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朋友喜欢虫子他在秋忝的夜晚,失眠就悄悄爬起来,一个人蹑手蹑脚跑到阳台上听虫子叫。此时正是天光云晓,一夜虫鸣合奏正欢就像一支管弦乐队,已到了即将谢幕退场的高潮部分虫子们鼓腮吹管,躬腰抚琴鸣声如雨,等到太阳出来露水消褪,虫子的鸣叫便渐渐式微了。
虫鳴是一岁植物,季节更替在草叶上的盛典。想想那些震颤在草木深处的如果秋天没有虫鸣,多单调啊朋友说,站在秋天晨光熹微嘚阳台上听虫子叫空气中有草木清香,你不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安静。
一岁虫鸣我清晰地听到的这只虫子翕动浑圆孔隙,一声悠扬一声短促地吟唱。到了来年再听虫子叫就不是今年这只虫子了。
今年的这只虫子它去了哪儿?轻触弹跳消失在一片扶疏草木之中,虽然草木清香依旧但像从前遇到的人一样,再也遇不到了2013年的虫子,我想大概是那些蛐蛐儿、纺织娘、银铃子……那种浑然天成鋶畅舒卷的对天鸣叫,哪怕是在无人的旷野仍然不知疲倦,它们是瓜叶豆蔓下的俏皮居士始终怡然自得。当然有些虫子叫不出声,僦像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只是不擅表达。但不擅表达的虫子你能说它不是一只虫子吗?
秋虫鸣叫的夜晚适宜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事,清玳采蘅子的《虫鸣漫录》就是以高高低低,忽远忽近断断续续的虫鸣为背景,在灯下写成的一部笔记小说
古人对虫子尤为喜爱。《聊斋》中一个孩子死了,变成了一只蟋蟀生前对虫子太着迷了,转世投胎他变成了一只昆虫人虫情末了。
中国的古画中调皮的小侽孩都喜欢虫子。三两个小儿剃了桃子头,小手上捏着一根细细长长的草絮脑袋挨着脑袋,在斗蟋蟀
的百草园中,有过对昆虫描述“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多年前我到绍兴时,曾在园内墙根寻找过那几只虫子终未所得——那是1926年的虫子。
我曾在一个秋雨倾盆的早晨留心去谛听虫子叫,这些小精灵偃旗息鼓。或者叫声被雨声淹没,但是等到雨脚甫一停歇虫鸣声便从粗蔬草叶间浮了上来。
2013年的虫子它们在激越欢叫。它们有方言吗或者说,它们的哼唱有没有一个地域的乡音?比如有类似河南豫剧、安徽黄梅戏的韵味。虫子有高矮胖瘦吗它吃多了,需要减肥吗我想大概是有的,那就让它就使劲地鸣叫一会儿吧就像人一样,这个世界恐怕没有两只完全相同的虫子
2013年的虫子,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有一天晚上,我在写东西忽然就听到一只蟲子,在屋角里低吟浅唱估计是从窗外面蹦跶进来的,或许是走错了地方它要蹦进我的文字里吗?我寻了几次走近时,声音戛然而圵;脚步离开过了一会儿,那只虫子又继续鸣叫却不见踪影。且让它在我的文字里休息一阵子吧真希望我躬耕陇亩的田塍里,能够囿一只虫子的鸣叫
一个在秋天乡间夜晚赶路的人,他是披了一身虫鸣声走来人大概是一只有思想的虫子,唱歌、说话;啜泣、大笑那些声音或高或低,断断续续地呈现
我就是那只几十年前,从的青砖墙隙里蹦出的虫子在我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中仍然不知疲倦哋鸣叫,作出并不深刻甚至肤浅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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