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思念和离别念成一首咏叹的诗,
用苦涩的伤感的温柔的眷恋紧紧将捆缚。
在没有尽头的轮回之河里,反复溺水之苦。
“蓝时英?蓝时英……”
混沌与朦胧中,有谁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重叠的回音错落得,一声挨着一声响起,让人无由得觉得心烦意乱。
蓝时英忽然猛地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老师茶色的大眼镜近在咫尺。
“是昨夜学习学得太晚了吗?要注意休息啊。”老师的声音很柔和,她温和笑着,丝毫不见对待其他上课打瞌睡学生的刻薄。
蓝时英愣了几秒钟,才终于明白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他垂下眼睛眼睛站起来,声音淡淡得道歉,“很抱歉。”
老师和蔼点点头,转身走回讲台,“没事没事,继续上课。”
后排,有男生把椅子向后靠转头都后面的人说,“切,学习学的太晚?真会装,我昨天可是看着他进了家夜店。”
“你不知道?听说他……”
蓝时英翻开物理书,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走笔如飞,飞快把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抄下来,一边听着老师继续进行的内容。对身后的议论充耳未闻。
“那么,今天的作业就是这些,放学吧。”老师整理了课本,走出了教室。
“啊!烦死了,这么多破作业。”
“你烦个屁啊,你有做过作业吗?明天来抄蓝时英的不就行了。喂,蓝时英,不介意作业给我们抄吧?”
蓝时英正在埋头收拾东西,闻言抬头,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随你。”
“嘿嘿。我们走吧,去打X-BOX。昨天我输给你的分今天一定扳回来!”
吵闹着簇拥着打闹着,男孩子们消失在门边。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教室一下子空寂下来。只剩下画满了诡异符号的黑板,和歪扭七八的桌椅。
蓝时英左手撑着侧脸,右手飞快在演算纸上画着公式,然后把算出的答案抄上作业本。
半个小时之后,所有的作业被处理干净。
窗外,篮球场上还有跳跃奔跑着的男孩子。
伸了个懒腰,蓝时英提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也变得空空荡荡。阳光以极其偏斜的角度穿透了玻璃落在墙壁和地面上,把灰绿油漆的走廊染成橘色。
宣传栏上还贴着上次月考的年级排名。
排名旁边有各种各样的表彰通知。
全省高中生奥利匹克数学竞赛一等奖。
整个宣传板,随便瞄上一眼,就能看到那个多少有些奇怪的名字——蓝时英。
表彰的照片到处都看得到,于是,也能看到蓝时英面无表情得站在宣传栏的各处。
各种各样的背景,各种光线的角度。上面的人却像是复制黏贴上去一样,总是同样的白色校服衬衫,同样的淡漠的神态,同样微长遮到眼睛的头发。
蓝时英目不转睛从宣传栏旁边走过去,神态与照片上的如出一辙,显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和冷漠。
“喂,姓蓝的,你说你是大姑娘出嫁啊?也太慢了吧?”
坐在楼梯栏杆扶手上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女孩看到蓝时英,跳下来挡在他面前,一脸不满。
安莲,在学校出了名难缠和傲娇。虽然也是乖乖穿了校服,但是手上提着的Rebecca Minkoff的小型包,和脚上Unisa的楔形高跟鞋,加上一头华丽的公主长卷发,让这位小姐在朴素的学生群中总是突兀无比。
安莲把脸凑近蓝时英,她那长而卷的睫毛,几乎扫到了蓝时英的脸上。
安莲皱眉细细打量了他一会。
“啧啧……瞧瞧这黑眼圈,跟被人揍了似得。你昨晚又没睡?精神怎么这么恍惚。”
蓝时英不着痕迹得退后,与安莲拉开距离,“托你的福,昨天工作稍微有点棘手……”
“给的报酬也很高啊!”安莲立即大呼小叫起来,“NO PAIN,NO GAIN!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呵呵呵……当然我不是说要把你扔去喂狼……”
“哦?是么?妖变的僵尸可不比狼好到哪里去吧?”蓝时英冷冷一弯嘴角,露出在外人面前绝对不会有的犀利笑容。
“僵尸妖变?哇,难道你昨天见到旱魃了?!”安莲倒抽一口冷气,夸张得一把抓住蓝时英的胳膊,“传说变魃之后的僵尸能杀龙吞云、行走如风。所到之处赤地千里。《神异经》有载:‘南方有人,长二三尺,袒身,两目顶上,走行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传说是真的吗?”
蓝时英漠然得看着她,眼中露出一抹鄙视,“是真的我还能站在这里么?”
“切,没劲……”安莲翻了个白眼,松开了手,转身就走。但是随即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蓝时英勾手指,“今天早晨我又接到了一单生意,约了雇主五点见面,hurry up,Miss蓝,不然我们要迟到了。”
安莲说着,拽起蓝时英的制服领带就蹦蹦跳跳往楼下跑。
“你没收到我中午发给你的讯息吗?”
“我不是叮嘱你一定要带的吗?!”
“老大!你稍微有一点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新青年的自觉好不好!”
回答安大小姐叱责的,是蓝时英一个不屑的挑眉。
“青龙白虎左右相护,朱雀玄武前后相拥,其间脉相绵延,呈含英咀华,泽荫后人之势,实乃先人归息之风水宝地。”
银色的宝马Z3呼啸着驶过墓地雷人无比的广告牌。
一路上,蓝时英背靠着车座,把校服外套罩在脸上,睡得昏天黑地。
安莲那孩子,驾照都没考买了个假的就敢拽在公路山飙车。这就算了,她竟然还穿着一身高中生校服,开一辆极其拉风敞篷宝马。居然嚣张至此,都没有被警察拦下,这位大小姐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终于,车子在郊野的公路上行使了几十分钟之后,拐上了一条小路,并且缓缓减速,变成了缓慢的滑行。最终,在一扇黑色的大铁门前停住。
黑色铁门的后面,是一栋年代久远的小洋房。墙壁上的爬墙虎几乎吞没了整个房子,连被阳光染成橙色的屋顶都几乎被全部那狰狞的植物爬满。
“呦呵,这荒郊野岭的,还真有几分鬼屋的FEEL呢,你说是吧?”安莲拿下大遮风镜,手撑在车门上,笑眯眯的打量着那陈旧的老屋。
蓝时英没什么兴趣似得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解开安全带,“我困了,快干完正事我要睡觉。”
安莲撅嘴,扬了扬眉毛。
她没说什么,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急踩油门,一个夸张的原地转弯,熄火,下车。
“是什么样的工作?”蓝时英走到门前停住,他回头,发现安莲带上了她的麂皮手套,正拿着粉笔在地上画一个咒阵。
她没有回答,只是专心的埋头干活。
安莲在地上绘制的是传统的七星八卦阵。八边朝八个方向,分别标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分八门,各为是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中和五行。
安莲画完之后一脚迈进咒阵,站在坤位,死门、开门与土在她脚下连为一线,而后脚下步伐急转。这种施法时所踏的步法,道家称为“步罡踏斗”。
进而安莲双手结印,立指于胸前,看那动作,竟然用的是飞魂过海的手诀,这手诀一般是招魂醮超度亡灵时才会使用。
“不要告诉我你接的是死人的委托……”蓝时英瞥了一眼那个阵法,脸色有一点难看。
“怎么会?我哪能干出赚死人钱这么没品的事?”安莲瞪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紫色的符,架在食指与中指指尖,“委托人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活人。”
安莲坏坏一笑,随即猛地阖上双眸,口中念出一串咒语。
符箓的材料类型包括金色、银色、紫色、蓝色、黄色五类,金色符箓威力最大,同时要求施法者的道行也最高,消耗的功力也最大,银色次之,紫色、蓝色又次之,威力最低的是黄色。一般情况下,施法只需用到黄色,越是高级别的法术,所需要的道符材质也越名贵。
安莲的父母是所谓的“民间学者”,真实身份却玄乎其玄。她从小跟着父母大江南北瞎转悠,也遇见过不少奇人异事,于是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民间旁门左道巫术。后来又她自己钻研了些流传下来的茅山道术,虽然没进过道门没拜过太上老君,但是她却有相当的天分,能力与通灵的师叔级中茅相当。
紫色的符咒刹那间被蓝色的火焰所吞没。
紧接着,一阵狂风刮过,浓重的沙土忽然如同海潮一般涌起,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
狂沙弥漫,瞬间将两人与整栋洋楼与庭院吞没。
一切重归风平浪静。仿佛刚才那场飓风,不过是个幻觉罢了。
“天哪……”安莲咳嗽了两声,支起身体站起来,七手八脚整理着自己被吹得张牙舞爪的头发,小声碎碎念,“该死……我的发型……所以我最讨厌土系咒语……”
与安莲的狼狈比起来,站在她身边的蓝时英却离奇得安然无恙,甚至连发丝都不曾乱了一毫。
他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眼前的建筑,抬手,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了面前的黑色沉重铁门。
铁门发出“吱呀——”得干涩呻吟。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隐没在一片高高低低高楼的黑色剪影后面。深蓝色的夜幕拉下,城市的夜光,星星点点开始苏醒。
安莲和蓝时英穿过荒草丛生的院子。
院子的角落里,有一块冰冷的大理石碑,正中是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没有鲜花,没有水果和糕点,没有纸钱。
蓝时英目光扫过墓碑铭刻的时间——距今,七年之前。
他抬眼,与安莲的目光对上。
安莲眨了眨眼睛,指尖玩着自己的发尾,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暧昧笑容。
蓝时英看到这家伙的表情立刻明白,这CASE必然不简单……搞不好,今天又得熬夜了……
前来为他们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苍白女人。
她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黑色T恤,面色苍白,眼神浑浊,眼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李女士?您好。我接到了您发出OFFER,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么?”安莲大方得伸出手。
姓李的女人迟疑得与安莲握手,打量着这两个穿着制服的孩子,“你……你们是警察?”
