青山。只要我愿意,它们可以瞬间来至我眼前。

    但是,感情终于被时间晾干。在漫长无尽的时光中,我对你的思念,终于枯涸。曾经的殷殷艳艳,变做一点赤红,紧缩成我心口的朱砂痣,只有手指抚上去,它还残留一点温热的红。

    思念,终于抵不住时间。我看见那张曾经无比诚挚的脸。我的忧伤如线,突然从内心的最深处涌出来,千丝万缕,像那盘丝洞里天真的妖精,缚住了别人牵住了自己。

    有哪一个人,不会以为爱着的时候,自己手中的这点爱,是女娲补天时漏下的精华;有哪一个人,不会以为身边这个人,会伴着自己渡尽浩浩余生。

    遇见你的时候,我不曾想过自己会是夫人。是夫人又如何,是你的掌上花心头好,却是凄凄惨惨凄凄,命里名里带牢了一个“戚”字。

    二八女多娇。我仰起秋水明眸映照你的时候,你低头,闻见我发间青草的气息。那时,我仍是田间民家女,高挽着裤腿,双脚踩在泥泞间。冰凉的泥巴没了脚背,干的时候剥落下来,双脚依旧莹然如玉,像我现在舂的米。

    彼时,君未成名我未嫁,一切,如这个春天刚刚开始。在田野间奔跑的我们,穿越青青的稻禾,拥抱在一起。那一片黄花绵延如云,起伏坐仰之间,送我至辉煌的顶点。

    我看见你的脸。你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黯然神伤,全不是传言中的激昂。

    你说,戚姬,其实我不想争夺天下,战败了,正好功成身退。你说,天下人仰慕我,我仰慕的其实是那个目有重瞳,七十二战无一不胜的霸王。这天下,本该是他的,而我,不过是那些不敢和他斗,又不甘人下的人,推出来与他对抗的挡箭牌。

    我说,我也不想你争夺天下。我要你陪着我,不管你是谁,是君主,还是生斗小民,我爱的只是你。我不要和你身边的那些人一样,不要利用你去做任何事,不要你成为满足我野心的工具。

    这尘世太短,战争太频繁,你一次又一次地流离。我们必须用力地急促地爱。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

    是的。无论是为了爱情,还是后来为了生存,我都希望与你“长命无绝衰”。你是我的爱,我的依靠,我的护身符。

    可是,你死去了。你看不见,她将我贬作奴隶,囚在这永巷中,剃去我的头发,剥落我的绫裳,让我的脖子带上沉重的铁箍,日夜不可停歇地舂米。

    这个卑贱、恶毒的女人。她知道,你爱宠我。她嫉妒我桃花般娇嫩的容颜;她嫉妒我的青丝能在暗夜幽幽闪光,而她的,一寸寸一丝丝,凋零,断裂。

    我的青春浓艳得让她一无是处。即使她换了最新的发髻,抹了再艳的胭脂,也掩不住呆滞如鱼目的眼珠,枯老似橘皮的脸色。甚至,连她的身体走近了些,也闻得到落叶般腐烂的气息。

    我想,后来我变得恶毒了,不复纯善;我用尽心机去笼络你;我恨不能掏出这三寸芳心开给你看,让你停伫我的芳园。可是,后来,我真的没有开始时那么爱你。

    我开始有恨。恨你我之间,隔了那么多女人!她们是山,是河,什么时候她们都消失了,才应了我的誓——乃敢与君绝。或许,她也一样的恨,爱情,对一个男人的占有,都是独一无二,硫酸般强烈。

    眼泪、笑容、谗言、媚语,床上床下,我搬弄你,伏在你的胸口膝头,软语呢喃——

    如意的眉目如此像你;如意英武聪慧;如意的性格完全像你。当然我不会再说你。我说的是陛下。陛下,尊贵的大汉天子,你穿上龙袍,就不是那个与我在野地里野合的人。

    不止是称谓的距离。我们之间,短短数年,心与心之间何尝不是沧海桑田?我想我,现在需要一个可以依靠、可以控制的男人,而他永远不会背叛。

    因此我爱上了我的儿子如意。我坚信,有一日,他会和你一样送我至辉煌的顶点。

    可惜,我不如她,我始终不如她。她是玩弄权术的女人。一个丧失了爱情的女人,她的全部智慧和精力,会转移到政治上。权欲会满足她萎缩的情感,让她干枯的身体再次饱满如春潮泛滥。而我,只是个玩弄着爱情的人。如何玩弄,也是个摆脱不了感情的人。

    如意,是赵王,最终也没有成为太子。而我,成为了阶下囚。成王败寇是一步之遥,仅仅是一步,项羽差了这一步,而我,也差了一步。而人生,偏偏亦步亦趋,一步不能移。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2)

