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囚徒、情人与间谍：古今隐形墨水的故事》，作者：[美]克里斯蒂·马克拉奇斯，译者：张哲、师小涵，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当古希腊人用木板刻下信息并把它们浸入蜡中时，中国人却把秘密信息写在丝绸或纸上，卷起来放进一个球中，并用蜡封起来。然后，帝王或是将军会把这个蜡球交给一位信使，让他吞下或是塞入他的直肠中。比起木板，一副肠胃或者直肠是更好的隐藏之处，但想取回信息却是比在古希腊或者古罗马要更难过的事。秘密墨水的信息在中国也被认为非常神奇。

与古希腊一样，古代中国人也尽量使用一切能在身边的环境中发现的材料来准备。他们使用明矾（硫酸铝钾）——一种在止血笔、染料或是超市里卖的酸渍香料中使用的白色物质。将一张由明矾书写的隐形字迹纸条浸入水中，字迹就会显现出来。掌握明矾矿产的中国人早在公元980年以前就已经在使用明矾了，并且使用瘿来一起制作隐形墨水。12世纪，一位姓王（音译）的军事人员的儿子四处散播秦桧的谣言。在南宋，秦桧曾是中国政府的高级官员。这位姓王的军事人员很快被革职、流放。在流放过程中，他的儿子遇见了一位魔术师，展示了如何在纸上写下隐形文字，之后放入水中浸泡又能使得文字显影。儿子正巧心中憋闷，对这种神奇墨水生出了好奇之心。他在一张纸上写下四个隐形的大字：“秦桧当诛。”魔术师看到后准备将其告官，后来接受了相当可观的贿赂才保持沉默。

那些在早期秘密书写的历史中寻找柠檬故事的人最终会发现伊斯兰世界对科学的贡献，这并不是小孩子的简单技术。希腊人曾把波斯人视为野蛮而原始的人类，但到8世纪时，伊斯兰文明的光彩已经超越希腊。波斯帝国经过扩展，已经囊括从地中海南部到中东地区的广阔土地。伴随领土扩张的是文化与科学的繁盛。伊斯兰统治者（哈里发）在巴格达开办了“智慧宫”——一所包括翻译学校、图书馆和研究中心的综合机构，并且开始将全世界的知识翻译介绍给阿拉伯世界。阿拉伯的学者们绝不仅仅是复制者，他们做出了极富价值的贡献，尤其是在数学和化学领域。随着代数学和统计学的创造，“密码学在阿拉伯人之中诞生了”。

这个新的伊斯兰国家通过《古兰经》来传播阿拉伯语，发展出了强有力的官僚机构，雇用秘书、税务官和行政事务管理者。秘书（secretary）变成了秘密（secret）的同义词。在这个世界，间谍不是秘密的携带者，秘书才被认为是最重要的政府官员和被委以重任的、需要用信件交流国家秘密的人员。在这个世界，保护敏感的国家机密是隐藏信息的一种驱动力：阿拉伯人成为密码学的先驱者，他们用统计学和字母频率创造了密码分析，并且已介入秘密书写的领域。

阿拉伯人也要为东西方之间的秘书所进行的秘密通信解码。卡勒卡尚迪（Qalqashandi，1355～1418）是一位在开罗朝廷内的秘书，写作了一本专门给秘书用的手册——《密码分析法》（Subhal-Asha）。这本完成于1412年的手册提供了已有密码使用方法的概括综述。在信使传递一份加密的信息之前，他用某种隐形材料在纸上书写。信使与收信人对于如何使信息显影有着大致一致的意见，他们或被告知应将某种物质刷在信息之上，或是把信息放在火焰上方。除了使用新鲜牛奶书写这种广为人知的方法（收信人加卤砂），阿拉伯人还开始使用洋葱，将其粉碎并放入水中加热就能得到一种隐形书写的物质，这很像中国人所使用的明矾和水的方法。与拜占庭人菲罗的方法相反，阿拉伯人使用硫酸铜作为隐形书写的材料，然后将橡树瘿粉碎后制成溶液涂刷上去。