“哦,不。”安莲飞快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女人,“我们是私家侦探,这是我们的执照,请不要有顾虑。”她说着,又飞快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盖着各种章的文件递到女人面前。
“我……我并没有向你们发过求助信……”女人似乎是想将这两个看起来很可疑的孩子拒之门外。
“没有?”安莲露出惊疑的神色,“怎么可能?我们的确是接到了这所房子主人所发出的委托信。”安莲瞪大了眼睛,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她的神色与语气都无比兀定,让人不容置疑她话中的真实性。
“事实上,我们是专门处理灵异事件的事务所。至今为止已经为客户们处理了大大小小各种案件数百起,对于我们的专业性您尽管放心,我们在业内也是颇为知名的。”
安莲飞快得打断女人的话,她语落,又附赠一个极其职业化的笑容。明明是一个小孩,然而无论是神态措辞还是动作,都让人无由觉得很靠谱。
蓝时英抱着手臂背靠着大门站着,不着痕迹得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每一次工作之前,总要有这样一套唬人的说辞。他已经听得耳朵快要磨出茧子了。
女人似乎是对“灵异事件”四个字格外敏感,经过安莲一番舌灿莲花的自我推销,女人很快就邀请他们进了屋。
房间中没有开灯,光线很暗,并且散发着一股诡异的陈腐气味。
一进门便是客厅,整个客厅唯一的陈设就是一套陈旧的组合沙发。大大小小的纸箱胡乱的堆在角落里。整个房间给人乱糟糟空荡荡的感觉,让人十分怀疑这里是不是真的有人居住。
“请坐……”女人把沙发上的杂物推开,有些尴尬得解释,“几天之前这间房子着了火……家具电器什么的很多都不能用了。所以……”
“哦,没关系,您不用介意。”安莲微笑。
蓝时英见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才开口,“发现了吗?”
安莲点头,“嗯,这房子阴气很重,重得我都快喘不上气来了。但是我察觉不出那气息中的恶意。此外,还有种让人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压抑感觉。”
“先把事情查清楚,看看‘它’究竟想做什么。”
“也好。”安莲十指交错,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李小姐回来时,神情又阴郁了几分。她心不在焉得把茶盘端来,放在了地上,然后心事重重在沙发里坐下。
安莲与蓝时英对视了一眼,她拿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其实这两样东西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不过是为了显得更加专业让雇主放心罢了。
“李小姐,现在可以把你的遭遇告诉我们了。我们会尽量为您解决。”
“好……好的……”李小姐低下头,她的双手紧紧纠结在一起,显得十分得恐惧,“我的儿子……七岁的儿子,在火灾中失踪了……”
“失踪?您能把情况讲得更加详细些吗?”
李小姐的眼睛慢慢张大,显然是陷入了恐怖的回忆中。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单薄的唇丝毫没有血色,“那天我接东东回家,东东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在厨房里做饭……后来……”她迟疑了一瞬间,“后来我觉得头痛,所以回自己的房间睡觉。结果忘记了厨房煲的汤……等我醒来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我当时怕得要死,我拼命在房间里找东东,我找遍了每一个房间,但是他都不在!后来有人把我从房子里拖出去……后来……东东……东东就不见了……”
她越说声音抖得越是厉害,说到这里,终于无法继续,开始不可抑止得抽泣。
她瘦削的肩膀随着她痛哭失声而不断地颤抖。低沉压抑的哭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让人无由觉得森冷。
安莲手中的记录的签字笔停了下来,在她修长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摇晃,“消防和警察没有在房子里找到东东?”
“火灾似乎并不严重,”安莲手指在空中绕了个圈,虚晃的指着房间,“至少看这房子现在的情况是如此,所以应该不会在火灾中丧生了……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在您睡着的时候,东东他跑出去玩,或者……”
“不!不是的!”女人忽然抬起头,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安莲,瞪得安莲不由微微坐直了身体,“东东很乖,他从来都很听我的话!!东东不可能离开我,他就在这房子里!我感觉到他!我能感觉到他!”
“呃……”安莲用手中的签字笔轻轻在下巴摩挲,“根据资料显示,您……是单亲妈妈吧。有没有可能是您的前夫,在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走了东东?”
“不是!不是!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的儿子就在这里!!”女人猛地站了起来,她发疯了一般一脚将地上的茶具踢飞。
茶壶在墙上摔得粉碎,碎裂声在一片寂静中无比突兀。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在了客厅通向厨房的走廊中。
姓李的女人听到声响,怔了一瞬间,忽然向着声响发出的地方冲了出去。
安莲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哦,天。我的雇主被吓坏了。”
“显然,”蓝时英回头看着厨房的方向,“没有人碰到这种情况不会被吓到。”
“看!我说过,它们就在这里!它们就在我的房子里作祟!”姓李的女人片刻之后又冲了回来,她拽着安莲,把她拖到走廊中,指着地上碎裂的花瓶,“这个花瓶原本根本就不在这里,为什么它会在这里!你告诉我为什么!”
“李女士,请冷静一些。我知道你所指的‘它们’是什么,”安莲慢慢把自己的手腕从她钳子般的手中抽出来,“我们只是想先排除人为的可能性,才能把事件归结为妖怪或是鬼魂所为。”
“妖怪?鬼魂……”女人愣了愣,“你们相信?”
“那当然,我们本来就是做这一行的。”安莲微微一笑,标准的安抚人心职业化笑容。她拉着女人重新走回客厅坐回原位,然后重新拿起笔记录,“女士,我们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现在,可以把发生在你身边‘诡异’的事,通通告诉我们了。”
女人把自己的手深深埋进头发,随着她的诉说,她无意识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是想生生将它们扯下来。
墙壁明明是贴得壁纸,她一觉醒来却变成了奶油色的油漆;
阁楼的天窗明明是封死的,她去阁楼的时候,却发现订天窗的木板都被撬了下来;
半夜总是会听到嗡嗡的说话声,离得很远很远又仿佛离得很近很近,就在耳边;
在无风的时候,门会无由得打开,又阖上,甚至会自己上锁;
垂落的窗帘会被拉起,窗户总是被无端得打开;
经常有器皿摔碎滚落的声音;
一切都变得让人越发不能忍受……
她已经在这种恐惧和压力中快要发疯了。
她一天之中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
但是她不能离开这里,因为她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找回自己的儿子。她的孩子几乎是她的生命,是她那苍白人生所唯一剩下的东西。
而她知道,她的儿子一定还在这栋房子里!
所以,她一定不能离开这里!即使疯了也不会离开……
“呼——”安莲吐了口气,撇了撇嘴角,“有时候对付‘人类’真是比对付怪物更费事。”
“很高兴你这么想。”一直沉默着的蓝时英懒懒扬起嘴角。
“你能看见她的儿子么?”
蓝时英摇头,“不能。”
“啊,真是遗憾。Me either。那气味呢?”
安莲叹了口气,扭动着脖子做拉伸运动,“啧,真是麻烦。不是妖怪也不是恶鬼,不能驱逐也不能助‘它’升天。”
“不就是为了助‘它’升天才来的?”
“是。我会尽我所能,但是这事儿更大程度上看‘它’自己造化。”安莲活动活动手指,骨骼发出清脆的措动声。
“我猜,你的雇主此刻肯定吓得要命。”蓝时英微垂的眼帘忽然张开,那眼神仿佛洞穿了一切一般,在这一刹那,那幽深的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
“可不是嘛。”安莲耸了耸肩。
“李女士,请原谅我们的冒昧之举,我们现在必须请您助我们一臂之力。”安莲对女人微微鞠躬。她的身后,蓝时英正跪在地板上,用白色的粉笔画一个圆形的古老法阵。
“什么?……”女人的声音里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带着明显的颤抖。
“我们需要借由您的记忆,回到火灾发生的当日,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你们能做到?”女人震惊得张大了眼睛。
安莲微微歪了歪头,轻笑,“请相信我们的职业素养。”
“您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坐在这把椅子上。”安莲说着,单手抓起一把椅子“嘭”得一声,重重放在法阵的中央,“您尽管放心,这个法术不会给您的身体带来任何负面效果。不然你尽管可以去起诉我。”
女人将信将疑在椅子里坐下。
起诉?就算起诉了又怎样。法院怎么可能接受如此荒唐的诉状,可何况,安莲小姐还受到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保护……于是,她这话说得是如此理直气壮。
安莲与蓝时英相视,后者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银质的小刀,丢给安莲。刀子在空中旋转出美丽的弧线,在女孩儿的掌心落定。
法阵边,女孩半跪下来,双手扶在法阵旁边。
法阵的外部是一个圆,代表着循环,保证法力不会流失。圆内的法阵,绘着云气与地纹图案。象征着乾坤,术士在天与地之间,能够汇聚、凝结天地间的能量,转化为自己所用。
安莲深深吸了一口气,阖上眼帘。
咒文自唇间流泻而出,那低沉而凝重的嗓音,让人实在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从一个少女的口中发出的。
银质小刀划破手臂,鲜血溅落,同时随着咒文,法阵发出了黑紫色的光芒,一刹那将法阵中的少年与少女吞没。
“天哪……每次用这个法术我就觉得有晕车的感觉……”安莲头一歪,靠在蓝时英肩膀上,故作虚弱呻吟道。
“别吐在我身上。”冰山脸的蓝时英面对美人投怀送抱,依旧是完美无瑕的冰山脸一张。
“切,真不绅士。”安莲推了他一把,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创口贴麻利得贴在伤口上,小声嘟囔,“还需要献祭,所以我讨厌黑巫术……”
她举步走上台阶,迈进了夕阳之中那座十分眼熟的洋房,白色的墙壁在夕阳中泛着淡淡的金色,这一座可比上一座要像样得多。
汽车马达熄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蓝时英回头,看到一辆淡蓝色的老爷车中,蹦蹦跳跳跑出来一个小男孩。
他从蓝时英身边跑过,风一般冲向大门,挥着手喊,“妈妈妈妈,我第一个到!”