    “子为王,母为奴,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在永巷里,我凄婉地唱。我真的错了!即使红颜成白发,曾经的冰肌雪肤覆满尘土,如何的疼痛屈辱我都应该学会默默承受才对。我不该哭。因为你不在了,那个曾经如山峙立的人已经消失在天水之间。是永远地、决绝地消失。

    我的山平了,水竭了,天翻地覆,归至洪荒。这天地漆黑,她的怒如火红岩浆,会毁灭我们母子。

    如意被毒死。我呢,那场酷刑,即使在阴曹,我也忍不住浑身战栗。为此,我宁愿不去投胎。再不要投生为人,被人灌了哑药,熏聋耳朵,挖去眼珠,割去四肢,割去舌头,然后扔到茅坑里。

    后来,我曾经看见“敦煌曲子词”里的那个女子伏在她的情人身上。云鬓横斜,花摇影破,一地迷乱。她就在这样的狼狈里,忙忙地向情人表白:“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我听了在地下嗤嗤笑。她连发誓也学极了我的口吻,可见如我这般又是个傻女。枕前发尽千般愿,已经不时兴了!听我为你打破迷局:要休不待青山烂,天明就可以告别;水面上秤锤一定不会浮;黄河滔滔亘古长流,永远不会枯;东西永隔参辰二星,白日绝不会出现;北斗星永远在北方,不能回南面。

    可是,为什么听人再唱起“汉乐府”时我仍然会哀伤?婉转清亮的乡音入耳,我开始明白,四面楚歌,为什么刹时就击溃了项羽的铁骑雄兵。再坚固的人,也抵不住相思。思乡,缠绵绕骨,无可逃脱。

    当有人,将我曾经的誓言歌了千遍时,隔了千年,我忍不住从黑暗中将眼睁开。我要看,这誓言为何依旧如此鲜明?世间是否还有爱情存在?

    真的。依然存在吧……因为沉睡了千年,在我在醒来的一瞬,我脑海里浮现的那个人依然是你。胸口的朱砂痣突然蔓延成血。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有时候,爱只是输给了生死、时间,以及欲望。

    当我们回归心海深处,那片幽蓝深静中,我是鲛人,依然会为你落泪成珠。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1)

    我的朋友S,是一个非常嗜好读三国的人。当我想了解曹操的事情时,我跑去问他,我说,S,告诉我三国里曹操最爱的人是谁?

    真的,不骗你,我这样问的时候,我的意思是问“曹操最爱的女人是谁?”我以为他也会这么理解。是的,正常人的逻辑是这样,但是他告诉我曹操最爱的人是典韦。

    真是个让人意外的答案!在我没有来得及把嘴巴合上的时候,S仿佛已经明白我的另一层意思。他说,如果说曹操还曾经有过心仪而没得到手的女人,那应该就是袁绍的儿媳甄氏。不过,三国是个男人的世界,女人根本无足轻重。

    那么,我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诗经》里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在曹操的《短歌行》里成了对贤才的思慕。

    三国乱世,那是阳光灼烈的世界,最好每个人都拥有沙漠里寻找水源生存般的}

请文豪们帮我写首诗或词,围绕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写,文采一定要好,仿古诗,现代诗都行。主要是写有才华难以施展,有大志而难以实现,遇不到伯乐而闷闷不乐,有才华而不被人认可。... 请文豪们帮我写首诗或词,围绕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写,文采一定要好,仿古诗,现代诗都行。主要是写有才华难以施展,有大志而难以实现,遇不到伯乐而闷闷不乐,有才华而不被人认可。分不是问题,可以加大赏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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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成追忆,来者犹可追

第1篇 才子杜牧的风流往事

  杜牧是一个很有女人缘的风流才子。他不仅有让地方官专门赛龙船追女孩的美谈,甚至还有一件千古独有的风流韵事,即让自己的直接领导、牛党领袖牛僧孺暗中派出保镖保护他青楼泡妓。更有甚者,他斗胆和上级领导争女人。风流到这个份上,也只有旷世奇才小杜了。

  大和九年(835年),小杜奉调回京当监察御史,回到京城的杜牧看到几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把政坛搞得乌烟瘴气,便感觉政治风气不太对,又加上好朋友被政治新贵炮制,不免有点兔死狐悲,也不知道几时会整到自己头上,于是借口有病跑到东都洛阳。后来发生了"甘露之变",很多朝官被杀红了眼的宦官无辜砍死。经此一役,宦官全面专权,连皇帝都成了他们的牵线木偶,朝官更是贱如草芥,任打任杀。原本追慕盛世唐朝颇有雄心壮志的杜牧见到此种情况,更加心灰意冷无心仕进,所以也只能是借酒浇愁,继续扬州时的风花雪月的"堕落生活",以此麻醉自己一事无成载沉载浮的痛苦神经,表现在生活细节上也更为随意糜烂,成了及时行乐的官场"老油条"。