到13世纪时，他们也使用野生无花果作为隐形书写材料，其汁液类似牛奶状，当被加热时它就会变成红色。但在阿拉伯世界，一项了不起的隐形书写通过秘密地使用一种包含柠檬的秘方而实现了。这种配方需要用橄榄油油炸同等分量的黑色柠檬（干柠檬）和药西瓜的根（苦苹果或黄瓜——一种强力泻药），然后把混合物捣碎，将蛋黄的糊状物与其充分混合，确保可以在任何想要书写的物品上使用。经过很长时间，在写字的地方会长出毛来（显然不仅是脑袋上才会长毛）。这时，写下的字就可以被阅读了。

如同希腊的情报员，15世纪的阿拉伯信使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带着信抵达目的地，而且他们还需要穿越烈日之下的干旱沙漠。无论这种配方成功与否，阿拉伯人似乎是世界上最早使用柠檬来书写隐秘信息的人。在地中海阳光的召唤下，阿拉伯人使用柠檬作为隐蔽书写的物质不足为奇，因为那时柠檬树和纸张在阿拉伯世界都已经存在。虽然没有人准确知晓柠檬树从何处起源，但毫无疑问，它应该是来自热带和亚热带的东南亚地区。当印度和中国拥有野生的矮柠檬树时，阿拉伯人已经培育出柠檬树并且将其带到了西地中海地区，尤其是伊比利亚半岛和意大利。使用柠檬汁作为隐形墨水的材料，这在16世纪的意大利非常流行，此时柠檬树已经在当地被种植一个世纪了。在中世纪前期，柠檬在地中海地区不同文明和文化中迁徙、扩散，与之相伴的是神秘主义和魔术的崛起。这种令人眩晕的组合激发了隐形墨水的使用。今天当我们想到神秘主义，会联想到通灵板和降神会，但这个词最早被用作“秘密”或“隐藏”之意，后来表示“隐藏的智慧”。隐形书写有时会被称为秘密书写。这些炼金术式的艺术的实践者加入了点金术和魔术行列，他们利用秘密书写来隐藏他们的知识，并以此骗过那些普通人窥探的眼睛。

到13世纪时，秘密书写已经开始在修道院中使用，艺术家们也拿它来保护他们的秘密交易。这些秘密被编纂并合订在一部手稿中，称为“秘密之书”。每个人都想知道秘密，所以印刷机出现后，这本书成为畅销书，这点不足为奇。在中世纪早期，这些书卷中的记载描述了失传的玄奥智慧、被封禁的知识以及工匠的秘密。到文艺复兴时期，“秘密之书”则改为记载各种配方和技术，比如如何制造染料、颜料或墨水，金属冶炼流程，祖传秘方甚至厨艺配方。它们变得更像现代社会中的烹饪书籍或是操作手册，而不是那些揭开大自然秘密的书籍。

围绕秘密书写有很多严肃话题，但中世纪时，人们已开始注意到它的魔术特性，他们甚至玩起了室内游戏。一份使用尘土和尿液的隐形书写配方中，“尿”这个词的字母被调换并掩盖了：“使用‘尿’在你的手上写字，当它干了之后，什么也不会显现出来。”当尘土或是灰烬被撒到看不见的“尿”字上时，它就会显现。如果你想跟你的朋友耍个花样，用尿在你自己的手上写个“不”字，让它晾干。当你四处开玩笑“想知道某人是否是处女”时，你把灰尘撒在手上，并在上面画个十字，趁你的朋友不注意时，把灰尘擦掉，那个“不”字就出现了。中世纪的魔术师总结称：“很多围观者会把这当成是一种神奇的魔法……它是由十字架引发的。”

在罗马帝国覆灭之后和早期文艺复兴之前的中世纪，各种有机物（比如尿液、柠檬汁、无花果和洋葱）开始被广泛用于制作隐形墨水。但上述那些开玩笑的人可能不知道，尿液被加热后也会显影（当然他不会想把自己的手加热）。直到文艺复兴时期，通过印刷术和知识传播，那些隐藏在修道院、学者研究和工匠作坊之内的关于秘密书写的技术才被大众所知。

恐惧才是发明之母。隐形墨水缘于古代关于爱情和战争的艺术：从信使走过山区中尘土飞扬、间谍遍布的道路传递消息到阻止战争突袭，从城堡包围战到罗马的长廊，在数千年的历史中，此类需求被不可思议地长久保留下来。几个世纪以来，在战争时期，隐形墨水从冬眠中醒来；在和平时期，魔术师和情人利用它耍花样骗人或是交换情书。这些古代的印记对于现代世界来说也许显得原始，但它们背后所体现出的原则和人性已经为摩登时代设立了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