熄了火的车里,姓李的女人微笑着走下来。她也径直从蓝时英身边经过,对他恍若未见。
实际上,他们的确是看不见蓝时英的,或者说,对于他们来讲,蓝时英根本就是不存在。
这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这只是一个记忆。蓝时英与安莲,进入了姓李女人记忆的世界中。
进入记忆或是梦中这种事外并不少见。
《酉阳杂俎》中记载,在武则天时代,大臣刘幽求一日夜归,路过一个佛堂,发现堂上数十人围坐着饮酒作乐。随后,他竟然发现这十几人中有自己的妻子,她面色从容有说有笑,刘幽求又惊又怒,然而却有屏障隔绝他于门外,遂刘幽求投掷瓦块于堂上,众人一哄而散,此时,刘幽求才得以带随从闯入佛堂,然而里面却空无一人。刘幽求归家,其妻刚自梦中醒来,无意中说她刚才做了一个梦,与十余人共游一寺,后会餐佛堂,但被人扔了瓦块搅局。
“果然和我想得一样。”安莲指了指日历上的年、月、日,“按照那女人的说法,她在‘今天’把东东从学校接回来,然后去厨房做饭。”
安莲和蓝时英站在客厅的中央。
客厅铺设着浅色的木地板,沙发边有一块毛毯,东东正趴在上面看动画片看得起劲。与客厅想通的厨房里,女人忙碌着。她淘米,洗菜,按下电饭煲的开关,然后开始煲汤。
“嗯,和她描述的一样……除了时间之外……”安莲话音没落,忽然,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音。
姓李的女人拿起厨房墙壁上的分机,“喂……妈妈?”
安莲看到,在说了没几句话之后,女人的脸色突然变了,一瞬间血色褪尽。
“怎么会……不可能……”
“我们才刚刚离婚啊!他怎么能这样做!”
“他一直在骗我……他从开始就在欺骗我!”
“电话里说什么?”安莲拽拽蓝时英的袖子。
蓝时英的听觉绝不是人类可以媲美的,即便是隔着几米的距离,他仍旧能清楚听到电话听筒中的声音。
“李女士的前夫再婚了。”
“哦……”安莲撇了撇嘴,“真是悲剧。依我看,社会就应该废除婚姻制度……”
安莲话音没落,只见姓李的女人突然发疯了一般扔下电话,冲了出去。
她径直穿透了安莲的身体,安莲顿时打了个哆嗦,倒抽一口冷气,“SHIT!天呐!她疯了吗?!”
蓝时英冷冷抛下一句,紧跟着女人跑了出去。
客厅中传来东东凄厉哭叫的声音。
“妈妈——妈妈不要打我!”
“妈妈!我好痛啊——”
“救命啊……妈妈救救我——”
小小的孩子被发疯的母亲揪住了头发,狠狠得撞向墙壁,没有几下,便有嫣红的血丝留在了浅色的墙纸上。
然而即便是如此,女人仍旧不甘心。她疯狂地对着蜷缩在地上的小男孩拳打脚踢,很快,小小的孩子便连抽泣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安莲冲入客厅,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她不可置信得怔在原地,眼前的一幕,让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竟然是真实发生的!
“她在做什么……她……她不是一直在找……她明明那么爱……”
“不要看了。”蓝时英抬起一只手,遮在了女孩的眼前。
“她究竟做了什么!那不是她的孩子吗?!”安莲一直伪装得如此精巧的从容面具,瞬间支离破碎,她歇斯底里得尖叫,“父母不都是最爱自己的孩子吗?!你们不都是那样说的吗?!”
女人扯着已经不再挣扎的孩子,把他一路从客厅拖向厨房。淡红色的血迹零零星星,蜿蜒了一路。
“安莲,冷静些,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带入工作。”蓝时英的手指轻轻从安莲眉心拂过。
刹那间,仿佛一阵冷风灌进了脑海,所有混乱的记忆刹那间,被吹散,被清空。
安莲怔了几秒,脑海中一些记忆,潮水般得退却。
她有些疲惫得抬起一只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抱歉。”
厨房中,疯狂的女人把幼小得孩子塞进了洗衣机中,然后盖上了盖子。
是那个人毁了她!他们本来如此的幸福!他们曾经竟然如此得幸福过!
为什么她为了他生儿育女,她为了他甚至违背了父母的意愿,甚至彻底和家里决裂,甚至放弃了继承权!为什么到头来他却抛弃了她!她让他一无所有!让她受尽了折磨和痛苦!让她甚至发了疯!
她遭受了那么多,他却可以逍遥快活?!可以再娶?!他有什么资格那么做!
她恨他!他的孩子,那个和他有着相似眼睛的孩子一样可恨!!
他们都是恶魔,都是毁掉了她幸福的魔鬼!
女子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房间。她步履不稳得走到梳妆镜前,摸起桌上没有贴标签的药瓶,倒出一把白色的药片,尽数都吞了下去。
她忘记了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她不记得究竟为什么她现在这样的疲惫。
女人倒在床上,陷入了深度的昏睡中。
时间被扭曲变得诡异,夕阳透过窗子,把黑色的影子投到地板上,影子在拉长在变换着角度,爬满了墙壁,让后覆盖了地板。
仿佛是转瞬之间,窗外突然响起刺耳的火警声。房子在一刹那被笼罩在一片浓重的灰色烟雾中。
灼热的空气撩动着人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火焰冲出了窗户,玻璃发出喧嚣的爆裂声。
女人惊恐得在黑暗中醒来。
她一下坐起来,冲出房间。
她没有逃跑,她想起的第一件事不是求生,而是她的儿子。
“东东!东东你在哪里!!”
她冲进手边的儿童房,里面只有呛人的浓烟。
她连滚带爬得从火焰吞没了楼梯上跑下来,冲进客厅里。羊毛地毯已经成为一团燃烧着的火团,那上面也没有她的孩子。
墙壁上天花板上爬满了狰狞扭曲着的火焰,它们扭动着身体张狂得叫嚣着,吞噬着一切。
女子的尖叫回响在房间中,与恐怖的灼烧声,木质楼体的断裂声混响在一起,充满了绝望。
安莲在浓烟中不可抑止的咳嗽。
这里虽然是记忆的世界,虽然他们对于姓李的女人和东东来说是虚无的,但是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却是真实的,他们在这个世界中会受到实在的伤害。
“她、她儿子还在厨房里……为什么她会不记得?”安莲焦急得几乎要和那个女人一样发狂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身体就做出了反应,向着那个燃烧得最猛烈的地方冲去。
“安莲!”蓝时英震惊之下伸手,却没有拉住情绪激动的女孩儿。
就在安莲冲进厨房的这一瞬间,整个房间发出可怕的声响。
仿佛是被人狠狠捏碎似得,整个房间都震动了一下,烟尘弥漫,沉重的房梁整个坍塌,厨房燃烧着的天花板塌陷下来。
眼看安莲要被压在塌陷的房屋中时,忽然,一阵强烈的飓风席卷而过,紧接着,她的身体被扯进了一个让人安心的怀抱。
“白痴。”蓝时英瞥了她一眼,“抓紧我。”
下一刹那,白色的光芒闪烁,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安莲腾飞而出。
安莲死死抓着蓝时英,埋着头不敢抬起来。
直到,感觉到微寒的夜风钻进她的衣领,又恶作剧般,嬉笑着溜走。
安莲迷迷糊糊睁开眼,急促得喘息着。
她探头,发现自己现在腾空在徘徊。
是的,安莲正在飞,确切得说,是骑在一只银色的蛟龙的背上飞翔。
而那只蛟龙,便是蓝时英,他,是只有着人类形态的妖怪。
那栋燃烧着的房子,在她下放的地面上逐渐缩小成一个闪耀着红光的斑点。
“大小姐,你入戏太深了。”在空中悠然翱翔的蛟发出低沉的声音。
漫天银色的星粉之下,蛟龙银色的鳞片上流动着梦幻般的光彩,耀眼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星光也照亮了他黑夜般的瞳孔,其中,流光溢彩。
“这里不过是记忆的世界罢了,你什么也做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安莲把脸埋进手心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让你现出了原形……”
蛟龙扇着巨大的翅膀,越升越高,没有再搭话。
有时候,语言是如此无力和多余,不如沉默来得更加善解人意。
姓李的女人张开眼睛。她似乎是刚做了一场梦,一场很可怕的,却记不起内容的梦。
蓝时英和安莲都在她面前,他们一人端着一盏茶杯,似乎在她醒来之前正激烈得讨论着什么,她一张开眼,他们却同时闭上了嘴巴。
“HI,您醒了,还好吗?”安莲对她挥挥手,嘴角缺少了一抹惯常的笑容。
“你们……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快点告诉我,告诉我东东在哪?!你们找到他了!对吗?!”
“是的。我们找到他了。”安莲说着,但她面对着女人那急切的渴求的狂喜的眼神,却下意识别开了眼睛。
一直沉默而安静的蓝时英突然上前一步,代替了安莲作为沟通者的角色。他对姓李的女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在我们告诉您他在哪里之前,有一件事需要您的配合。”
“快说!任何事我都会去做!你们要我银行的密码吗?我告诉你们!”女人说着,急迫的抓住蓝时英的手臂,用力到指节都翻出了青白色。
“不是。我只是想问,火灾中毁坏的电器还在么?冰箱、洗衣机之类的……”
李小姐抬头,呆呆得盯着蓝时英的脸,半晌才突然回魂一般,大步穿过客厅,“是,是的。它们都还在后院里……收废品的人也许明天会把它们收走,其实我觉得它们放在那里也不碍事……也许不让它们被收走比较好……”女人絮絮叨叨得说着,不知道为何自己忽然变得如此多话。
后院里也是一片荒废。靠墙的角落里堆着一堆烧得面目全非的家电。
蓝时英在女人想要走过去的时候,拦住了她,“李女士,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这种可能性?”