  糟透了的心境,让小杜"重操旧业",成了当时东都闻名遐迩的"交际男",哪里有舞会、诗歌party、家庭宴会基本上都有小杜的潇洒身影,当是另类散心了。

  当时洛阳的父母官李愿李尚书常举行豪华家庭宴会。有这种高规格的私人聚会,好出风头的诗界巨星杜牧当然也是跃跃欲试。

  酒过三巡,风流倜傥的小杜垂涎主人的家姬崔紫云的美貌和才华,便大胆地向主人索要(唐朝有向名士赠送家妓笼络感情的做法),说倘若能相送便万事皆足。当时的宾客都被小杜的这一要求逗乐了,也只有杜牧这种名满天下的旷世奇才才会这么直接,看着小杜色迷迷的样子,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看到大家哄堂大笑,杜牧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脸红得厉害,可能知道自己夺人所爱也太过鲁莽造次了,连忙口占一首道歉诗:"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召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三重粉面一时回。"吟罢当即辞别,准备上马而去,不想在此丢脸了。

  李尚书见小杜在大庭广众下求赐美女,可见心诚,如果硬生生拒绝他,大家面子上也过不去,反正李府也不缺美女,又何必为此伤和气呢?旋即就把紫云送给了他。

  关于杜牧抢领导女人的新闻,最早见于他高中进士后去江南履新之时。他的确是有"前科"的,不过那次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算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抢劫未遂"。

  那是大和二年,杜牧中进士才几个月,就凭自己的超强实力连过几个公选干部岗位考试,顺利成为时任江西观察使的沈传师的马仔,小杜当时的官职是江西团练巡官,也由此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幕府秘书生涯。

  杜牧有一首诗叫做《张好好诗》,诗人在序中就讲了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讲得很感伤。张好好就是小杜曾经馋涎欲滴想要抢夺的绝色歌姬,小杜在诗中形容张好好的容貌姣好,说张小姐"翠茁凤生尾,丹叶莲含跗"。可惜的是,此女子是自己的直接领导沈传师用重金聘娶的小妾,这次主人没有出让的意思,沈传师调到宣城还让她一同前往,不离不弃的样子。小杜只好知难而退,因为沈家与杜家为世交,小杜和沈氏兄弟也十分要好,现在又在别人的屋檐下觅食,当然不好夺人所爱,只能临渊羡鱼隔山空好音。

  大和九年,小杜任东都监察御史,在洛阳和自己心中曾经的女神如今张好好不期而遇,可惜此时人老珠黄的张好好早已被主人秋扇见弃,当年风姿绰约的女神却沦为"当垆卖酒女","洛城重相见,绰绰为当垆"。以这样的方式和曾经心仪的女神重逢,真是造化弄人,一切时也命也,于是诗人感慨万分地写下了一首五言长篇《张好好诗》,飘逸哀伤笔走龙蛇,还为此赢得了书法家的美名。

  在这样的地方,小杜欠下一屁股风流债,可谓是"落霞与春情齐飞,秋水共风骚一色",文人本色是也。正所谓世事无常,繁华落尽烟花泯灭是冷寂,留下的只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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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帖子,既然通俗说史已经有点式微,那就换个写法,写个横断面多点性专题史,哈哈,希望各位一如既往支持,谢谢。第2篇 上官婉儿:大唐最抢眼的“娱乐明星”

  前不久,西安方面爆出了考古新热点,那就是唐朝著名女政治家和女诗人上官婉儿的墓地,一时引起不少的轰动,有人还说甚至能用现代的DNA还原技术还原她的真容,也一时令人非常的期待。

  那么,历史上的上官婉儿是个怎样的人?她对唐朝诗歌有怎样的重大贡献呢?

  关于上官婉儿的影视题材很多,连新派武侠小说开山鼻祖梁羽生都把之当作小说人物。不过,历史上的上官婉儿并不像很多人认为的那么“正气”,在官场还混得有点卑鄙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后来还因为政治原因被李隆基斩杀。自从和废太子李贤的纯美宫廷爱情化为泡影之后,为了生存和弄权,在官场赢得足够的政治筹码,连和男人的感情都可以用来交换权力,成为了闻名遐迩的古代“政治妈妈桑”,大肆转让自己深爱的美男给上峰,大唱“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关于这一点,连著名女作家赵玫也曾经这样评价上官婉儿:“婉儿拥有着卓越的控制能力……从大唐皇帝中宗李显,到朝廷臣相武三思、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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