女人的眼睛忽然瞪大了,她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得极其小。
“我找你们来不是说这些的!”她震惊得吼叫着,声音尖利得几乎能刺穿人的耳膜,“他没死!他没死!你们不许咒他!你们不是说找到他了吗!我感觉得到他!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李女士。”蓝时英把一只手放在狂躁的女人肩上。
他令人平静的力量,再一次发挥了作用。女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或者说,突然变成了一个泄了气的充气娃娃一般。她颓丧的垂下头,目光凝滞得盯着地面,小口得喘息着。
“你放在床头,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物,是抗精神病药物吧?你把自己患有人格分裂的事实隐瞒,所以才能取得孩子的抚养权。”
“你……”女人额脸色更加的难看,她眼下的青黑也更加的浓重。这一刻的她,毫无生气,简直就像是一具僵尸。
蓝时英继续说,他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平静得近乎残忍,“你的人格发生了分裂。一部分人格极其得爱着儿子,将自己的一切爱与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孩子身上。而与此同时,又有另一部分人格与它恰恰相反,极其得憎恨着儿子。将丈夫的背叛,自己的不幸的仇恨都施加给了那个孩子……”
女人瞪大了眼睛,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根本就听不懂蓝时英在说什么,然而与此同时,却有透明的液体从她浑浊的眼睛里不可抑止汹涌得流出来。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火灾前,你母亲给你打的电话,还有,你把儿子关在了哪里?……”
时间突然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女人惊恐得后退,不住得摇着头,不可置信得望着蓝时英。
“不,不是的……”她低声喃喃的无意识重复这三个字。
突然,她发疯一般冲向那个被烧成了一堆废铜烂铁的洗衣机,不顾尖利的铁片划破自己的手臂自己的手心,疯狂地拔开了洗衣机卡死的盖子。
“其实你已经想起来了,”蓝时英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冷静,声音也是如此的冰冷,“你只是下意识逃避这个真相。”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死他!不——”
女人凄厉的叫声仿佛是一头濒死的野兽。
每一声响起,每一声听在耳朵里,都像是有人用尖利的指甲在刮着你的骨骼,发出的那种艰涩刺耳的声响。
“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害死他……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你的儿子已经不在这里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离开?已经再也找不回他了。”
“说不定他升天之后已经投胎转世,李女士……”
蓝时英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安莲制止了。
“没用的,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安莲惨淡得笑笑,缓缓摇了摇头,“其实她是深爱着她的孩子的,只是……”
突然,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骤然停止。
她猴急慌张的在地上搜寻着什么,然后,从地上捡起一片锋利的铁片,毫不犹豫,扎进了自己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随着血管的迸裂,喷射而出,殷红的血柱在空中高高得喷溅飞起,
只是短短的几秒间,她便倒在地上,嘴唇沾满了血沫,身体只剩下轻微的抽搐。
她殷红的血渗入地下,瞬间被干燥的泥土吸收,把褐色染成了铁锈的色。
“这是什么?她的记忆?”蓝时英有些迷惑得皱眉。
“不,”安莲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已经死去,或者说,已经死了无数次,把自己一遍一遍杀死无数次的女人,“她又重现了自己的自杀。她至死也无法原谅杀死了儿子的自己,所以用这种方法惩罚自己……”
蓝时英挑了挑眉,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色的机械怀表,“凌晨三点了。好困。明天又要上课打瞌睡了。”
“为难你了,优等生。”
“所以说,我最讨厌电器。”蓝时英瞥了一眼溅满了血迹的废弃家电,没什么好气。
第二天,傍晚五点,银色的敞篷宝马再一次拉风得出现在了这座坐落在途径公墓,地处荒山野岭的洋楼前。这一次,安莲没有再费劲画什么咒阵。
“叮咚——”门铃第三次响起的时候,一个头发灰白,白白胖胖的女人开了门。
“您好,李小姐。”安莲浅笑着与自己的雇主打招呼。
胖女人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才战战兢兢说,“你,你好……请进来吧……”
房间内的陈设与昨天是大大的不同。
高瓦数的日光灯把整个房间照射得透亮,木地板被大理石取代,沙发是布艺制品,茶几是藤编的。墙上挂着大屏幕壁挂电视。
“李太太,您脸色不太好啊。”安莲把手中的资料夹放在茶几上,对着胖太太露出关切得神情。
胖女人搓了搓手,“昨天……”
“昨天的事实在抱歉,让您受惊了。”
“是啊安小姐,我实在是吓坏了,要不是您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扰你们,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胖女人抚着自己的胸,不住顺着气,对于昨天可怕的事今日仍旧惊魂未定。
“感谢您的合作,现在我就来向您说明情况。”安莲说着,很职业得将资料夹打开,取出放在最上面的一份文件递给胖太太。
第一页上,钉着三张照片。一个女人,一个小男孩,以及一栋爬满了藤蔓植物的陈旧房子。
“七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严重的火灾。这个男孩在火灾中丧生,她的母亲被救出,但在医院中查出她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在精神病中心接受治疗不到一个月,这个女人就割喉自杀了。”
胖女人倒抽一口冷气,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开口,“那、那我昨天……昨天看到,和你们一起,出现在客客客、客厅的女人……”
胖女人果不其然,一声尖叫,“哦,哦天哪……我那时候吓得心脏都不跳了,还打碎了一个花瓶……”
“一般情况下,您是无法看到那个鬼魂的,您尽管放心。只不过,有时候鬼魂的情绪过于强烈的时候,会引起她所在空间的扭曲,所以两个时空可能会发生一瞬间的重叠。昨天因为我事先施加了魔法,扩大了这种作用,所以您才会看到她。”
“那那那、那怎么办?你们,能赶走她吗?”胖女人脸色惨白,胖胖的脸上瞬间冒出了一排冷汗。
“唉……”安莲沉沉叹了一口气,做出非常遗憾的表情,“我很抱歉,我们真的很想帮助您。但是您知道,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妖魔鬼怪我们都是可以应付的。”
“她、她她很厉害?”女人汗冒的更加多了。
“并不是这样,”安莲又抽出一份资料递给胖女人,“这个死去的女人的鬼魂并非是恶鬼也不是怨灵,这种类型的鬼魂并不会伤人。她只是因为被自己内心的愧疚所束缚,一遍一遍重复着自己害死儿子并且最终自杀的过程。她已经将这个过程重复了七年,只要一天她的内心无法原谅自己,她的自责不消退,她便会一直不停的把这种行为持续下去。”
“哦……哦,天哪……”女人哆哆嗦嗦在胸口划着十字架,“真是不敢相信……”
“所以……”安莲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资料,抬头公式化一笑,“我们的建议是,要么一切照旧,您与这位女鬼女士一起在这所房子里共存下去……”
“这怎么可能!我都快疯了!”胖女人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安莲无辜得耸耸肩,微笑,“要么就搬走。当然,您也可以继续去找各种灵媒、驱魔师、道士来驱赶那位可怜的女鬼,不过请相信我,如果我们两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也都会无能为力的。”
安莲站起来,拿起桌上塞得鼓鼓囊囊的信封,“感谢您的惠顾,告辞。”
“等!等一下!你们并没有赶走那个女人!怎么能把钱都拿走!”
“李女士,”安莲皱起了眉头,重新翻开手中的文件夹,抽出一张纸来,“合同约定,甲方委托乙方‘查明事件原委’。我们已经查的足够清楚了,不是吗?您对于我们的服务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这……”胖女人拿着合同,惨白着脸,无话可说。
银色的宝马奔驰在凌晨无人的街道上,红色的尾灯自夜幕中飞快得滑过,留下一道红色的长长痕迹。
“我们什么都没能为她们做,不是吗?”安莲自言自语一般说着,摸出烟匣,叼出来一根点上。
“没错,我们的确什么也没做。”安莲自问自答着。迷蒙的烟气,缭绕在她唇边,一瞬间,被风裹挟着消失不见。
“总会有什么改变的。”双眸微阖的少年,轻声开了口,语气冰冷,声线温柔。
“蓝时英,把作业借我抄!”邻座的男生大大咧咧喊了一句,不顾被询问者的反应,就一把抢走了摊在桌子上的作业本。
后排,有男生把椅子向后靠转头对后面的人说:“喂,听说了吗?昨天中午香山东路13号那个别墅发生了火灾。”
“好像没,不过报纸上写,住在别墅里那个富婆好像精神受了什么刺激,一直对所有人说她房子里有鬼。”
“有鬼?那女的秀逗了吧?”
“不是哦!”男孩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音,“据说那房子自从七年前死了人之后,大大小小火灾发生了三十多起了!每一次有人搬来没过多久就搬走了!”
“是啊,这次遭火灾的那家人也搬走了。开发商打算彻底把那个别墅给拆了,改成园林。”
蓝时英托着下巴,眼眸微阖。
貌似,现在无论多么有趣的新闻,也无法阻挡蓝时英那强大的瞌睡虫了。
我们究竟为何而存在这世上?
我们日复一日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
重复着降生,重复着成长,重复着衰老,重复着死亡,
重复着为无数人、无数走兽、无数虫蚁所重复过的过程。
我们只是重复着,却不知缘由。
——我们到底为何而活。
二零一零年,五月一日。天气,晴。
化工局大楼十七层楼顶,站着一个人。
在他的脚下,狭窄的街道边一片混乱。
警车红蓝的灯闪烁着,警笛声回响在高耸的楼房之间,带着尖锐的回音,很刺耳。
所有的警察、路人都拼命仰着脸,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在刺眼光线中模糊的剪影。
黑影在风中,摇摇欲坠。
看热闹的路人被挡在临时围得安全警戒线外,有些人在拿着手机拍照录像,更有甚者还在讽刺着揶揄,“他到底跳还是不跳啊,别浪费老子的时间……”
韩贺站在护栏外面,也低头看着在脚下缩成蚂蚁一般的人,他们是如此渺小,仿佛一脚便可以将其踩死。
高楼楼顶的风很大,他空空的裤管和衬衣在风中被吹得呼呼作响。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球体,掩藏在无数林立的高楼缝隙中。
红色那么刺眼,干灼的温度让人觉得燥热。
韩贺那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在红色的光中,有那么几分柔和又有几分阴郁。
是什么逼迫得他站在了这里?
公司的裁员,被套牢的股票,老婆的唠叨嫌弃,还不完的房贷,飙高的油价……
他连自杀的理由都那么平凡。
这座精英的城市,真的不是属于他的。
这个紧张得接近兵荒马乱的时代,也许真的太不适合他这么平凡的人了。
这世界少了他绝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活着,只是让他觉得疲惫艰难和痛苦罢了。
“栏杆外的同志你听着!不要再向外……”
背后,穿着制服带着警徽的家伙,终于在电视台记者和摄像师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警察只说了这么一句,他的声音在半途戛然而止。
栏杆外的男人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然后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一般,眼神忽然由空洞而变得坚决。
韩贺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然后他忽然向外身体一斜,直直的从大楼的边缘如同折翼的鸟儿一般落了下去。
一声闷响之后,便是一片女人的尖叫声。
2010年5月1日,17点38分,韩贺坠楼身亡。
房间中沉淀的安静被一阵急促的古怪声音打破。
那急促的铃音锲而不舍响了很久之后,终于,一片米色和白色的柔软被褥中,探出了一颗头发乱糟糟的脑袋。
那人小猫一般从被子里钻出来,赤裸着身体爬到床尾,粗鲁拽起地上的牛仔裤,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安莲小宝贝,国际劳动节快乐!”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愉快而嗓音性感的男音。
安莲低声咒骂了一句“操……”
此时她只觉得话筒对面声音是如此的欠扁,真想透过话筒给那个死男人一拳。
她昨夜和叶七以及他那帮狐朋狗友在SEVEN酒吧玩到凌晨,闹得够呛,又喝高了点,现在正宿醉着呢,一坐起来就一阵头晕眼花。
“叶叔叔……你TM更年期啊……”安莲有气无力得咒骂了一句,直接卸了电池,把手机一扔,继续钻回被窝里蒙头大睡。
叶七再打过去,发现打不通,只好拨了蓝时英的电话号码。
蓝时英那时正坐在沙发里面无表情得盯着面前的壁挂式屏幕。
他优雅端坐,犹如神话里那些忧郁俊美而身世悲凉的王子一般,全身上下都是那种冷淡孤傲的美感。
DVD机里,正转动着一张影碟——《惊声尖笑》。
没错,蓝时英在看搞笑电影。
至于他表情为毛这么严肃……话说,你看过他不严肃的样子吗?
电话音乐响了十几秒之后,蓝时英才迟疑得接起来,两根手指捏着手机,放在离耳朵很远的地方。
“啊!小蓝!还好你在!”叶七的语气很夸张,简直就是感激涕零。
蓝时英按下遥控器,让电视画面卡在了女鬼从电视里爬出来的镜头上,“什么事?”
“急事!!非常紧急的工作!!这次客户委托非常赶时间,你们必须在四十分钟之内赶到苏州街的新岛咖啡厅!”
工作?蓝时英迟疑了一下,“酬金呢?”
“高得吓人!绝对有得赚。够你买十条二十条金枪鱼没问题!”
蓝时英听到金枪鱼三个字默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二楼安莲的房间,然后考虑片刻,淡淡道,“好,我们接了。”
总的来说,蓝时英与安莲在拜金方面,出奇得臭味相投。
只不过一个是愿为美而狂,一个是宁为食而亡。
他收了线,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二楼那扇紧闭的门。
安莲缩在被子里,听到朦胧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频率单调,让人烦不胜烦。于是安莲在被子里蠕动,把头使劲往里钻。
接着,她只觉得身上一冷,眼前一亮……
被子,“哗”得一声,被彻底掀开。
蓝时英站在床边,一只手里还攥着被角,自上而下俯视着安莲。
安莲侧着身体缩成一团,眼睛却睁得大大的,面容僵硬,像具尸体。
此时,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KAO……你视奸啊……”裸着上身只穿着小内裤的安莲不爽得回头,恶狠狠瞪着床边一脸淡定的某男。
“啊啊啊!!”安莲嚎叫了一声,一脚踹向蓝时英,被后者微微一晃就躲了过去。
安莲一把把枕头拽到胸口,抱着枕头坐了起来。
她和蓝时英面面相觑,两人都是面不红心不跳。
“五一都不能让人放个假吗?!!”厉声控诉,仿佛面对的是个剥削她的封建主义阶级敌人。
蓝扒皮拿起扔在地上的T-SHIRT丢给安莲,“你的信用卡已经刷爆了,我的也是,不想饿肚子,就工作。”
“……”安白劳张口结舌了一瞬间,然后狠狠抬起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嘟囔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然后,发泄完毕的安莲玉手一挥,指着衣柜吩咐道,阴阳怪气道,“小英子,把那个红色带白点的bra递给我……”
因为今天是公休假的原因,街上的人已经不能用“拥挤”这个词来形容了。更确切得说,是人贴着人,背贴着胸,屁股贴着肚子。地铁上就更不用说了,车厢里分不清这个头、那只胳膊到底是长在谁的身上,一眼望过去,简直是一坨七手八脚N头的怪物塞在狭窄车厢里。
因为赶时间而害怕交通堵塞,安莲和蓝时英不幸只能选择了地铁。
当他们从地铁的人缝里钻出来的时候,安莲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简直有一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不过好在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赶在约定时间之前,赶到了委托人所指定的地点。
在一家高档咖啡馆的包间里,他们见到了委托人。
那是一个中年的男人,穿着普通的白色衬衫和西裤,衣服上有些褶皱,质地看上去都很一般。男人的脸色很差,是一种接近墙壁的灰白,眼中也没有任何光彩,肩膀微微驮着。
这种人是最没存在感的,扔到人堆里立马就找不到,典型得是被生活折腾得半死不活的碌碌无为者。
安莲飞速得瞄了那人一眼,将那人连袜子在内,都打量得清清楚楚。
她暗中挑眉——怎么看眼前这人也不像是能付得起高额委托金的人。
此时,她已经在暗中盘算推了这工作回去找叶七算账了。
“您好,我们是‘Ghost’事务所的私家侦探,我是安莲,这位是蓝时英。这是我们的名片。”
虽然内心嘀咕,安莲还是客气得露出非常职业而精英的微笑,郑重得从名片夹中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那男人。
“你……们……”男人本来以为应该会看到两个模样古怪的中年人,说不定穿着道袍的道士或是个光头和尚,没想到竟然看到两个如此年轻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落座。
此刻,他接过名片仔细看了看,更加诧异了,迟疑得问,“你们……成年了吗?……”
“当然了先生。您真会开玩笑。”安莲做出讶异得神态,随即抿起嘴,轻微一笑,“叶七是这一行最老道的中介人,是他把我们介绍给您的,就算您不信我们,也得信叶老板。”
男人被安莲用眼角一瞥之下也有些不好意思得笑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只是你们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安莲暗中瞥了一眼旁边的玻璃,上面映出她的倒影——素素净净一张嫩脸——果然,没来得及化妆,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啊!再加上身边那个蓝时英,白衬衫配条牛仔裤,下巴干干净净的,怎么看都清纯得像个高中生。
安莲想到这里,岔开了话题,“先生,我听说您的委托非常的着急,那不如我们不要在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了,现在就进入正题吧。”
男人愣了一下,沉沉叹了口气,忽然好想又不急着开口了。
“好……只是……我的经历实在是太离奇了……别说我说给别人听不会有人信,就连我自己至今都无法相信……”他垂下头,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您不要有任何顾虑,”安莲放下笔,对他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无法相信的事情不代表它不存在。毕竟,我们对于这个世界还了解得太少,不是么?这个过于庞大和复杂的世界本身对我们来说,本身就是个不可理解的存在,我们所认为离奇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它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围罢了。”
男人听了安莲的话,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被安莲玄之又玄的说辞给唬住了。
过了一会儿,男人缓缓把两只手摊开,撑住额角,终于坦白了自己的经历,“整件事情都太离奇了……事情是从哪天开始,我已经不记得了……”
安莲翻了个白眼——真是个啰嗦的男人。
“对于你来说,今天是五月一日,昨天是四月三十,明天是五月二日……”
安莲又翻了个白眼,从笔记本中抽出签字笔,开始记录。
“但是对我来说,只要我一睁开眼,每天都是五月一日。我已经重复今天,重复了不知多少天了。”
安莲“咦”了一声,笔顿了一下,抬头看了那男人一眼,眼神中出现了一丝诧异。
男人没有抬头,仍旧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这一切,开始于我自杀的那天……那天,就是五月一日……”
安莲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忽然感觉脚底有那么一丝冷气。
“我的名字叫韩贺,三十一岁,原本是化工厂的职工,几天之前……我被公司裁员了。在那个正常的五月一日,我从十七楼跳了下来……我清清楚楚记得我真的跳下来了,我本应该死了,当场死亡,那种情况下根本没得救。但是我却醒了过来,我睁开眼睛,竟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开始我觉得很庆幸,我开心得要死,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噩梦,自己其实没死,什么跳楼之类的只是我的一个过于真实的梦境。醒了之后,我就开始反省,我活着总还是比死了好,活着就还有希望,而且我一死,我父母我妻子还有我的孩子,他们会因此承受很大的痛苦……我不想连累别人……”
男人说到这里,沉重得叹了几口气,无意识不断地开始摇头。
接着,他冷不丁突然抬起了头,张大了眼睛,用布满了血丝眼睛瞪着面前的安莲,“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他突然吼道,“我并不是做梦!我确实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五月一日又重复了一次!日期是与昨天一模一样的!电视里的新闻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所有人对我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当时我吓坏了,就躲回家里,一天都不敢出来!结果,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看到面前的闹钟,和昨天醒来的时间一样,分秒不差!我冲出房间,打开电视看到电视里新闻播报的日期仍然是五月一日……”
安莲此刻已经停止了记录,她从小茶几上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柠檬水,同时暗中和蓝时英叫唤了一个眼神。
“你、你们……不相信我吧?我可以证明!”男人看到那两人的神色,忽然急迫起来,还没等安莲否认,他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彩票券,“这张福利彩票,中午十二点开奖!我刚买的,会中一百二十万的大奖!“
安莲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反应——酬金原来在这里。
蓝时英的反应比安莲还要快一步,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我们并没有不相信您。但是如果你要证明给我们看,我们当然不会拒绝。一个小时之后的12点整会开奖。在这之前,您可以将在五月一日的经历告诉我们吗,也许我们可以从中找到你困在今天的原因。”
男人张口结舌愣了一会儿,诧异于面前这两个人过分的平静,也诧异于他们竟然接受了自己所陈述的事实。他曾经无数次把这种经历告诉过别人,告诉警察,告诉寺庙的高僧,希望找到能够帮他逃脱出今天的人,但是每一个听了他故事的人,都以为他是个疯子!
随即,韩贺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压抑不住得紧张——也许,这一次,他真的有希望跳脱出这个可怕的五月一日!
在开始的恐惧和慌乱之后,他慢慢平静了下来。他也不笨,也开始利用自己的“预知”能力。
他去买过彩票,因此赢了很多的钱,买很多的东西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的欢心,买新的衣服,漂亮的首饰,甚至在那一天可以买豪华的轿车、一套大房子给她们给自己上了年纪的父母……
他去阻止过一场连环车祸的发生,他被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一瞬间成为了全市最瞩目的英雄,受到市长的接见和表彰……
但是,无论他在五月一日怎样的风光,无论他做了什么,第二天一切都会像被洗掉了一样恢复原状,他仍旧是那个落魄的失业男人,所有人都无知无觉得进行着"新"的一天,只有他知道,这一切根本就不“新”,它们已经重复了无数无数多次!那种被世界孤立的感觉一天一天越来越重,让他窒息,几乎将他逼疯!他甚至尝试自杀,但是无论是割腕、上吊、服毒还是跳楼,第二天天亮时,他照旧醒来。
他被困在无尽的重复轮回中,不得超生。
安莲咬着笔,眉头一点点蹙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那么,前一天发生的事,会影响到第二天吗?”
“不会,完全不会!一切的痕迹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男人痛苦得摇着头。
“阿哦……”不详的预感成真,安莲头疼得按了按眉头,“那还真是麻烦了……难怪你那么急着找我们,今天要是我们没法把你的问题搞定,那明天岂不是必须要从头再来……”
蓝时英没像安莲一样尽想着些没头没脑的事,他淡淡得问,“你跳楼自杀的那天,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男人愣了一会儿,然后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天的记忆很模糊……”忽然,男人一下子激动起来,“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每一天,我的时间并不是截止到午夜24点,而是在5点半左右,我就会不明不白睡过去。”
“哇哦,多么有价值的信息,”安莲讽刺得笑了一声,“这说明了我们的调查时间又凭空少了7个小时。”
“啊?”男人怔了一下,显然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
蓝时英垂着眼睛,解释,“如果你没有记忆,我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因为,五月一日对于我们来说,总是新的一天。”
忽然,一声沉缓的钟声响起。
包厢外大厅里的座钟,指针重合在了一起。
韩贺让服务员将电视调到彩票开奖节目。
大奖由末位数字开始公布,三个人不言不语盯着屏幕。穿着滑稽西装的主持人无比兴奋地公布着一个又一个数字。最终,电视中一片欢腾得彩纸飞舞,响炮齐鸣,主持人叫道,“恭喜手机尾号为XXXX的韩先生!您开出了本期彩票的最高奖项……”
安莲弯腰,指尖捏起桌子上躺着的那张孤零零的彩票,然后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放心吧韩先生,我们会让您如愿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安莲打发韩贺去兑换大奖,只剩下她和蓝时英坐在咖啡馆包厢的软皮沙发中,对眼前这种诡异的情况进行分析。
安莲从果盘里拿出一块西瓜丢进嘴里,“唔……实在是受不了那男人,婆婆妈妈,逻辑混乱,唠叨得要死,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提供不了。”
蓝时英拿着玻璃杯,浅浅喝了口水,“你试试把同一天重复一百次,到时候你也会变得像他一样神经质。”
“哼。”安莲虽然想反驳,不过想想也是,这种经历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么……我们现在把有用的东西都列出来。”安莲说着,在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1?关键 五点半”。
“他说莫名其妙睡过去,我觉得,更像是时间空白。他刚才提到自己自杀,很有可能就是死于五点半。因为每一日都是重复,所以每一日五点半之后,他都是不存在的。”
安莲说完,很赞同自己观点似得点了点头,然后列出了第二条“2?可能性 诅咒”,然后继续分析道,“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他被诅咒了。理论上说,这种无限循环的时空禁锢诅咒也许可以实现。李公佐写的《南柯太守传》里不是讲了黄粱一梦么?我觉得那就是关于时空扭曲的记载。不过,这种咒术必须有非常强大的力量才能使用,像韩贺这种小市民,会有人费那么大劲去害他吗?他有什么被害的价值啊……没钱没地位的,这种自杀事件,就算死了也连意外保险都没得拿。”
蓝时英沉默了一瞬间,忽然抬头看着安莲。
“也许,”他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慢条斯理道,“不是为了害他。”
“啊?那还能为了救他啊?”安莲不以为然。
安莲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你就鬼扯吧,却听到蓝时英后面的解释。
“假如,你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在面前自杀,你会有的反应是什么?阻止他、救他,总之不会无动于衷让他在你面前死去。”
安莲眨巴了几下眼睛,随即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
她摇了摇头,叹气,“因为想救他所以把他困在了这一天怎么都死不掉?这么折腾,还不如让他死了干净呢。”
蓝时英指尖把玩着玻璃杯,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淡笑。
——人类往往这样。弄巧成拙。
一系列的麻烦事再加上堵车,韩贺回到咖啡馆的时候,已经接近了五点。
韩贺取的是现金,直接就付了五万的现金给安莲。看来,不是自个儿的钱,花着就是舒爽。
安莲接了钱,和韩贺握了一下手,“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今天已经来不及查了,恐怕‘明天’还要继续。”安莲说着,简要把自己的分析对韩贺说了一遍,然后递给他一份她所整理的资料,让他把这些资料记下来,明天默一遍见面时交给给她。
临走时,安莲嘱咐:“明天见面时,我要是不相信你,你就对我说‘地纹、金星丘’,到时候我自然明白。”
韩贺听得似懂非懂,极其慎重得点点头,说道,“我现在要去接女儿……那,我们明天再见。”
“你每天都去接她么?”在韩贺转身欲走时,蓝时英忽然问,“我是说,每一个五月一日。”
“不、不是……”韩贺愣了一下,“我今早答应带她去吃肯德基的……”
“哦,没事了。”蓝时英弯了弯嘴角,眼中却看不出什么笑意。
韩贺刚走,安莲就一脸奸商相,把那叠钱在手心拍得“啪啪”响,“这么容易五万就到手?”
蓝时英冷哼了一声,“这么容易就好了。非正常时空中非正常人给的非正常途径钱财,我可不认为……”
“打住打住,别乌鸦嘴,”安莲立刻一巴掌捂住蓝时英的嘴,“反正它现在是在我手上,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立马就把它们变成一堆美食吃进肚子也不怕它消失。”
“还是跟上去看看吧。”蓝时英透过身边的落地玻璃窗,俯视着韩贺匆忙离去的背影说,“我感觉,会有事情发生。”
他顿了一下,忽然又蹦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其实我们的处境和他是一样的。”
安莲露出疑惑的表情,“啊?”
“只不过,他记得发生过的一切,而我们却什么都不记得。”
蓝时英淡淡说完,就追了出去。
“什么啊?……我的天,我的逻辑已经完全混乱了……”安莲翻了个白眼,不满嘟囔了一句,还是跟了上去。
五点。大街上仍旧是人潮汹涌,走在人堆里被赤色的阳光照着,有一种快要蒸发掉的错觉。
安莲和蓝时英尾随着韩贺,先是看到他在商店里疯狂购物,然后跟着他七拐八拐一个小区里,看着韩贺进了一栋有些老旧的住宅楼。
安莲有气无力靠着灯柱,舔着手上的DQ便便状冰淇淋,“老天啊!为毛大好的假期我要在这里跟踪个诡异的大叔呢……好想泡泡澡,看看美剧……”
蓝时英手插在口袋里,仰头看着一扇窗户,神色一如既往得冷漠,安静得像个桥墩子(安莲的比喻)。
“他怎么还不下来啊!马上都五点半了,”安莲舔干净了冰淇淋,终于不耐烦了。
“难道……上面出事了?”
她说着就要往里冲,就被蓝时英一把拽到了一颗树后面。
黑暗的楼道里,一团巨大的阴影从黑暗的深处一点点走出来。
那是一个男人抱着孩子的影子。
齐刘海的小女孩可爱得像个洋娃娃一样,穿着漂亮的新衣服,抱着爸爸的脖子“咯咯”直笑,“爸爸我要去吃肯德基!”
“好,小佳乖,咱们这就去……”男人爱怜的亲亲孩子粉嫩的脸颊。
兴高采烈的孩子,当然看不出,更无法明白父亲眼中那一缕凄哀和绝望。
安莲和蓝时英跟着韩贺,几米之外,他抱着女儿向着一站路之外的一家肯德基走去。
几分钟之后,红白相间的肯德基爷爷标志牌近在眼前。
“问题的关键就是出在五点半……我想,韩贺也不会不明白。”安莲有些奇怪得摸了摸下巴,“为什么这时候,他还敢带着女儿出门?”
说完,她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装饰表——五点三十五分。
“他恐怕不像你想的那么笨。”蓝时英突然说。
安莲微微张大了眼睛,随即明白他所指,“你是说……他即知道问题出在这一时刻,也知道我们在跟踪他,为了让我们查出真相又知道我们会保护他女儿,所以才带着女儿出门?”
“但是……”安莲立即蹙起眉头,她刚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瞥到被韩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儿,一下子挣脱了父亲的怀抱,调皮得向着马路对面一个打扮成多啦A梦的人偶奔去。
与此同时,距离马路不愿的交通岗,红灯正巧跳到了绿灯。
小小的女孩儿奔向马路,不远处呼啸的车流,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来。
刹那间,韩贺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惊恐得目光与安莲的目光隔着无数的人头在空中撞上,下一瞬间,韩贺冲了出去。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扭曲。
忽然放慢,忽然又猛然加速。
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同时一声巨大的闷响。
韩贺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人群发出一阵惊悚的尖叫。
安莲下意识想迈步冲出去,却在身体动作的一刹那被身边的男生用肩膀挡住了。
“爸爸!”女孩儿的尖叫声无比凄厉得响起,谁都没有料到,马路对面那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竟然在那一瞬间折返,跑回了马路上。
她向着自己倒在血泊里的爸爸奔去。
紧接着,一声尖锐的鸣笛。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一辆大型货车从马路另一侧直冲过来,在手忙脚乱中避之不及,猛转方向,在撞倒了女孩儿之后,从韩贺的身体上碾了过去,最后如同发疯的野牛一般,一头冲上了人行道。
安莲下意识别开眼,没敢在看在马路中央变成一滩的男人。
马路另一侧的女孩儿,身体扔在微微得抽搐,她茫然睁大着眼睛,眼珠晃动,仿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人的尖叫声与汽车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响成一片。
马路上乱成了一团,长蛇一般的车流横七竖八斜在马路上,后方不明情况的司机拼命地鸣笛。
安莲被蓝时英拽着,离开了事发现场。
“你干嘛拦我!”安莲猛然甩开蓝时英的手,揪住他的领子,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是愤怒得咆哮出来。
蓝时英却毫不在意,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韩贺死亡时间,五点三十八分。从现场惨状来看,非常像诅咒。”
“你有没有人性啊!”安莲猛地推开他,看样子真是恨不得给他一拳。
蓝时英漠然与她对视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
他并没有反驳,只是无比客观冷静得说,“即使你救了她,也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的事就不做了吗?!”
在安莲愤怒的目光下,蓝时英微微开了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末了,安莲压抑收敛了怒气,露出一抹惨然而诡异的微笑。
“就算你记下了死亡时间,不一样是无意义的么?我们跟踪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无意义的吗?我们根本没办法把现在我们所知道的一切传达给下一个五月一日的我们。”
宿醉、一大早被叶七那怪蜀黍的电话吵醒、蓝时英出其不意的叫早突袭、记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
安莲捂着脑袋坐在咖啡馆的沙发里,悲愤交加,长吁短叹:“真是天煞的该死的杀千刀的一天啊!!”
不一会儿,一个面容憔悴的男人走进了包厢。
安莲于是站起来,递给男人一张名片。虽然她此刻头疼欲裂,还是摆出了一个非常恰到好处的职业化微笑,“您好,我是Ghost事务所的安莲,这位是我的搭档蓝时英。”
男人看着安莲,愣愣的看了许久才接过去,点了点头,看都没看就直接塞进了口袋里。
看他的神态,好像是非常的失望。
安莲暗暗挑眉,暗念,这回八成是碰到难缠的怪人了。
“安小姐,我们之前见过了……”半晌的尴尬沉寂之后,男人忽然闷闷地开口,把一张折起来的信纸递给安莲。
“嗯?是么?”安莲微微有些怀疑得得接过,她仅仅看了一眼,就惊诧得瞪大了眼睛,“咦”了一声。
这封信上清清楚楚记述了安莲蓝时英与这个叫韩贺的男人的整个见面过程。从叙述男人的故事到用彩票验证到关于诅咒的分析,一直到他们在五点左右分道扬镳。
“怎么?”蓝时英看到安莲的表情也有些在意。
安莲把信纸递给他,然后迟疑得望着眼前的男人,用一种很古怪的语气问,“也就是说……我们的确见过?而且是在今天见面的?”
男人疲惫得抬起眼皮,看着安莲默默点头,随即又垂下了眼帘。
那男人看起来非常的憔悴,仿佛只是一个抬眼的动作都会让他力不从心。
蓝时英此刻也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你记得吗?……”安莲用胳膊肘戳戳蓝时英小声试探着问。
“我也是……”安莲撇了撇嘴。
韩贺听到那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更加失望。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这两个人也会失忆的心理准备,但是从心底,他还是抱着这两个人是异于常人的希望,希望他们仍旧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
然而到头来,希望狠狠落空。
韩贺于是开口打断了他们,对安莲说,“昨天你临走的时候说,如果今天的你不信,就告诉你‘地纹、金星丘’。”
“噢?”安莲挑了挑眉,眨眨眼睛想了一秒钟,“那韩先生,请你把右手给我。”
韩贺愣了一愣,依言伸出了右手,“那个……是暗号还是什么的?”
“不是。”安莲握住韩贺的手腕,低头凑近了他的掌心,“地纹和金星丘是手相中的概念,所暗示的是性命的走向……”
安莲仔细观察了许久,才放开了韩贺的手。
“韩先生……我不知道‘昨天’那个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也许是有什么深意,也许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心理准备……”
“怎么了?”即便现在安莲的语气和脸色都非常像说“我很抱歉,请做好心理准备”的医生,韩贺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在每一日的煎熬中,他自己的承受力已经达到了自己都不能想象的程度。
安莲坐正了身子,极其认真得问,“韩先生,你的要求是让我们帮你脱离这一天?”
“是的,”韩贺有些不耐烦得皱起眉,“当然了。”
“事情并不像您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您真的摆脱出了时间诅咒……”安莲轻微一笑,露出几分遗憾的神色,“那么这样做的结果,有95%的几率……你会死。”
“因为,你的命运线只到今天为止,你没有未来。”
韩贺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
“即使是这样,您仍然要求我们继续吗?”安莲淡淡得再一次询问。
然而,男人只是呆滞得沉默了仅仅几秒,便用一种十分疲惫的语调回答,“是的。请继续吧。”
他拿起桌子上的咖啡,浅浅喝了一小口,润湿有些干涩的嘴唇。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选择,也没有选择。
对于永远停在了五月一日的他来说,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了意义。在他的眼中,身边的一切人、物、事都如同一个个设置好了的程序。
他的世界已经于死无异了,也许,比死后的世界更要可怕。
“我活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我根本没有未来,没有明天,我早就该死了,像这样活着只不过是没完没了的折磨……”
“我累了,我实在是受够了……不想继续下去了。”
“既然如此……”安莲望了一眼蓝时英,两人在沉默中用眼神默契得达成了一致。
蓝时英接着说,“现在最好的方法是,将你经历的第一个五月一日重现一次。这样,我们就能知道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重现?”男人呆呆得重复了一遍。
“对,重现你自杀的情景。”安莲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口气轻松地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从您的叙述来看,我们基本可以确定您是中了诅咒。而死人是无法一直活在同一天的,我猜,使你落入诅咒的人,应该就在你自杀时的当时当场。也许他是出于无心将你困在了这一天,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到他,阻止他。”
夕阳之下,十七层的建筑伫立在黑压压高高低低的建筑群中,因为光线的原因,显得向前倾倒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韩贺又一次站在大楼的边沿,又一次,从这极高的角度去俯视整个被漆黑的人群所挤满的城市。
风依旧与上一次一样凛冽。吹得身边的一切都张狂欲飞。
他似乎还可以想得起第一次站在这里时的心情。
迷茫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跳下去,迷茫自己存在这世上的意义。
他到底为何活着呢?处处遭到排挤,找不到一个容身的位置。
难道真的只是做一个失败者去衬托成功者的光芒吗?
而现在,他仍然站在这里,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
他却只能感觉到疲惫和麻木。
他这样想着,等待着一会儿即将破门而入的警察。
安莲与蓝时英挤在人群中,艰难得仰起头,眯起眼睛看着楼顶边上那个逆着光线的黑色小点。
“你打算怎么做?”蓝时英抬起手腕,瞄了一眼表盘上显示的时间——17:27。
安莲也对了一下自己的表,有些紧张得飞快说,“毫无疑问,问题的关键就在他跳下来的一瞬间。在那一刻,我会用巫术让时间暂停,在这段时间中,你找到那个下诅咒的人阻止他。然后,韩贺坠楼死翘翘,我们的任务结束,反正五万定金已经拿到了,我的原则是不赚死人钱……”
这丫头,还真是什么时候都紧紧惦念着自己的钱。
警察和电视台的记者慌张匆忙得冲入了大厦,楼下的围观路人越聚越多,相互推搡着。蓝时英和安莲被挤在外围,一时竟然难以接近。
突然,一声尖锐的惊叫让嘈杂的人群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拼命地扒开面前林立的人腿,竟然从狭窄缝隙中钻进了隔离带。
精神紧绷的安莲被那孩子一闹,也有些慌了手脚。
蓝时英却没有理她。相反的,他退到了人墙之外,转头盯着一个地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了十分奇怪的表情,转而向着街道的另一侧敏捷异常得冲过去。
与此同时,不知道谁一声大喊,“楼上的人要跳了!”
霎时间,众人的目光又被楼顶的人吸引。
只见,楼上的人明显得摇晃了一下,楼下顿时一片惊叫此起彼伏。
人群拥动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操!”安莲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使了狠劲猛地扯开挡在面前的碍事者,奋力得向隔离圈挤去。
凄厉的尖叫声中,黑影如断了翅的鸟一般,从楼顶栽落。
几乎是同时,一辆出租车发疯了一般从街道另一侧的路口拐出来,竟然闯过了警察设置的路障,直直撞进了隔离带。
与此同时,安莲飞奔着一下跨入隔离带,猛地拽出脖子上的马蹄铁护身符,用月牙形的尖利棱角割开手心。手心被撕开一道裂口,鲜血浸透了护身符。她已几乎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念道,“月華鏡水,華夷盡知。廣惠所求,大神助威。急急如律令!”
时间一刹那被压缩到了极限。
“蓝时英!!动手!!!”她尖叫。
电光火石间,刺眼的黑紫色光芒从安莲手掌中爆发,一下将整个区域都笼罩在了紫光中。
时间生生被卡断。整个世界仿佛成了一部卡了壳的电影,一切都静止下来,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安莲抱着脑袋僵硬得站在马路中央,胸口剧烈的起伏。
她身边三步远的地方,小小的女孩儿跌坐在地上,被吓得目瞪口呆,她面前是一辆被钉在原地一般的出租车,车头与她胸口,也不过只有一步远。
银色的粼光如同梦幻一般迅速得从蓝时英身上退却。
他轻巧得落地,足尖轻触地面。转眼间,已经恢复成普通人类的形态。
刚才,若不是蓝时英在千钧一发之际硬是拖着这女孩儿的领子往后退了一米,她恐怕就命丧黄泉了。
“抓、抓到施咒的人了吗……”安莲蹲在地上,呼吸仍然很急促,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蓝时英摇了摇头。他此时正用十分诡异的目光盯着倒在车前的小女孩儿。
“这是怎么回事?”安莲突然蹙起了眉头,她捂着不断流血的手站起来,奇怪得看着眼前的一幕,“为什么所有人的时间都停了,只有这小家伙的时间没停?”
蓝时英微微眯起眼睛,神态中也有一丝迷惑。他漫不经心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创口贴递给安莲。
安莲摇摇头推了回去,因为创口贴的大小已经不足以遮盖住流血的伤口。
“有点奇怪啊……”安莲也微微歪了头,仔细盯着那个女孩。
“爸爸,爸爸!”突然,那小女孩儿突然惊醒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大楼底下奔过来。
寂静的静止世界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中回荡,荡出层层叠叠的回音。
她抬起头,看见静止在半空中呈现下落姿态的韩贺。突然瞪大了眼睛,再一次尖叫起来,“爸爸!——”
“哥哥姐姐!快点救救我爸爸!”小女孩儿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于是奔向了安莲和蓝时英,猛地抱住蓝时英的腿,鼻涕眼泪瞬间蹭湿了蓝时英的衣服,哭得嘶声裂肺,“快点救救爸爸,他又要死了!”
“又?”安莲诧异得盯着她,然后她弯下腰,用一种引诱的语气说,“小妹妹,你为什么说爸爸又要死了呀?”
小女孩儿暂时停止了哭泣,愣愣得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每天,我都看到爸爸会死掉。昨天我看到他被车撞,前天我看到他被坏人砍……”
安莲忽然感到脊背一阵寒毛直立,她倒抽一口冷气,“难道……这孩子也困在了五月一日?”
“恐怕是。”蓝时英抬眼,目光滑过头顶姿态诡异的男人,“她其实是陪着韩贺不断在重复着这一天。”
安莲眼睛又瞪大了一点,“这也太扯淡了吧。韩贺知道吗?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啊!……难道……这个诅咒是这丫头发动的?!她因为不想让她老爸死掉所以无意间发动了诅咒?”安莲用惊疑的眼神盯着那个女孩儿,喃喃感叹,“天哪,她才那么大点儿……”
“不是。”蓝时英用简单得两个字,否定了安莲的猜测。
“呃?”安莲的感叹生生被砍断。
既然不是她,为什么她也被困在五月一日?
还有,为什么安莲的静止咒术对她会不起作用?明明对韩贺都起了作用啊……
不是她?那这里还有谁?是谁有这样的能力?
安莲一瞬间也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她突然神经质得伸长了脖子飞快得四处张望,寻找可疑目标。
隐隐的紫色光芒下,所有人千姿百态神态各异,静止着,仿佛一个个鬼斧神工的雕塑。
蓝时英转头看向街角,“刚才,我看到一个人影……有点在意。”
“啊?果然是有个幕后黑手?过去看看?”安莲立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不用了,早已经不在那里了。而且我感觉那家伙应该和这个时空诅咒没有关系……好像……他看到了我,然后就逃跑了……”
看到蓝时英那种表情,安莲立刻也惊觉了,“冲着你来的?”
“先不管这个,”蓝时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他说完,绕过了挡路的小女孩,走到那辆肇事的出租车边,“司机的样子很不对……”
蓝时英说着,拉开车门钻进去。他盯着那个面容扭曲的男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指着那人黑得让人觉得恐怖的眼睛说,“这人没有瞳孔。”
安莲的脸色立刻也变了,“是中了摄魂咒?!”
“我怀疑……”蓝时英的眼睛突然看向那女孩,目光凌厉得令女孩儿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话还没说玩,安莲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女孩儿的面前,“唰”得蹲下。
她猛地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PIA”一下贴了张符咒在她脑门上,口中飞快沉声念:“雷聲動,霹靂震。雷火發,鬼神死。邪精亡,妖怪沒。六甲六丁,天丁使者,雷火將軍,風伯雨師,雷公電母,上不通風,下不度水。一切兇惡,風刀斬斫。急急如律令。”
“轰”得一声,黄色的符咒被一团蓝焰吞没。
小女孩儿一瞬间瞪大眼睛,猛地仰起脸,发出一声瘆人得尖叫。
那声音震得安莲耳膜都一阵发痛。
“天哪……海豚音啊,耳膜都快破了……”安莲后退了几步掏了掏耳朵。
小女孩儿仍然在尖叫,只是气竭,尖叫逐渐变成了哭腔。
安莲看着那个女孩儿,可惜了一下刚才烧掉那个符咒,“她不是鬼怪嘛,害我白白浪费了一张符……”
“姓蓝的!我说你一句话一次性说完行不行!到底是谁下的咒啊,我这回都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丫的耍我啊!”
女孩儿坐在原地,哭得更起劲了,一边哭还一边两腿乱蹬,显然是在控诉安莲的暴行。
“我没说她是妖怪……”蓝时英也很无辜,“我是想说,她应该是被别人下了诅咒。她已经中了别人的咒术,那人的咒术极其霸道,所以你的咒术才会对她无用。恐怕是有人想杀这孩子。你看,这女孩是难得的至阴体质,很适合用来炼阴邪的法器……”
他话音没落,突然,空间的紫光明显得暗了一下。
安莲手中的护身符,中间骤然裂开一道深深的裂缝。
安莲看了一下四周,撇了撇嘴,“啧,快没时间了……”
她说着,毫无预警得双手结印,对着半空中的韩贺一指。
韩贺掉落在半空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花,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地上。
而诡异的是,他发现身边的一切仿佛都被定住了一般,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四周一片死寂。
“爸爸!爸爸!”跌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儿看到了父亲,立刻连哭都忘了,连滚带爬奔过去,一下子扑进了韩贺的怀里,“太好了爸爸……我以为你又要死了……我不要你死!爸爸你不许死!!”
安莲狂躁得双手插在头发里,她到现在仍旧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个案子到底要怎么查,如果每一个五月一日都得重头开始,岂不是永远都没有终结?!难道真的像蓝时英说的一样,他们和韩贺的情况是一样的?!要永无止境重复这该死的五月一日?!
蓝时英英挺的眉微微收敛,他若有所思得望着韩贺,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女儿会在这里!”韩贺呆呆望着怀里的女儿。
几秒钟之后,男人忽然明白过来,面色惨白得冲过来,一把揪住了蓝时英的领子,力度大得把蓝时英扯得一步踉跄。
“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
“不是我。”蓝时英被他揪着,依旧面无表情。
“不是你又是谁!就是你们!!你们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本来就是你们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设计的……”韩贺发狂得叫着,已经完全语无伦次了。
好像每当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客户就经常会像这样对他们大加指责。
本来她就已经很头疼了,现在真是疼上加疼!
蓝时英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暴怒,继续说,“韩先生,你仔细想想你坠楼的一刹那,看到了什么。”
“什么?!”韩贺刹那间脸色突变,变得更加难看,惨白得几乎泛青。
显然,潜意识中,他也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蓝时英用那双冷得如冰的眼睛盯着他,“你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被车撞死的那一刹那。”
韩贺突然像被电到一般,飞速松开了抓着蓝时英的手,他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你现在想起来了吧?你和你的女儿,被困在五月一日的原因……”蓝时英没有给韩贺任何喘息得机会,他用独特漠然而沉静的声音,以平缓的音调叙述着,“你之所以没有五点半之后的记忆,是因为你死了。每天都要死上一次,这个结局无法改变。同样的,每一次你死去之时,你的女儿也在同时死去。”
“不可能!小佳不可能会死!!!”韩贺骤然暴怒得吼道,猛地推开蓝时英。
他冲到自己的女儿身边,紧紧地怕被人抢走似得死死抱住孩子,“你们要把她从我手里抢走!我不会给你们的!”
孩子被疯狂的父亲吓到,愣了几秒之后,忽然“哇——”得一声哭开了。
“对。就是这样。”蓝时英毫不动容,冷漠得继续说,“你在临死前看到了自己女儿的死亡,你无法接受她即将死去的事实,所以在生命结束前一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营造了这个永远不会终止的五月一日,让你和你的女儿‘不会死’。”
韩贺仍旧在疯狂地摇着头,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却,用那双充满了血丝而无比狰狞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们。
“你潜意识爆发的力量同时也让你丧失了关于自己死亡和女儿死亡的记忆,因为你不肯接受者个现实。虽然你不愿接受,但你潜意识里一直都明白,是自己困住了自己和女儿,造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自己。”
“不是!不是我!”暴怒的男人仿佛一只陷阱中的困兽,这一刻,血管暴突,眼睛越来越红,全身的血液都喷张了。
“爸爸我好疼……”孩子仍旧在凄厉得哭号,小脚丫也在父亲怀里乱踢,然而韩贺仍旧拼命地抓紧她。
事实往往这样的出乎意料。
安莲沉默得看着眼前发狂的男人,忽然,感觉到一种深刻的悲哀。
“你现在也该明白了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命运是不可改变的。为什么你不早点儿替女儿想想呢?”一直沉默着的安莲突然开口了,她抬起头用一种难以言述的,迷茫而又带着些痛苦的目光看着他,仿佛透过这个父亲,而看到了另外的人。
“为什么在你打算抛弃她的时候没有想到咬保护她呢?”
韩贺微微愣了一下,不由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你爱她吗?你这样做真的是爱她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很痛苦?这种被无尽的轮回折磨的痛苦,你难道不理解吗?你不是宁愿死也要超脱出这种痛苦吗?现在只要你放开手,你和女儿就能摆脱这种折磨……”
“我理解!”韩贺撕心裂肺吼叫着,打断了安莲的话,“我明白!但是小佳她不理解!她现在每天仍旧很快活!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让她继续活下去……她才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已经晚了啊……”安莲对他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当这个男人意识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理由时,已经太晚了。
“不晚……不晚……”韩贺此时已经抱着女儿退到了距离安莲与蓝时英很远的地方,他瞪大着空洞的双眼,露出一抹绝望而歇斯底里的神态,“只要小佳和我都存在就够了!我有她就够了……”
他说完,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喃喃念叨着,如若疯魔,“对,小佳还在……小佳和我在一起……”他说着,突然转身,抱着女儿狂奔着拐进了一个阴仄的小巷。
安莲看着男人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没有行动。
“就让他这样走掉吗?”蓝时英向前走了一步,与她并排,侧过脸轻声问。
“嗯……”安莲微微弯了嘴角,“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无权干涉。”
她说完,轻轻打了个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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